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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四十

    十分钟后, 门口已经传来了汽车马达声。

    有人敲门。

    是韩朴,赵默成在g市专用的司机。

    “韩叔。”竹吟叫了他一声。

    “小姐。”韩朴憨憨的对她笑,开了门, 门后露出了赵默成冷硬的脸。

    “阿凛呢?”他脱了大衣, 韩芸跟着进来,几个帮佣帮他们收拾着汽车后备箱的行李, “微树也不在?”他看了眼客厅, 问。

    “嗯,哥在学校自习,过会儿才会回来。”竹吟说,犹豫了半晌, “凛哥我也不知道。”

    “玩心太重了。”赵默成有些不悦, 回头交代韩芸, “你给阿凛打个电话, 这么晚了, 老在外面晃悠, 也不安全。”

    韩芸忙应着。

    竹吟没说自己之前已经打过了,默默回了二楼自己房间。

    天气燥热, 夜色是化不开的浓黑,一直到夜彻底深下去,十点钟, 楼下终于传来了动静。

    赵默成说话的声音, 比起平时急躁, 大声, 韩芸慌慌张张的声音,随后,开门声,和汽车马达发动的声音。

    竹吟穿了拖鞋,飞快跑到阳台,只看见自家车的尾牌,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她心里莫名觉得不安,家里空荡荡,她一人在卧室床上蜷缩起来,静静的月光洒在地上,她拿出手机,顿了很久,给他发过去了一条短信,“到家了吗?”

    “到了。”越沂的回复很快,两个字。

    放下手机,竹吟拉卡窗帘,看到一轮圆月,静静悬浮在半空中,她心里空荡荡的,想起他身上的温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调温度太低,她却莫名觉得有些冷。

    想缩去他怀里。

    实在坐不下去了,竹吟拿起手机,准备出门一趟,俩人家隔得很近,与其这样一个人在家待着,她宁愿去他家待着。

    刚想出门时,桌上搁的手机却忽然震动,打开一看,是姜欣发来的消息。

    “竹子,你赶紧去看贴吧。”

    “你哥好像出事了。”

    竹吟眼皮一跳,一下回过神指的是谁,她登录嘉学贴吧,最顶上的热帖飞快跳入眼帘。

    【你们今晚有去学校门口围观搞大事的吗???】

    好久没见过这么大规模的打架了,好像是咱学校学生,和南城一堆混混。

    卧槽好像把警察都折腾来了,我寄宿,听到了外面警笛声。

    我下晚自习偷偷去看了,看到地上好大一大滩血。

    ……

    竹吟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手指飞快往下滑动。

    下面有个层主问道,“有人知道那都是谁吗?

    很快有人回复:好多人,我认识钱帆,陆云展……带头的是司凛,我听别人说,好像之前那堆混混骗了他兄弟女票的钱,司凛带人和他们打了一架,那堆人后来报复他,带人半路又堵了他妹,结果惹得人发毛了,下了狠手。

    靠,怪不得。

    这是真 妹控啊。

    ……

    帖子楼层盖得飞快。

    竹吟手指停下。

    她想起了这几天,宋婵说的,一直有人跟着他们,以及晚上和越沂一起在巷子里遇到的那三个混混。

    房间开着冷气,她觉得莫名燥热,扔了手机,捡回来,又打司凛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她心里一团乱麻,直到终于听到楼下传来的开门声。

    进门的是赵默成和韩芸。

    “爸,司凛呢?”她顾不上太多,咚咚咚下了楼,问他。

    “你回房间去。”赵默成脸色极其难看,一指楼上,“不关你的事。”

    见竹吟神情惶然,他缓了语气,解释道,“阿凛犯了点错,没什么大事,明天就回来了,你赶紧去睡。”

    见竹吟背影消失在二楼,不久灯也随即黑了,他手指按过太阳穴,重重吐出一口气。

    韩芸眼圈还红着,好像刚哭过,低着头揩眼泪,脸上原本精致的妆容也化开了。

    “别哭了,说了明天就能去领人。”进屋后,他见韩芸模样,实在忍不住,语气也带上几分不耐,“你还想怎么样。”

    他和宁市警局有点交情,但对方说这次他们实在不占理,只能当做恶性斗殴事件处理,走了这层关系,最早也要到明后天才能去领人,还得看疤子那边在医院的检查结果。

    “他也太不学好,一天天的,学不上,成天在外面做什么,你也不管管,以后迟早去杀人放火。”赵默成显然是真的恼火了,和韩芸回了一楼主卧,关上门,走了几圈,见韩芸只是一昧的哭,实在忍不住。

    口气很重,韩芸忍了一晚上,情绪在这时彻底崩溃了。

    司凛还不知道伤得怎么样了,要在那里待那么久,她又忧又急,赵默成的话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就是没把阿凛当你自己儿子看,要是现在在里面的是微树,你还能这样?”她红着眼睛哭喊道,彻底不要风度了。

    “我当年是瞎了眼跟了你,赵默成,你还要不要良心,当你我为了跟你,流过几次产?”

    “你跟乔韵谈恋爱,我忍了,你要小三不要初恋,要和她结婚,我也忍了,忍到终于把她熬死了,你现在就这样对我们,就因为他不是你生的,不跟你姓赵?”

    “生了阿凛后我身体彻底垮了,医生说我再生不了,给你生不了亲生孩子,你赶紧和我离婚啊,再去找可以给你生的啊!!”

    平时柔弱精致的形象彻底崩溃了,韩芸面色苍白,眼角晕着妆,把自己能看到的所有东西,劈头盖脸都朝赵默成砸去。

    赵默成哑火了,他上前,想抱住她,平复一下她的情绪,他脸上也被她指甲抓破了,几道红痕,看起来格外狼狈,“你冷静点。”

    “当年早就和你说过了。”他压低了声音,“和她结婚只是权宜之计,创业要钱,要关系,要人,我们当年什么都没有,你难道舍得以后生了孩子,就让他和我们一起过这样的苦日子?”

    韩芸哭声平息了些。

    赵默成抚过韩芸头发,缓声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明天早上我就去接阿凛,什么事都没有,你放心。”他一声声柔声安慰,韩芸哭声终于彻底平息了下来,只剩下一点点啜泣。

    竹吟在自己卧室,关了灯,却始终睡不着,在贴吧里看到的字眼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乱晃而过。

    一滩血……斗殴……警察局。

    她心里一团乱麻,司凛不会真被打残了吧?或者把别人打残了?那他不是要去坐牢?

    爸看起来也对他生气了……说他犯了错。

    她翻了个身,咬着唇,想起之前在贴吧看到的。

    竹吟翻了个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想去给司凛求下情。

    至少告诉赵默成一下,这件事情的内情,如果真是因为她导致的话。

    她脚步轻,走到楼下,大厅没开灯,主卧透着一线隐隐的光。

    竹吟刚走近,便听到里面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声,和尖锐的物品砸到门上的声音,她抿了下唇,走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现在进去。

    韩芸的声音尖利,一声声传了出来。

    ……

    竹吟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站了多久,好像有一个世纪之久,又好像只有一秒钟,腿麻了,僵硬着,眼见里面起了动静,她慌张着,移动脚步,茫然无措,拖着步伐,一步步回到了黑暗里。

    她不知道在黑暗里坐了多久。

    直到门再度被推开,有人开了灯,是赵微树。

    他看了眼门口的鞋和车,英挺的眉皱了起来,随手关上门,回了二楼。

    刚上楼梯,他看到一团小小的黑影,赤着脚,蜷缩着,在他门口的黑暗里。

    “哥……”竹吟嗓子完全哑了,她穿着单薄的睡衣,手脚冰凉,蜷缩在他门口,声音颤得不成样子。

    她仰脸看着他,小脸涨得通红,满是泪渍,显然已经不知道蹲在这里,无声的哭了多久。

    看清赵微树脸的一瞬间,她心头染上浓浓的委屈,压抑了这么久的情绪瞬间决堤。

    “哥……爸,爸他不要我们了,不要妈了……爸他是假的,哥……”她说话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哭得口齿不清,甚至打起个小小的嗝,鼻尖红着,哭惨了。

    不记得多久没有见过她这么哭了。

    赵微树很快从她凌乱的叙述里明白了状况,面色彻底阴沉。

    他用要杀人的目光,阴沉沉的盯着楼下房门,随后张开手臂,抱住妹妹,“没事,他不要你了,你还有哥哥。”他手臂从妹妹背上抚过,安抚温柔。

    竹吟伸手搂住他的腰,泣不成声。

    “洗个脸,去睡吧。”赵微树抱起妹妹,送她回了房间,关上门,他站在门口,黑沉沉的眸底,一分分蔓起了暴戾的怒火。

    赵默成的房门是被一脚重重踹开的。

    赵微树站在门口,抬起眼,视线阴沉暴戾。

    “赵微树,你大半夜发什么神经?”赵默成被惊醒,赤着脚跳下床,拿被子盖住旁边韩芸,一边赤着脚,慌忙在黑暗里找自己的拖鞋。

    “这是我家,滚出去。”赵微树冷笑,“这辈子再也别出现在我和吟吟面前。”

    “你有种再来一次,我送你们这对狗男女一起下地狱。”他缓缓靠近,拎起赵默成衣领。

    成年的儿子,已经比他高出了一截,手臂坚实,力量他甚至已经无法再撼动,韩芸也醒了,见眼前场景,尖叫出声,狼狈不堪的捻着被子盖在身上。

    赵默成很快反应过来是什么时候坏了事,狠狠剜了身侧韩芸一眼,嘶哑道,“你妹妹小孩子家家,听了我们吵架的气话,你不要听风就是雨。”

    赵微树没抬眼,闻言冷笑,“吵架?你们通奸的证据现在都在我房间放着,放了三四年了,各式各样,什么都有,你要看吗?”他凑近,轻声道。

    赵默成脸色彻底一分分灰败,嘴唇蠕动着,看着眼前儿子和乔韵相似的,英俊的脸,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出。

    “不想让明天乔家全家都知道这件事的话,现在就给我滚。”他像是看什么脏东西一般,阴冷道。

    乔家是g市大户,早年经商发家,后来子孙有从政的,也有经商的,源远流长,在政商界都很能说上话,这种根基深厚的大户人家,远非现在的赵默成能惹得起的。

    乔韵是上辈唯一一个女孩,老爷子的小女儿,但是乔家老爷子对独女当年偷了自家户口本,离家出走嫁给穷小子赵默成,本就一直极其不满。

    自从她早年香消玉损后,乔家便很少再和他们联系,在小时候最疼爱他们兄妹的外婆去世后,赵微树也很少再带竹吟回乔家。

    外婆死后,给他们兄妹留下了一大笔财产,包括现在在宁市居住的这套房子,加上乔韵的遗产,足够他们兄妹优渥的度过几辈子,甚至绰绰有余,打从十四岁那年离家出走后,赵微树就没再用过赵默成一分钱。

    赵默成的脸色红红白白,声音嘶哑,终于艰难的挤出一个词,“你……”

    “你听话滚,我就什么都不知道。”赵微树俯下身,平视父亲。

    这毕竟是丑事,会让人在背后指点,戳脊梁,他不想让竹吟,之后都生活在这样的议论里。

    赵默成脑子飞快的拐过弯,很快想明白,神情稍微松了一松,背也挺直了几分,尽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那,那你们以后照顾好自己,缺什么了,就和爸爸说。”

    “滚。”赵微树从舌尖上迸出一个字,冷而阴沉,藏着暴风骤雨般的怒意。

    ……

    持续了大半夜的骚动终于平息。

    竹吟房间还亮着灯。

    他叹了口气,推门而入,竹吟蜷缩在床上一角,还在哭,眼角泪痕未干。

    赵微树沉默着,去接了一盆温水,拿了干净毛巾,给她擦眼泪。

    “我明天给你请假。”他沉默了片刻。

    竹吟脑子现在还是空白的,好像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赵默成和韩芸的对话,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荡。

    钱……地位……要初恋,不要小三……

    全是假的。

    乔韵和她小时候温声说起的那些爱情故事。

    全是假的。

    她,和他们兄妹,不过都只是被利用的可怜工具,和被利用后,产生的不受期待的附庸。

    好脏……脏死了……

    竹吟头疼欲裂,在深深浅浅的噩梦中沉浮了一晚上。

    梦里,一下是小时候乔韵温柔美丽的脸,一下是赵默成和韩芸丑陋狰狞的面孔。

    她梦到了小时候的司凛,被赵微树带着,和她,三人一起在花园里玩泥巴。

    甚至,到最后。

    她还看到了越沂,眼睛黑漆漆的,安静的看着她,很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她本想扑过去,脚却不知为何,定在了原地。

    最终,在接近他的最后一瞬间,条件反射般,缩回了自己的手。

    ……

    赵微树在她床边坐了一晚上,一直握着她的手。

    第二天,竹吟起床,额头发烫,她一张口,看见赵微树苍白的脸,带几分隐隐的疲色,他见她醒了,眉头终于松开了几分,“我叫张妈给你做了粥,等会儿吃点退烧药,我已经给你请了一周假。”

    竹吟沉默的盯着天花板,终于偏过脸,用尽全力,挤出一个笑,开口,她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了,“哥,我没事,你先去睡会儿。”

    赵微树只有半个月就要高考。

    她不能再这样拖累他。

    “他们已经被我赶出去了。”赵微树探了探她额上温度,声音低沉温柔,“以后不会再来见你了,你就当他已经死了。”

    “嗯。”竹吟哑着嗓子,轻轻点了点头。

    竹吟无端请了一周的假。

    谁打电话,都不接,q和微信也不回,问班主任,他也只是含糊其辞,只说她身体不舒服,下周就好了。

    姜欣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早按捺不住了,说要去她家看她,问还有谁要一起去。

    竹吟在家昏昏沉沉待了好几天,烧得厉害,赵微树白天在学校,留了张妈和另一个帮佣照顾她。

    楼下响起了开门声和细碎的脚步声。

    她听到有熟悉的脚步声,一直到她床边,是双修长的手,冰冰凉凉,安静的贴在她发烫的额上。

    触感很是舒服。

    “哥?”竹吟轻轻问,带着一丝小鼻音,有些轻微的沙哑,她转过脸,面颊潮红,黑发乱着,贴在苍白细腻的小脸上,因为发热,唇也不正常的红。

    她追着那分清凉,把脸颊蹭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