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文所谓的自己来, 那就是给林城发了一条信息，作为自己求和的信号。他斟酌许久，最后发去极为简短的一条：

    王泽文：。

    句号这个东西, 十分的有内涵。让人猜不透发送者的心情究竟是什么, 随后勾引对方给予回复。

    如果对方态度不佳，对发送者进行嘲讽, 也可以假装说是发错了，及时进行反击。

    他是导演，四舍五入, 就是林城的领导。有资格发这种阴阳怪气的标点符号。

    甚至，因为职业相关，王泽文连后面的具体对话都推演好了。

    “王导, 您这是什么意思呀？”

    没什么，发错了。

    对了，这两天怎么没看见你？

    “我放假了。王导你没事吧？”

    我没事。正好休息了下。就是没想到你当时反应那么激烈。为什么？

    ……

    毫无瑕疵。

    然而，叫王泽文抑郁的是，林城居然没理他。

    王泽文拿着手机等了半天，顺道召集众人开了个会，醒来后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不是他的领导吗？

    林城连领导都敷衍，怕是有了什么不大妙的想法。

    ?

    林城……不巧, 他的手机被偷了。

    因为跟王泽文陷入类似冷战的状态，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林城就想买个礼物, 去给王泽文道歉。那样总是不会错的。

    他商场逛了一圈也没拿定主意, 人又有点浑浑噩噩的, 不在状态。最后凑合地买下几样东西，想应付交差, 出了商场之后，心里又觉得不大满意，于是沿着街道又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准备叫车回去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机丢了。

    林城着实惊吓，进而是一阵苦笑，他赶紧找人借了个手机打过去，对面不出意外的已经关机。

    他的手机密码很简单，属于多试几次就能试出来的那种，而他完全不知道手机丢失已经有多久，对方又有没有破解他的密码。

    他只能庆幸手机里面都是些不怎么重要的东西，就算被破解，也是财务损失的风险大于**暴露。

    林城火急火燎地去移动公司注销，又拿着新卡去买了新手机，开始顶掉自己的各种账号，并查看确认登录记录，验证对方是否有打开。

    一番紧张忙碌之下，根本没空关注王泽文那一个莫名其妙的句号。

    等林城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他打开房门，伸手去提东西，才想起来自己把给王泽文买的礼物落在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他被最近连番的霉运所打击，站在门口神经质一样地发笑，连脏话都说不出来。

    “你到底在搞什么？”林城自嘲一声，揉了揉额头，感觉异常疲惫。

    他瘫软到沙发上，打给小电压，叫对方发挥自己所长，说点让他高兴的话。然后小电压愉快地上了游戏，让他帮忙带飞，说可以给他吹彩虹屁。

    晚上七点左右，林城在外面吃完饭回来，意外地收到了秦玄的信息。

    ?

    王泽文被林城的反应弄得心烦。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不必要的情感会过度影响自己的工作状态。正想严肃一点，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剧组里去，以前帮过他的一位前辈回国了，最近路过B市，喊他出去吃饭。

    两人关系不错，又已经好久没见，王泽文当然不能拒绝。

    黄导还叫了几个人。王泽文到的时候，秦玄也在，同时还有几个面生的年轻人。之后，又来了两位王泽文也认识的朋友。

    原来黄导的学生最近想拍一部电影，请他坐镇，黄导本着提携晚辈的初心答应了。席间他将人给王泽文引荐了下，又请众人帮忙关照自己的学生。

    众人寒暄着喝了两杯酒，说起自己的近况，面上客气地笑笑。

    王泽文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杯里的红酒，吃得没滋没味的。旁边的手机突兀地震了下，独属于微信的绿色标志在主界面跳了出来。

    王泽文的心跟着跳了下，以为是林城回信了，赶紧将手机放到桌子底下，认真一看。

    ……来信人居然是秦玄。

    王泽文面带幽怨地抬起头，看向两米之外，正与他对立而坐的秦玄。

    有病啊这种地方发微信？

    他正要把手机放回去，新的信息见缝插针地发了过来。

    秦老鸡：听说你被打了？

    王泽文想到这个，就无比躁郁，悔恨万分。他不明白当初是凭着什么样的心态，才会相信秦玄那样的老油条。

    对方一定是费尽心机断他姻缘。毕竟这人一辈子都没做过几件好事。

    王泽文：我特么就是信了你的邪！你的歪门邪道！滚！

    秦老鸡：？？你被打还跟我有关了？所以你真去试了？

    王泽文冷笑。

    秦玄琢磨了一下。

    秦老鸡：这不合常理。

    王泽文：滚。

    秦老鸡：多吃点菜，才能好得快。少喝酒了，对伤口不好。

    王泽文：我现在倒是想吃你的肉。秦老鸡：这么凶啊？

    王泽文咬着后牙槽，抬头看向对面。就见秦玄摇着头，唏嘘地对着他咋舌两声。

    秦老鸡：他打伤了你，都没点表示？

    王泽文手指动了几下，表情归于平静，端过桌上的酒，又喝了一大口。

    秦老狗：啧，看这情况，还是人家不理你了？

    王泽文默默低头夹菜，似是不再理会他。

    秦玄笑了下，神神在在地开口道：“黄导啊。”

    正喝得红光满面的黄导转过头，笑着应道：“诶。”

    秦玄：“你电影的演员选好了吗？”

    “哪有？事儿还早着呢。”黄导笑眯眯道，“怎么？秦总有推荐啊？”

    秦玄笑道：“我看王导可能有推荐的吧。他前段时间很看好一个演员，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舍不舍得推荐给黄导啊。”

    王泽文嘴角噙着冷笑，看他的眼神似要生吞了他。将手中的筷子直接往桌上一丢，两手环胸逼视着对方。

    桌上气氛瞬间凝固，正在谈笑的几人也放低了声音，看向突然争锋相对起来的二人。

    ……好像很正常，竟不觉得意外。只是这回两人动怒的架势，似乎比以前都厉害一点。

    黄导见状当做不知，笑说：“不知道是哪个演员。”

    秦玄说：“哦，本来是我公司的一个小艺人，但你也知道，我旗下的艺人太多了，我根本管不过来，他运气又不好，凑上了个不怎么有用的经纪人，后来还是王导帮他解的约。”

    这二人面上不合，在圈子里从来不是个秘密，却鲜少有人知道他们真正的关系。现在听秦玄这么说，以为是王泽文在他手上抢了个人，导致他们又掐起来了。

    黄导说：“不知道是谁，能让王导这么赏识，有过什么作品啊？”

    秦玄气定神闲地坐着，与黄导闲聊，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王泽文身上散出来的杀气。他说：“应该没什么出名的作品，所以我以前也不认识。”

    黄导笑说：“以后会有人，人不都缺个机遇吗？王导有带他拍过戏吗？”

    秦玄：“还真有。还没播。”

    旁边一人插话道：“是林城吧？老师，我之前跟您推荐的人就是林城。他武打水准跟演技确实都还不错。”

    黄导恍然大悟地点头。

    秦玄低下头摆弄着手机，片刻后，王泽文那边响了一下。

    因为席间相当安静，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一声细微的震动，也知道是什么人发出的。

    这回王泽文终于低头看了一眼。

    秦老狗：他不理你啊？

    王泽文身上的杀气又重了一层。

    王泽文：你有病？

    秦老狗：我看你是被人瞧不起了。那小明星明显捏着你呢。倒是有点水平啊，厉害。

    秦老狗：我就跟你说了，想泡明星，套路简单一点。把你手上的资源拿出来炫一炫，他肯定就服软了。

    秦老狗：翻红过的人最明白娱乐圈里捧高踩低的常态，谁还能接受一夜被打回原形？你吓一吓他，再给他一点甜头，他肯定对你死心塌地。玩玩而已，那么用心干什么？

    王泽文抬起头，瞪了对面的人一眼。

    王泽文：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别把我惹恼了大家都下不了台。老子没那好脾气。

    秦老狗：我已经放干净很多了你没发现吗？

    秦玄一笑。换了个姿势回复。

    秦老狗：不然我示范给你看看，看他会不会理我。

    他们两个就这么在众人面前，一来一回地私聊起来。而众人明明知道，尴尬之中又要装作没发现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一时也是心绪复杂。

    忽然，二人之间的交流似乎停了。

    秦玄拿着手机，开始发起了语音。

    “喂，对，我们在欣悦酒店。你直接上602，跟前台说找秦玄。”

    “快一点啊，我没那么多的耐心，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否则我们就走了。”

    不知道对面的人回了什么，秦玄笑了下，勾起唇角，又回道：“乖，听话。秦哥给你介绍好工作。”

    王泽文的脸色已经黑如墨碳，连表面的客套都维持不住。就算是不认识他的人，也知道此时的他相当不好惹。

    众人脑补出了一出大戏，脑海中对林城的印象变得鲜明的同时，也变得诡异。

    他们倒是能理解王泽文这么生气的原因。

    想想，自己尽心提携的演员，还没出头呢，就迫不及待地倒戈向了他的死对头。这要是都能忍，怕是成圣了吧？

    “再等一会儿吧。他说马上就来了。”秦玄放下手机，意味深长地说，“林城是个聪明人啊。娱乐圈只有聪明人才能混得出头。光谈理想，是不是有点可笑？”

    王泽文说：“秦玄，你故意的吧？这么阴损至于吗？你以为我会信？”

    秦玄摊开手无辜道：“信不信，看他会不会来啊。你等着看嘛。”

    众人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计算着半个小时后是几点。

    王泽文低下头，也给林城发了两条微信，可是依旧如石沉大海，没有回信。

    他的理智告诉他，秦玄不会说这样一戳就破的慌，林城肯定回复他了。但是王泽文又不愿意相信林城会刻意忽视自己，转投秦玄。他不觉得林城是那么势利的人。他的眼光没出过那么大的错误。

    饶是如此，他的心跳也以不舒服的速度，在不停地躁动。

    结果，还不到半个小时，大概只有二十分钟，人就出现了。

    包厢的大门被粗暴打开。林城苍白着一张脸，略带惊慌地出现在背光处。

    走道上亮着一盏昏黄色的路灯，王泽文看见了他略微泛红的脸颊，听见他因为体力消耗而急促的呼吸，感觉脸被狠狠抽打了一把，火辣辣的。他阴沉道：“跑那么急干什么？”

    房间内气氛极其压抑，林城愣住了。目光在包厢里所有人的脸上逡巡了一遍，然后停在秦玄似笑非笑的脸上。

    他敏锐地察觉到里面的气氛不对，放缓了呼吸的节奏，准备退出去，又听王泽文说：“站着干什么？来了就进来啊。”

    林城敛下眼中神色，迟疑过后，抬步走了进来。

    他还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装，头发也乱糟糟的，显然是出门时没来得及整理，直接毛毛躁躁地就出来了。

    倒是心急。

    众人心里好笑，用审视的目光追着他。

    一张圆桌，周围很多位置是空的，林城没有犹豫，直接走到王泽文旁边，坐了下去。

    王泽文脸色依旧阴晦，见状轻轻地“哼”了一声。

    林城对面坐着的黄导面露尴尬，看着林城和善问道：“林城对吧？你今年多大了？”

    林城沉默了会儿，反应有些迟钝，慢一拍地回答道：“二十六。”

    “跟王导差不多嘛。”黄导说，“学武辛苦吗？你是走什么流派的啊？”

    林城不大专心地答了一句：“杂流。不入流。”

    王泽文心里头一股邪火猛烈地燃烧起来，烧得他快要失去理智，将听到耳朵里的每一个字都扭曲起来，揉成黑漆漆的一团。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就变得阴阳怪气。他挤兑道：“来都来了，还这么一副干巴巴的样子，叫别人问一句答一句。就你这样还想火？”

    林城偏过头，认真看了他一会儿，并没有因为他的奚落而生气，只平静地说了一句：“你喝醉了。”

    王泽文是很生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腹中那点醉意的影响，他此刻相当生气。甚至连自己也没想到他会对林城亲近秦玄的事情感到如此不高兴。

    他觉得自己如果真的醉了，倒是可以借机大闹发泄一场，可惜他没有。

    王泽文说：“以后跟着黄导好好混。他剧组的班底不错，那么多年了没混出个人样，白努力了，难得机会来了可别再抓不住。”

    林城抿着唇角，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什么剧组？”

    王泽文挺直上身，差点骂出来，临到嘴边，变成不善地嘲讽：“都过来了，你还装什么？你秦哥没跟你说吗？”

    林城吐出两个字：“没有。”

    王泽文：“那你赶过来做什么？”

    秦玄看够了热闹，这才悠悠举起酒杯说道：“我跟他说，你们王导喝醉了，没人来接我就把人带走了。”

    王泽文怔了下，因为酒气而迷离的眼睛出现一丝清醒，然后情绪如潮水般退去，那依旧沉重擂动的心脏，就只剩下一点恐慌。他狠狠瞪了秦玄一眼，又扭头去看林城。

    林城也终于猜到一点事情，低垂着头，神色莫名，不再说话。

    餐桌上再次安静下来，一个个人精在腹中修改着新的人设跟故事，同时对林城生出无限的同情。

    ……人类真是复杂啊。

    秦玄牛逼。

    王泽文感觉嘴里有一股涩味，他不知道是酒的余味还是他的错觉，放松了肌肉，朝林城那边靠了一点。

    林城快速避开，站起来用拒人于外的冰冷语气说：“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王泽文急说：“你不是来接我的吗？”

    林城脚步停在门口，还是回过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