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总是假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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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真相

    你长大了, 娘管不了你了。

    顾景阳原本已经转身,意欲出门, 冷不丁听这话入耳,身影先是一滞,顿了一会儿,才回过身去, 目光幽深的落在她面上。

    谢华琅也不怕,微微敛眉,口中长吁短叹道:“有道是儿不嫌母丑……哎呀!你干什么?!”

    她的戏还没演完, 便见顾景阳大步回去,勾着她腰带, 轻而易举的将人拎到了暖炕上。

    谢华琅吓了一跳,下意识惊呼一声, 还没等再说别的,小屁股上便结结实实的挨了几巴掌, 一时又痛又麻。

    她既羞且气,急道:“你做什么?!”

    顾景阳又一巴掌拍过去, 眸光深沉,道:“叫你长点记性, 知道什么该说, 什么不该说。”

    谢华琅看他神情,知道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倒没再纠缠, 捂着小屁股哎哎呀呀的坐起身, 软声道:“九郎,你打的可疼了。”

    顾景阳目光淡淡落在她面上:“几巴掌而已,能叫你长个记性,便是功德无量了。”

    谢华琅垂下眼睫,目光几转,终于伸手勾住他腰带,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低语道:“九郎,你不喜欢我那么说吗?”

    顾景阳道:“不喜欢。”

    谢华琅“哦”了一声,又悄声问道:“那九郎,你喜不喜欢我叫你父皇?”

    顾景阳坦然道:“喜欢。”

    谢华琅不意他会这样讲,为之一怔:“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顾景阳目光恬静,略经思忖,徐徐道:“若非要寻个原因的话,大概便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谢华琅:“……”

    “唉,苦瓜精,你变了。”

    他这么光明正大的无赖,谢华琅能怎么办呢,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遥想当年风姿卓越,气度清冷的俊秀道长,她只得叹口气,摇头道:“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甜瓜了。”

    顾景阳:“……”

    他额头青筋一跳,道:“你到底要不要再去看烟花了?”

    “看看看,这就去。”谢华琅最后揉了揉有些痛的小屁股,搭着他的手下了暖炕,一道往前殿去了。

    太极殿地处高处,视线极为宽阔,人到前殿门楼处,便能俯视大半个长安。

    正值新春,长安城中的万家灯火映亮了这日的夜晚,远远望去,正是人间繁盛,烟火无限。

    猝然升空的烟火在飞速向上,发出一阵阵短促急切的清鸣,等升到夜空中去时,却在一声脆响中,化作千万花朵,四散开来,五彩缤纷,绚烂华美如一场梦境,盛世雍容。

    这样的场景,谢华琅前几年已经看得有些厌了,不知怎么,今日情郎在侧,一道仰头观望时,却生出几分别样感触来。

    从今往后,他们便是一家人了。

    他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子,彼此扶持,共度此生。

    若换了别的女子,此刻或许会有些忐忑,对于将来如何,或多或少会有些惆怅,但谢华琅不会。

    她明了自己郎君的心意,也懂得他的怜惜,因为她自己所想,便如他一般。

    夜色之中,谢华琅的目光格外明亮,顾景阳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侧面去问道:“怎么了,枝枝?”

    “也没什么,我就是,”谢华琅少见的有些踌躇,夜风吹拂起她的发丝,她伸手挽回耳后,方才抬首看他,莞尔道:“就是想起一句诗来,此刻很想说与九郎听。”

    她神情缱绻,隐约含情:“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这话原是出自于《诗经》的,正是描述女郎对爱侣陈情:我心中这样恋慕于你,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这样深重的情意,如此埋藏在我心中,永志不忘。

    顾景阳听得微怔,目光却湛湛,夜风寒凉,她脸颊都有些被冻红了,但他看在眼里,却觉得比往日还要可亲可爱。

    顾景阳倏然笑了一下,风姿卓越,气度清华,扶住她腰身,低头含住了她的唇,轻柔的吮吸她小舌。

    此时此刻,这片天地仿佛只有他们二人在,不远处宫阙的檐瓦上还覆盖有未曾化去的落雪,夜风吹过,悄无声息的落到了二人身上。

    顾景阳解开大氅,将心上人包裹其中,将人搂在怀里,轻轻笑了起来。

    ……

    谢华琅自从与郎君有过肌肤之亲后,哪一夜都未曾再逃脱过,加之先前那句“你大了,娘也管不了你了”,本以为自己得哭个天昏地暗,才能叫他饶过的,哪曾想到了就寝时,顾景阳只是将人抱住,温柔亲亲面颊之后,便打算睡了。

    她也真有点被虐出毛病来了,不被人折腾,反倒有点不自在,闷头在他怀里躺了会儿,轻咳一声,道:“九郎?”

    顾景阳合着眼,神情恬静:“你又怎么了?”

    谢华琅有些不自在的道:“今晚,嗯,今晚我们不睡觉吗?”

    顾景阳眼皮子都没抬:“不是正在睡吗?”

    谢华琅认真的纠正道:“不是这种睡觉,是妖精打架的那种睡觉。”

    “会打架的妖精都不是好妖精,”顾景阳道:“枝枝不要学他们。”

    谢华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推他一把,嗔道:“我说正经的呢。”

    顾景阳也笑了,睁开眼睛,将被子往上掩了掩,温言道:“不差这一回。今日守岁,枝枝累了,早些歇着吧。”

    谢华琅也是个没出息的,从前被欺负狠了,只知道躺在床上呜呜咽咽的哭,现在忽然间不被欺负了,竟生出几分感激来。

    凑过去亲了亲郎君后,她乖巧道:“道长,你真好!以后你就是甜瓜精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景阳拍拍她的小屁股,催促道:“快点儿睡。”

    ……

    皇帝称病的消息传出去,有人信了,有人没信,这两者之间,却不包括谢家与江王。

    对于谢华琅而言,生于谢家,长于谢家,对于谢家当然感情深厚,但对于顾景阳而言,谢家便是很复杂的一个存在了。

    他会感激谢家栽培出了他的枝枝,但与此同时,该有的警惕一分也不会少。

    长安谢氏也是煊赫了几百年的高门,几经浮沉,仍旧屹立不倒,这已经足够向世人说明其底蕴之深厚,尤其是到了现在,谢氏出了一位皇后,是皇后的母族,郑氏前车之鉴在前,由不得他不小心。

    顾景阳早先将自己并未染病的消息透露给谢家,除去是叫谢家人安心之外,其实还有另一层心思。

    那就是叫他们心里有底,不要掺和到接下来得这场风波中去。

    否则,若是谢家真以为皇帝不行了,因此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夹在中间为难的,便是谢华琅了。

    为了一整个家族的利益,牺牲一个女郎,这样的抉择虽然痛苦,但高门未必做不出来。

    人有时候是会身不由己的,人心也是极其复杂的,若非必要,顾景阳不会、也不想刻意试探。

    至少在现在,谢华琅还没有正式嫁入宫中,诞育皇子之前,谢家是同他站在一边的。

    希望谢家能永远跟他站在同一边。

    顾景阳静静看着心上人恬静的睡颜,不觉便露出几分柔和笑意。低头亲了亲她,重又合眼睡了。

    ……

    正月初一那日,百官觐见,顾景阳照旧添了些憔悴妆容,方才更衣,往前殿去见一众臣工。

    等到初三这日,他再宴宗亲时,神色愈见委顿之后,外边儿的流言声便多了起来,皇帝染病,即将不久于人世的说话,也甚嚣尘上。

    早先有帝后遇刺,皇帝大开杀戒的前车之鉴在前,又有登门劝魏王早作打算,却因此被杀、流放全族的野心者在后,一时之间,即便有这样的消息传出,也没人真的急于蹦跶起来。

    出头的椽子先烂,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假使皇帝真的快要死了,那什么时候动手,怎么动手,该如何准备,都是有讲究的。

    被死亡威胁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更会将手中的权柄握得更紧,一旦发现有人上蹿下跳,暗中觊觎他的皇位,鬼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因为这一层考量,即便皇帝病重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长安却是近乎诡异的安宁,平静的有些异常。

    谢华琅便是在这样的氛围中离开皇宫,返回谢家去,准备自己与郎君的大婚事宜。

    ……

    越是临近出嫁时候,卢氏见了女儿,便越是舍不得。

    拉着谢华琅的手,叫她在自己身边落座,卢氏仔细打量好一会儿,才笑道:“瞧着倒是还好,似乎胖了些。”

    “才没有呢,”谢华琅忒不喜欢那个“胖”字,下意识的揉了揉腮:“明明是刚刚好。”

    “刚刚好,刚刚好。”卢氏也不反驳她,顺着附和几句,目光则有些贪恋的在女儿面上逡巡,好半晌过去,忽然湿了眼眶:“再过些时日,便是别人家的了。”

    谢华琅见母亲如此,同样有些伤感,强作欢笑,哄她高兴:“又不是卖给别人了,阿娘怎么这样愁眉苦脸的?”

    卢氏听罢,却未展露欢颜,反倒愈加伤怀:“你说的倒是好听,嫁到别处去,夫妻不顺还能和离,嫁进皇家去了,可也行吗?同卖给别人家有什么区别。”

    “阿娘,”谢华琅听得哭笑不得,轻摇她手臂,撒娇道:“你怎么不想我点儿好?九郎疼我,我也爱他,我们好着呢,怎么就要和离了。”

    “你啊,”卢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收了眼泪,抬手戳她脑门儿:“胳膊肘朝外拐,人还没嫁过去,三魂七魄都飞过去了。”

    谢华琅嘿嘿的笑,只是搂住母亲撒娇。

    卢氏碍不过她,打发其余人都退下,待内室中只有自己母女二人在,方才凑近了些,悄声问道:“你与陛下,是否同房过了?”

    谢华琅听母亲这样问,脸颊一热,偷眼打量她神情,见还和善,才点了点头。

    “你呀,从小到大都爱胡闹,眼见着要嫁人了,还是这个性子。”

    卢氏有些无奈,叹口气道:“亏得陛下宠你,万事纵容。”

    谢华琅听这话风不对,忙打住她的话,委屈道:“阿娘,不是我主动的,是他要的,我力气不如他,身份不如他,如何能拦得住?”

    “你快把嘴给我闭了吧,陛下是什么性情,你是什么性情,你当我不知道?”

    卢氏蹙眉瞧她一眼,全然不信,道:“我一听此事,便知道是你先胡来的。”

    “你是我的阿娘,可不是他的,怎么能站在他那边儿?”

    谢华琅想起这几日晚上呜呜咽咽的日子,委屈的不得了:“明明是他欺负我的。”

    这话卢氏还真不怎么信,只是见女儿着实委屈了,倒想到别处去了,握住她手,柔声安抚道:“好了好了,左右再过些时日便要大婚,早几日也没什么。陛下疼你,这是好事,这样的福气,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有些话谢华琅没法儿同郎君讲,也不会同侍婢们讲,只能同母亲说。

    伏到卢氏怀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委屈道:“他,他总是欺负我,我都哭了,叫他停下,他也不听,等要睡的时候,又装模作样来哄人。”

    卢氏听她这样讲,便知道皇帝是极为疼爱她的,忍俊不禁道:“陛下若不如此,你到哪里去寻个漂亮的小皇子出来?”

    谢华琅脸上更热了,坐直了身子,嘟囔道:“阿娘再笑话我,以后这些话,我可就不同你说了。”

    卢氏又是一阵笑,笑完之后,倒想起正事来了,靠近女儿几分,道:“之前你送信回府,说陛下未曾染病,应是真的?”

    “若是假的,我还能高高兴兴等着出嫁吗?”

    说及此事,谢华琅敛了笑意,正色道:“只是此事机密,不得泄露,也请阿娘告知阿爹,仔细隐瞒才是。”

    卢氏并非不知轻重之人,颔首道:“放心吧,你阿爹都明白的。”

    ……

    婚期在即,大婚时的袆衣与皇后花钗,都已经送到谢家,卢氏为女儿筹备的嫁妆,也都置办妥当,万事具备,只待出嫁了。

    到了这个时候,谢华琅当然不能再随意出门,长安勋贵之中,也有诸多主母登门,或是贺喜,或是打探消息,谢华琅一概不见,全都推给卢氏了。

    谢莹知晓堂妹归府,自然回去见她,姐妹俩有些时日未见,着实挂念,挽着手彼此寒暄,一时竟觉得时间太短,心中话太多全然说不完了。

    临分别时,谢华琅拉着堂姐,依依不舍道:“我出嫁的前一日,阿莹姐姐回来住吧,且陪我一日。”

    谢莹温婉一笑,轻轻应了:“好。”

    谢华琅假惺惺的问:“林崇不会不高兴吧?”

    “应该不会。”谢莹微微一笑,道:“不必管他。”

    谢华琅开心了,捏着小手帕,向堂姐摆手:“那天可要早点回来,仔细我等不及。”

    谢莹回首一笑,姿容曼妙,态如春风。

    谢莹走后,元娘与宪娘也来了。

    谢华琅闺中密友不少,但最为亲近的,还是这两人。

    宪娘也已经定了婚事,婚期便在中秋,元娘的婚事却是近在眼前,正月二十一日,只比谢华琅晚了七天。

    年岁渐长,她们都要嫁作人妇,这样相聚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几人都有些惆怅,吩咐人摆宴,痛饮一场,元娘与宪娘走时,人都醉醺醺的,谢华琅也一样。

    该送别的都送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谢华琅也就不再见外客,将自己闺中用惯的东西一件件收进箱奁里,届时再带进宫。

    她生于富贵,父母娇宠,用的衣衫器物都是顶好的,不多时便要换新的,旧有的其实也不曾坏。

    卢氏叫人将她儿时穿过的小衣裳与玩物送过去,亲自开了箱奁,一样样收拾起来,有些伤感的道:“衣衫可以给枝枝的女儿用,玩物儿女都可以,父母留下的东西有福气,会庇护小孩子的。”

    谢华琅一一应了。

    母女俩正说着话,便听外间有人回禀,说是隋家的女郎来了,想求见皇后。

    早先长安勋贵登门恭贺,隋家人也来了,淑嘉县主虽然已经过世,但两家人再见,仍旧有些尴尬,总算顾及情面,又有谢澜在中间维系,面子上还过得去。

    隋家会登门求见皇后的女郎,显然只能是幼时同谢华琅私交甚好的云娘了,卢氏也猜得出,站起身来,笑道:“人家来看你,便是一番心意,好好说几句吧,兴许以后就没机会了。”

    小辈们说话,她留在此处,未免会叫人尴尬,叮嘱几句,便先行离去。

    谢华琅想起云娘美丽的面庞,心中不禁有些感怀,轻叹口气,吩咐人请她进来。

    许久不见,云娘似乎仍旧是旧日模样,面如银盘,眼如杏子,天水碧色的裙踞伴随着她行走的动作摇曳,仿佛是天上的一团流云,分外娴雅。

    见了谢华琅,她微微一笑,屈膝行了个女儿礼,道:“枝枝,你不会嫌我来的冒昧吧?”

    “哪里的话,”谢华琅动容道:“你肯来,便是情分。”

    云娘自身后女婢手中接过一只紫檀盒,打开之后,里边儿是一支牡丹花形的金步摇,穗尾长长垂下,优雅而华贵,牡丹的花蕊上点缀的是红宝石,朱色与金色相映,更见天家富贵。

    她递过去,笑道:“算是我送你的成婚礼物。”

    “很好看,”谢华琅瞧的喜欢,捡起抚了抚那穗尾,由衷道:“多谢你。”

    女婢们送了茶来,二人便到桌案前落座,谢华琅早先正同母亲收拾箱奁,内室中不免有些乱,便先说了句“见谅”。

    成婚之前,家中自然是忙乱的,更别说是帝后大婚,嫁入宫中了,云娘能够体谅,含笑道了句“无妨”。

    她们有很多年没有如同现在这般对坐说话了,采青、采素也知道,怕自己留在此处,二人尴尬,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她们二人,云娘所带的女婢,自然也是一样。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交情,即便最初有些不自在,说了会儿话之后,也就好了。

    谢华琅正整理自己小时候用过的器物,云娘便同她一道,略翻了会儿,竟还找出一摞云娘描过的字帖来。

    二人都笑了起来,云娘拈起瞧了瞧,忍俊不禁:“我还记得这张字帖。那时候我们还小,想自己做一支毛笔,便去剪谢伯父那匹马的尾巴,后来把马尾巴给剪秃了,谢伯父便罚我们描红百张,那时候可是相当了不得的惩罚……”

    谢华琅回想起此事,也是含笑,又往下翻了翻,果然是自己描过的字帖,上边还歪歪扭扭的写着“枝枝”呢,再找一找,却是谢朗写的。

    他比自己还要大两岁,因为有叔父敦促,一笔字写的颇为端正,年少时便显露出几分风骨。

    “三哥嘴上坏,爱欺负人,但心是好的,”她摇头失笑,道:“那时候我们觉得一百张字帖太多,边写边哭,是他去求了阿爹,替我们将写不完的补上了。”

    云娘听得微怔,目光柔和起来,自她手中接过那份字帖,又轻轻道:“三哥只是看起来不太正经,人其实是很好的。”

    谢华琅听这话别有深意,不禁有些诧异:“嗯?”

    云娘被她看的面上一热,垂下头去,低声道:“若逢姐姐的生辰,我也会去看她,曾遇见过三哥几次。别人都说我姐姐病逝,是她自己看不开,与人无尤,身死之后,一座孤坟,便匆匆掩埋了。只有他还时常前去拜祭,我一直记得这份恩情……”

    寻常人去拜祭,往往都是在忌辰,生辰前去的,倒是很少。

    谢华琅心头一跳,想起谢朗与隋氏岁数相差不甚大,他又迟迟未曾娶妻,头脑中不禁冒出一个有些荒唐的猜测来:“三哥前去拜祭,拜祭先嫂嫂吗?”

    “枝枝,不是你想的那样。”

    “三哥与姐姐,其实有些渊源,那时候,两家还没有结亲。”

    云娘似乎看出了她心思,有些感伤的笑了笑,道:“三哥小时候病过一场,他的外祖母、刘家老夫人便专程去明觉寺求了一件宝衣,叫他穿在身上,趋避邪祟。

    只是小孩子太胡闹,不小心叫荆棘给刮破了,那宝衣太贵重,他不敢讲,躲在外边,不敢回府。

    姐姐精于针线,遇见之后,便替他缝补上了,半分痕迹都瞧不出来,又送他回谢家去。或许是因为这关系,日后再见了,他便不叫‘隋家姐姐’,而是如同我一般,也叫‘姐姐’,真是当成自己亲姐姐一般看待。”

    谢华琅静静听她说完,心里却冒出另一个念头来,面上却不显,只道:“我从前竟没有看出来。”

    “那时候还小呢,又有宝衣那一桩官司在,怎么好说出来?”

    云娘摇头失笑,道:“再后来,姐姐嫁入谢家,三哥也渐渐大了,需得避讳,更不会讲给别人听了。”

    谢华琅勉强一笑:“这样。”

    ……

    送走云娘之后,谢华琅便坐在桌案前出神,从前觉得看不明白的那些事情,暗地里思量过千百回,一直不得其门,到了这会儿,却有些呼之欲出了。

    郑后临死前告诉她,杀死淑嘉县主的人也在谢家,要么是她的兄长,要么是她的母亲。

    那时候谢华琅初次知晓此事,心中惊骇难言,不愿怀疑这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现下回想,或许郑后的判断,一开始就是错的。

    不,准确的说,是对了一半。

    杀死淑嘉县主的人的确在谢家,只是并非母亲与长兄,而是三哥。

    猎场刺杀一事发生之后,将她从迷雾中点醒的,也是三哥。

    曾经她以为这是巧合,现在想想,却是未必。

    或许,三哥早就知道死而复生的淑嘉县主身份有异了,当初他所说的那些话,只是在不暴露自己知晓部分内情的前提下,对于局中人的善意提醒。

    他是怎么杀死淑嘉县主的?

    隔房的堂弟,同堂兄新娶的县主妻子,怎么能产生纠葛?

    谢华琅揉了揉脑袋,想了大半晌,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来。

    ……

    谢兰汀与谢琛出生四个月了,模样也长开了,面颊白嫩,眼珠灵活,都生的极为漂亮,只是前者更像生母淑嘉县主,后者却更像父亲谢允。

    谢华琅逗弄了小小的清河县主许久,见她打个哈欠,便交与乳母,叫抱出去睡一会儿,又去同谢琛玩闹。

    较之文静的小县主,谢琛便要活泼许多,莲藕似的小手一个劲儿的摆动,着实招人喜欢。

    谢华琅哄着他玩儿了一会儿,这才向侍立于一侧的柳氏道:“你也来抱抱二郎吧。”

    柳氏生产之后,仍旧婀娜动人,面色娇艳如同三月里一枝难掩春光的红杏。

    听谢华琅这样讲,她有些受宠若惊,上前几步,小心翼翼的将儿子接过,目光慈爱的瞧着他。

    谢华琅饮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又摆摆手,示意其余人退下,见柳氏难掩舐犊情深的模样,微微一笑,忽然道:“你是怎么杀死淑嘉县主的?”

    她问的太过突然,柳氏猝不及防,目光中闪过一抹骇色,手臂一颤,险些将孩子摔到。

    谢琛似乎被惊到了,小鼻子抽了抽,有些委屈的模样,咧嘴大哭起来。

    柳氏身为妾室,是不能抚养自己的儿子的,每次能同谢琛亲近一会儿,都觉得那是恩赐,然而现下孩子哭得眼泪儿直流,她却有些恍神,怔了一会儿,才大梦初醒似的,柔声哄怀中孩子。

    她毕竟没有亲自照看,谢琛哭得凶,一时之间竟哄不住,谢华琅便拍拍手,唤了外间乳母来,吩咐带下去,好生照看了。

    门扉闭合,内室之中便只留了谢华琅与柳氏二人,她面沉如水,淡淡道:“我既然问你,必然是有把握的,事情早就已经了结,我不想声张,只是求个明白。”

    淑嘉县主已经死了,死去的不仅仅她,还是曾经临朝称制的郑后,无论她是怎么死的,都不可能再被翻出来了。

    再则,即便没有这一桩事,就谢华琅的情感而言,也不会再将此事闹大了。

    柳氏猝然跪地,面色几转,似是定了心,终于长舒口气,叩首道:“县主之死,的确是婢妾所为,若有惩处,婢妾都愿领受,只求娘娘慈悲,不要因此牵连二郎。”

    “为什么?”

    谢华琅早有猜测,对此并不奇怪,沉声道:“你是妾室,即便淑嘉县主死了,也不能扶正,她若不生子,你也别想生。算是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她?”

    柳氏嘴唇动了动,似是伤怀,泪珠儿忽然从那双妙目中滚了出来,她又一次叩首,痛声道:“先夫人于婢妾有恩,她含恨而死,婢妾焉能无动于衷?”

    谢华琅目光微动:“怎么说?”

    “娘娘容秉。”柳氏自觉失态,丝帕拭泪,徐徐道:“婢妾原是郑家豢养的家伎,没人当婢妾是个人。那时郎君还没有娶县主,老爷在朝中又不偏不倚,两家便有些不睦。那日郎君与夫人往郑家去行宴,郑五郎故意将郎君灌醉,见郎君不能再饮,便故意用高樽逼酒,说郎君不饮,便是嫌主家侍奉不周,要杀奉酒的家伎谢罪……”

    “后来,”许是触动情肠,她眼泪重又落下:“是夫人替郎君饮了,救了婢妾性命,郑家五郎见坏了事,恼羞成怒,便拿婢妾泄愤,叫带出去杖责,也是夫人相求,将婢妾带回了谢家,如此恩情,岂能不报?”

    哥哥们房中的事,妹妹当然不好过问,这种旧事,谢华琅从前也是不知道的,不过这并不会有任何妨碍,只是几年前的旧事,又不是几十年之前,只要有心,便能打探的出。

    谢华琅瞧她一眼,不动声色道:“既然先嫂嫂与你有恩,你怎么又做了哥哥的侍妾?”

    “婢妾既受先夫人大恩,绝不敢有妄念,”柳氏正容道:“那时先夫人怀了身孕,才叫婢妾去侍奉郎君的,此事夫人、郎君与隋家皆知……”

    谢华琅点点头,不再提及此节,目光在她面上一瞧,忽然道:“你既深恨淑嘉县主,除之而后快,难道,便没有想过要害兰汀吗?”

    “婢妾绝不敢有此念!”柳氏叩首道: “淑嘉县主害的先夫人殒命,固然有过,但她死之后,便一笔勾销,孩子是无辜的。”

    “再则,”她恳切道:“婢妾也是母亲,小县主也是郎君骨肉,先夫人于婢妾有恩,郎君于婢妾同样有义,岂敢身受谢家恩泽,却害谢家骨肉?”

    谢华琅从前都没怎么正眼打量过柳氏,今日听她说完,倘若都是真的,倒觉得是自己有些看走眼了。

    同样的事情,若换了别人,未必会肯如她这般尽心报恩。

    “最后一个问题,”谢华琅心下微沉,目光定定落在她面上,一错也不曾错开:“你毕竟只是侍妾,许多事情有心而无力,若说只凭你一人,便能置淑嘉县主于死地,我是不相信的。”

    柳氏情绪已然平复,面色恬静,道:“的确是婢妾一人所为,与旁人没有干系,娘娘若要惩处,婢妾甘愿承受。”

    谢华琅静静看她一会儿,心中五味俱全,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最后,她轻叹口气,吩咐道:“你说的这些,我会吩咐人去探查的。你也记得,从此以后要烂到肚子里,否则,对你,对二郎都不好。退下吧。”

    柳氏再次向她叩首,站起身来,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

    现下是正月,但天气仍旧是冷,风吹过的时候,似乎能轻而易举的穿透几层衣衫,一直吹到骨缝中去。

    这样冷的天气,谢华琅却还是穿上大氅,出门去了。

    顾景阳早先赠与她的那只牡丹鹦鹉,已经成了谢朗的囊中之物,大概是因为相处的多了,见到他之后,可比见到谢华琅亲热多了。

    谢华琅最开始的时候,心中还有些不忿,等到后边儿,便自己想开了:一只鹦鹉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有郎君呢。

    从前每次见了三哥,她都是由衷的觉得放松,然而听了云娘与柳氏的话,却觉得自己之前太过想当然,也太过不了解他了。

    天气虽冷,这时辰谢朗却仍旧歪在他惯常待的地方,见了谢华琅,他也不曾起身,只瞧了一眼,招呼道:“来了啊。”

    他生的疏朗,眉宇间颇有些英气,只是神态太过漫不经心,总容易叫人忽视。

    谢华琅没有在他身侧落座,低头瞧着自己脚尖,踌躇一会儿,才抬起头,静静看着他,道:“我今日,见过柳氏了。”

    谢朗既没有惊讶,也不觉慌乱,只是淡淡“哦”了一声,问:“然后呢?”

    谢华琅见他如此,忽然恼火起来,一推他肩膀,道:“你站起来跟我说话。”

    谢朗身体前倾,仔细瞧了瞧她神情,终于像个瘫痪多年的患者一样,慢吞吞的直起身了。

    谢华琅板着脸道:“我说叫你站起来说话,不是叫你坐直跟我说话。”

    谢朗眯起眼来,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伸手去捏了捏她被冻红的面颊,道:“傻枝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