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市到县城的车程足有两个小时, 在行进到一半车程时,林绒放开了谢潮生。
长相显嫩的小姑娘,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满心满眼都是笑意。
她拿出两支没有一丝融化的可爱多, 分给她旁边的少年一个,剥开包装后, 还轻轻用她那支可爱多去“干了干杯”。
坐他们对面的人偏着脑袋,坐他们后面的人伸长脖子,就连前排的人都忍不住时时回头,看到这一幕,心情不由自主的好了起来。
年轻,真好。
林绒吃着雪糕, 撩开一点窗帘去看窗外。
看到一片又一片的田地以及小红房子, 赶紧拉谢潮生的袖子让他一起来看。
谢潮生转过头,突然听到她问:“我能不能不喊你班长了?”
谢潮生稍一怔。
林绒又说:“大家都喊你班长,我也喊你班长,一点都不特殊。”
谢潮生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 旋即恢复平整, 问她:“那喊什么?”
林绒这下确实没有想到,能代替班长的更好称呼。
谢潮生?
太生硬。
潮生?
不太对。
生生?
更不对了……
男朋友?
这个成天挂嘴边喊她大概会被当成傻子。
“算了,还是喊班长吧。”林绒咬了一口雪糕,含糊不清地说。
谢潮生垂下眼睑,应得好听:“嗯。”
-
下车后,林绒走在前头,先看到在出站口外等她的尤意。
她人还没喊,尤意神情变了,点了一根烟, 深吸一口,冷笑不说话。
等人到了跟前,他懒懒望向后边的谢潮生,拖腔带调地问:“怎么,蹦个极,还兴带护花使者啊?”
林绒正从书包里掏出伞,小心撑开,想把她和谢潮生给遮住,免得待会毒辣辣的太阳晒到。
听了尤意的话,毫不客气地回:“你有说过不能带人吗?”
尤意干笑:“确实没有。”
林绒:“这不就得了?又不碍你事。”
尤意还没回嘴,后方的谢潮生把手里提着没吃完的零食,放进林绒小书包里拿出伞后空出的位置,再给她拉上拉链,从她手里接过了伞。
伞被谢潮生举在两人头顶,林绒自然而然往他身边靠,地上的影子更是亲密交织,仿佛谁都融入不进去。
尤意看得恼火。
“你俩到底是来蹦极,还是来秀恩爱?”
林绒极力装作是不经意间,牵起了谢潮生的小拇指和无名指。
接着望向尤意,有了底气,皮了一把:“不能两样都有吗?”
尤意咬牙,气到发笑:“行,那你别怪我告诉你爸妈。”
林绒:“你要抢我爸的位置。”
“……”
尤意:“林绒,你别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
林绒:“你要抢我爸的位置。”
“…………”
-
最终,尤意闷着气,跟在一股腻歪劲的两人后头,上了旅游车。
从县城里到蹦极的山里头路程不算远,半小时左右就到了。
下了车,远远就能看到蹦极台,还能听到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林绒心里没怎么怵,她仰头去看谢潮生,发现他的神色也很平静。
她忍不住问:“班长,你蹦过吗?”
谢潮生:“没有。”
林绒:“那你怎么不怕?”
谢潮生反问:“你呢?”
林绒哪好意思说,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他的脸,哪还能想进其他的事。
三人往蹦极台靠近,现在正在等待的是几个青少年,年龄看样子比他们小一点,应该是成群结队来的。
其中有个男孩子不敢跳,被个穿粉裙子的女生出其不意吼一声,腿脚发软摔下,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了整个山谷。
剩下的几个人哈哈大笑,尤其是粉裙子的女生跟身旁人打趣:“你看他,怂得要死,就这样,还追人呢,谁看得上他啊?”
林绒一直往前迈着步,直到阳光突然直射到自己皮肤上,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回过头,看到谢潮生举着她那把小花太阳伞,动作定格,神情定格,有身后秀丽的山峰景色作为映衬,一身黑白的他像是被嵌入了油画中。
林绒没往前跨回伞下,而是迟疑地问:“班长?”
谢潮生仿佛从梦中被惊醒,视线从前方落回她脸上,向前跨一步的同时,把伞朝她斜过来。
尤意哂笑:“林绒你眼珠子长那么大,刚才就看不见啊?”
林绒抿唇看他。
尤意笑意更嘲讽:“就说他喜欢幼的,你还不信?没看到他刚才盯着那群小屁孩目不转睛,魂都飞了啊?”
林绒:“你瞎说什么呢?那是被吓到了。”
“吓到?”尤意笑,“我记得刚才是谁说不怕来着?况且,你怎么就没被吓到啊?你看,你男朋友还转身了,看没看到?”
林绒往旁边望,看到谢潮生确实转了身,现在跟她并排,背朝着蹦极台那边。
“班长……”林绒喃喃喊。
谢潮生朝她看来,视线却仿佛穿透她看到了别的什么,格外出神。
他也没有搭理尤意一而在再而三的嘲讽,只是淡淡说:“现在人多,待会再来。”
尤意啧了又啧:“看了就看了,你心虚什么?要不要上去多看几——”
他话还没说完,视野里前方那个粉裙子女生随意转身,看到他们这边,视线定格一秒,紧接着喊出声:“哥哥!”
林绒看到谢潮生的表情僵了一瞬。
粉裙子女生喊完后,一刻也不犹豫地跑过来,边跑边喊:“哥哥!”
女生的声音又娇又甜,听得尤意耳朵发麻,视线来回在粉裙子女生和谢潮生脸上打转,对比过后,意味深长地叹:“噢……原来是妹妹阿,光看背影就互相认出来了。”
随后又轻挑之极地笑:“一点,都不像呢。”
林绒转头看,确实不太像。
谢潮生的五官是深邃又精致的漂亮,因为他的眼神和整个人的气质,又有清隽出尘的味道,斯文俊秀和勾人之间,有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放到人群里,是会让人一眼惊艳,并且念念不忘的类型。
而那个粉裙子的女生,五官较为扁平,打扮过后是看着挺清秀可爱,但远远比不上谢潮生的精致程度。
或许……是表妹堂妹什么的,林绒在心里想。
粉裙子女生很快跑来,转到他们身前,看见的确是谢潮生,嘴角咧起了老高:“哥哥,你之前不是说有高空恐惧症吗?今天怎么还是来了?对了,你怎么知道是今天啊,是不是妈妈告诉你的?”
谢潮生还未开口,尤意讪笑着说:“你没看到你哥哥旁边啊,什么高空恐惧症呢,那都是你哥哥骗你的,他就是不想跟你这个小屁孩玩,知道没?”
“哥哥才不会骗人!”话是这么说,粉裙子女生的目光转到了林绒身上,毫不避讳地在她脸上扫射,观察完后,生气地望向谢潮生,“哥哥,她是谁?你为什么要把伞给她打?”
林绒小声提醒:“是我的伞。”
“那不要你的臭伞!”女生的手动作迅速,想从谢潮生手里抢过伞。
“别闹。”谢潮生没有动,只是淡淡的一句话,女生摸到伞柄的手顿住。
她姗姗抬头,不敢置信道:“哥哥,你为了她凶我。”
尤意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这时女生的其他朋友也跑过来,看到他们三个,先是呆了一呆,目光最后落在谢潮生的脸上,喃喃地问:“裴若,这就是你哥哥阿?”
裴若听了点头,眼睛红红地说:“我哥哥不是为了我来的,原来我哥哥在骗人,他还为了别人凶我……”
“啊……”这几个人看向林绒,脸上不约而同流露出不满的神情,其中有个女生说,“你是谁啊?干嘛要抢若若的哥哥,她哥哥那么好,都被你带坏了。”
林绒不知道该说什么。
带坏吗?
好像……是有一点。
林绒悄无声息地往旁边移,拉开和谢潮生的距离,微抿抿唇,极力装作自然的模样:“我是他的同学。”
谢潮生没说话,直到裴若红着眼睛来拽他的手:“哥哥,你都几天没回家了,爸爸妈妈都很想你,跟若若回家好不好?”
谢潮生不动声色避开她的手,转过脸,把伞柄交到林绒手上。
“你先去玩。”
意思就是,他和他妹妹有话要说。
几天……没回家?
林绒抓着伞,呆呆愣愣的,看着谢潮生和裴若的身影走远。
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她一点都不了解他。
关于他的家庭,他的性格,他的喜好……她全都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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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潮生哄得被惯坏的小姑娘先回去后,回到蹦极台,恰好看到林绒往下栽倒的身影。
工作人员感叹:“这姑娘胆子是真大啊,不带一点怵的,三二一我才刚喊第一声呢,人就没了,蹦个极跟来跳楼似的……”
“可不是嘛!魂都没了,还怕个屁!”刚蹦完极腿肚子还在打颤的尤意,往下一看,“操!真不喊啊,牛逼!”
谢潮生自然也看到了。
蹦极绳索末端挂着的人,保持着标准的姿势任绳索不断回弹,一声不出,像个毫无感情的假人。
“哄完你好妹妹了啊?”尤意看到他,笑了笑。
谢潮生没理他。
绳索渐渐不再回弹,林绒被提升装置一点点拉上来,在这过程中,人依旧是毫无动静。
她上来后,在工作人员解开她身上装置时,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弯了弯唇,笑容很深。
“班长,到你了。”
解开装置后,她走过来说。
谢潮生:“我不用。”
“好像是差点忘记了,你有高空恐惧症,”林绒又是一笑,“那回去吧。”
谢潮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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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两趟车上,林绒照例是挑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尤意像是察觉到了两人的微妙氛围,抢先一步坐她身边,见到谁都没有意见,于是坐得心安理得。
他打开林绒的书包去拿零食,余光望到坐在另一旁的谢潮生,有点幸灾乐祸。
他掏出一包薯片,给谢潮生丢过去:“饿了吧?先垫垫肚子。”
谢潮生又丢回来:“给她。”
尤意宣誓主权没宣成功,把薯片往林绒怀里丢:“随便吃点。”
林绒拿起薯片,重新丢给尤意,头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
“我睡会儿,别来吵我。”
尤意愣住,只有撕开包装,往自己嘴里大口塞,看着人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小声嘟囔:“惹你的又不是你爸爸我,跟爸爸置什么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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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南枝市,已过了黄昏,天空开始呈现出灰蓝的颜色。
三人回家的路各不相同,最先打到的一辆车,理所应当给林绒坐。
林绒笑着跟两人打过招呼,上了车,渐渐远去。
当原地只剩尤意和谢潮生时,尤意空踢一脚,问谢潮生:“看着倒挺正常,实际很不正常,你就没发现,你惹她生气了啊?”
谢潮生注意着路面来回的车辆,听到这话目光没转,淡声说:“发现了。”
尤意莫名其妙:“你就不哄哄?”
谢潮生这时才看向他,语调平淡:“你希望我哄?”
“操!”尤意后退一步,“能不能别把话说这么歪?害得老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有病啊?”
谢潮生:“或许。”
尤意:“……”
过了会儿,他凑过来:“其实呢,爸爸是不赞成你和她在一起的,之前光看到你的脸,爸爸就满肚子来气,但是呢……”
他尾音拖得很长,幽幽叹了口气说:“谁让她白长那么大眼睛,偏偏就看上你了呢……现在看着她难受,爸爸心里也很难过,你要是不想哄的话,干脆就分了呗。”
这时车来了,尤意要上前,可惜……
没抢过眼疾手快的谢潮生。
他上了车,把车门关上,缓缓看向他,薄唇张合。
“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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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是那个破旧的小区,谢潮生走进跆拳道馆前,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她看到他,有些拘束,从头到尾的高定也再衬不出气质。
谢潮生想避开她,却在走出几步后,听到身后轻微的哎哟声。
他回头,看到女人跌坐在地上,望着他,美丽的眼睛失去光华。
谢潮生拿出手机,看了看日期,接着淡声说:“这回,是四天。”
她的眼里,眨眼间有了水光。
“潮生,妈就你这么一个孩子……”
谢潮生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这话,别让裴庆国和裴若听见了。”
虞云希眨了眨眼,晶莹的泪水从眼中溢出来,涂了哑光红色膏体的唇翕动:“我听若若说了,你今天又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对不对?”
注意到有外出散步的小区居民,他们的目光渐渐看了过来,谢潮生上前把人扶起,一直把人扶到小区外,让她坐在公交车站台前的不锈钢长凳上。
虞云希顺从坐下,转而望向他,语重心长道:“我不是不让你谈恋爱,只是我看人家家里情况,也挺好的,人家小姑娘也那么好,她父母哪舍得她早恋?”
谢潮生没说话。
虞云希继续道:“是那小姑娘先追你的吧,看人家可爱,就忍不住了……我看你的性子,也不像是会主动喜欢人的,更别说追人了。”
她这话不是问句,因此也没指望他回答,转眼间另开话头:“你要是真喜欢,妈答应你,只要你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级第一,并且也不耽误人姑娘学习,那到时候,妈亲自去跟她父母说,让你俩好好在一起,行不行?”
谢潮生这时,终于望向她。
眼前的女人保养得非常好,加上有一副天生的好容貌,到哪里都是吸睛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被裴庆国看上,成了充当他门面的花瓶。
虞云希足够美丽,可她的其他方面,与她的美丽并不相称。
她总喜欢把一切想得很简单。
三十八岁的年龄,还是十八岁那年的见识和阅历。
会动不动吃醋,会动不动撒娇,更动不动便发脾气,任由着自己的性子,做出自己想做的事。
人往往会被第一眼造成的印象所迷惑,就比如虞云希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应当是优雅而又知性的女人。
但事实上,她只是一个拥有这样外在的少女。
她永远的,活在了她的十八岁。
因为年轻时的气盛嫁给谢霄,又因为忍受不了他的忙碌,从而结识其他的男人。
再是随心所欲的,想离婚,便义无反顾离婚。
虞云希嫁给裴庆国的第二年,以谢霄家暴为由,夺过了他的抚养权。
而后,便是无休止的反复。
她将忍受不了的脾气发在他身上,他默默受着,实在受不了了,便会逃回谢霄身边。
不过一天,至多两天,虞云希会放下一个作为母亲的身段,低声下气地求他回到她身边。
这种时候,她不会再说,他能拥有的优渥的一切,全都是她给他的。
她只会用一个母亲的目光,看着他,哭诉着,告诉他,这个世界上,她只剩他了。
他也想过硬气。
但谢霄的经济能力不足以支撑他的生活,甚至于说,他养活自己都很困难,时常还需要他的接济。
如果他不回到裴家,如果虞云希失去了作为裴庆国夫人的身份,那他们,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宝贝,听话,跟妈妈回家,好不好?”虞云希温柔地看向他,“你待在你爸爸身边,怎么和那个女生在一起?就连同学,都当不了了吧……”
就连同学,都当不了了吧。
连同学,都当不了。
谢潮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切身意识到自己的卑微和渺小。
所以便像今天这样,他不能惹裴若生气,不敢在她面前承认林绒的身份,因为只要那样,她势必会闹到天翻地覆,闹到裴庆国的眼前。
他需要回到裴家,目前的虞云希,更是没了裴家便不能活的存在。
他们都是隐藏在黑泥中最见不得光的可怜人。
软弱而又无能,早已经忘了依附自己,该怎样去生活。
可怜,可悲,也很可笑。
明明是最见不得光的存在,却又时常妄想着——
去染指,那份光。
-
谢潮生和虞云希回到裴家别墅时,时针的指针刚指向十点。
裴庆国还未回来,裴若欢呼着冲上来:“哥哥,你终于回家了!”
虞云希抢先抱住了裴若,摸着她头说:“若若,你今年也满十五岁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随便抱哥哥了。”
裴若抓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调皮地说:“看到哥哥太激动了,差点忘了,哥哥,你不会觉得若若不淑女吧?”
谢潮生轻勾唇:“怎么会?”
裴若笑嘻嘻说:“那就好。”
谢潮生往房间走,她跟在身后喊:“哥哥,你还没有吃饭吧?我让赵姨给你重新做饭。”
“不用了,”谢潮生回头,视线落在虞云希脸上,“我跟妈刚才在外面吃了。”
虞云希愣了愣,接着点了点头,笑着说:“是啊,若若,我跟你哥哥都吃饱了,再多吃一点的话,晚上肚子会撑得难受。”
裴若失望地说:“好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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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潮生回到房,拿出了手机,微信的输入栏里一直是那句话——
今天是我不好,没照顾到绒绒宝贝的情绪,请求原谅。
是在出租车上就编辑好的,一直没有发送,总觉得哪里还不太对劲。
后来遇到虞云希,也就忘了这回事。
现在看来,确实很不对劲。
不是他会说的话,林绒或许……也会觉得太虚伪。
他删掉了几个字——
今天是我不好,没照顾到你的情绪,请求原谅。
还是不太对劲。
谢潮生继续删——
是我不好,请求原谅。
似乎太过生硬。
谢潮生改了改——
明天有空吗?
有些话,还是适合当面说。
准备好了一切,然而,谢潮生的指尖在绿色的发送按钮上,迟迟点不下去。
如果她睡着了,会不会把她吵醒?
转眼间,又觉得,林绒不像是会被吵醒的人,毕竟在大巴上,能睡得那么熟。
说到底,是因为不够勇气。
谢潮生失笑,走向了浴室。
从浴室出来后,准备好了发送。
但他从没想过的一件事,是他先收到林绒的消息。
她头像的鱼换成了一张动漫风景图,发来的消息,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分手吧。
谢潮生想发点什么,却忘了有行字,还躺在输入栏。
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发送。
下一刻,看到需要开启好友验证的消息,如坠冰窟的失重感卷土而来,伴随着刺入骨髓的寒冷。
他确实从来没想过。
先放手的那个人,会是林绒。
她每次出神而又专注地盯着他坐的车,直至消失。
她在文理分班时选择了不擅长的理科,只因为他。
她总想掩饰却又无法避免自己的眼神,向他投来。
……
谢潮生打开qq,点开林绒的头像,毫无预兆看到了上方的添加好友。
他喉咙不住的上下滑动,拨通了她的电话,传来的……只有一阵又一阵的忙音。
毫无疑问,他被拉入了黑名单。
谢潮生放下手机,开始仔细回想,他是不是太过冷淡。
回想不到一刻,他按照班级通讯录拨通了谭一一的电话。
那边的女声带着倦意打着哈欠,答应帮他联系到林绒后拨打回来。
等了半个小时,再打过去,谭一一的电话也成了忙音。
谢潮生望向床头柜上的那瓶云南白药喷雾,嘴角微扯。
过了片刻,他给尤意打电话。
尤意的脾气干脆直接:“分了就分了,关老子屁事!”
说完挂断,再打过去,石沉大海。
谢潮生起身,走到落地的全身镜前,望着里面的人。
良久,嘴角又扯了扯。
“你怎么了?”
他开始问自己。
“你到底,怎么了?”
-
一整个暑假,谢潮生和林绒没有再见面,也没有联系。
报名那天,他远远看了林绒一眼。
她穿着泡泡袖的杏色及膝裙子,黑发蓬松散在肩头,额前的刘海像一弯月牙,衬得下垂的猫眼更为圆润,瞳仁乌黑,闪着耀眼而温柔的色泽,如同宝石。
高一到高二,两年的时间,她额前从来没有过刘海,也不会将头发随意披散。
他唯一看过一次她披头散发的样子,是那节被占用的班会课,她用笔当做簪子盘起头发,随后不经意地抽出,一头黑发宛如流云般散下。
现在这次,是第二次。
谢潮生收回目光,当做自己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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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那天,出国旗的时候,谢潮生久违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
林绒站在女生队列的中后排,听到不少女生的惊叹声。
“我操,看到没?又帅了!”
“啊真的好帅,哎!看过来了,他看我了!”
“啊啊啊,要死了。”
……
升完国旗,唱国歌时,周围总算能够安静一些。
随后校长和老师代表致辞,紧接着学生代表上台致辞。
周围的人群又一次开始兴奋起来。
谢潮生的身形清隽而挺拔,简单的蓝白色校服,被他穿出定制款的效果,浑身从头到尾,没有一个线条不被勾勒得完美。
黑发细碎垂于额前,精致的五官因为瘦削,更显得出类拔萃,浅淡的唇并无弧度,添了几分淡漠气息。
他明明在富有情绪地致辞,由清冽干净的声线说出,以及那双看一眼就让人产生禁欲念头的眼睛,让人只剩一种直觉——
他很高冷,不好相处。
所以台下的女生们,也都只是过过眼瘾,最多再动动嘴皮子,不敢再有其他的念头。
开学典礼完毕,林绒顺着人流回到教室,第一节课是班会课,李妍要重新安排座位。
林绒挤回她前排的位置,把谭一一的同桌秦漾赶了回去。
安排座位时,完全打乱了上个学期的座位顺序,成绩好一点的同学会和差一点的同学坐在一起,形成互帮互助的学习氛围。
林绒上学期期末考是在班级第12名,年级第258名,算得上是中上成绩的一批。
毕竟他们这一届的高三,学生人数一共有1600多人,是南枝高中历年来招生人数最多的一批。
林绒和一个戴眼镜的清秀男生坐在一起,她的位置在第五组的第四排,周围的学习氛围还算不错,都是些平时上课肯认真听讲的。
她注意了下谭一一,她这回离她离得天南海北,两人别说上课讲小话,连传纸条都是不可能。
而谢潮生,她没注意。
大概好像,还是坐在后排某个位置吧。
反正,与她无关。
到了选班干部的时间,有意参加班干部竞选的同学上台演讲,由班里的同学进行匿名投票。
到了高三,尤其是在他们这样的重点班,大概所有人想的都是好好学习,上台竞选班干部的人竟然寥寥无几。
谢潮生,也没有站上去。
李妍也不尴尬,看到大家热情都不高后,直接说还是按照以前的来。
这回没人敢有反对意见,都默默接受了。
李妍说接下来有文艺汇演,届时市教育局的领导都会来参观,每个班都必须报一个节目上去,让文艺委员组织好这一次活动。
好巧不巧,林绒就是文艺委员。
后半节的班会课,她一直都在思考着要怎么组织好。
下了第一节课,林绒窝在位置上没动。
下了第二节课,林绒窝在位置上没动。
下了第三节课,跑下楼梯去做课间操的时候,她不小心跑得太快,脚底打滑,刚好她的新同桌在前面,稍微扶了她一把。
林绒对他笑笑:“曹临,谢谢。”
“没事没事。”曹临脸皮薄,当即透出了点绯红。
林绒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认真做完操,她跑在第一个回教室,力求第一时间窝回自己课桌上。
这样,就不用跟某个不想看见的人视线有碰撞。
谁能想到,她虽然的确是第一个回教室的。
可教室里除了她外,还有其他的人在。
她最不想撞上的视线,毫无预兆地,撞上了。
谢潮生坐在上学期他原来的位置,右手握着笔,正在解着题,见有人进教室,随意抬头看了一眼。
两人视线对撞。
他的眸子里无波无澜,接着低头,继续解起题来。
林绒在心里催眠自己,就是一场梦,不要去想了。
就这样,安安静静坐回了座位上,接下来的课,继续认真听讲做着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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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午饭时间,林绒和谭一一一起去食堂吃饭。
由于他们是提前开学时间补课,所以整个学校只有高三的学生,比起以前,食堂现在要空旷得多。
徐路在短暂的暑假期间,已经把谭一一攻略到手了,到了食堂,她们和徐路尤意碰面,自然而然四个人坐一起。
林绒低头吃着饭,时不时听谭一一和徐路打情骂俏几句,当周围女生们的热情开始高涨起来,不可避免从嘴里发出一些呼声时。
林绒压抑住了自己的冲动,拼命扒饭。
没过多久,谭一一疑惑的声音传来:“班长这回不是一个人了。”
林绒扒饭的动作一顿,又听到徐路说:“怎么没穿校服也能进啊?看样子,那人也不像高三的啊,真怪了。”
尤意哂笑接话:“有什么好怪的,那是人家好妹妹,陪哥哥吃个饭,怎么着了?”
林绒的脑袋再也控制不住,一瞬间抬起来。
于是看得清清楚楚,穿着粉色格子裙,扎着双马尾的女生,坐在角落里谢潮生的对面,正含着笑一点一点给他添着菜。
林绒拿着筷子的手一松,一双筷子啪嗒掉落在地,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要从眼里流出来后,她瞬间起身转身,朝着食堂外走去。
身后传来他们几个人的喊声,林绒全当做没听到,只顾着加快脚下的速度。
他们高三那一栋楼的天台很宽很大,林绒出食堂后,几乎是以八百米冲刺的速度,往着他们那栋楼的天台跑去。
到了顶层,把铁门重重一关,林绒爬上了里边的围墙。
坐在围墙上,林绒眯着眼睛去望天边的太阳,觉得有些刺眼,于是伸出手,稍微挡一挡。
阳光再也不能直射到她的眼睛了,但酸胀的感觉依然存在,有些自然而然的生理行为,根本没法控制。
林绒使劲吸吸鼻子,索性不再掩饰,小声呜咽起来。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由于她过于投入,压根没听到半分。
忽然间,腰间传来桎梏的感觉。
林绒浑身的血液顿时全冲上了头顶,她的手从眼睛处移开,缓缓往下,看到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漂亮的手。
白皙,修长,干净。
每个指甲都裁剪得恰到好处,整齐而又圆润。
这双手互相紧扣,宛如一条长在她腰间的玉带。
林绒似有若无地闻到,来自于她身后人的,溪水混合森林的清冽气息。
“谢……”林绒喉咙微滚,才完整说出那个名字,“谢潮生。”
身后人没应声。
由于林绒坐在围墙上的原因,他的脑袋高度,差不多和她的脑袋平齐。
因此林绒能感受到,他呼吸时,过于浅淡的节奏,仿佛是怕惊扰了什么,不敢用力。
林绒的胸膛不断起伏,她视线下垂,看到距离自己脚不过一米的平地,艰涩地开口:“这是内围墙,我没想自杀。”
谢潮生:“我知道。”
他的声音很缓很轻,和他的呼吸一样,夹杂着小心翼翼。
林绒深呼吸一口气,声音忽然拔高许多:“那你干嘛啊!”
身后的人没如她预想中被吓到,因此手没松开。
他反而靠近,比起呼吸和话语来,跳动频率过快的心脏,尤为的突兀。
林绒浑身的血液僵在了一个点上,在她后背的左肩胛骨处,贴着某个人活蹦乱跳的心脏。
它用力搏动,仿佛在证明,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而并非虚幻。
倏尔,谢潮生的脑袋轻缓地挪动,他的唇带着滚烫的温度,覆在她耳后根的位置。
林绒的鸡皮在一瞬间起来,浑身上下如同触电,大脑头层都要不是自己的了。
谢潮生辗转反侧,烫下几个吻后,贴着她的脸颊,也是她的耳畔,话语轻似呢喃。
“我只想抱你。”
跟在台上清冷的致辞不同,他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在舌尖跳跃,带着缱绻的浓浓的眷恋,又轻又重,直入人心。
饶是这副姿态,却没有半分轻佻的感觉在。
林绒的灵魂几乎要脱体而出。
在要失去理智的最后一刻,林绒猛地转身,把他的左手使劲一推,腿伸长,直接跳到地面。
“滚!!!”
谢潮生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这一刻掺杂进了莫名其妙的意味。
他的唇线渐渐扯直,暧昧消退后的脸庞,只一眨眼,恢复成不近人情的冰冷。
林绒喉咙不住滚动,微微抬头,看着谢潮生的脸,一切的思绪仿佛都被拉回到那天——
蹦极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想,别人会尖叫,别人会害怕,而她不会,她满脑子都是他的脸,是他和裴若离开的身影。
她给足了自己心理准备,她在想,哪怕他只是风轻云淡地说一句,她是我xx家的妹妹,都好。
起码让她有一种,抓住冰山一角的感觉。
而不是乘着一艘没有帆和桨的船,漫无目的地航行在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大海,你永远不知道哪时哪刻,会触到海底下潜藏的冰山,而后浸水,逐渐沉没,最终……
尸骨无存。
不管是裴若这个妹妹,还是他几天没有回家的原因,亦或是他为什么去当虚拟恋人……
谢潮生对于她来说,就像一团雾,她努力伸手去抓,却怎么都抓不住。
蹦完极后上来,谢潮生整个人让她感受到的,除了冰冷,还是冰冷。
他没有上来抱她一下,甚至没有牵牵她的手,哪怕一句最普通关心的话,还怕不怕?没事了吧?
都没有。
她回到家,盯着手机看了很久很久。
可不管盯了多久,都是一样,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心情跌落到谷底的时候,她终于收到了他的消息——
对不起。
我一直,当你是妹妹。
“林绒……”
思绪被拉扯回现在,谢潮生的身子前倾,双眸微敛,无端端的,多了几分强势的压迫感。
“我从来,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
他说着,拇指一点点摩挲上她的脸,碍眼的未干的泪痕,稍一用力,便被拭去。
“但我人生中,还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你总得,告诉我。”
“你始乱终弃,又莫名其妙,看到我就哭。”
“原因,是什么?”
最后几个字,被说出咬牙切齿的感觉。
林绒被他的双臂,桎梏在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无论抬头,或是低头,眼里都只能有他。
她天生就胆小。
能鼓起勇气,吼出滚字,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精力。
因此这一刻,林绒微微垂下眼,小声嗫嚅着:“妹妹……”
谢潮生问:“什么妹妹?”
林绒先前的泪水沾湿了眼,睫毛软软趴着,嘴巴再也不受控制,越来越瘪。
抽泣声伴随着哽咽声,几乎同时而来,因此一句话,断断续续的,说不太完整。
“你…你一直,一直……把我,当…呜呜呜…当你……呜呜呜呜呜……妹妹呜呜呜呜……”
谢潮生的喉结不住滑动,在他脑子还没作出正确判断的期间,他右手自然而然搂过她腰,左手摸上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嵌。
“林绒,你赔我的暑假。”
而后,他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林绒呆呆抬头,一片泪眼模糊中,看到谢潮生的脸,越来越近。
她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现在混合了被阳光炙烤的味道,干燥而又清冽。
浓烈滚烫的鼻息覆下,几乎要将皮肤灼伤。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碰上她的唇角,挨了不过一瞬,即刻分开。
与亲吻动作不同的是他手上的力道,死死把她按着,仿佛真要把她整个人嵌进体内。
滚烫的体温,以及不断起伏的胸膛下失去节拍韵律的心跳,带她领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高度。
贴得那么近……
她今天的胸衣,还有一点点薄。
林绒被像小鸡一样圈在怀里,听到他在耳畔更加浓烈的呼吸,夹杂着轻不可闻,却又认真的话语。
“你见过哪个哥哥,对妹妹这样?”
林绒不说话。
谢潮生就这么抱着她,过了片刻,提醒午休的音乐响起。
一直以来桎梏住她的力道霍然松开,谢潮生拿出自己手机,当着她的面,打开了微信——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他还是那个猫的头像,列表里只有两个好友,全是她。
最后的消息记录定格在——
明天有空吗?
发送过去,提示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无法接收。
“你的呢。”他问。
林绒乖乖掏出手机,递出时,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谢潮生的表情一直没有什么波澜,像是在一开始,就已经知道她手机收到的是什么。
手机还给她前,他低敛眸,默然不语,只从三个黑名单里,一个个的,把自己分别拉了出来。
最后视线回到她的qq,指尖点着最上方的曹临,唇线抿直,仿佛在等解释。
“是他要加,”林绒莫名心虚,“我什么都没说。”
谢潮生:“你发了表情包。”
“……”
“还有……”他强调,“做操前,他扶你,你笑了。”
林绒:“……”
“你看到了?”
“看到了,”谢潮生漫不经心应,“所以没心情做操。”
林绒看到他这样,莫名火大:“那你在食堂,还让你妹妹给你夹菜呢!”
“嗯……”谢潮生毫不否认,“是故意的。”
说完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慢悠悠补充道:“学的尤意,你、好、竹、马。”
林绒眼睛圆睁,呼吸停了半拍。
谢潮生整个人,好像从内到外,有哪不一样了。
像是看出她的想法,谢潮生说:“我是人,不是神。”
林绒不敢呼吸,只愣愣看着他。
“只要是人,就免不了情绪,”他的眼光落在她脸上,薄唇扯动,话语很轻,“有些事,我不说,不代表我不会介意。”
他看了她顷刻,又说:“我是重组家庭,裴若是我继父的女儿,那晚我去洗澡,手机忘记熄屏,可能是她进了我房间。”
林绒眼睛用力地眨了眨。
“不是做梦。”
谢潮生提醒她。
林绒结结巴巴:“班…班长。”
谢潮生“嗯”了声,声线干净倦懒。
他看着她,眼睑轻阖,乌黑浓密如鸦羽的睫毛,遮住澄澈异常的双瞳,在眼下投出错落的剪影。
过分白皙的肤色上,五官因为瘦削而更显深邃,比起记忆中的最初,更利落了,也成熟了。
林绒脑子里很慌乱,想起裴若脆生生的,喊他哥哥的劲。
还是免不了,有酸涩蔓延。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她都能随便进他房。
解释清楚了,竟然……更吃醋。
林绒也不知道她这股醋劲,是从哪来的底气。
难道是因为谢潮生明目张胆,告诉她,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所以她……欣喜之余,还有恃无恐了吗?
“我能不能,”林绒喉咙滚动,“喊你一声哥哥。”
谢潮生的神情,显而易见怔住。
“哥…哥哥。”林绒走上前,学着裴若的样,脆生生地喊。
一声不管用,林绒扯住他校服的衣摆,头埋在他胸口,又软糯糯喊:“哥哥……”
我跟你妹妹,谁喊得好听——
这句话还没问出,谢潮生的手,轻轻放在她背上。
不过一秒,他的手像被火烧到一般,从她内衣轮廓的地方移开,转到下方。
林绒烧红了脸。
“哥哥。”
“嗯……”
他终于应声。
“你刚才都没介意。”林绒说。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不是他感受不到,是不是……她真的太小了。
谢潮生挨着她背的指尖微不可察一颤。
“哥哥,我是不是太没存在——”
“哥哥!”
后面的这一声,是裴若震惊到极点的喊声,伴随天台门被推开的声音。
林绒如梦初醒,松开了扯着谢潮生衣摆的手。
谢潮生同样松手,转身看去。
裴若站在天台门前,咬着嘴唇,死死看着他们。
“哥哥,你骗我要去厕所,原来是为了找她……”
“哥哥,你又骗人。”
“哥哥,我再也不相信你了,我要告诉爸爸妈妈……”
一口一个哥哥,喊得林绒面红耳赤,脚趾头都抓地。
天啊,她刚才到底在干什么。
“班长,你跟你妹妹聊,我有事先回班级了,”林绒说着,视线从谢潮生脸上移开,对裴若说,“我心情不好,你哥哥才安慰我,我们只是同学,你别告诉你爸爸妈——”
手突如其来牵上她的触感,让林绒剩下的话没说完整。
她眼睑下垂,看到谢潮生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自然而又顺畅,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不容她有半分挣扎。
她缓缓抬眸,看到谢潮生的眼神无波无澜,薄唇张合,吐出的话很轻微,却不容人质疑。
“她是我女朋友。”
随后,一字一句,又补充道:“以后别做无谓的事,让她误会。”
裴若睁大眼:“哥哥,你……”
“不然,我会告诉你爸,”谢潮生说,“让你去读全封闭式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