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总是假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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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骤雨

    庄王原是打算劝诫一番的, 当然也没有指望因这一席话, 而令皇后身份作废。

    说到底,他也只是希望顾景阳能有所收敛,不要太过偏爱皇后, 以至于后宫恃宠生娇,来日再生出郑后一样的祸事来。

    顾景阳的态度是很亲和的,然而说出的话, 却叫人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世间男子这么多, 皇后为什么只利用朕?

    还不是因为钟意朕。

    陛下你好好想想,这话真的没问题吗?

    庄王忍了又忍, 额头青筋绷起老高, 终于抬高声音,道:“陛下!”

    顾景阳神情恬静,道:“怎么了?”

    他这样云淡风轻, 倒显得自己太过大惊小怪, 庄王满肚子的话都给憋回去了,瞪他一眼,愤愤的站起身,拂袖而去。

    顾景阳微微一笑, 吩咐衡嘉:“叔祖年长,雨天路滑, 准许乘坐轿辇出宫, 你亲自去送。”

    衡嘉应了一声, 忙跟了出去。

    ……

    谢华琅人在后殿里闷着, 天气阴沉,又懒得翻书,索性搬了椅子到窗边落座,闲听雨声。

    顾景阳过去见了,便到她身后去,轻轻问:“枝枝,你看什么呢?”

    “还能看什么?不过是听雨而已,”谢华琅答了一句,又问:“宗亲们都走了?”

    顾景阳道:“嗯。”

    谢华琅微微一笑,顺势倚在他身上,顾景阳也没有再做声,二人便在窗前,静看殿外的绵绵细雨。

    衡嘉便是在这时候过来的,刚去送过庄王,他衣摆略有些湿了,便没有进内室,隔帘道:“陛下,太宗与先帝的几位太妃来见礼。”

    “有心便好,”顾景阳头也没回,道:“天色晚了,又要起风,好生送她们回去吧。”

    “是。”衡嘉对此并不奇怪,旋即应声退下。

    太宗与先帝留下的那些宫嫔,生育有儿女的都被接出宫奉养,位分低微、未曾生育过的都已经出家,剩下的那些,都是昔年的四妃、九嫔中未曾生养过的,她们大部分都还不算老,但这座宫城中最耀眼的舞台,已经不属于她们了。

    时人讲“子以父贵”,皇子公主皆是天家血脉,见了九嫔也不过点头,贵德淑贤四妃才有资格叫他们见礼,贵妃若见了太子,也是要先低头的。

    理所应当的,太宗与先帝留下的太妃们,也该向新帝请安。

    皇宫如此,高门勋贵的府中也是如此,谢徽的生母蒋氏见了女儿,也要行礼称一句二娘,而谢徽要做的,不过是唤一句阿姨。

    谢华琅见顾景阳这态度,倒不觉得吃惊,静默一会儿,忽然想到别处去了,内殿里没有别人,她悄悄退后了点,叫自己半伏在他怀里,低问道:“大安宫那位……”

    郑后自退位,便到了大安宫居住,再没有出现在人前,即便是今天,先帝忌辰这样的日子,也没有露面,诸位宗亲更是只言片语都不曾提及。

    不过这也是正常,郑后昔年称帝,最反感的就是宗亲了,只怕恨不能将她忘到九霄云外去,怎么会主动提及呢。

    顾景阳听她如此言说,也只是道:“不必管她。”

    谢华琅轻轻“嗯”了声,便不再提了。

    ……

    这场雨下了一日一夜,到第二日清早,才不情不愿的停了下来。

    虽然下的时间不算短,但好在雨势不大,太阳升起来之后,不多时,地面上的雨水便蒸发消弭掉了。

    采青昨日受凉,今日就有些咳嗽,采素与她住在一起,以防万一,便也不用她侍奉,谢华琅叫那两人服药,也好歇息几日。

    天气仍有些闷热,她手执团扇,轻轻打了两下,忽然问身侧宫人:“殿前那儿有几个花坛,怎么都种了蔷薇?看着有些怪了。”

    宫人抬眼望了望,笑道:“原先是种了茉莉的,后来陛下叫移栽到别处去了,打算挪几株石榴树来,只是那得等到秋天才行,便叫先用蔷薇补上,免得光秃秃的,不好看。”

    石榴多子,倒是很好的意头,花红艳艳的,也怪招人喜欢的。

    谢华琅有些猜到了他念头,心中暖融融的,一个人在这儿,便有些待不住了,左右手头上也没什么事,便往前殿去寻自家郎君。

    她到的可不巧,刚进前殿,便听里边有说话声,不是顾景阳,也不是其余内侍,显然是有臣工奏对,她便压低了脚步声,在屏风后坐下了。

    “北境不稳,高句丽屡有异动,正需人前去坐镇,”有人沉声道:“主事之人需得稳妥,才能压阵,可在朝中老将中拣选,至于偏将从将,则可在年轻人之中选拔。”

    顾景阳不置可否,另有人开口道:“前朝攻打高句丽,空耗国力,以至国衰,‘填咽于道,昼夜不绝,死者相枕,臭秽盈路,天下骚动’,今天下初定,妄动刀兵……”

    其余人显然不甚赞同,这句话刚说完没多久,便接二连三的有人反对,谢华琅原还听了会儿,最后却觉得没意思,好在这场争论也没持续多久,很快便结束了。

    屏风后一有人影闪动,顾景阳便瞥见了,猜知那是谁,不多时便遣散了朝臣,等他们都退去,方才唤道:“枝枝,出来吧。”

    谢华琅自屏风后探出头来,道:“今日没有朝议,也这样忙吗?”

    “不算忙,”顾景阳拉她到自己身侧落座,道:“该说的都在朝会上说了,今日也不过是叫他们嘴上过一过罢了,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谢华琅想起方才听到的,问了句:“真的要起战事了吗?”

    “梁王世子今日便出发了,”顾景阳颔首道:“现下是七月末,应该能在年前结束。”

    高句丽自前朝起,便盘踞在东北一带,前朝便是因打高句丽而亡国,太宗、先帝乃至在郑后都曾经打过几回,只是不甚顺利,加之先前有人反对,谢华琅不免多问了句:“可我听着,似乎有人反对。”

    “嘴上说说罢了,若不是顾忌到我的态度,兴许还会说‘莫如和亲便’”顾景阳有些轻蔑:“狄山之辈而已。”

    他所说的那人,是指汉武帝时期的博士狄山。

    武帝时,匈奴想要和亲,狄山表示赞同,说:“高祖困于平城,是因和亲而解决的,高后与惠帝时期,也因为和亲得以平安,陛下如若再开战事,只怕天下动荡,人心不稳。”

    武帝问:“假若让你治理一个郡,你能保证匈奴不来进犯吗?”

    狄山说:“不能。”

    武帝又问“一县之地呢?”

    狄山说:“也不能。”

    武帝问:“那一鄣(险要之处的城池)呢?”

    狄山不敢再说不能,只得应声,然后武帝派他前去边塞守城,一个多月之后,匈奴来犯,斩下了狄山的头颅。

    谢华琅想到这典故,便有些想笑,顾景阳也笑了,轻轻勾了勾她鼻梁,道:“不若也打发他到北境去,做个守鄣之臣。”

    朝政之事了了,他也有闲心说笑,二人黏黏糊糊的说了会儿,见外边天色正好,一扫昨日阴霾,索性相携出宫,往道观中去。

    谢华琅许久不曾过去,倒真有些怀念,人在马上,言笑道:“我好久没过去了。”

    顾景阳侧目看她一看,没有言语。

    “你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谢华琅笑容明艳,道:“有话便直说。”

    顾景阳还记得先前她生气,要与自己一刀两断的事情,淡淡道:“枝枝脾气那么大,我如何敢有二话。”

    “道长,这都多久了,你还记恨那点事呢,要不是你先欺瞒,我哪里会生气?”谢华琅催马到他身边去,悄声哄道:“好啦好啦,都过去了,你就别气啦。”

    顾景阳摇头失笑,没有做声,谢华琅也不介意,远眺天际,忽然道:“道长你看,那边的云彩可真好看。”

    夏日里天气晴好,雨后的空气也清新,天际的云彩都透着绚烂。

    顾景阳看了眼,道:“确实好看。”

    “一、二、三、四、五,居然真有五种颜色!”谢华琅抬手数了数,笑意中有些惊奇:“书上讲天子在处,有五色云彩,没想到是真的!”

    相较于她的惊讶,顾景阳反倒不甚在意:“是吗。”

    “是呀。”谢华琅凑近他些,拿手轻轻推他一下:“九郎,你别这样板着脸嘛,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景阳道:“只是云彩罢了,每日都能见到,只是色泽不一样,为什么要有反应?”

    “……”谢华琅听得秀眉微蹙,无奈的看着他,问了句:“陛下,你前半生到底是怎么过的?难道你就没有什么喜欢过的吗?”

    顾景阳认真想了想,道:“我喜欢枝枝。”

    谢华琅猛地被塞了口糖,心里一下子甜津津的,马上笑道:“还有呢?”

    顾景阳又想了想,道:“没有了。”

    谢华琅心满意足了: “虽然九郎喜欢的不多,但眼力还是很好的。”

    她满意的也太早了,今日二人故地重游,虽在马上,却也是信马缓行,连山中道观的门都没见到,就见先前啧啧称奇过的那片云彩散了,北边却有大片的乌云飘过来。

    谢华琅吃了一惊,道:“怎么回事?”

    顾景阳自衡嘉处接了披风,伸手为她盖上,言简意赅道:“要下雨了。”

    谢华琅又心忧又气恼:“出门时还好好的呢。”

    顾景阳道:“快走吧,晚了要被淋到的。”

    好端端的碰上这种事,谢华琅真有点郁闷,但这会儿可不是抱怨的时候,夏日的天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还是先赶到道观中避雨为上。

    他们的运气也是不好,人还没到观中,刚能远望到山门,骤雨便砸下来了,兜头落了一脸,谢华琅好歹还裹着披风,倒没其余人那么狼狈,但即便如此,内里衣衫也湿透了。

    雨势斜密,打在林木上便是噼里啪啦一阵脆响,这场面着实有些猛烈,却无人回首去看,顾景阳拉着谢华琅到了后堂去,便吩咐人去备热水沐浴,温体驱寒。

    谢华琅淋得透湿,长发都在往下滴水,她进门后先拧了一把,心中居然有些庆幸。

    夏日里衣衫单薄,沾水之后更是轻透,几乎能窥见内里肌肤,亏得顾景阳先前递了披风给她。

    谢华琅先前到这道观中来,只是进过后堂,起居之处却是不曾见过的,今日入内,却还是头一遭。

    她被这场雨淋得有些狼狈,顾景阳也好不了多少,然而他身体远比谢华琅要好,先顾及到的也是她,拉着小姑娘进了内帷之中,叫她先将湿衣换下。

    谢华琅身上衣衫还有些滴水,湿漉漉的黏在身上,着实难受,然而她七手八脚的将衣衫褪下之后,才想起更要紧的一处来。

    闭合的帘幕掀开,她小心翼翼的遮住身子,探头出去,有些难为情的唤了声:“九郎。”

    顾景阳正拿巾帕擦拭面颊,闻言应道:“怎么?”

    谢华琅垂下眼,羞赧道:“我哪有衣衫可以换?”

    先前慌乱之下,顾景阳也不曾想到这节,怔怔看她一会儿,不知想到何处,也微微红了脸:“道观之中,哪有女郎衣衫……”

    谢华琅见他这样,更不好意思了,低声问:“那怎么办?总不能让我这样留在这儿吧?”

    顾景阳头发还在往下滴水,顿了半晌,终于道:“我倒有衣衫在这儿,只是尺寸上不太合适……”

    谢华琅低声道:“有总比没有好,九郎去取吧。”

    顾景阳轻轻应了一声。

    这原就是他从前住的地方,衣衫也就在不远处箱奁之中,顾景阳去取了,如何递与她时,却有些踌躇了。

    谢华琅用巾帕将身上擦干,又去擦头发,等到头发不再滴水,才停了动作,湿衣与鞋袜都被丢在地上,她目光转了转,虽然有些嫌弃被沾湿的被褥,但犹疑之后,还是扯起围在了身上。

    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外边动静,她便问了句:“九郎,你寻到了没有?”

    外边静了几瞬,顾景阳的声音方才传进来:“寻到了。”

    谢华琅心下一松,道:“那你送过来吧。”

    顾景阳顿了顿,道:“还是我放在案上,枝枝自己来取吧。”

    又是几瞬的停滞,他低声道:“我到外间去。”

    谢华琅被雨淋了一回,着实没有闲心戏弄人,可见他这等情状,心里边又有些痒痒的。

    围着被子下了塌,她道:“我不,九郎,你自己送过来。”

    她这样讲,顾景阳的心都乱了,静默片刻,方才涩声道:“枝枝,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