十八炼狱塔，总共一十八层，它建立在妖界的高处，连通阴曹地府，已有万年历史了。
那是妖界的禁地，也是鬼域的大门，其内部饲养着各种魑魅魍魉，凶恶法阵，险象环生，只因千百年来无人能闯入其中，因此十八炼狱塔的真正奥秘鲜少人得知。
世人只知，闯十八炼狱塔要从最底层一层一层打上去，等闯到第十八层才能摘夺封印在那的圣物“契阔”。殊不知，十八炼狱塔反其道而行，是要从最顶层一层一层往下走，因为炼狱塔一层直通幽冥鬼域！而“契阔”就封印在阴阳交界之处——退一步生，进一步死。
这也是进入鬼界的唯一途径。
传说中飞升的神界和只有死人才能去的鬼界不算在三界内，活人无法涉足其中，只有变成鬼了才会自动入冥界。然，若人类修士非要去，那也不是不可以，建立在妖界的十八炼狱塔便是人间进入鬼域的唯一通道。
是的，你先得闯过十八炼狱塔，这才仅仅能摸到鬼域大门。
之后，需得有一个跟你存在极深羁绊之人，守在鬼域门外为你牵一盏引魂灯，并且每隔一炷香呼唤你一次名字。所有环节都不能少，若引魂灯熄灭，你将被永远困在鬼域再也回不来了。
“鸽子。”
慕霜吟骤然回神，转头看向提笔凝视自己的江霭：“掌门？”
江霭用目光示意道：“磨墨。”
“哦，好的！”慕霜吟无比惶恐，他这个小书童太不称职了，居然在当班的时候溜号，幸亏江霭风轻云淡，并非暴君。
慕霜吟拿起砚滴往砚台内注水，然后右手拿着墨条在砚台中打圈，来回推磨，殷切道：“您试试浓淡。”
江霭笔尖蘸墨，在雪白的宣纸上书写流利：“甚好。”
慕霜吟松了口气，以前都是别人给他磨墨，在云上仙府的时候是坤鱼，在焚花宫是秋霓，如今生活所迫，不得不学，这磨墨的手艺是越来越成熟了。
等等，秋霓？
慕霜吟眼前一亮，故作自然的问道：“掌门，有日子没见秋霓师姐了，她不是您的徒弟吗，怎不见她住在琼楼？”
江霭头也不抬的写字：“她不是云上仙府的弟子，只是黏在本座身边的小妖而已。”
慕霜吟想了想，问：“那她住在云上仙府吗？”
“后山，投桃报李，她应该在那里。”江霭做出完美的收笔，将纸放入信封存好，语气平淡的问，“找她有事？”
慕霜吟忙道：“没事，弟子就是随便问问。”
他憨笑两声，目光暧昧的转动，笑道：“弟子见秋霓姑娘丰姿绰约，机灵可爱，玲珑剔透，许是哪家名门千金，又随行在掌门左右，还以为是……”
“是什么？”
慕霜吟故意话说一半：“没什么。”
江霭下意识抬眼看他，屋内灯火通明，细腻的烛光映出他玉色的面容，长眉如黛，沉静而温柔，凤眸浸着暖暖的笑意，纯粹而洁净。
江霭心神震荡：“你……”
慕霜吟转头，细润的眸光柔柔的落到江霭眼底：“怎么了掌门？”
江霭：“你照过镜子吗？”
慕霜吟被问的一愣：“啊？”
江霭深深注视着他：“你眉宇间的神韵，颇有当年焚花妖尊的风采。”
慕霜吟心猛地一颤，干巴巴的说道：“掌门说笑了，弟子就是一只小小的鸽子精，岂敢跟焚花妖尊相提并论。”
江霭不知从哪儿来了兴致，竟放下那些书本不管，一个劲儿的盯着面前这只鸽子精看，过了许久他才说道：“在你眼中，慕晗烟是个什么样的人？”
晗烟，慕霜吟的表字。
跟江霭的表字合起来，便是烟岚。
“掌门您说……焚花妖尊吗？”
江霭点头：“嗯。”
慕霜吟轻笑一声，手下自然的磨墨：“他不是个好人。”
江霭愣了愣。
慕霜吟面无表情道：“辜负已逝先师教诲，背弃师门，同妖修为伍，同魔域交战，残害同道，暴戾弑杀，以一己之力挑起三界纷争血战，打破三界和平的大好局势以谋私利，以全私心，目空四海，唯我独尊，视芸芸众生如草芥。”
江霭面色凝重，眼底划过一道隐晦的寒锋：“对他所行之事，你有何评说？”
慕霜吟转眸看向江霭，下一秒，他天真无邪的笑了出来：“那必然是作茧自缚，死有余辜啊！”
江霭面不改色道：“本座要听真心话。”
慕霜吟一脸无辜：“掌门明鉴，弟子说的就是真心话呀！”
江霭重复：“本座要听真心话。”
慕霜吟放下墨条，跪地拜道：“掌门恕罪，弟子就是这么以为的。”
江霭锐利的目光分毫不见收敛，直挺挺的望着慕霜吟。
气氛诡谲而紧绷，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慕霜吟小声问道：“云上含雾应该煮好了，弟子去给掌门端来？”
江霭无声点头。
慕霜吟起身，后退着离开了书房。
如何评说？
他不后悔。
无论是以残忍的手法虐杀四大家族的首领，还是挑起三界战火，意图一统三界称王称帝的野心。
他当年就是病了，疯了，魔障了，他承认自己不正常，因为他想将自己一心守护的芸芸众生毁个干净，他要将那些对不起他的，间接伤害他的，预谋伤害他的，甚至他自己看不顺眼的所有人全部杀个彻底！
他要将三界踩在脚下，站在那万人之上的巅峰，俯瞰九州！
胆敢觊觎他的凤凰内丹，就要做好被九天神火焚烧殆尽的觉悟！
慕霜吟拿着茶挟的手陡然用力，紫檀木的茶挟瞬间粉身碎骨，才清洗好的茶杯猝然掉回水中。
他所行之事从不后悔，只不过，若时光倒流他再回到当年问仙台，只怕结果会是一样的。
他可以黑化，可以疯批，可以跟文远峰耿明辉翻脸无情大打出手，却无法同江霭恩断义绝生死相拼。
再回到问仙台，他还是会选择死在江霭手里。
慕霜吟在原地站了会儿，忍过上邪剑反噬留下的疼痛后，才重新盛了茶，并拜托一个当值的巡逻弟子给江霭送去。
慕霜吟顶着头昏脑涨等诸多不适回自己卧房，连找秋霓的力气都没有，直接躺下睡了。
慕霜吟觉得自己大概是伤寒感冒，应该仗着天子近奴的身份去回春堂管右护法拿药，不过他实在难受得紧，根本懒得动，脑海中乱七八糟想着前尘往事，昏昏沉沉就睡着了。
四周锣鼓震天，人声鼎沸，银白的华光灌溉苍穹，刺的眼睛发酸发疼。
待到光芒稍弱，他勉强移开手，放眼望去，不由狠狠怔住。
问仙台！？
千百修士齐聚在此，苍穹之上乌云密布，青光疾电划破天痕，不时走过滚滚惊雷，连肆意游走的风都充满了铁锈般的腥味。
江霭长身玉立，手中紧握神剑上邪，靛蓝色锦袍在狂风的抽打下“啪缝啪缝”作响，他高挺的脊背如雪中不畏不亢的松竹，眉目紧锁，锋芒内敛。
慕霜吟心口震动。
不对，是做梦！
眼前一切都和当年真实发生的别无二致，梦境如此真实，连风刮在脸上的疼痛都清晰可见！慕霜吟心跳如雷，他又为何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既然意识到了，那是否可以掌握梦境？至少可以迫使自己醒来吧？
惨死的梦他可不想做！
下一秒，慕霜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的梦境，他自己掌控不了！
“慕晗烟，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江霭开口问他，好像在质问，又好像是在责怪，“为何来此！”
慕霜吟张了张嘴，却不受控制的说出了记忆中的那句话：“本尊来接你啊！”
面对江霭诧异的神色，他微笑着补充道：“本尊乃妖魔二界的帝王，同掌门师……不对，同江掌门你也算门当户对，择日不如撞日，你便立即跟我回焚花宫成婚吧！”
“荒谬！”喊话的是无痕岛岛主文远峰，“江云岚乃云上仙府掌门，仙道之首，岂会与你这堕魔为伍！”
“文岛主，本尊让你说话了吗？”慕霜吟凤眸闪过一抹暗沉，只见他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挑，一道穿裂风云的金光朝文远峰肃杀而去——
文远峰震惊骇然。
那辉光四溢之物宛若崩塌的泰山，被其光华所笼罩逃无可逃，避无可避！那光华瑰丽耀目，宛如一轮燃烧的太阳，还未近身便已感觉到那灼神魂蚀金丹的燎原烈火！
江霭闪身挡到文远峰身前，挥出神剑上邪，极寒如冰的剑锋呼啸而至，他伸手将那暗器擒拿在手。
流光溢彩，灼灼其华，赫然是一支凤凰翎羽。
“慕霜吟！”江霭终于怒了，他掌心发力，金光灿灿的凤翎被碾成齑粉！
慕霜吟无谓一笑，伸手对着虚空一抓，那只粉碎的凤翎便回来了。
这是他以自身精血修出的神器“手中簪”，只要他这只凤凰不死，这枚凤翎就不会毁坏。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尊是仙是魔？”
望着慕霜吟身上纵横飘逸的纯澈仙风，文远峰无言以对。
“我是仙非魔，可真没委屈你。”慕霜吟望着江霭，柔柔笑道，“江霭，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