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当空的周末，宋瑰外出，只带了裴谈声。

    两人来到弥镇市的一条街道，这里有几所学校和办公楼，算闲适的弥镇市较热闹的地方。

    街对面是主题公园，早晨过来，大爷们都在耍太极。

    宋瑰在公园找了个靠路边的长椅坐下。

    许多路人从他眼前走过，宋瑰漫不经心地看人群。脸上的表情很静，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坐着，像百无聊赖打发时间。

    裴谈声不解道：“你在干什么？”

    宋瑰：“看人。”

    裴谈声姑且觉得这是他的癖好，比如长期生病，而导致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

    但宋瑰显然不是。

    他看了阵，便时不时垂下眼睛，拿出笔电敲键盘，在记录什么。

    裴谈声扫眼一看，屏幕上是他的综艺策划案。

    原来如此。

    他看宋瑰的眼神微变，目光触及到他精致却苍白的侧脸，“你在做调研。”语气很肯定。

    宋瑰轻笑，也不转头看他，自顾自盯着屏幕：“是啊，我想做的节目，需要观察生活中的人。孟雨已经陪我来过两次了，你这是……”他停下敲击的手指，比了个ok的手势，朝他弯了弯唇：“第三次。”

    “还没看够？”裴谈声语气一如往常平淡。

    “哪会够。”宋瑰往前支了支腿，懒洋洋地伸腰，“你猜，我看到最稀奇的事是什么？”

    裴谈声没说话。

    宋瑰嘟嘴叹了气，语气幽怨：“忽然不想说了。”

    裴谈声：“……”他也不想问。

    不过，裴谈声倒对他的策划有点兴趣。

    “你不能拍戏，所以想做节目，以此继续在娱乐圈工作？”联想那张纸团上红笔勾画的字，他顷刻认定宋瑰的目的。

    宋瑰没有很快回答，他托着腮，目光停留在来往的路人身上。

    几秒后，才张嘴，唇间流露的一丝笑充满天真：“嗯，我想做的事，就必须做好。”

    他叫住裴谈声，眨了下眼：“你猜我行不行？”

    猜来猜去没意思。

    何况宋瑰要做什么，和他也没关系。

    裴谈声瞥他一眼：“无聊。”

    他心里烦闷，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皱起眉：“娱乐圈很好？”

    病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回去。

    宋瑰微一挑眉：“错了，不是它好，是我想，所以就做。”和在哪里没关系，只和他的想法有关系。

    裴谈声沉吟片刻，再度道：“你喜欢演戏，所以这是你的想法。那做节目呢，和拍戏无关，只是幕后，这根本满足不了你。”

    “所以，你现在才知道吗……”宋瑰合上电脑，唇角翘起漂亮的弧度，缺乏生机的脸庞更带着耀眼的笑容，“我想做的，不是单纯的拍戏，你想象在过程中我占有这个角色全部的喜怒哀乐，他的一切任凭我调动，多么有趣，令人愉悦。”

    嗓音逐渐变淡，从唇齿间轻软地浮出，平静到仿佛在说晚上要吃什么。

    裴谈声愣了一下，端详他的脸。

    分明在笑，但他看出了痴迷和漠然。

    两种完全不同的神情，错乱地分布在宋瑰的脸上。

    裴谈声倏地起身，呼吸顿时沉了。

    他目光紧凝在宋瑰诡谲莫测的眼睛，后者嘴角浮起的淡笑，竟然让他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惊恐。

    宋瑰的希望，不是单纯的拍戏，而是能够操控一个人。

    拍戏的时候操控角色，幕后，就操控他们……

    裴谈声明白了。

    他和自己最恨的那个人，是同一种人。

    他应该远离。

    -

    裴谈声攥紧拳头，说去买水就走了。

    宋瑰盯着他的背影看，一秒，十秒，二十秒，等裴谈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才重新望向前方，仔仔细细做笔记。

    策划案在收尾了，但这仅仅是最基础的环节，后面要做的事情不少。

    他身体不便，花费的时间，就比其他人更多。

    不急，不着急。

    他还年轻。

    宋瑰脸色平静，手指却紧紧攥住笔电的边缘，目光越来越深。

    半晌后，他站起来，抱着电脑漫无目的在周围打转。

    主题公园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是趁周末带孩子逛街的家长，热热闹闹。伴随着太极和广场舞的音乐，是他喜欢的闹腾。

    宋瑰一直是喜闹的，但并不代表他希望身边的人多。现在别墅住了不少人，除孟雨和裴谈声外，其他的，得想个办法弄走。

    不能让哥哥知道，否则又要在他耳边念叨了。

    宋瑰叹了口气，眼皮一半耷拉着，眼睛没有焦距地望向前方。

    漂亮却面无血色的青年，抱着笔记本散漫地走在街道，颓丧的样子吸引了无数人侧目。

    有人想，这是谁，表情很难过。

    有的在想，他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就在这时，一声“砰咚”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青年骤然被撞倒，笔电落在石板地面，发出很大的响声。

    “嘶——”宋瑰吃痛，手臂背侧在石子路上摩擦破了皮，红了小片，有凉凉的刺痛感。

    他盯着面前摔关机的电脑，丰润漂亮的唇角绷紧，皱了眉，就着摔坐在地上的姿势，把电脑捧起来。

    动作有些迟缓，像被撞后还没反应过来。

    路人过来扶他，担忧地询问。

    宋瑰摇摇头，站起来：“谢谢，我没事。”

    路人的目光立刻找到将他撞倒的人，宋瑰也看过去。那是一个失魂落魄的青年，撞了人还拖着疲软的步子往前走，没有过来道歉的意思。

    宋瑰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

    路人跑过去抓住他：“喂，你把人撞倒了都不道歉吗？电脑都摔坏了！”

    心神不宁的青年垂着头，快步来到宋瑰面前：“对、对不起，我现在有事，不能陪你去医院——”他手忙脚乱地拿出钱包，也没数钱，直接把钱包塞进宋瑰手里，鞠了个躬，“对不起。”

    从始至终，宋瑰都没看清楚他的脸。

    青年说完就走了，依旧垂头丧气，单从背后看，如同没有知觉的丧尸。

    路人：“兴许他是遇到什么事了？还好给了赔偿，年轻人，你还好吗，我送你去医院？”

    宋瑰：“谢谢你，不碍事。”

    路人就走了。

    宋瑰站在原地，等周围打量他的目光都离开，低下头，慢悠悠收拾电脑。

    电脑已经不能开机。

    他盯了屏幕很久，忽然努起了嘴唇，嘴角挂上一个甜美无辜的笑容。

    他提起电脑，一步步跟上那青年。

    青年步伐缓慢，从始至终都低着头，没有目的性地往前走。

    宋瑰像得到了甜蜜的糖果，兴味地跟住他，一步，两步，距离越来越逼近。

    这是一条四通八达的马路口，车辆很多，也拥挤。

    四方的红绿灯尽职尽职地维持车辆和行人的前进。

    青年忽然停下步伐。

    这很好。

    宋瑰扫了眼路边疾驰的各种车辆，踩着轻软的脚步过去，再过去，直到停在他的身侧。

    对方看似精神恍惚，立在原地岿然不动。

    宋瑰甜甜地勾起嘴角，他用目光开始丈量距离。

    青年到马路中央的距离。

    这简直太简单了，毫无技术含量。只要他轻轻一动手，甚至用不了多少力气，青年就会轻易淹没进如潮的车流中。

    宋瑰慢慢地抬起手。

    乌黑漂亮的眼睛笑起来有小小的卧蚕，黑眼珠被长睫毛强调，细看，里面是漠然。

    “宋瑰！？”

    电光石火，裴谈声的叫声在他耳边炸开。

    宋瑰不乐意地缩回手，不情不愿地看向朝他跑来的男人。

    裴谈声快吓死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看人的眼光这么准，宋瑰根本就是疯子，甚至和他厌恶到极致的那个人，如出一辙。

    他跑过来，冷眼看见宋瑰露出无辜的表情，懵懂的小鹿一般，好像他刚才要做的，只是普通到无伤大雅的玩笑。

    拿生命当玩笑，真是疯了。

    这时，魂不守舍的青年已经踱着步离开。

    宋瑰彻底心烦，想到要做的事情再没机会做，心里癫狂起一种无可名状的失控。

    他抱着笔记本蹲在地上，给裴谈声看手臂的伤。

    “他弄痛我了。”宋瑰抬头，眼巴巴对上裴谈声严肃的脸。

    裴谈声冷笑了一声：“所以？你对人都是这样？”

    他赞同成大事者要雷厉风行，不忌不畏，但如宋瑰这么极端的手法，他只觉得厌恶。

    宋瑰没理会裴谈声的话，皱了皱微翘的鼻子，理所当然地说：“他伤害到我了，你不应该向着我吗？”

    “那你也不能——？！”他说不出口，二话不说拉宋瑰起来，压低嗓音警告，“这是犯法的！”

    被拽得脑袋发晕，宋瑰眨了眨眼，不回答他的话，只是委屈地笑着，把电脑也递向他，告状似的控诉，“他还摔坏了我的电脑。”

    裴谈声眼前一黑。

    他自问面对任何事情都从容不迫，少有东西能妨碍他的情绪，但在宋瑰身边没几天，居然一次次刷新下限。

    裴谈声默了半晌。

    面前的人还是没有什么情绪，他按了按发疼的额角，咬牙切齿，又问了一遍：“你对所有人都这样？”

    宋瑰似乎对这个话题颇有兴趣。

    他脸上的无辜和告状转瞬消失了，托着腮，满足地眯起了眼。嘴角的两道笑纹是迷人又骄傲的弧度：“当然不，如果是自己人，我会原谅他所有的错误。”

    他直视裴谈声愠怒的眼眸：“你好像很在意这个，裴谈声，你也想当自己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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