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纳布库出狠招诛心之计迷乱局
上回说到,硕塞与岳乐在宗人府的公堂里,连夜急审了席纳布库。结果,第二天一早,统管宗人府的索尼就带着席纳布库的供词,到了孝庄的宫里去。
索尼到的时候,孝庄也刚起不久,正坐在桌前由下人们伺候着用早膳。她见他一大早的就不请自来,心里颇有些惊讶,寻思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于是立刻命人撤了膳桌,招呼他坐下说话。
“索尼,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孝庄命人给他赐了座,这才不悠不急地问道。
“太后,您有所不知,昨日大殿上发生这样的事,皇上命臣等夜审贼人,经过一夜的审讯,臣这里现在有了一份供词,在呈给皇上前,想先来给您老人家过过目。”索尼一边说,一边从袖笼中抽出卷宗起身递了过去。
“这是老臣自己另行誊抄的,正本还在宗人府里。”索尼适时地加了一句。
孝庄见他的神情有异,心中顿时“咯噔”一声,立刻屏退了左右,这才接过供词,从头到尾粗略地扫了一遍。
“这是什么意思?”看完供词,孝庄的神色难看极了。
“太后,微臣也吃不准这席纳布库是不是故意攀咬,故而才想着在呈送皇上之前,先拿来给您断断。”索尼谦恭地答道。
“这样的供词,怎么能往御前去送呢?这席纳布库,显然是别有用心!”孝庄闻言愤恨不已,她一把将供词拍在小桌上,骂道:“他这就是不死心,见一计不成,便还想要诛心!实在是恶毒透顶!”
“太后您分析得是,微臣也觉得这其中必有误会,只不过……”索尼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你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还不快说!”这会儿的孝庄,脾气不由暴躁起来,她根本没有那个心思与他兜圈子。
“嗻,微臣是想说,只不过这主审席纳布库的裕亲王和安郡王,好像并不是这样想的。微臣这也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他们,让我先行抄送,过来给您过过目的。”索尼皱着眉头答道。
“你说什么?!岳乐和硕塞他们俩,难道连这点诡计都识不穿吗?”孝庄闻言有些坐不住了,她心烦意乱,望着桌上的供词,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说:“这供词,简直假得不能再假!说满达海是幕后的主谋,还说皇后与他勾结在一起,这岂不荒唐?”
“这满达海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他们两个不清楚?这样的供状还要递到皇上面前去,这可不叫忠心耿耿!这完全是在添乱!”孝庄拍着桌子低声骂道。
“太后息怒,微臣也是这样想。这供状,还是压下来的好。毕竟,这巽亲王代表了正红旗,如今又执掌吏部,他在朝中举足轻重,席纳布库设计攀咬他,实在是四两拨千斤的一个毒招、妙招!”索尼跟着附和道。
“这狗贼实在是太坏了!还将皇后也一并牵涉在内,他这是想让皇上众叛亲离,变得孤立无援!他这么做,背后必然还有招数!”孝庄往深处细细一想,更觉得这背后的可怕。
“太后所言,实在精辟,微臣这便回去,烧了这供词,要他们重录一份如何?”索尼请示道。
“不必重录了,不论再重录多少次,这席纳布库恐怕都不会再改口供,只怕他还会再借机攀咬出更多的人来,到时候,咱们岂不更加被动了?”孝庄叹着气说道。
“那咱们如今该当如何?微臣愚钝,还请太后明示。”索尼毕恭毕敬地问道。
“这席纳布库,怕是不能留了。你们且先把这份供词压下,今日再突击审一审巩阿岱,看看从他身上,能不能找到什么突破口。毕竟,咱们不能冤枉了好人,但也不能放过坏人,一定要把他们幕后那只手给抓出来!”孝庄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皇上那边怎么交代?”索尼点了点头,又问。
“就说……席纳布库态度蛮横,审了一夜,一言不发,什么都没审出来!”孝庄思索片刻才道。说罢,却仍旧不放心,又加了句:“你回去一定要和岳乐他们说清楚,不论到什么时候,都必须站在维护皇后的立场上,对皇后不利的话,一句都不可以落到供状上头去!皇上不能没有科尔沁,更不能没有蒙古八旗,你可明白?”
“太后放心,微臣知道该怎么做了,这就将您的口谕带给二位王爷。”说罢,索尼磕头领旨,退了出去。
索尼离开后,孝庄望着他留下的这份供状,重又仔细地读了一遍,心情更觉沉重。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脑中仔细回想着这些年席纳布库的所作所为,却仍旧理不出个所以然来!按说多尔衮无后,他与锡翰做这么多也不可能使死人复活,再次继承皇位。可若说他只是为了泄恨,却也着实不像,毕竟,他今日的这份供状处处都透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透过这重重的烟幕弹,他究竟是想要保护谁?关于这个问题,孝庄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屋外日头已高,孝庄将供状仔细地折起,藏到了自己的袖笼中,然后才唤了苏茉儿进来,要她陪着自己去了孟古青那里。
既然如今这件事,孟古青已经牵涉其中,她就不得不去给她提个醒了。虽然知道这时牛钮刚死,她定然没有心情来谈论这些,但孝庄还是不得不去一趟。就算不是提醒,她也要首先去替儿子探一探底,以确保席纳布库所言,真的完全是在栽赃陷害!
再说此时,孟古青的偏殿里,正挤着一班和尚,在为牛钮做超度法事。做完法事,牛钮的小棺椁就该移到庙里去了。这是他们“母子俩”最后的时光了,孟古青扶着棺材口,哭得泣不成声,一双手止不住地往牛钮那冰冷僵硬的小脸上摸。
因为再次有了身孕,这样的场合,笔什赫是不能再来了。她虽心痛,却也无法忤逆福临的意思。因此,这一刻牛钮身边,就只剩下孟古青这一位母亲了。
梵音阵阵,哀乐重重。孟古青忍不住再次俯身,吻向儿子的额头。棺椁中的他,小小的,孤单单的,凄冷无比。在他的枕边,有孟古青连夜抄出来的经文。她这一夜,连一刻也未曾阖眼,一直都陪在儿子的身边抄经。
灯火昏黄,静静映在他们母子俩的脸上,让她觉得心安,就好像儿子还不曾离开一般。后半夜,突然起风,还落了几滴雨,她怕他会冷,便悄悄地搁下了笔,又抱了他小半夜。直到天色微明,她才将他放了回去,动作就像往日放回摇篮中那般轻柔……
“牛钮,你永远是额娘的儿子,唯一的儿子。额娘这辈子,除了你,再也不会要其他的孩子了。若有来世,我们再做母子,好不好?”此时此刻,她附在他那小小的耳朵旁,轻声许诺道。这世间,恐怕没有人能明白她此刻内心中的绝望。
“娘娘,您别这样,您这样,小阿哥如何能走得安稳?”乌那希见她如此不舍,不由跟着再次垂泪。
“其格其,去把咱们从科尔沁带来的那些个小人偶全都拿出来吧……”孟古青头也不抬地说道,只是话说了一半,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身边早没有什么其格其了。于是这才愣愣地住了口,低头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失意极了。
“乌那希,”平复了好半天,她才重新开口说道:“我的嫁妆里,有一口小木箱子,里头有几个小布偶,你去把它们全都取来,我要让它们陪着牛钮,这样他以后才不会害怕。”
“娘娘,那些……不是您小时候科尔沁大妃亲手做的么?”关于那一箱子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乌那希从前倒是听其格其提起过。她知道,这里头的每一件东西,对自己的主子都弥足珍贵,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
“是啊,这些都是我额赫做的。它们从小便陪着我,身上有我的味道。”孟古青摸着儿子冰冷的脸,说:“有他们陪着,牛钮就不会忘了额娘的味道,这样他才能回到我的身边来……”
乌那希听她这样答,心中更觉得酸楚。她毕竟年轻,哪里能真正懂得孟古青此刻的感受,此时唯一能为她做的,也只是多陪着她些罢了。
孟古青的背影,愈发的瘦削单薄了。这与孝庄在草原上初见她时,相差极大!
孝庄跨进偏殿,便见到自己的侄女披头散发、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心中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立刻嘱意,要苏茉儿上前,尽快把她请到了后梢间去。自己则先她们一步,绕过法场,直接去了后头等待。
不多时,孟古青便在苏茉儿的引领下来了。此时再看她,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就连嘴唇也因哭泣过度而微微有些红肿,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似是三魂丢了七魄,落魄至极。
“你看看你自己像个什么样子!还有没有一点皇后的仪态!”孝庄一见她进来,便劈头盖脸地骂道,丝毫不留情面……
忍痛了却子后事出宫密会旧时人
“姑姑……”冷不丁被孝庄这么劈头一骂,孟古青不由一愣。她呆呆地望了她好半天,才拢了拢凌乱的发丝,讷讷地开口解释道:“今日牛钮就要去庙里了,我……”
“牛钮、牛钮!你就只知道牛钮!这又不是你自己的孩子,你倒真给人家当妈当上瘾了!”孝庄一听她提牛钮,更觉得气不过,于是一把从袖中抽出供状,扔到了她的脸上,说:“你自己好好看看吧!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在为别人的孩子伤情,我看你是病得不轻了!”
那皱皱的供状似一块破旧的抹布,重重地砸到了孟古青的脸上。她忙不迭的抓过状子,低头去看,双手不由剧烈颤抖起来。
“姑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她急切地辩驳道:“我事先真的毫不知情,与巽亲王更是没有半点联系,我若有半句虚言,便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现在知道害怕了?多花点心思在正事上吧!地位都快不保了,还想什么其他!”孝庄见她急着辩解,又发誓赌咒,心中略略松了口气,于是又接着说:“你这次协理婚事,可曾发现什么异样之处?博果儿的表现如何?”
“博果儿?”孟古青一听见这个名字,登时更觉紧张,忙不迭地摇着头否认道:“他只是负责公主府的修建,宫里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参与过!”
“噢?你这话,可句句属实?”孝庄仍不放心,又问了一句。
“自然属实。这段日子,他鲜少进宫,即使送公文流水,也是派随从来的。昨日之前,大殿上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多问过一句!”孟古青竭力为他辩解着,希望能尽可能地帮他摆脱嫌疑。
“青儿,这种时候,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若是包庇了有罪之人,到头来可没有人能保得住你!”孝庄知道她与他一向亲密,因此不免担忧。
“姑姑,青儿并没有包庇任何人。”孟古青望着孝庄,目光坚定。她心里清楚,要想保下博果儿,就只能欺骗自己的姑姑。他们本来就不想让他活,若此时自己不护着他,那这一回,他便是难逃其咎!
“那满达海呢?哀家记得,当初你还曾特意找到我与皇上,要求指派三王前来襄助,这件事,是不是早有预谋?”孝庄咄咄逼人,因为她知道,这供状若是落到了儿子手中,恐怕他的态度还要比自己更恶劣上千万倍。若此时不把话问个清楚明白,只怕到头来整个博尔济吉特家族都要遭难。
“姑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孟古青渐渐冷静下来,她直直地望着孝庄,说:“我不会拿科尔沁开玩笑。不论是巽亲王,还是其他任何人,我都没有与他们私下联系过。昨日大殿上的事,我的确不知情。我若知情,又岂会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你若当真不知情便好!”孝庄见她答得干脆,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顿了顿才接着说:“现在席纳布库他们有意攀咬你,这次的供状虽然被我压下了,但接下来的事情实在太难说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姑姑,我行得端、做得正,没什么可惧怕的。不过,依我看,这几个反贼,妖言蛊惑,处处针对咱们科尔沁,倒不如早些杀了安全!”孟古青起身建议道。
“杀?”孝庄闻言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我又何尝不想杀他?只是,现在这人在宗人府,皇上一直盯着呢,如何杀得了?这时候我们去动手,岂不是更加如了他们的意?”
“可也不能就这样随着他们满口乱喷啊!再这样下去,还不知他们要说出些什么来呢!”孟古青心里正觉得发愁,脑中却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只见她一把抓住孝庄的手,激动地说:“姑姑,这件事情不对啊!”
“怎么不对?”孝庄见状觉得莫名其妙。
“姑姑你想,这事情怎么就会这么巧?皇上遇刺与牛钮遭难,怎么会出现在同一时间?这其中必然是有联系的!他们定是想要斩草除根!若这样看,咱们要想找出席纳布库他们真正的同伙,倒也简单!”孟古青胸有成竹地说道。关于牛钮的事情,她心里自然不会含糊。
“嗯,你说得倒也合情合理。如此看来,却是不是单纯的巧合。只是,这孩子死在你的宫里,若真要朝这上头查,恐怕难免会牵扯到你!”孝庄思索片刻,这才答道。
“姑姑,你反过来想,正是因为在我的宫里,他们才能一举数得,一箭双雕啊!不论这次的暗杀成不成,他们都能借此机会来扳倒我。谁不知道,我的身后便是您、便是科尔沁!这样一来,即使刺杀失败,他们也能让皇上对科尔沁失望,到那个时候,皇上陷入孤立、被动,他们再行后招,岂不简便?若咱们能与皇上把这一层关系说清楚,便可解除他的戒心。”
孟古青的话,说得极有道理,孝庄听了,不由认同地点了点头,夸赞道:“你往后多往这方面用点心思吧,别整天郁于那些儿女情长的小事。如今你既这样说,那我倒问你,如何才能抓出他们在后宫中的这个帮手来?”
“这事其实一点也不难。姑姑放心,待今日法事一了,我送走了牛钮,便会全心处理这件事。”说到这里,孟古青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也好,我且等你。”孝庄闻言不由舒了口气,接着又忍不住拍着她的肩膀抱怨道:“你呀,就是太重情!总是被情感所左右,这可不是一个成大事者该有的品性。”
“姑姑,我若不重情如此,你可还会这般信我?”孟古青波澜不惊地反问。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不过,看你现在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孝庄笑着回应。
“姑姑,您一会儿回去,先帮我做一件事,与苏嬷嬷一起,将昨日未出席婚礼的后宫妃嫔梳理一遍,如此咱们才好缩小范围。”孟古青没有直接点出其格其的名字,而是把机会留给了孝庄自己。
孝庄见她思路如此清晰,感到满意极了,于是与她约定了下午见面的时辰,便带着苏茉儿先行离开了。孝庄走后,孟古青才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回到了法会之上。
一番诵经焚香之后,和尚们就带着牛钮的棺椁离开了。与儿子最后道别的时刻,孟古青反倒哭不出来了,她只是冷静的为牛钮拂去了棺椁上的灰尘,然后便站在门柱旁目送他离开了。
她望着儿子离去的眼神,冷冷的,干干的,透着一种叫人琢磨不透的坚决。
西风正起,吹乱她的裙衫,搅散她的头发。
乌那希在一旁见了,担心她会受风寒,于是取了披风来,想要为她披上,不想却被她拒绝了。
“乌那希,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孟古青不带感情的问道。
“娘娘……”被她突然这么一问,乌那希顿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太确定地答道:“好、好像巳时已经过半了吧……”
“巳时……”孟古青重复了一遍,很快便一把拉住了她,说:“时间正好,你快随我来!”
“娘娘这是要做什么?”乌那希被她弄得一头雾水,心里充满了疑问。
“你去帮我准备一套宫女的衣服,我要出宫一趟,现在就走!”孟古青一边拉着她往里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稍后你拿着我的令牌出宫,我便跟在你的身后,充作宫女,咱们速去速回,明白了吗?”
“娘娘,您这刚熬了一夜,都不休息就这样出去,身子吃得消吗?”乌那希不太确定地望着她,总觉得此刻的她就像是疯子一般。
“乌那希,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你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的。昨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我们现在的处境很被动,若不自保,恐怕到头来神仙也难救……”经历了这么多事,孟古青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心腹。这一会儿,为了自己后头的计划,她必须要出宫一趟,去证实一些事。
乌那希听了主子的话,渐渐明白过来,于是不再多言,立刻陪着她入内室乔装改扮,两人很快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宫。
到了宫外,孟古青便要乌那希带了口信去博果儿府上,自己则去了他们从前常去的酒楼里开了个雅间等候。
不多时,博果儿果然如约而至。他穿着一袭藏青色的暗纹压花长衫,一色的腰带上镶了白玉,看上去虽然干净整洁,可却难掩他的消瘦和憔悴。
此时,乌那希已经识相地主动退到了门外,将这一方小小的雅间留给了他们。
他们已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像这样共处一室了。孟古青一见他来,就不自觉地站起了身。她很想跑上前拥住他,但最终却只是站在桌前,客气地冲他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凝重极了。倒是博果儿望着她,主动挤出一丝笑容,轻轻唤了她一声“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