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又静了。

    窗外乌云浮动, 遮住月色，漆黑的房间内，仿佛落针可闻。

    “好。”

    就这么过了约莫十几秒，氛围又轻轻松松, 被简单的一个字打破。

    谢潮生抬手, 轻推开在埋在他脖间的脑袋。从床头坐起, 扯过纸巾，擦拭某个人的眼角。

    “好……”林绒翻身成了正面躺, 扯起被子遮住全部脸, 眼睛都不露，话还哽咽着，“好是什么意思？”

    谢潮生的动作被终止。

    他手一扬，将晕湿的纸巾抛进垃圾桶。躺下后, 扯着被子, 同样遮过自己的脸。

    林绒侧头朝他看来。

    被窝里, 两人四目相对, 空气逐渐稀薄。

    谢潮生的嘴角，倏地弯出了笑。

    “怎么这么爱哭？”

    林绒没好气道：“不行吗？”

    “行，”谢潮生没迟疑，“当然行。”

    林绒气呼呼转过了身。

    “是承诺。”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身后传来这么一句。

    随即而来的，除了静静搭在她腰间的手, 还有附在耳畔, 听着像是漫不经心的话语。

    “小哭包～”

    -

    第二天下午，林绒乘上了回国的飞机。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到了蝉鸣盛夏的暑假。她征得唐璐和林深的同意，又兴冲冲订了机票, 坐上早已经轻车熟路的航班。

    谢潮生来接她时，净白的脸上，找不出一丝蛛丝马迹。

    经过林绒再三鉴定，最终确认，情况和他汇报的基本属实。谢潮生辞去了餐馆工作，学习之余，只留半天在酒店兼职。

    他和上次一样，带她去往那对中国夫妇的家。

    林绒在之前，就从谢潮生口中了解过。那对夫妇由于不能生育，才会避开亲戚，来到剑桥定居。

    和虞云希的关系僵化后，谢潮生想离开，却被他们不住挽留。没过多久，他打消了原来的想法，算是像他们借口的那样，时不时回去住住，帮他们照顾雪球。

    他们很欢迎林绒，看到她的第一时间，女主人拉着她进厨房，让她帮忙看她研究的新菜式。

    气氛分外融洽，林绒自然而然像以前那样，主动承担起一些简单家务。

    雪球不知不觉间，和林绒重新混熟。

    她给它洗澡，给它抓毛，偶尔会趁谢潮生兼职没回来，偷偷担下铲猫砂的活。

    女主人有次说，谢潮生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天空白云连绵，太阳底下，也不觉得灼热。林绒正在花园里，提着水枪，大片大片地浇花。

    她听到话回头，看到坐在遮阳伞下的温柔女人。她边顺雪球的毛，边笑着继续道：“不过，还好他有你。”

    林绒听了，禁不住笑。

    “这话反过来，要更贴切点。”

    她从来就不是个聪明人，和大多数人比起来，也往往会显得不够能干。

    但有谢潮生在后，她慢慢地，正在朝着理想中的自己，一点点靠近。

    和谢潮生熟识的金发青年叫sam，没过几天，在sam的建议下，林绒到酒店对面的咖啡屋当义工。咖啡和小点心管饱，又能顺便练习英语的口语水平，最主要的，是能在视线范围内陪伴着某个人。

    谢潮生没拗过她，时间久了，可能是体会多了她在送完餐后，出其不意对他比爱心的动作。嘴里的念叨，从减少到消失。

    林绒当义工的时间，和谢潮生的兼职往往保持同步。到了该约会的时间，他们会去市内各种大大小小的景点打卡，最重要的不忘拍照，留下存在过的证明。

    八月份，哈佛开学后。林绒和谢潮生去过最多次的约会地点，是查尔斯河河畔。

    他们在岸边散步，累了会在草坪坐下，看河里有人奋力地赛艇，看对岸马路上汽车飞驰，行人来回穿梭。唯一静止的画面，是高楼错落的建筑。

    黄昏落日下，受氛围感染，林绒经常偷亲谢潮生的侧脸。

    被抓到后，等到天色完全漆黑，经过暗巷，他往往会加倍报复回来。

    临近九月开学，他们的亲密程度，还是止于深吻。

    林绒却又觉得，仅仅是这样，也已经足够了。

    谢潮生曾经推荐给她的那款倒计时app，里面记载了她和他在一起后，大概再也不会分开的日子——

    还有245天。

    他们的异国恋，需要坚持786天。

    他们目前，走过了比二分之一还多。没有争吵，没有红脸。

    甚至有时，更能深刻意识到，某些人，以及某些事的难能可贵。

    回国前两天，又值黄昏落日。

    林绒坐在从前的对岸，看着红墙尖顶的建筑被染上绚烂，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景色。

    她去偷亲身边人的侧脸，等他看来时，抿着嘴一笑。

    “你没变，我也没变。”

    “所以谢潮生，”她牵过他的手，高高举起，大声呐喊，“我们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异国恋情侣！”

    -

    圣诞节前夕，北原下了场小雪。

    接近傍晚，雪停。伴着悠扬的下课铃，林绒一路踩过地上薄薄的积雪，出校门后，远远看到人行道上的高瘦人影，速度一瞬进化成猛虎扑食。

    谢潮生勾起唇，松开在拉杆箱握柄上的手，等人扑进怀里，在第一时间紧紧回抱她。

    赶在圣诞节这天，他们回到了南枝。

    头天在林绒家吃过饭，第二天，谢潮生带她去见谢霄。

    林绒选定了一家家常餐馆，谢霄高兴，要了不少白酒，一口一口下肚，劝都没用。

    酒过三巡，他神秘一笑：“绒绒，你想不想知道，他小时候的事？”

    谢潮生坐在林绒身边，目光适时看来。林绒不受他威胁，卖力点点头：“想！”

    这下，像是帮助谢霄打开了话匣子。

    “你知道吗？”他抿了小半口酒，边笑边说，“他小时候啊，经常被我逼着，天天练跆拳道……那个时候，别说身上的淤青了，就连耳朵，也因为经常在地上打滚，长年累月下来，都是红通通一片……”

    说到这里，林绒下意识去看谢潮生的耳朵。

    他面无表情，拿起饮料，给她续了点。

    “不是现在。”

    “那小时候也——”

    “说故事的人，往往会将故事夸张化，以博得喝彩。”

    “……”

    林绒听谢霄继续说。

    “有一次啊，我去学校参加家长会，那时候吧，仔细想想……好像这小子，也才一年级？我刚走到教室外呢，好家伙，就看到个眉清目秀，还挺可爱的小姑娘，拦住了他路。”

    林绒一噎，往身边看了眼，颇为酸溜溜：“才一年级，就有人喜欢了？”

    谢潮生还没说话，谢霄抢着回答道：“哪里是一年级啊，他还没上幼儿园时，那可爱劲……不止小区里的，亲戚家的，遍地都是的小姑娘喜欢。就连来学跆拳道的那群孩子们，他们妈妈看到，都宝贝得不得了。谁见了，不得趁机多掐两把？啧啧……可惜的是，后来长大了，就慢慢残了。”

    “……”

    林绒缓慢转头，仔细去端详谢潮生的脸。

    “他乱编，”谢潮生剔好鱼肉放她碗里，从容不迫抬眸，直视她眼，“我没被谁掐过。”

    “……”

    暂且不去管，某人关注的重点，为什么这么奇怪。

    林绒抬手，在那张斯文俊逸的脸上，轻轻掐了一把。

    “……”

    谢潮生扯过白灼基围虾的盘子，戴上手套，没再抬头。

    谢霄看了，不住大笑。

    笑完后，他抿了口酒，才继续最初的话题。

    “我看到啊，那个小姑娘，指着他的耳朵，就直接问了。”

    “问什么？”

    林绒的好奇心，迫使她睁大眼。

    谢霄嗓子掐细，学得有模有样：“谢潮生同学，你一看到我，耳朵就这么红，是不是心底里，在偷偷喜欢我啊？”

    谢潮生剥虾的动作一顿。

    林绒余光看到，更好奇后续，连忙追问：“叔叔，再然后呢？”

    “然后啊，”谢霄抿一口酒，咳了咳嗓子，摆出一副冷脸，“这小子当时，就像我现在这样，他看着人小姑娘，直接说了……”

    刻意停顿一拍，谢霄半阖眼眸，冷冷看了过来：“做梦？”

    “……”

    “叔叔，别说……真的是很像，”几秒钟后，林绒嘀咕，“没在一起前，他就老说我做梦。”

    “是不是？”谢霄一脸找到知音的表情，“我就说了，这小子一点都不懂，当时他说完，掉头就走了。等到晚上呢，又跑我房里，直接丢了两张一百分的试卷。我当时，都以为他忘了呢，结果他看着我，臭脸收了起来，低声下气地说——”

    “爸，我想要副耳罩。”

    这句话，是谢潮生毫无预兆接的。

    讲故事的兴致被生生中断，谢霄先是一愣，紧接着，朝他竖起拇指：“你小子真行，除了绒绒，我看谁能忍受你这臭脾气……”

    林绒见状况不对，想缓和气氛。谢霄朝她看来，表情马上变了，满脸是笑：“没事，平常就这样呢，在台上，架都没少打，还担心吵架？叔叔也就是感叹一下，当时叔叔还挺担心的，真就怕他，一辈子都打光棍了。还好后来，有了你啊……”

    说到这里，谢霄别过了头去。嘴挨在杯沿的同时，手背随意地，在脸上一抹。

    再转过脸，又笑呵呵。

    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醉酒的人。

    “有了绒绒，叔叔这一辈子，都不用再替他担心了。”

    -

    饭后，送谢霄回到出租屋里躺下。

    谢潮生从屋里出来，要关门时，林绒扯扯他的袖子，满脸期待：“我想看你小时候照片。”

    “找不到了。”谢潮生没犹豫，关上门。

    “那好可惜，”林绒咕哝道，“我太亏了。”

    谢潮生：“亏什么？”

    林绒：“你把我从头到脚都看光了，但我连你的一根毛都没看着。”

    “……”

    十几秒过后，谢潮生侧眸，原本垂直的手，探进大衣口袋。

    林绒紧盯他的动作。

    谢潮生姿态闲散，恍若风轻云淡般。慢悠悠地，掏出一封红包。

    “他随便准备的，刚才吵着，非要给——”

    “谢谢叔叔！”

    不等他话说完，林绒迫不及待抢过。

    拉开包的拉链，当成宝贝一样塞进去。她抬起头，想到什么，笑嘻嘻地补充：“不对，叔叔不在这，那我就……谢谢我对象的爸爸！”

    她踮起脚，趁着话刚说完。

    动作迅速，照着他左脸，偷亲了一口。

    几乎即刻，谢潮生精致的眉眼扬开。

    林绒瞧他的傻样，又趁机偷袭。

    谁知道，有人出其不意，偏过了头。

    他的唇，正好落在她唇上。

    林绒一呆。

    谢潮生有样学样，又趁机在她嘴上，留下轻轻一啄。

    “啵唧～”

    这声音，在静悄悄的楼道里，有那么一点儿响亮。

    “……”

    “做梦呢？”

    见她还呆，他似笑非笑地提醒。

    林绒终于反应，要去“报复”回来。

    谢潮生毫不迟疑转身，逃下楼。凭借腿长的优势，他一跨，就是几级台阶。

    “谢潮生！！！”

    林绒气得大喊。

    恰好在下个楼道转角，听见她的话，逃窜的人从容不迫转身。

    望向她，漂亮透彻的桃花眼里，全是笑。

    谢潮生张开双臂，扬了扬眼尾，语带轻佻的。

    “你对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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