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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魂来

    一丝风刮过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白线,停顿片刻,再消融不见。南宫钥有些着急,但越是着急就越是不能好好操控老张头的魂魄。她觉得自己如果能出汗,此时应该已经是全身湿透了。

    她拼了十分的力气,终于抬头看向远处,抬头的动作也在空气中划出了一个圆弧的线条,一圈圈线条延伸到远方,远方正有个她需要的人在。与无面对接上眼神,那厮终于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观察了半天,说道:“控制不了?”

    南宫钥一个白眼翻不过去,撑在老张头的魂魄里使了个劲,堪堪转了个头,这下没辙了,她这脑袋转了半天才转下去,也不想再费上半天劲抬起头,可偏偏那老张头还自己将头抬了起来,像最初一样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

    无面道:“这里还有其他魂魄。”

    这魂体有问题,他想要做什么?南宫钥想退出来,可如今连捏个石扣都费劲,手根本拿不过去。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了一个问题,她倒是可以控制这缕魂魄了,但问题是要退出来怎么办?

    说是这缕魂有问题,但谁又能保证其他魂没有问题呢,无面教给她的这个本事看来风险极大,用起来需谨慎。

    她眼下说不出话来,进退两难,只得再诵出另一段咒语,突然间,手脚自如了,她就像是一颗沾在花瓣上的露珠,一粒贴在衣摆上的种子,再睁眼时那涌入满目的是蓝天白云和田埂上奔跑的稚儿红润的笑脸。

    画面扩开,一片葱葱郁郁的青色绵延不断,禾苗在田地里随风摇曳,同稚儿的铜铃般的笑声融为一体。

    往下看,一双手男子的手,不算白嫩,却很结实,也很年轻。空气中全是好闻的青草味,这味道在南宫钥脑海中构出申弘的脸,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越来越想他了。

    再看那两个孩童飞奔之间惊走几只在地上觅食的飞鸟,时不时回头大笑,落了门牙的小嘴不断发出“哈哈……”的笑声,也时不时传来童真的声音:“大哥,你跑快些啊。”

    追人的在后头喊:“二弟,三弟,母亲喊你们回家吃饭了,你们倒是停下来啊,哪里不跑偏跑这小田埂,小心别摔了。”刚说完脚下一滑,人一个趔趄,差点滑倒。

    前头两个小毛头跳起来拍着手大笑:“大哥好笨,大哥是笨牛,哈哈哈……”

    “好小子,你们有本事别跑,等大哥捉到你们再说大哥是笨牛看看。”后头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追着,灰朴朴的麻布裤子上沾了好些泥。

    前头的孩子哈哈笑着继续跑,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还尽捡细小的田埂来跳,一个不留神,最小的那个娃娃从田埂上滑下去,摔了一跤。小孩儿跌了一屁股的泥,咧着嘴开哭,坐在地上扭过身子冲后头跑上来的少年伸开胖乎乎的手臂:“哥哥,我痛。”

    少年奔上前一把将混身是泥的小孩儿抱进怀中,拍着他的背哄:“好啦,好啦,三郞不哭啰,回家大哥给你拿糖吃。”

    另一个跑回来的小儿正听到这句话,先拉了拉弟弟的手:“还痛不痛?”

    最小的那个娃娃不哭了,搂着少年的脖子:“哥哥,我要吃两块。”

    另一个跳起了脚:“不行!每个人一块,大哥也要吃。”

    “好了。”少年腾出一只手安抚正跳脚的二弟:“大哥不吃,分成两半,你们两一人两块,一块大的,一块小的。”

    两个小儿笑弯了眼,一个搂着少年的脖子,另一个牵着少年的手,三个人在青青的麦草浪中越走越远……

    南宫钥眯缝着眼睛,有些舍不得从这样的画面中走出来,可这样美的画面也不过是一段执着的记忆,她没有时间一一看完。扣下手腕的石扣,细微的刺痛从手腕漫开,消失,她睁开双眼。

    坐在血咒上来不及多想,南宫钥问无面:“怎么会动不了啊?”

    无面正站在老张头身边,听到她的声音顿了一下,转头:“回来了?你还是快点再去看一看,先不用控魂。”

    没有时间给她耽误,南宫钥再一次念咒……这一次,她从老张头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从远处浓黑中有鲜红的颜色一点一点浸染出来,像是一块黑色的染布被红色一点点占满。

    老张头的魂魄飘了过去,离近了后又停下,南宫钥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红色,红色中间似乎有一个什么人,以奇怪的姿势耷拉着脑袋,一边肩高,一边肩低,跪在地上磨着膝盖往前蹭。

    她张大眼睛,看着前头那个越来越近的血乎乎的人,还是个小孩子,至多不过十岁,看起来又小又可怜,血色随着他的前行而往前晕开。老张头又往前飘去,直接落到那抹血影之前,那缕小魂缓慢地抬起头看他。

    那张脸深深地印入南宫钥的眼中,血肉模糊,眼眶撕裂,双腿从小腿骨处断开,露出参差不齐的白骨,还有许多碎骨粘在肉上,那腿的样子像是被什么猛兽给咬断的。

    南宫钥倒不是怕,最可怕事已经经历过了,只是见到一个小孩子成了这样子确实让人很难过。

    她起先想着,新死的魂魄不会很快散开,也许会在死去的地方徘徊,也许会在人世间游荡,但因血亲之故,再加上老张头身上一定有他小孙子的贴身物件,她定能唤来小孩的魂魄,到时候借着他的记忆给老张头一点安慰。

    哪里知道,老张头的魂魄会唤来这孩子,或者说是这孩子早就寻了过来!?孩子那个样子根本不像从树上跌下来的样子,也许也不是意外?南宫钥突然觉得喉头发紧,跟着老人的动作,弯腰将那血乎乎的孩子抱在怀中。

    魂魄没有分化开,还能寻着踪迹找过来,南宫钥直觉这孩子恐怕要化鬼,看他这样子生前一定经历了让人难以想象的痛楚,会化鬼也不让她觉得意外,但他寻过来是什么意思?是想要找老张头为他做些什么?

    老张头的情绪没有来得更猛烈一点,新魂,没有强烈的意识,更多的是本能。两缕魂拥在一起很久,血色在周围荡漾,空气中晕开一层层红色的纹路,像是小孩子情绪的波动。

    南宫钥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总不能等老张头停了呼吸再做打算。这样子下去,老张头的魂魄会分开,然后散掉,或者是因为这个小鬼出现的原因也化鬼。但这都是南宫钥不想看到的,她白日里的一番引导却让老张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她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

    无面的声音传来,是让她念咒将老张头的魂魄控制住。南宫钥不解,她此时已经附在了老张头的魂上,但没有及时咬破舌尖,再念咒语能行?无面示意她侧过头,借着老张头的眼睛扫一眼自己。

    这么一眼,她看到散发着柔和橘光的自己嘴角边正往下流血,还能看见那鲜红的血珠上散发出来的白色烟雾,在空中凝聚,久久不散。

    南宫钥脸上有些抽搐,看来这一口咬得不轻。伤口这会子都还没凝固,她居然没发觉,“啧”了一声,默默念了咒语,再一次掌握了老张头魂魄的主动权。

    只是老张头拥着孩子,要让他松开手似乎是一件更加艰难的事情。原来老张头老早就感受到了他小孙子的魂魄,当时就操控不好,眼下只怕更难,都抱在怀里了,你还能让他放手不成?

    “知了,用你的意识,不要东想西想纠结太多,只想着你要干什么。”无面的声音传进她的脑海,她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要脑袋空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南宫钥为了放空脑子,只能在心中不停地念着“泽弘”这两个字,倒是让她一时间没有再想其他的,但她想往前走时,这缕魂魄依旧不好控制。

    她试着退了一小步,不敢有丝毫分神让老张头的魂识控制魂体,这一小步,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小孩儿也跟着南宫钥的动作挪了一步,不愿意分开,像是抓住了最重要的东西。

    她又退了一步,小孩儿再挪了一步,这样,老张头倒也没有反抗,一步又一步,南宫钥终于带着这魂魄回到了老张头直挺挺的身体旁。她准备带着魂体往老张头的身体里去,试了试,好在她的每一个动作小孩儿都跟着,这孩子这个样子反倒省了南宫钥不少的力气,只是心里头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

    老张头魂魄归体,南宫钥却与那魂魄有些分不开,怀中那团血乎乎的小东西紧紧挨着,她虽无奈也得尽快想办法将他驱开,以免伤了老张头的身体。

    再一次念介引咒,耳中传来萧索风声,眼中呈现一个凌乱的院子,院墙角下野草枯黄,风干的苞谷在房檐下撞来撞去。手被拉着,随着低头看过去的目光,南宫钥看到一张稚嫩的面孔。

    她知道,这个一定是老张头的小孙子。小孩儿抿着嘴,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瘦瘦小小的,他紧紧地拉着老张头的手,脸上充满了不安,一句话也不说。

    门口传来沉重的声响,有人说着话,接着,虚掩的门被从外推开,门口出现一个又黑又干的老婆子,看到两人先是一笑,接着便跨进门槛,走到二人面前说道:“小良儿,文阿婆来接你啦。”

    小孩儿红了眼眶,却倔犟地不肯松手,只是一脸乞求地仰头看着老张头,老张头也是不舍,心里头各种滋味交杂,小孙子是他的命,是他活下去的希望,可活下去只有希望还不行,还得有能力让这希望茁壮成长。

    他狠了狠心,伸手将小孩儿抱起,往老婆子怀里一放:“婶子,我家小良就麻烦你们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里面是唐国的圆孔方币,还有一小块碎银子,打开给老婆子看了看又包上往老婆子跟前递:“这些交给婶子,我这一去得要一年,年底就回。”

    老婆子笑得看不见眼,接过布包,紧紧抱着怀里有些想挣脱的小儿:“都是亲戚,有我家吃的就不会饿了小良儿,你放心。”

    老张头哪里能放心,可是不放心他又能干什么,最说血亲的关系已隔得老远,但好歹沾了点亲带了点故,看在这个份上再看在钱财的份上总好过让没有关系的人照看吧。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摸着孩子的头,忍着心底的酸涩,强颜欢笑:“良儿,祖父年底就回,到时候去接你,好好听话。”

    小孩儿脸皱成一团,眼看着就要哭了:“……我要祖母。”

    老张头神情一滞,背后阴暗的堂屋里,房角的丧幡还没有收完,他迅速回神,将头一扭:“婶子带小良走吧,”又对小儿说道:“要听话,祖父年底回来给你买新衣和小玩艺儿,还给你买糖吃。”

    老婆子抱着孩子哄了哄,又跟老张头辞别,转身出了门,门口处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随着马车声渐渐远去,南宫钥感受着老张头心底的无可赖何与想要冲出去要回孩子的冲动,握紧的双拳渐渐松开。

    堂屋里新点的香落下最后一点香灰,白烟消散在冷风中,刺目的白色布条随着吹进屋里的寒风左右摆动。男人的心被痛苦塞满,在孩子的哭声彻底消失后终于脱力,跪在地上呜咽着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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