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之后

不爱之后 > 27-2

27-2

    她当然知道诸一珩说的你家是哪里。

    她原来的家离这里并不太远,骑车也能过去。她给雷烨打了电话,说临时有点工作上的事,晚点回去。雷烨将信将疑,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骑车飞速往前走。

    她的家,五年没来了,重新踏进这个小区,需要勇气。虽然夜色昏暗,她还是低着头,唯恐被人认出来。

    她站在自己家门口,按了门铃,没人理,犹豫了会儿,输入密码,门开了。

    院门通往屋子的花架还和以前一样,只是冬天,没有葡萄也没有花。门灯还和以前的一样亮着,连样式都一模一样,门上的颜色仿佛和五年前一样,连片羽的斑驳都没有。袁苗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她呆呆的站着,迈不出一步。

    屋门开了,平平出现在门灯下,“妈妈。”诸一珩单手插兜的站在他身后。平平要迈出来,让诸一珩用手拽住,“外面冷,让你妈妈进来。”

    “妈妈,你快来啊。”

    平平的话催动了袁苗,她抬起脚,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清幽的灯下,门灯照在三个人身上,她弯下腰,呵出了白气,“平平。”

    平平眉毛弯弯的,伸手拉着她,“妈妈,快进来。”

    袁苗直起腰,落进他的眼眸里。他往旁边一闪,平平拽着袁苗就进来了。

    屋里的陈设也一样,连进门时的脚毯都似乎是留在她记忆里的那一块。她的家里,冬天总是铺着带着毛的沙发垫,袁苗往往在上面一赖就是半天。她的大抱枕也在那里,似乎时光从来没有来过。

    平平帮她摘了围巾和手套,“妈妈,你的手好凉。”

    袁苗下意识的哈了下,“是吗?”

    他伸手来握住,袁苗要挣脱,他看着她。袁苗看了看平平,低声说,“我去洗个手。”

    袁苗出来,桌上已经有了一杯水,平平端了凑过去,“妈妈,喝。”

    袁苗接过来,看着他,温柔地和他说着话,“这是什么呀?”

    “是爸爸给你煮的姜水,还加了蜂蜜。爸爸说,姜水可以驱寒。妈妈,你喝。”

    袁苗喝了一口,温热,甘甜。

    平平一眼的期待,“妈妈,好喝吗?”

    “你要不要尝尝?”袁苗把杯子凑到他嘴边,平平吮了一小口,“辣。”

    袁苗笑,“平平今天去干什么了?”

    “爸爸带我去买东西了。”

    “买了什么?”

    “衣服和玩具。”

    “平平喜欢吗?”

    “喜欢。妈妈,我拿玩具给你看。”

    平平跑到儿童房,把玩具放到地毯上,“妈妈,你看,这是爸爸给我买的新玩具。”说着,就开始组装。袁苗放下杯子,也蹲在他面前,帮他组装。她看见平平的脸上沾了粒小小的芝麻,伸手拂去,平平说,“妈妈的手好凉。”

    袁苗垂下手,才要说话,诸一珩在平平身后蹲了下来,伸手拉起袁苗的手。她往后拽,他并不松手,目光炽烈。

    平平转身找零件,发现自己被爸爸妈妈牵着拦在中间,忽然兴奋的大叫,“呀,我被你们圈起来了。”

    他撅着小屁股,原地转了几地圈,“我被你们圈起来啦。”

    小孩子的兴奋点总是莫名其妙。平平直起腰,迈着小腿儿跨过他们的胳膊、然后又跨了进来,笑得咯咯的。

    诸一珩说,“平平这么高兴?”

    “嗯。”平平又跨进来,坐在地毯上,“是啊,这样是爸爸妈妈都在嘛,我最希望的事,就是爸爸、妈妈和我都在。”

    袁苗的心里一抽,泛着疼。诸一珩握着她的手更加用力,“平平喜欢,那就去求妈妈不要走,留下来。”

    袁苗警告的眼神才要扫过去,平平已经扑过来,抱着她的脖子,“妈妈,你不要走,好不好?”

    袁苗抖掉诸一珩的手,抱起平平,亲了一口,“平平洗澡了吗?妈妈哄平平睡觉好不好?”说着就站起来,“来,妈妈带平平去洗澡。”

    这个家她很熟悉,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她熟门熟路的带着平平洗了澡,把他抱上床。

    “妈妈,我要听故事。”

    “好啊,妈妈给你读。”

    袁苗打开书,声音不高不低的读了起来。她读的很投入,以至于都没有察觉背后的门被打开了,诸一珩就站在那里。

    袁苗看平平的眼睛慢慢闭上,以为他要睡了,就放下手,平平忽然问,“妈妈,虽然你不是我的亲妈妈,但我很喜欢你。”

    袁苗第二次泛上了心疼,她握着平平的手,“嗯,妈妈也喜欢平平。”

    “妈妈,你说,我的亲妈妈也会这样喜欢我吗?”

    “是的。她喜欢你。”

    平平的眼睛明亮,“妈妈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平平这么可爱。”袁苗故作轻松地说,然后亲了他一口,“睡吧。”

    “妈妈,你说,我如果问爸爸,谁是我的亲妈妈,他会生气吗?”

    袁苗等了等,调整了情绪,“不会。他是你的亲爸爸,很爱你的。”

    平平满足地笑,“那就好,哪天我问问爸爸。”

    袁苗捡起书,“妈妈再给你讲个故事啊……”

    安顿好平平,袁苗下了楼,诸一珩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不知在想着什么,见袁苗下来,眼波移过,并没有说话。

    袁苗拿起外套。

    “你去哪儿?”

    袁苗面无表情,“回家。”

    “你不是答应了平平要留下来?”

    袁苗不说话,把外套穿上的时候,摸到了兜里的那张纸,她想起来了,走过去,“正好,我也不用寄了。秦一凡说我要辞职必须要先经过你,但我觉得,直接和你交辞职信比较好。”她直接扔到茶几上,转身要走,让他扣住手腕。

    “我们谈谈?”

    袁苗站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不再喝点生姜蜂蜜水?冬天时,你不就爱喝这个吗?”

    “不喝了,”袁苗平淡地说,“喝多了上火。”

    他看着她。一霎那,袁苗似乎觉得时光从来没走开过。旧的环境、旧的人,一切都那么熟悉,仿佛昔日重来。

    “你当时为什么会留下平平?”

    她别过头,“那是我的孩子。”

    他凝视着她,“宁可把他送到福利院,也要把他生下来?”

    袁苗不语。

    “就像今天这样,怕平平知道自己是他的亲生母亲,一辈子都不敢让他知道?”

    袁苗最听不得这一句,“那你也是你害的。”

    “在当时,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你都应该把孩子做掉。你却留下来了。你说,你不爱我?”

    仿佛心底最隐秘的事被人揭开,她不顾一切的去掩盖。

    “当时只是月份太大了。”

    他看着她,不轻不重地说,“是吗?”

    她说,“你以为怎么样?”

    他站起来,走在她面前,离得很近,感受到她的气息,却并没有再进一步。“我以为,你是爱着我的。”

    她退后一步,看着他,“不可能。”

    他继续看着她,“不可能吗?否则,你为什么会恨我?”

    “我早已经不恨你了,在我心里,你已经死了,无怨无恨。”

    他的声调很平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像五年以前的他,“当年你让人托口信,让我去,我没有去。我没有去,是我对不起你,我从来不否认,但你当时,为什么不让人告诉我,你怀孕了呢?如果你真的只是想着孩子,你可以告诉律师。即便我忘了你,你不正应该和他要抚养费吗?你为什么不呢?”

    她低着头,不说话。

    他继续说,“你说,你当时对我死心了。那你当时既然已经觉得我抛弃了你们,留下这个孩子,不是只会让他受苦吗?”

    死静,似乎呼吸都不在。

    “况且,即便是我真要抛弃他,你既然已经生了下来,不应该像普通人一样,怎样都要让我为孩子负责任吗?你为什么却不声不响的把他扔到福利院,从来都没有找过我。”

    “还是你有什么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想法?”

    袁苗不自觉地在抖。

    “或者你知道,如果真的告诉我,我不会不管孩子。你恨我,在心里,你怕我不会不管你,你怕我因为孩子可怜你?”

    “因为我要惩罚你。”袁苗的恨意到底让他挑动起来了,“我要让你知道后,追悔莫及。”

    那些隐藏在心底最深处、平日自己想都没有想过的念头,就这么复活了。一旦复活,似乎如出笼的毒蛇,昂着头吐着信子四处游动,再也无法收拾。

    他的眼瞳集中于她的身上,“其实你自己也知道,我会有一天回来找你的,对不对?至少你这么希望过?你说你再也不会爱我了,只是你再也不敢承认自己爱我了?”

    袁苗的心怦的一声,仿佛从未怀疑的信仰突然崩塌。

    “如果没有平平,我真的以为你一直是恨我的,只恨我的。可是……”他没有说下去。

    “你是不是要说,我这么狠?居然拿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这个狠?”袁苗的声音发颤,眼泪落下来而浑然不觉。

    诸一珩叹了口气,声音里有些苦涩,“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亦将回以凝视。你还记得这句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