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总是假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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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喝醉

    谢华琅原还准备过几日便归府,与母亲一道操持兄长的婚事, 虽然能力有限, 但或多或少都能帮衬几分,只是现下身上有伤, 即便真的回去,不能帮忙也就罢了, 反倒会给人添乱, 索性留在宫中静养,一天天的数着日子。

    从简入奢易,早先她在家中,自有一套规章制度, 卢氏虽偏爱小女儿, 规矩却不会打折, 现下到了宫中, 顾景阳见她有伤,又在殿中闷着, 格外娇宠几分, 连带着人也惫懒了。

    这日清晨, 谢华琅起的较之往日早些, 梳洗过后, 便待去妆台梳妆。

    御花园里的木芙蓉都开了,粉红色的花瓣儿层层叠叠, 美得清妩, 宫人们去摘了好些, 搁在玉盘中呈过去时,上边尚且还沾着清露。

    谢华琅随意挑了朵,信手簪入发间,正待叫宫人们描眉涂粉时,余光忽然瞥见了顾景阳。

    他便坐在不远处的案前,手中捧着书卷,径自看的入神,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有一种玉石般的明透感,既俊秀,又敛和。

    谢华琅心里忽然动了一下,示意周遭宫人退下,轻声唤道:“郎君?”

    顾景阳闻声抬头,目光温和:“怎么了?”

    谢华琅动作放轻,转过身去,道:“你来。”

    顾景阳便站起身,到她面前去,有些疑惑的唤道:“枝枝?”

    谢华琅却将手侧的眉笔递过去,半倚在他身上,低笑道:“闺房之乐,安有甚于画眉者?”

    这原是指张敞画眉的典故,也意喻夫妻情长,顾景阳心中一柔,执起那眉笔,却不知应当从何落笔:“枝枝,我从前没画过,若是画的不好,你不要恼。”

    “道长,在你心里我都成什么人了,平白无故便撒泼耍赖吗?”谢华琅嗔他一眼,道:“画的不好,那便慢慢练,你若是给别人画过,我还不稀罕呢。”

    顾景阳微露笑意,道:“好。”

    谢华琅的眉毛是专门修过的,真的描画起来,并没有怎么费力。

    顾景阳笔力雄健,画工非凡,握笔时手腕也很稳,回想往日里她惯爱的眉形,思量再三,才敢落笔。

    谢华琅生的更像母亲,一双妙目长而灵动,隐含几分狡黠,惯以长眉相配,顾景阳便将她眉黛描的纤长,眉尾微翘,很有些少女的活泼灵婉。

    谢华琅对镜看了看,满意极了,搂着他脖颈亲了口,撒娇道:“道长,你是不是给别人画过?”

    顾景阳扶着她起身,温和道:“真的没有。”

    谢华琅道:“那你怎么画的这样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顾景阳手指细细描摹她的眉眼,道:“兴许是我见枝枝见的多了,白日里见,夜间又在梦中相逢,一颦一笑都印在心间,不知不觉便画出来了。”

    “了不得,郎君愈发会说话了,”谢华琅真有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意思,调笑道:“刚晨起没多久,你怎么背着我偷吃蜜糖?”

    顾景阳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好脾气的笑道:“好了,先去用膳吧,你原就体弱,别再饿着。”

    谢华琅自无不应。

    ……

    先前因宗室谋逆一事,皇帝很是杀了一批宗室,长安战栗,海内惊惶,不仅仅叫勋贵高官们胆战心惊,更是将其余宗室吓破了胆。

    此前的事情,赵王府并不曾参与,然而物伤其类,感怀之余,更有些提心吊胆。

    先帝忌辰那日,世孙明潜胡闹,犯下大错,亏得帝后没有计较,只叫抄写十遍《千字文》,以示惩戒。

    现下有了那么多前车之鉴,赵王世子与世子妃不敢有半分疏忽,盯着儿子抄写完,又一句句教他说话,唯恐进宫之后他再胡闹,惹出什么事端来。

    那么多宗室皇帝都给杀了,难道还会怕一个赵王府吗?

    谢华琅听闻内侍传禀,说赵王世子妃带着世孙入宫请安了,初时还没反应过来,顿了一顿,方才奇怪道:“不是说叫一个月写完吗?忌辰是七月,这会儿可都九月了。”

    “娘娘有所不知,”内侍回禀道:“前些日子世孙病了,高烧不退,太医都没法子,赵王入宫求情,陛下才宽赦了这些日子。”

    谢华琅疑惑道:“我怎么没听说?”

    采青奉了茶来,闻言失笑:“娘娘那时候也病着呢,陛下看顾都来不及,哪里会同您说这些?”

    那内侍也笑道:“采青姐姐说的是。”

    谢华琅不喜欢爱胡闹的熊孩子,但明潜那日胡闹,她当场就教训回去了,后来又罚了十遍《千字文》,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再则,他虽然混账,但也是为了他的思妍姐姐,总算还有那么点意气在。

    谢华琅这几日留在内殿,着实是闷坏了,有个人来说说话,倒也是好事,吩咐人去传他们母子进来,又叫宫人们奉茶。

    世子妃约莫三十上下,相貌英秀,落落大方,施礼之后,便拿目光去斜儿子,叫他上前叩头请罪。

    谢华琅原先还有些疑心明潜那场病是真的还是假的,现下见那小郎君下巴都瘦的尖了,倒对自己那般猜测有些不好意思,吩咐他起身,又问道:“听说前一阵子病了,现下该大好了?”

    “多谢娘娘关怀,现下已经大好。”明潜被她降服过一回,进宫之前又被父母叮嘱过许多次,现下倒是老实,道:“明潜年幼顽劣,不通礼数,又在娘娘驾前失礼,实在有罪,幸得娘娘仁德宽宥,嗯,宽宥……”

    谢华琅脸上神情原还恬淡,听到此处,却忍俊不禁,催问道:“后边呢,后边要说什么?”

    明潜听她这样一说,小脸上便有些慌乱,下意识看母亲一眼,犹豫一会儿,道:“幸得娘娘仁德宽宥,不同明潜计较……嗯,不同明潜计较……”

    方才那席话说的一板一眼,成年人记住自然没问题,然而对一个小孩子而言,却有些太勉强了。

    他脸上一红,又窘又气,转向母亲道:“阿娘,我不记得下边该说什么了……”

    谢华琅见状莞尔,世子妃却有些窘迫,请罪道:“娘娘恕罪,并非臣妇有意欺瞒,而是明潜爱胡闹,实在怕他驾前失仪,这才——”

    该罚的都罚了,谢华琅倒不至于为这么一点事怪罪,示意宫人们扶她起身,这才问明潜:“陛下罚你抄写的《千字文》呢?”

    “在这儿。”明潜自身后保母手中接过,递与宫人,呈了上去。

    “字写的不太好看。”谢华琅看了眼,说了这么一句,见明潜有些不服气,又道:“但就你这个年纪而言,也还不错了。”

    她大略翻了翻,又笑问道:“你母亲为你想了那么多话说,你却给忘了,现下有没有别的要讲?”

    明潜入宫之前,被世子妃拧着耳朵说了无数遍,叫他仔细言行,不要惹事,不免提着心,见谢华琅神情恬静,语气温和,倒自在了些,闷头沉默一会儿,忽然上前去,道:“要不,娘娘来抱抱我吧。”

    谢华琅人在椅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叫娘娘来抱抱我呀。”明潜奇怪的看着她,道:“多少人想抱,我都不让呢。”

    世子妃听得心急,忙上前去将他往后拉,口中道:“娘娘恕罪,明潜并无冒犯之意,因他是双生子,也算是沾了点吉祥气,倒也有人喜欢逗弄他,常求着抱一抱……”

    谢华琅明白过来了。

    双生子本就难得,龙凤胎更是稀罕,更不必说这是王府世孙,极为尊贵,免不得会有人想讨个喜气,特意去抱一抱。

    她原还有些不明所以,现下却真是动了点儿心思,想过去抱抱他,偏此刻身上有伤,不好动作过大,略经思忖,便道:“我现在抱不得,先记在账上,来日康复之后,再叫你进宫来。”

    明潜想了想,道:“好吧,那就先记着。”

    世子妃忙谢道:“娘娘恩典,是他的福气。”

    ……

    这母子俩走了,谢华琅心里边儿却有点乱了。

    她是不信鬼神的,然而有时候,又衷心的希望天上能有神佛,能听见自己的祈愿。

    明潜那熊孩子虽然有点不讨喜,但双生胎的确难得,她若有这样的福气,真是给满殿神佛塑金身都心甘情愿。

    谢华琅想到此处,便坐不住了,吩咐人取了披风来穿,叫人扶着,往前殿去寻自家郎君了。

    她到的也巧,正逢衡嘉端了茶过去,见她来了,忙迎上去道:“娘娘怎么来了?仔细牵动伤处,陛下知道,要心疼的。”

    “哪有这样要紧,过了几日,早就好多了。”谢华琅回了他一句,又问:“他人呢?”

    “娘娘来的不巧,前线有紧急军情传回,陛下正同几位尚书议事,怕是抽不出身,”衡嘉笑道:“娘娘若有急事,奴婢便先去回禀。”

    “我哪有什么急事?”谢华琅闻言,善解人意道:“不过是来寻他说说话罢了,既是在忙,我便不去叫他分心了,你也不必同他说我来过。”说完,向他一点头,转身要走。

    “娘娘暂待。”衡嘉却叫住了她。

    谢华琅回过身去,询问道:“怎么了?”

    “有一桩事,倒同娘娘有些干系,”衡嘉面上闪过一抹迟疑,顿了顿,还是道:“陛下早晚都会同娘娘说的,奴婢却不知道此刻当讲不当讲。”

    谢华琅见他这般神情,心中微微一沉:“是坏消息吗?”

    衡嘉道:“不算好。”

    “那,是同前朝有关吗?”谢华琅见状,心中愈发担忧,略经踌躇,又问:“九郎可准允你同我说?”

    “虽然是同前朝有关,但陛下也不会刻意隐瞒娘娘,”衡嘉道:“事实上,陛下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这消息的……”

    谢华琅定了心,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永仪侯世子。”衡嘉压低声音,道:“前线作战初时顺遂,将士们渐有轻敌之心,几个副将年轻沉不住气,彼此争功,不料那只是高句丽用来麻痹我军的伪装。永仪侯世子急于求成,不谋而动,不料中了高句丽的圈套……”

    谢华琅听得一颗心都提起来了,见他就此停口,忙问道:“现下如何?”

    衡嘉有些担忧的看她一眼,道:“此战损兵五千,已是大败,混战之中不辩身份,不知他是折损阵中,还是为高句丽所俘虏。”

    谢华琅一颗心落地,却是摔个稀碎,险些没有站稳,亏得宫人扶住,方才没有跌倒,半晌之后,方才道:“那此事又该如何处置……”

    “前线局势为之逆转,又是这样的败仗,必然是要问罪的,兴许会祸及家族,”衡嘉声音更低,道:“奴婢听闻,娘娘的堂姐便许给了永仪侯世子,这消息现下还没有传出去,娘娘还是叫人送信回府,早作打算吧。”

    谢华琅心中纷杂如麻,勉强挤出个笑来,道:“多谢你。”

    “娘娘不要这样讲,只是几句话的功夫罢了,”衡嘉忙道:“再则,这也是陛下的心意。”

    谢华琅骤然听闻这消息,着实没有心思同他客套,颔首之后,便叫宫人扶着,往寝殿中去了。

    阿莹姐姐这桩婚事,她一直都不怎么看好,加之此前林婉之事,更觉得有些抵触,现下人还没有嫁过去,便有遭受无妄之灾的可能,叫她如何不心中惴惴。

    这原本就是家族利益的结合,阿莹姐姐要为此付出自己的一生,现下所谓的联合还没见影儿,她却要为此遭难,谢华琅只消这样一想,心中便觉难过。

    采青与采素都在身边,也听见了衡嘉方才那席话,见她静默不语,对视一眼,面上皆有些忧色。

    谢华琅无暇顾及她们,定一定心,吩咐道:“取纸笔来,我要写信回去。”

    ……

    事态紧急,谢华琅自然不会长篇累牍,言简意赅的将衡嘉的说写了,吩咐人送到谢家去。

    谢偃与谢令、谢允几人皆不在府中,这封信自然送到了卢氏手中,展开看过之后,她也不禁变了脸色,将信纸折起,收进衣袖,匆忙吩咐道:“去给老爷送信,请他今日午间早些归府。”

    仆从听命离去,她才叹一口气,思及侄女明艳动人的面孔,由衷感怀道:“这可真是……”

    妻子品性如此,谢偃是知晓的,接到信儿之后,便知是出了什么事,略经思忖,又叫人去同谢令说一声,眼见时辰快到了,忙一起回府,顾不得用膳,便先往书房中去。

    卢氏也不啰嗦,将那信纸递与他们看了,便不再言语。

    谢偃沉默着将那封信看了一遍,不禁叹一口气,谢令见过之后,也是缄默,勉强端起茶盏,还没等沾到嘴唇,就重重搁下了。

    没有人说话,只有微微乱了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内室之中格外明显,不知过了多久,卢氏才轻问了句:“怎么办?”

    谢偃转头去看谢令,道:“敬道,阿莹是你的女儿,无论你想怎么做,我都没有异议。”

    “于公而言,谢家已经与永仪侯府交换信物,缔结婚书,阿莹是林家名正言顺的儿媳妇,现下因为林崇战败,有所牵连,想脱离先前的关系,有不义之嫌,可于私而言……”

    谢令有些痛惜,沉声道:“于私而言,阿莹是我的女儿,为了谢氏而嫁入林家,林崇战败,来日必然要被问罪,牵连永仪侯府,削爵也就罢了,更有甚者会被流放,倘若阿莹因此遭遇这等厄运,我如何过意的去。”

    谢偃也是亲眼看着谢莹长大的,同样宠爱这个侄女,也能体谅弟弟此刻心中的难过,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此事不能妄下决断,更不要做叫自己后悔的决定,弟妹尚且不知此事,你不妨去问过之后,再做决定。”

    再豁达的人,也不可能在转瞬之间做出一个足以决定儿女命运的决定,谢令也是如此,勉强向兄长一笑,道了句:“多谢。”

    “我倒觉得,敬道与弟妹的想法都是其次,”卢氏犹疑过后,神情平和起来,目光温和道:“那是阿莹的人生,她有权力选择自己要走怎样的路,我们只能建言,但不能替她决定。老爷,敬道,你们觉得呢?”

    那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道:“夫人/嫂嫂说的有理。”

    ……

    天下母亲都希望女儿嫁得好儿郎,刘氏也不例外,先前因为林婉之事,就对永仪侯府存了几分犹疑,现下再得知林崇即将被问罪的消息,真如晴天霹雳一般,少见的失了沉稳,拉着女儿的手落泪。

    谢令心中伤怀并不比她少,却无心宽慰妻子,只望着女儿,温和道:“阿莹,你心中如何打算?无论如何,我与你阿娘都支持你。”

    谢莹骤然听闻这消息,也是怔神良久,女婢扶着她在椅上坐下,谢令与刘氏知道她一时接受不了,却也没有催促,只等她回缓过来,再行言谈。

    半晌之后,谢莹方才道:“既然换过八字,缔结过了婚约,怎么好再反悔?朱买臣的妻子崔氏因嫌恶丈夫不得志,同他相离,后来朱买臣得富贵,又登门哀求,被人耻笑,现在永仪侯府落难,我却抽身离去,同崔氏有什么分别?”

    谢令与刘氏说不出话来,目光轻柔而不忍,许久之后,还是谢令先道:“阿莹,你若是这么选,或许会吃很多苦。”

    “或许会吧,”谢莹垂着头,微微一笑道:“有些事情可以做,但有些不可以,如果就此同永仪侯府分道扬镳,来日或许会过得很好,但我的心里终究过意不去。”

    “你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想法,阿娘不说赞同,但也不说反对,”刘氏将面上泪珠擦拭掉,目光温煦的望着女儿,抚慰道:“你还有一夜时间考虑,坚持自己的心意也好,想改变主意也好,明早给我和你阿爹一个正式的答复,好吗?”

    短短的时间之内,父母二人似乎都苍老憔悴许多,谢莹原还不觉得有什么,见他们如此,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好。”

    这夜,谢莹一宿未曾合眼,坐在椅上,静静思量了一夜,窗外秋风凄凄,当真无情。

    第二日清早,她简单梳洗过后,便往正房去拜见父亲谢令与母亲刘氏。

    她睡不着,那二人又如何能安枕,见了女儿,先自红了眼,谢令问:“阿莹,你改变主意了吗?”

    谢莹掀起衣摆,跪地道:“没有。”

    “也好。”谢令将她扶起,勉强一笑,道:“阿爹在国子监教书育人,叫人讲气节,明廉耻,到自己身上,反倒看不明白了。”

    谢莹向他一笑,道:“阿爹是关心则乱。”

    谢令心中酸涩,却不愿再表露出来,惹她难过,伸臂抱住女儿,抚慰的拥住了她。

    ……

    谢华琅接到家中来信,迫不及待拆开,大略瞥了一眼,心便沉了。

    即便早就知道阿莹姐姐的性情,但她心里也总存着一个期待,万一阿爹阿娘他们说动了她,万一有意外呢?

    可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这样的结果。

    谢家几个女郎的品性各有不同,谢华琅灵动,喜爱玩闹,谢澜秀婉,心思重些,谢莹却极沉稳,作为谢家的嫡长女,自幼一般安之若素的沉静,表面温婉,内心坚定。

    面对这样的事,她做出这样的选择,出乎预料之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对于堂姐的选择,谢华琅能够理解,也不会对此指手画脚,可即便如此,心中却难免有些抑郁。

    到了午间,顾景阳回寝殿去,同她一道用膳时,便见那小姑娘闷闷的,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有些无精打采。

    他上前去抚了抚她的背,温和问道:“枝枝,你怎么了?”

    谢华琅便将谢家送来的消息同他讲了。

    顾景阳既然叫衡嘉透露消息给谢华琅,显然是默许了谢家接下来的行为,现下听闻谢莹的选择,倒真有些感怀:“你这位姐姐,真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我的阿莹姐姐,当然是世间最好的姑娘。”说及此处,谢华琅便浑身难受,同他抱怨道:“林崇能娶到她,是三生有幸,之前有姬妾也就罢了,还搞出林婉那一档子事儿,现在倒好,干脆丢给阿莹姐姐一个烂摊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糟心死了!”

    顾景阳毕竟是男子,很难体谅女郎的难处,静默片刻,终于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究,此次征高句丽,举国瞩目,不像先前处置宗室,除去皇族,没有多少人真的在意。林崇有罪,必然要罚,只是削爵,并不足以抵消,必然要牵连家族,你姐姐若以林家妇的身份继续下半生,也同样不好豁免。”

    他有他的难处,谢华琅都明白,林崇此次能作为副将前往战场,也有顾景阳刻意偏向的内因,现下打成这个样子,丢的也是顾景阳的脸。

    故而听闻那消息之后,她不曾前去相求,此刻听他说完,也是一笑,握住他手,温和道:“我都明白的,郎君宽心。”

    “以林崇的罪过,家眷多半要被流放,永仪侯为国征战多年,劳苦功高,”顾景阳听她如此言说,反倒过意不去,静默一会儿,道:“还是叫女眷们选个不那么偏的地方吧……”

    谢华琅心中一暖,凑过去亲吻他的面颊,他也同样低下头,由着她胡闹,最终相拥一道,静静享受此刻的安宁。

    ……

    林崇战败的消息传出,长安为之一震,连先前宗室剧变之事,都暂时被遮掩过去了。

    这样大的败仗,又是因为主将不力,必然是要问罪的,永仪侯已经被免职,迁回长安,现下侯府中只有永仪侯夫人主持诸事,听闻儿子或者死去,或者被俘,心中悲恸,险些站不住身,亏得知道家中不稳,需得有人主持大局,方才勉强坚持下来。

    初代永仪侯也是曾经追随太宗文皇帝打天下的功臣,现下后世子孙犯下这等大过,削爵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长安勋贵自是好一阵唏嘘感慨。

    永仪侯世子林崇英姿勃发,也曾是无数少女的梦中人,然而到了此刻,提起他时最多的不是感怀,而是一声喟叹。

    与此同时,受到关注的还有另一个人。

    林崇的未婚妻,便是美名盛传的谢氏长女,也是皇后的堂姐,现下林崇获罪,永仪侯府废黜在即,她会怎么做?

    皇帝那样爱重皇后,先前大力整治宗室,皇后受伤或多或少的都在其中发挥了作用,会不会因为皇后的求情,而废掉那桩婚约,叫谢氏女得以脱身?

    永仪侯夫人听闻这样的消息,既觉伤怀,又觉哀恸,永仪侯府已经陷进烂泥里了,亏得素日里声名不坏,才没人落井下石,谢家势头正盛,即便真的在这关头退婚,她又能怎么办?

    难道真能为了或许早已经去世的儿子,拼上一大家子人不顾吗?

    听闻谢莹过府时,永仪侯夫人怔了一下,思量半晌,才诧异道:“是她一个人来的?”

    这个“一个人”来的,当然是指谢莹与她的仆从,若是卢氏与刘氏也来了,便不是这等说法了。

    仆从应道:“是,只有谢家女郎一人。”

    永仪侯夫人心中骤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又觉得自己太过痴心妄想了,犹疑转瞬,还是苦笑着令人请她进来。

    林崇出征之后,谢莹便时常往永仪侯府中探望,现下入内,也是轻车熟路。

    只是几日不见,永仪侯夫人便似是苍老几岁,即便面上脂粉不减,发髻整齐,疲惫仍旧从她有些苍凉的眼神中源源不断的透露出来,那种无言的哀恸,是再好的脂粉、再美的妆容都遮蔽不住的。

    “伯母,”谢莹唤她一声,上前扶她落座,道:“近来天气凉了,怎么也不多添些衣裳?”

    “天冷了吗?我竟都没察觉到。”永仪侯夫人有些凄苦的笑了笑,拉她在身边坐下,由衷道:“难为你还肯来看我。”

    “原是应尽之道,”谢莹温婉一笑,道:“我是林家的媳妇,再有一个月,就该过门了。”

    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

    永仪侯夫人心中一酸,泪珠滚滚落下,自觉失态,忙用帕子拭去,哽咽道:“阿莹,我实在是、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谢莹握住她微凉的手,没有言语。

    “好,好好好,”永仪侯夫人用力捏了捏她的手,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微一侧目,示意不远处的女婢过来,吩咐道:“我梳妆台东边有个匣子,你去取了拿过来。”

    女婢闻声离去,不多时,便捧着一只紫檀木匣子过来,双手呈于永仪侯夫人,她伸手接过,自匣中取出一份文书,递与谢莹。

    “你是个好姑娘,是贤和配不上你,跟着我们一起吃苦,未免太辜负了,”永仪侯夫人倏然落泪,自己擦掉,向她一笑:“现在贤和生死不知,你还这样年轻,不必将自己的一辈子都耗在这上边,我将婚书还给你,去寻个好人家,嫁了吧。”

    谢莹不意永仪侯夫人会将婚书还给自己,当真吃了一惊,回过神后,却还是推回去了。

    “阿莹,永仪侯府遭祸在即,你都肯留下来,我记得你这份恩情,所以也想回报一二,”永仪侯夫人道:“你不必怕人言纷纷,我在京中,也略有几分颜面,该说的那些,我自然都会说个清楚明白。”

    “真的不必了,”谢莹心中温暖,含笑道:“朝令夕改,岂不叫人笑话?”

    永仪侯夫人哽咽道:“阿莹,我真的……”

    谢莹目光温和,道:“人活一世,哪有过不去的坎儿?”

    ……

    能早一步得知消息,无非是堂妹的缘故,谢莹虽不知枝枝现下心中作何观想,但隐约也能猜到几分,归府之后,便写信与她,送到卢氏去,来日一道送入宫中。

    谢华琅收到这封信,是在初十这日的傍晚时分,展开看了一遍,又从头细阅一遍,不知该叹气好,还是该敬佩好,最终还是将那封信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

    采青心知她近来心中情绪不佳,自外殿入内,低声提醒道:“娘娘,汉王已经到了宫门,再过不久,便要到太极殿了。”

    谢华琅只得暂且将那些情绪压下去,抬起头来,应道:“知道了。”

    先前顾景阳对宗室痛下杀手,难免会叫宗室不安,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这日晚间,便在太极殿设宴,宴请宗室最为年长的三位长者。

    谢华琅休养了这些日子,虽还有些不自在,但也没先前那样难受,身为皇后,自然也是要出席的。

    宫内宫外私通消息是重罪,谢家自然不敢犯这样的忌讳,每次送信入宫,顾景阳都是知道的,今日谢莹送信给自己家小姑娘,自然也瞒不过去,只是他尊重心上人,没有拆阅罢了。

    既是同几位尊长一道行宴,又是打着安抚的名义,谢华琅便不曾着华衣美饰,只着了家常的鹅黄色绣凌霄花长裙,簪两支白玉兰花簪,素净典雅而又不失贵气。

    顾景阳在前殿等她,见人过来,先是目光微亮,察觉到她兴致不高,又关切道:“怎么,同姐姐通信,还不高兴?”

    谢华琅心中有无数话想说,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完的,再则,即便真的说了,她的郎君作为男子,怕也很难真的理解。

    她便摇摇头,有些伤怀的道:“没什么。”

    顾景阳问:“真的没事吗?”

    谢华琅恹恹道:“嗯。”

    顾景阳静静望着她,目光柔和而担忧,正待开口问,却听衡嘉在外道:“陛下,三位王爷都到了,您是现在过去吗?”

    谢华琅抚了抚发上朱钗,道:“走吧,都是长者,不好叫久等的。”

    顾景阳深深看她一眼,道:“好。”

    说是宫宴,然而因为几人身份的缘故,未免也有了几分家宴的味道,推杯换盏,宾主尽欢,气氛极为热切。

    谢华琅身上有伤,当然不能饮酒,杯中添的都是温水,倒是顾景阳,来者不拒,言谈之间,一壶酒下肚了。

    谢华琅悄悄推他,提醒道:“郎君,你少喝些,会醉的。”

    顾景阳侧过脸去看她,目光似是含了一层雾气,正要说句什么,庄王却在此时举杯,向谢华琅道:“陛下遇刺,娘娘能以身代之,何等的令人钦佩,老臣狂悖,曾对娘娘有过误解,今日以酒致歉,望请娘娘见谅。”

    谢华琅甚至不知他对自己有过什么误解,然而此时此刻,却不能破坏气氛,更别说所谓的以身代之纯粹是顾景阳为了给她贴金编的,她心里虚,忙举杯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庄王无需如此。”

    “你个老顽固,竟也有肯低头的时候。”汉王见状失笑,蜀王也是如此。

    庄王早不是青涩少年,不会为此脸红,哈哈大笑,道:“喝酒,喝酒!”

    顾景阳酒力不弱,但一对三,未免有些勉强,谢华琅最初还没有察觉到,含笑听那三位亲王追忆年少时候的事,久久未曾听闻顾景阳做声,方才察觉到几分不对。

    夜色已深,殿内烛火通明,也叫人的面庞渡上了一层温柔的暖光,顾景阳神情微醺,侧着身子,目光沉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

    谢华琅压低声音,奇怪道:“郎君,你怎么了?”

    顾景阳只是看着她,却没有回答,连眼睫都没有眨一下。

    谢华琅隐约悟出点什么来,试探着道:“郎君,你喝醉了?”

    顾景阳神情不变,依旧没有言语。

    这下子谢华琅可确定了,他就是喝醉了。

    她也见过不少醉鬼,有说醉话的,有呕吐连连的,有蒙头大睡的,还有满嘴不正经的,就是没见过这种对着人一个劲儿的看,却不说话的。

    谢华琅觉得有点好玩儿,借着桌案遮掩,轻轻去拉他宽大的衣袖,笑道:“郎君,你怎么了?这样盯着我看。”

    顾景阳不做声,只是望着她,那目光软绵而深情,内里还有些说不出的东西。

    谢华琅便有点扛不住了,再摇他一下,道:“你别这么看我嘛,还有别人在呢。”

    顾景阳只是看着她,仍旧不做声。

    谢华琅慌了,下意识打量一眼下首处,见那三人说的兴起,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一幕,方才松一口气。

    顾景阳见状,目光微微一黯,看着心上人,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汉王几人正在说话,人上了年纪,耳朵便背,说话的声音也不觉增大,如此使然,谢华琅竟没听清楚顾景阳说了什么。

    她有些为难,低声道:“郎君,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顾景阳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忽然垂眼去看汉王几人,神情不豫道:“你们小点声,枝枝都没法和朕说悄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