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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处死

    虽说是夏季, 但夜里的风也丝毫不比冬夜的风逊色,甚至会让人觉得愈发的寒冷,因为冬夜大家都心知肚明风刺骨, 会主动加衣裳,厚厚的一层,风再大, 也刺不进。(搜索每天得最快最好的更新网)

    但夏夜就不同了,人们没个底,穿着的衣裳是单薄的,夜风一来,被冻得遍体鳞伤。

    梦烟就是这个夏夜里的风。所作所为,都让她遍体鳞伤。

    风呼啸而来,她觉得耳膜生疼,像是刚才被她赶走的人弄得,但也却是是他弄得,他毫不留情的撕开了那一层蒙在与梦烟之间的布, 一种她还沉浸和执迷在梦烟是好姐妹, 而梦烟早已视她为敌的布帘。

    丑陋又不堪, 龌龊又恶心。

    她眼眸低垂,华丽空荡的宫殿也有一点儿不好,那就是太过于空旷余音都绕梁不消。

    就好比如此刻,她总觉得耳边有那人的说话声, 一字一句都在重复着方才的话。

    “你有没有想过, 我哪有那么巧, 偏偏那日就去了你的殿内?”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怎么能这么碰巧,偏偏就那日遇见了顾归酒呢......

    “是她跑来告诉我的,说你与林九在私会,叫我若是不相信,就同她一起去温湫宫看看,你这会儿定是不在。”

    我来了,答案是让人失望的。

    你果然,和林九见面去了。

    好多话,好多话,她现在已经记得不是特别的清楚了,那人说了好多,她好像也就记得这两句。

    旁的......好像也没太多的承受能力去听了。

    总之,他似乎还假公济私的一边和她说梦烟当初的事,一边牵上了她的手,触感的温热她到现在都觉得很真实,以及他趁她愣怔之际,将她轻轻的带入了怀里,耳边说着他是爱她的那些话......

    但都被她打断了,她一时接受不了这个剥了真心却发现里面是烂到臭了的猪肉的真相。

    恶心的感觉让她回神,她推开了他,一言不发的把他推出了门,连带着他的那还没来记得说出口的呢喃爱语,都被她一道隔绝了出去。

    他出去了有一会儿了,她发着呆游神也有好一会儿了。

    但心口那堵恶心的感觉却是一点儿都没有消下去,隐隐有增长的痕迹。

    因为她耳边好像又响起一句话。

    是顾归酒抱着她的时候说的。

    ——“若是一个人的心都不真了,留着何用?”

    可她哪里知道,她当亲姐妹对待的人,就这么背叛了她,让她这三年来,每每夜深人静都觉得自己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孩子,梦烟,温家的那几百条无辜的人命,愧疚的感觉压上了头,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可能会窒息而亡。

    活生生的怄死自己。

    然后今天他却忽然把她一直认定的事情给撕碎了,甚至撕碎了她这三年来白瞎的愧疚。

    三年啊,梦烟......你折磨了我三年。

    今羡抱着腿,慢慢的坐在了地上,单薄的背抵靠着门,忽然感觉可笑又可恨,她自认没有对不起梦烟什么,当时受尽顾归酒的侮辱和欺负,她因为不想梦烟一道受牵连,没有开口让顾归酒将她调到承天宫。

    却万万没想到,就这一点儿,让梦烟记恨上了。

    有些人铭记恩情一辈子,感激感恩一辈子,而有些人却一味的觉得不满足,甚至要了一颗糖还想伸出手和别人要第二颗。

    但那糖,分明是别人赠予的。

    就像她与梦烟之间的感情,十几年的姐妹之情,她有什么都给什么,但梦烟就仅仅一次她没有调她去承天宫而记恨了她。

    情绪这个东西真的消得很快,明明她今日去到温湫宫的时候心中还对着梦烟忏悔了一番,连带着愧疚都在心口扎根蔓延肆意生长,却又在刚刚,得知了真相,她如今只觉得可笑,除了可笑,半点儿别样的情绪都没了。

    因为愧疚已经没了,

    梦烟不配。

    她辜负了她的一番情意,辜负了她想要护她周全一世的心。

    她拿着假死药回去的时候,心头第一个想着安置的,是梦烟,她想着把自己存着的钱全都给梦烟,然后用自己掩护梦烟出宫,让梦烟自己找个地方买处宅子好好过,然后她再吃下假死药。

    她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好,哪里知道,在她帮她计划安稳的一生时,她却在背叛她。

    心口很难受,像是有根细细的针,在一下一下的扎进她的心,让她慢慢的不能呼吸,让心脏的血液随着被扎出来的那几个小孔倾盆而下往外流,然后那些流下来的血全都长出了一双双手,慢慢的由下往上,狠狠的缠住了她的脖颈,骂她傻,骂她天真,骂她多余善良。

    梦烟于她,是夏夜的风,是趁她不备,伤她遍体鳞伤的风。

    那风从前是愧疚,以后是可笑,是警醒。

    ......

    她张了张口,声音像是含了沙一般,哑着声问:“你怎么那时候不告诉我?”

    这句话很轻,但能准确无误的让一直站在月光下的男子听进去,他眼眸微颤,隔着一道门看着里头烛火映照下从门缝里投射出来的影子,声音比她的低哑有过之而无不及,“我那时候若是实话实说了,你信么?”

    他问,她却明白了。

    她只会说他是在找借口掩饰自己的暴戾,掩饰他的心虚,掩饰他的罪责。

    反正就是不会去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他们之间的交叉点和相处点好像永远都是如此,刚开始他不愿听,她说再多,最后都化成抿抿唇,垂着眼乖乖闭嘴,有时候连解释都觉得多余,因为他不会听。

    交叉点一过,相处点却没变,但好像又变了,变成了她已经不想去听他说什么了,而他说再多,她的耳膜就像是注了水,蒙了一层水雾,不想去听,不想去理。

    好象这样,就能真的躲过一切她不愿再撕开的伤疤。

    可刚才她却开口问了,问他为什么当初不说,然后他回答了,原以为她会继续再问,可谁知,她却又闭上了口。

    仿佛刚才那个开口撕开了他们之间那块布帘的人不是她似的。

    交叉点相处点刚有个拐弯,就被她拐回来了,并且比以前更加的笔直前行。

    因为他在外头低声下气的叫她开门,他和她说说话,她也一概不理会。

    直到月光悄悄露出来,皎洁的光晕洒下,蝉都匿在树梢上倦怠的偶尔吱几声,似乎在告诉人们,夜深了,该睡了,又好像在告诉人们,情绪往往只出现在一个突如其来的时刻,那种情绪被人称之为不真实,我们该做的,就是把不真实给消灭掉,继续过我们认为真实的生活。

    比如,把交叉点和相处点拐回正道,不要拐弯。

    毕竟你们,隔了好多沟渠,沟渠的水很深,两方在挣扎,若是执意过去一个,必然会淹死另一个。

    她不愿过去,强硬被他拉过去,过程会挣扎,必然会自我淹死。

    他想过来,她不接纳,他会淹死。

    那日之后的今羡好像又把自己窝在了殿内,这次,顾归酒连门缝里瞧她都没能瞧上一眼,她好像铁了心不让他见,又好像是在自我消化些什么,但人就在眼皮子底下,顾归酒到也不怕人跑了。

    他有的是时间等,人左右不过活七八十年,他大不了,七八十年都等着她。

    反正他不怕,她就在身边,他好像就无所畏惧。

    但,顾归酒觉得自己想的太美了,人一旦有了盔甲就会有软肋,今羡就是他的软肋。

    他感觉到自己也不是无所畏惧,无所不能,因为有人拿软肋下手了。

    他看了眼手中的奏折,一双眼阴鸷冷冽,周身的寒气久经迸发出来,差点在炎热的夏日把王德显冻的打牙颤,他战战兢兢的偷偷瞄了眼奏折,只一眼,一双眼蓦然瞪大,俨然吓的不轻。

    比皇上身上的寒气还要吓人。

    原因无他,奏折上白纸黑字的写着,关于那日皇后娘娘刺杀皇上的事众臣们得知了,全都力荐处死皇后,觉得皇后是个危险的隐患,留不得。

    顾归酒这三年来动怒都会克制一些,倒不是旁的什么原因,而是他的身子动不得怒,但今日怒火显然很大,心口像是堵了一口血,上不去下不来,好一会儿后,殿内才响起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岂有此理!”

    “陈越!”顾归酒怒道:“去给朕查查,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在暗处的陈越得了吩咐立刻往外走。

    他明明瞒的很紧,明明就小心翼翼地将这件事瞒着,就是为了不让大臣们知道,刺杀皇上是何等的大罪,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如今就被传到了朝堂上,想也知道那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举想要他杀掉今羡的目的下,隐藏着的,是别的目的。

    而这个目的,顾归酒很清楚。

    他们坚持三年了,没有一次成功,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他的软肋了,抛出的选择,顾归酒已经猜到了。

    要不就是除掉今羡这个软肋,要不就是同意他们坚持了三年他却没有一次肯点头的建议。

    他垂眸望去,一叠厚厚的奏折全都是要处死今羡的事,他最后的那点侥幸也没了,这下,上上下下几百个大臣们都知道了。

    今羡,新皇后企图刺杀皇上,未遂。

    顾归酒一双手因怒意而逼出了几根青筋,他眼底的有火在烧。

    不同承天宫主殿的那种冰火两重天,今羡缓了好几日终于从梦烟的那件事中回了神,外头的蝉鸣声在叫唤个不停,吵得她耳廓生疼,她抿唇,翻身下了床榻,珞儿伺候今羡有段时间了,什么都没学会,耳朵倒是学尖了,一听见床榻上细微的动静,她就知道今羡醒了。

    她将耳朵微微的往门靠,抬手轻轻的敲了敲门,笃笃两声,她低声问:“皇后娘娘醒了?可现在就要洗漱吗?”

    今羡站着,葱白的指尖揉了揉依旧有些困倦的眼眸,低低的嗯了声,声音带着只有刚睡醒才会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一种软糯,道:“你拿进来罢,顺便叫人去御花园靠近这边的凉亭上沏上一壶蒲公英根加玫瑰花茶。”

    珞儿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记下这个茶,继而才蓦然回神,立刻一脸惊喜的抬眸看着今羡,言语间都是止不住的兴奋,问:“皇后娘娘是要出去么?要去亭子坐一坐?”

    今羡知道自己已经几日没有出门,但也不至于让珞儿开心成这样,她眼眸微垂,一边擦拭着脸,一边低低的嗯了声。

    得到了准确答案的珞儿立刻往门口走去,跑路都带风的往御膳房备今羡说的这壶茶的事。

    珞儿的人其实性子特别的搞笑,特别的......不认主子,倒也不能说不认主子,就是之前她可能只认这个皇宫只有一个皇上吧,所以什么都听王德显和皇上的,然后王德显把她挑去伺候今羡,她便满心满眼的全都只有今羡。

    估计是第一个真的主子吧。

    今羡算起来,的的确确就是珞儿的第一个主子。

    所以珞儿有点儿......只听今羡的,所以有了上面不认主子这一点,她只认今羡,倒是把皇上和王德显是主子的事给忘了,今羡其实挺喜欢她这个性格,因为她有时候会把顾归酒卖了,就像上次,今羡是很清楚顾归酒定然是叫珞儿把他的身子间接的告诉今羡,或许是想要博得同情吧,但是珞儿倒是很直白,直接告诉了今羡,所以今羡才会说:“哦?那他死了没?”

    珞儿就这么原封不动的转告了顾归酒,反正明里暗里,都只认今羡这个主子。

    就像现在,今羡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她会去通风报信告诉顾归酒她要去凉亭,因为珞儿不会做她没吩咐之外的事情,这一点,她就特别喜欢。

    只是珞儿不说,不代表别人不说,起先她只是用完了早膳从殿内走出去,便瞧见了跑的有点儿快的王德显。

    他少有这种匆匆忙忙兵荒马乱的时刻,撞了上来,今羡才发现他身边跟了一个太医,王德显自个儿留下来给今羡赔罪,然后催促太医进去。

    “皇后娘娘恕罪,老奴心着急,一时没注意,冲撞了皇后,我自个儿下去挨板子。”王德显赔笑道。

    今羡倒不是这么一个蛮横的人,虽说在顾归酒面前她是一个冷面无心的人,但她知道王德显没做错什么,不但没做错,甚至在三年前很多时候,王德显还曾悄悄的帮过她。

    比如会在她进去承天宫主殿伺候前,告诉她,今日顾归酒的心情如何,她印象里最清楚的一次,便是她还在温湫宫的时候,王德显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大半夜的松了一盅鸡汤来,然后站在门口,低声说:“老奴知道你恼皇上,不吃皇上吩咐太医给您熬的鸡汤,老奴也瞧不得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我自个儿去御膳房托了关系,熬了一盅补汤,您给喝了,好好养着身子,哪能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呀。”

    “温小姐就吃了吧,皇上不知道这件事,放心。”

    他苦口婆心的话,全都是在劝她不要自己搞垮自己的身子。

    那时候的今羡躺在床榻上,许是许久没有人这么关心过她,那时候她哭了一小会儿,细细低低的同王德显道了谢,继而伸出手接过,此后那汤倒是一如既往的送来,今羡也托王德显的恩,没有在小月子里,把自己的身子搞垮。

    今羡从记忆里回神,看着王德显莞尔道:“王公公请起,我没事,您无需惶恐。”

    王德显其实一直觉得今羡长得很像温初酒,他也一直怀疑皇上是不是太过于思念先皇后,才找了今羡,当然,这些想法只是露出了个尖尖,没有得到证实,直到他今日从今羡的口中听见了王公公三个字,声音和先皇后的声音相差无几,他才觉得自己的那个露出了尖尖的想法估计是真的。

    他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毕竟以皇上的性子,若不是今羡长得、声音和先皇后相似,皇上估计也不会找她。

    王公公敛神,立刻道了谢,继而多嘴问了一句:“皇后娘娘这是去哪?”

    “去亭子坐坐。”今羡有来有往,问:“方才忘了问,你抓着太医作甚?”

    王公公面露尴尬,似乎在纠结说还是不说,但半晌后,他还是开了口:“皇后娘娘有所不知,皇上今日看了奏折,一时动怒,气坏了身子,太医如今是给皇上把脉去了,这会子估计也把好了,皇后娘娘要进去瞧瞧么?”

    这才是王德显说出来的目的,想要今羡进去。

    今羡莞尔,二话不说拒绝了,继而带着已经泡茶回来了的珞儿往御花园走去。

    刚坐下没一会儿,她便看见了顾归酒往她这个方向走来,今羡了然,王德显和珞儿一样,是认主子的,嘴巴在别人面前很紧,在主子面前,倒是松的跟没有门牙齿似的。

    定然是他告诉了顾归酒她在亭子。

    今羡敛眸,葱白的指尖攥着青花瓷杯慢悠悠的晃着,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沁入鼻尖的,不是那似有若无的丝竹香或者是气味怡人的龙涎香,而是微不可闻却又让人一闻就觉得眉心都忍不住蹙起的药香。

    她想起王德显的话,只觉得好笑,三年前他可是动不动就生气,活像是一个暴君,蛮横强硬,张狂桀骜,一点儿道理都不讲,如今身子都弱到生气都能气坏身子么?还是什么事值得他这么气?

    她感觉到他坐在身边,药香使她回神也使她微微蹙眉,她一边不耐的说:“你离我远些,药味都刺到我了。”一边侧眸睨了他一眼,最后那个了字只说了一半便停在了嘴边,她看见他脸色虚弱的不像话。

    像是久病缠身的那种人,苍白的脸,苍白的嘴角,无力低垂的眼眸,仿佛风一吹就能倒。

    她眉蹙的更深了,这次倒不是觉得他药香刺鼻,而是觉得,既然都俨然一副要死的模样了,还跑来她的面前做什么?!

    顾归酒听见了她的话,默默的往后退了一些,他喉咙很嘶哑,哑声道:“这样呢,这样好些了么?还刺么?”

    今羡没回答,心下只觉得很烦,端起水杯的手微顿,又垂眸,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口。

    而顾归酒却一直安安静静的看着她,直到她一杯茶喝完了,他好像也虚弱的撑不下去,哑声道:“乖宝,我今日来,是想同你说一句话。”

    今羡喝着口里残留的茶水,侧眸目光淡漠的看着他。

    他心口一灼,喉口发涩:“我想告诉你,无论什么事,只要你说了一句不要,只要你开口说不要的东西,我都会不要。”

    哪怕被万箭穿心,哪怕被千刀万剐。

    只要你一句不要,我便什么都不要。

    顾归酒似乎真的撑不下去了,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被王德显扶着走了,走前还一直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企图她能给点回应。

    但她依旧没有,残酷冷漠,比他三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走后,今羡才忽然惊觉,他们之间有几日没见了,明明他前几日还有点儿血色,但今日一张脸真的毫无血色,毫无生气。

    可他尽管毫无生气,毫无血色,却在第一时间得知你在这,还硬撑着来见你。

    你只怪我满身药香刺鼻,可却不知我是用这药吊了一丝气,脚步虚浮,靠着念想来见你。

    顾归酒的身子在下午的时候好转了些,王德显终于狠狠的松了口气。

    陈越也回来了,还没进去便嗅到了满屋子的药香,立刻蹙眉问:“皇上又吐血了?”

    王德显站在门口点头,轻声叹息。

    陈越走上前,看见了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劝诫他照顾身子休息一下的话到了嘴边也没敢说出口,只把今日调查到的事情告诉了顾归酒。

    “皇上,查出来了,是有人写了信,挨家挨户的送,信里全是告诉他们皇后刺杀了你。”

    顾归酒蹙眉,望进了陈越的眼里。

    ·

    而今羡,也在顾归酒下朝之后知道了他昨日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