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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十六个小公主

    大雪接连下了数日,护城河的冰结了数尺,宫道上人烟寂寂,入眼一片白茫茫的雪迹。

    自从入冬以来,冰天雪地,皇太后的身子日渐虚弱,早就减免了后宫众人的请安,魏宝亭又得了皇上的准许在听雨轩内养伤,是以许久都未出过宫门了。

    殿内燃着银霜炭,在炉内发出的声响钻进耳朵里,比热气还要哄得人暖暖的。

    玉嬷嬷将汤婆子塞到魏宝亭的怀中:“殿下身子好些了吗?”

    “嗯,”魏宝亭的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整个人都缩在了里面,额头被捂得出了一层汗珠,碎发打湿贴在脸颊上,身子骨里还是透着凉气,她抬手将被褥的边边角角都给压实了,闷声道:“就是有些冷,没什么事的,嬷嬷多忧了。”

    “都怪老奴,明明那日天冷的厉害,还放着殿下跟小谢出门,别看小谢平日里沉默寡言看起来挺靠谱的,实际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殿下最近身子越发的弱了,可要好好养养才行。”

    那日谢之州带着魏宝亭出去看了半天的梅花,回来后两个人的身上都落满了雪。魏宝亭身上的斗篷被化成水珠的雪花浸湿,她自己没什么感觉,可是小手冰凉的,果然第二日便发起了热,现下正喝了祛风寒的药物躺在床榻上休息。

    吉祥看了魏宝亭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魏宝亭侧躺起来看着吉祥,不明白她方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吉祥踌躇着上前低声道:“殿下,奴婢前几日起夜的时候瞧见小谢半夜出去过,且也不是一两次了,奴婢总觉得他有事情瞒着。”

    魏宝亭愣了下。

    原本被被褥捂得一身汗,可也不知怎的,仿佛吹进了凉风来,霎时就冷了起来。她将被褥裹了裹,把自己包成了一个小球,而后抬眸笑道:“许是半夜睡不着觉起来走走,你多想了。”

    “也是。”吉祥低头笑笑。

    “我现在身子乏了,想睡一觉,你们先出去吧。”魏宝亭将自己缩进了被子里。

    其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谢之州半夜出去做什么呢?她心底里有一个答案,可是偏偏不愿意往个方向去想。

    那日谢之州见到徐妃时满眼的不敢置信,甚至在听到她生了孩子时露出愤恨的表情,也不怪魏宝亭往那个方!方向想。

    徐妃现下虽然是皇上的妃子,可是她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且她还是皇上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本就来历不明。

    而谢之州她是最熟悉的了,虽然只这短短一年的相处,可也能猜测到他的身份其实很可疑,可她向来不愿意给自己找事情,所以也就没有深想。

    想的多了睡意也就消了。

    她将被子掀开,露出纠结的小脸,喉咙一阵干燥。索性下床去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喝了好大一口才将喉间的燥意给压下去。

    她想起吉祥在耳边说过的话,抬眸看了眼外面沉沉的月色,窗棂上还结着冰凌,好似在外面呼一口气出来都能凝成冰珠。

    她纠结了一会儿,将衣服穿好,悄悄的打开大殿的门,继而蹲坐在角落里,抬头。

    淡黄色的弯月挂在黑压压的天上,照的满地白霜。

    魏宝亭将帽子合上,下巴抵在双腿之上,看似随意的动作,可是下颌确是紧绷的。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是她控制不住。这几天她能明显感觉出小谢对她的疏离,而且长久都见不到人,让她心里渐渐生起了丝恐慌,就好似拿在手里的风筝突然断了线。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小谢对她充满了防备,而她也只是将小谢当成书里一个她很喜欢的人物,可随着两个人的相处,她是真切的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的。

    现下他与自己越来越远,而且明显是瞒着她在做什么事情。让她不得不心生疑虑。

    等了许久,魏宝亭在外面都快冻成冰块了,西殿的门打开了。

    魏宝亭长呼了一口气,眼见着从嘴里呼出来的热气在黑夜中慢慢消散,最后跟寒气合在了一起。她这才提步跟了上去。

    听雨轩本就偏僻,是以宫道上黑压压的看不真切,谢之州也就没有发现跟在后面的小人。

    待到了宫殿的门口,他四处望了一眼这才大步走了进去。

    果然是徐妃的宫殿!她皱起了眉头,就连嘴巴都扁了起来。

    正是深夜,除了正殿里燃着光亮外,周围都是黑漆漆的。谢之州来到偏殿的院落里,警惕的往四周看了一眼,不多时,有脚步声传来。

    “阿洲,”轻柔的女声,透着丝熟稔。她走到!到谢之州的面前,伸手拢了拢了他的衣服:“你的身子素来畏寒,现今天气冷,怎么又穿了这么少出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眉眼忽然一凛,藏在背后的掌心一翻,继而一声惨叫传了出来。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谢之州早已经抓着他的衣领摔在了地上。方才他来的时候就感觉有人跟着他,他从前的老师是谢朝的大将军,虽然只学了他的皮毛,可是对付宫里这些人也是足够的了。

    待看清地上的人时,他眉头厌恶的蹙起:“是你。”

    庄顺跪在地上,他的膝盖被打中,又被他桎梏在地上,浑身都是疼的。

    谢之州是从劳役司出去的,本来以为朝华公主肯定会狠狠的虐待他,可是没想到竟然把他当成了贴身的随侍,让庄顺郁闷了好久。彼时在劳役司,他可没少折磨他。

    因此暗自担忧了好久,可大半年过去了,谢之州都没有回来找他的麻烦,他便放了心,今夜偷着喝了点酒,模模糊糊看见个人影,便跟了过来。

    哪想到是来了徐妃的宫中,他心知肯定是有大秘密的,酒精上了头,让他忘记了宫中的凶险,只想着抓住人的把柄就可以一步登天。

    万万没想到被他给发现了。

    庄顺把头低到了尘埃里:“娘娘饶命啊,奴才什么都没看到,奴才什么都没看到啊!”

    徐妃皱起了眉头,还未说话,便见谢之州已经伸手过去。他如今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可是长久的苦力劳作,力气早已不似从前。

    天上的弯月洒下淡黄色的光点,却照不进这四方小院。周围皆是暗沉的阴影,他着蓝灰衣裳立在一处,掌心用力。

    魏宝亭将身子缩在角落里,只听到一声惨叫。

    继而是少年的声音,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寒凉:“此人既然看到了,就留不得性命。”

    徐妃半晌没有说话,只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继而才低声道:“你做的对,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这人的后事我会派人做好的,你只等着除夕那天……”

    他们二人又交谈了许久,可魏宝亭的耳朵里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

    若不是庄顺今日恰好跟着谢之州来此,那这被扭断脖子的人岂不是成了她?

    !这才慢慢的醒转过来。

    “殿下?现在感觉怎么样?”一见她醒了过来,谢之州连忙问道。

    方才他是真的着了急。宫里有不少人发高热而后死去的,抛开争宠的手段不说,魏宝亭的身子在他眼里本来就娇弱,加之之前为了他又受了伤,现在这场高热发的简直要连着他的魂一并给夺了去。

    魏宝亭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待看清面前人的面容时,好不容易暖和了的身子忽然又转了凉,她抿紧了唇,眼角还是泄出了泪意来:“……我,我没看到。”

    “什么?”他俯身想要将她呓语般的话听明白,她却闭紧了嘴巴。

    “……你走开。”

    她轻轻的一句话,惹得谢之州的眉眼瞬间沉了下去,他抿紧了唇:“殿下,奴才没有听清。”

    绕是玉嬷嬷也听出了谢之州话里的冷意,她诧异的看了谢之州一眼,却见他往床榻里坐了坐,让魏宝亭整个身子都进了他的怀里。

    魏宝亭伸手放在他的胸膛处,本来想要推开他的,可是少年的身上带着她熟悉的感觉,那手便贴在了上面,继而无力的滑落,滑到下方后攥住了他的袖口。

    玉嬷嬷磕巴道:“你快将殿下放下来,这样,成何体统!”

    他本来低着头的,心脏处因着方才魏宝亭的一句话泛着疼。方才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是不是就是她的心声呢?她说让自己走开,是嫌弃他了吗?

    他身为奴才自然该听主子的话,可是心底却忽然涌出股阴翳来。

    他紧了紧怀里的小姑娘,垂着眼道:“殿下身子虚弱,我在这里陪着她,嬷嬷出去吧。”

    玉嬷嬷很想拒绝,可是小谢与殿下惯常亲近,现下殿里又人多口杂,怕被人瞧见了说些坏话,只好带着一众宫人退了下去,将殿门关好守在了外殿。

    殿内安静了下来,少了碍眼的人,谢之州不再掩盖眼底疯狂的情绪。他双眼泛着红,只一寸寸凝视着魏宝亭,抱着她的双手紧了又紧。

    “殿下……我要是离开你,你会想我吗?”他低声喃喃了一句,继而嘲讽道:“是我想多了,一个奴才而已,我走了殿下说不定再换一个,是吗?”

    魏宝亭没有回应他,她现在头疼的厉害,哪里还顾得上听他说的是什么,只无!无力的挥舞着小手,想要将桎梏着自己的大手更挣脱开。

    可也是徒劳。

    她难受的厉害,语气严厉又急切:“……疼!”

    带着痛意的惊呼,将谢之州从他翻涌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原来他不知不觉间将怀里的小姑娘狠狠的桎梏在胸前,连忙将手松了松,将她放回了床榻上。

    他近乎虔诚的将手放在她的脸上。

    殿下的脸柔嫩,而他这些年惯做些累活脏活,手心粗糙,几乎指腹一碰,就划的她皱眉。他焦躁的舔舔干涩的唇,一下下慢慢的揉着她的眉心。

    可手下的人娇气的很,她将头偏开,把脑袋整个埋在了被褥里,呜呜咽咽的声音传出来:“疼,疼……”

    他的肩膀垮了下去,伸手将被褥往下扯了扯:“我不按了,你别把头埋在被褥里,闷着不好。”

    意识虽然混沌,但她还是能感觉到旁边的人是谢之州,他方才还要给自己按头。虽然人是凶狠了点,还当着她的面直接把人的头给拧了下来。

    但,但至少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啊!

    她承认自己有被吓到,但更多的还是那人就死在她身边给她的冲击大一些。更何况当时天还是黑的,她本来就被冻的心情不好,再来个死人那么一吓,自然是有些脾气的。

    又想起了徐妃温温柔柔的叫他阿洲,可真是甜啊,对了!徐妃还给谢之州拢了拢衣服,他还没有躲!

    魏宝亭的嘴巴扁了起来,脸颊里藏着股气,努力睁大眼睛去看谢之州:“……我都说了以后会保护好你的,你怎么还要走?”

    他一愣,忽然想起来应该是自己方才问她的话,便又问了一遍:“那殿下会想我吗?”

    魏宝亭没有回他,反而翻身将他压在了床榻上。睁开眼睛瞪他:“不许你走。”

    把他养的这么大容易吗?又是要争宠赚钱养他,还挨了几棍子,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命都给搭进去了,凭什么走?

    魏宝亭的表情凶巴巴的,说完话后就头疼的闭起了眼睛,扯着谢之州冰凉!凉的手往自己的脸上蹭:“给我冰一冰,我热。”

    她是发烧发的热,可是躺在下方的谢之州并不比她凉的哪里去。从脖子开始红到了耳尖,烧红的样子。

    心跳更是一下快过一下。

    “殿下,皇上来了。”玉嬷嬷在门口道。

    闻言,谢之州匆忙从床榻上爬下去,做贼般将魏宝亭塞进了被褥里,而后站在一侧。

    张福全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我伺候着呢。”

    谢之州低着头走了出去,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皇上探身摸了摸魏宝亭的额头,明明知道名义上他们两人是父女,可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泛起怒气。

    待到了殿外,被冷风吹了许久,他的心情才平复了下来。继而自嘲般的笑笑。

    生气又有什么用呢?就算心里喜欢殿下又有什么用呢?

    他现在没有权势没有财富,就连个男人都算不上,凭什么喜欢殿下呢?

    “小谢,殿下善良,对咱们也好,这当奴才的才会高人一等,可是咱们心底也该有数不是?”玉嬷嬷走到谢之州旁边去,瞧着他的面容,身子一颤,可还是硬着头皮道:“殿下是殿下,今日你有些举动实在是不妥。”

    本以为谢之州不好说通,可没想到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继而脸上扯出了抹古怪的笑意。黝黑的眼神望着她,可目光却没有放在她的身上,有些散。

    “嬷嬷说的是,我以后自然会远着殿下的。”

    殿内,皇上坐在床榻边沉着眸打量着床上的人。忽然道:“这孩子长得跟朕倒是一点都不像,跟安贵嫔像极了。”

    张福全笑道:“都是美人呢!朝华公主比安贵嫔还要美,多少是沾了皇上的光。”

    皇上笑笑没有言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也难怪贵妃总是不喜这个孩子,是朕的错,若是当时没有纳了安贵嫔,贵妃与她也不会反目,也是可怜了这个孩子,从前是朕忽略了她。”

    “皇上膝下孩子多,哪有忽略不忽略的,奴才瞧着朝华公主对皇上还是很亲近呢。”

    “你这嘴啊,”皇上笑着摇摇头,忽而又问道:“你觉得方才那个小太监可眼熟?”

    张福全努力的想了想:“您倒是难为奴才了,皇上说的若是那双眼睛,倒是!是与徐妃娘娘很像,只不过他一个奴才,何德何能与徐妃娘娘相比。”

    皇上被他这么一说也点头,之前觉得这人面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被张福全这么一说才想明白。徐妃就是一双丹凤眼,说不准是他看徐妃看的时间长了,再看那名小太监便觉得眼熟了。

    是他想多了。

    等皇上走了之后,蒙在被子里的魏宝亭才把头探出来长长的呼了口气,又呼了一口气这才平复了下心情。

    到了晚上,谢之州端着药走了进来:“殿下,起来喝点粥再继续睡。”

    魏宝亭早就醒了过来,此时正咬着被角,脑子转了又转,这才将方才皇上二人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正是了,怪不得她总觉得有股怪异的感觉,原来是出在这里。

    被他们的谈话一提,魏宝亭才想明白,徐妃与谢之州眼睛很像,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他们两个可能是亲人?想到这里,她突然就觉得自己今天这烧发的太不值了。

    她将身子侧起来,胳膊枕在头低下,目光锁在谢之州的身上。

    她刚刚在被子里捂了一身的汗,脸庞带着潮红,双眼倒是乌黑发亮,直直的盯着他。谢之州的步子一顿,忽然想起了白天在殿里发生的事情,强忍着脸上的燥意走近。

    “你靠近一些,我拿不到。”

    她坐了起来,双手放在外面,并没有要接碗的意思。他却听话的端着碗递过去,小声提醒道:“殿下小心些,烫。”

    魏宝亭刚要伸过去的手缩了回去,眼皮一掀,懒洋洋的瞧着他。

    想起他之前在自己耳边说过要离开自己的话,虽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但是她也能够感觉的到,他最近似乎有那么点想要离开听雨轩的意思。

    虽然嘴上说着希望他有出息,可是他要离开自己,心里还是不舒服的。

    遂故意道:“既然烫,那我就不拿了。”

    “……可这粥凉了就不能喝了?”他犹疑。

    “那就你喂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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