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锦从未见过这样的晋王爷，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面色凝重的萧云堇。他端正的坐在马车内，就如同骑着战马站在数以千计的敌军前，她看见的不是他的威风凛凛，不是他的英雄豪胆，而是他的寂寞。
她轻轻叹了一声，犹豫着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萧云堇的眼睫微微掀动，握住了她的手。
苏如锦怔怔的望着他的脸，既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也没有吭声。当马车行驶到宫门外，当耳旁传来宫城守卫的声音时，萧云堇才睁开了眼睛。
“不要怕，一切有我！”
心间微微一暖，她忙的点了点头。
“妾身尚知自保，王爷也无需挂忧。”
萧云堇握了握她的手，松开，一改方才如临大敌般的神色，眉眼间顿生几分慵懒出来。这个样子，又是苏如锦陌生的。
苏如锦的眸光沉了沉，忽然觉得，在晋王府中这位晋王爷比她更会演戏，也更会隐藏真实的自己。
真实的萧云堇?
哪个才是真实的萧云堇？
是在晋王府中言语刻薄的他，是放在一脸正色如临大敌般的他，还是现在一派慵懒的他？
她凝眸看着他，摇了摇头，随即也摆出一副温雅得体的模样来。
皇后的寝宫一如传闻中的那般富丽堂皇，但富丽堂皇之中却透着一股子冷冷的死气。苏如锦深吸了口气，将脊背挺直，目光向上，望了望那烫金的正阳宫三个字。她是女眷，是萧云堇的正妃，虽不必面圣，但却要依着规矩觐见皇后，也是萧云堇名义上的母后。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虽然她算不得丑，可与宫廷内院的那些嫔妃们比起来，她的模样也算是平庸。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而是皇后与萧云堇之前的关系，让她不得不将整颗心都给提起来。
随着宫女的一声传唤，她端着身子，将头垂下，紧跟宫女的步伐，进入了正阳宫中。
“晋王妃来了？”
正阳宫的大殿上，皇后单手扶额，斜靠在凤座上。从苏如锦的角度来看，皇后虽年过四旬，但保养得宜，仍是一个十足十的美妇人。只是久居深宫，耗尽了生气，如今的她似空有一副皮囊，却毫无灵魂的假人。
“儿臣见过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起来吧！早就听说苏尚书家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这其中一个，被云琮纳入了府中，你呢，又成了云堇的正妃。说起来，倒是咱们萧家颇有福气。”
皇后说着，睁开了眼睛。虽瞧着是一派慈和的模样，但从那双眼睛里射出的寒意，苏如锦还是感觉到了。
苏如锦暗中思忖着，最终还是没有去接皇后的这句话，只微微福身，抬头冲着皇后笑了一笑。
谁知，就是她这个笑容，让皇后的眸光越发的冷了起来，连带着唇角的那一抹淡笑都给敛了去。
苏如锦心中一沉，却仍是站着没动。
“晋王妃怎么还站着？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个都是不长眼睛的，还不赶紧给王妃看座！”
“儿臣谢过母后！”
眼瞧着两名宫女搬了一张椅子过来，苏如锦谢过礼后，便慢慢的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温顺的坐到了上面。谁知，这才刚刚落座，就听见旁边一名宫女大叫了一声，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皇后娘娘恕罪！奴婢该死，奴婢一不小心竟将这张凳子给搬了出来。晋王妃……晋王妃你赶紧起来！”
苏如锦忙得起身，因顾着皇后，她也没敢往后面看，只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向后扫了扫。
凳子上似铺着一层什么东西。刚刚落座时，她便有所感觉，只是想着是普通的坐垫，并没有往心里去，如今一瞟，倒隐隐约约看出些凤凰的沦落。蓦地心中一惊，她也面朝皇后跪了下来。
皇后眯了眯眼，“好个胆大的奴婢，叫你搬凳子也就是了，怎么还将本宫的朝服垫在了上面。”
朝服？皇后的！
苏如锦心中一惊。虽说此事与她没什么干系，可若是皇后强行追究，这能落在她头上的罪名可就不止一件两件了。
“儿臣该死！”
苏如锦重重俯地，脸色也随即变得煞白。若单单只是生死，她是不惧的，但若是因为她的一时疏忽连累了萧云堇，她心中则着实有些过意不去。一方面，她恼恨于自己的疏忽，另外一方面，她心里也清楚，这是皇后故意布的局。
皇后的朝服，就算不是由专人打理，也一定是摆放在平常宫女不可能触及的地方，更不可能随随便便的扔在这大殿的某一张椅子上面。可这些话，她不能说，更不能去质问高高在上的皇后。
这是个阴谋，她知道，皇后更清楚。所以眼下她能够做的只是等待，等着皇后进一步发难，看一看皇后使这一处阴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儿臣疏忽，竟误坐了母后的朝服，儿臣自知犯了死罪，还请母后重重责罚！”
“晋王妃这是做什么？此事是本宫的宫女办事不利，本宫就算要怪罪，也怪不到晋王妃你的头上去。”皇后说着，直起了身子：“来人啊，快将晋王妃给扶起来。还有，将那个胆大妄为的宫女拉出去。”
“皇后……皇后饶命啊！”
小宫女嘶声裂肺的叫着，被侍卫拖了出去。苏如锦不知道皇后是真罚还是假罚，她只知道自己的危险还没有过去，仍低头站着，脊背上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还请母后责罚！”
“本宫没事儿责罚你做什么？”皇后淡淡一笑，自凤座起身，走到了苏如锦的跟前：“莫非，在晋王妃的心中，本宫是那等丝毫不讲道理，随意就会责罚人的人吗？”
“儿臣不敢！儿臣从未那样想过！”
苏如锦“噗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只磕的膝盖酸痛，汉白玉石铺成的大殿上也传出一声闷响来。
“母后母仪天下，心胸自非常人能及，儿臣万死也不敢那样去想。”
“你们可瞧瞧，这难得晋王妃进宫来看望本宫，倒是被本宫给吓的不轻。说起来，也怪那个不长眼的小宫女。传本宫的旨意，赏她一对儿红掌！另外，她的那双眼睛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一块儿给摘了吧。”
说着，皇后走到苏如锦跟前，用手在她的肩上轻轻的拍了一拍。
“起来吧！都是一家人，本宫断然不会将自个儿的这些怒气撒在你的身上。”
苏如锦犹豫了一下，还是低着头站了起来。
“刚刚离的远，本宫倒是没仔细的瞧一瞧。来，把头抬起来，让本宫好好的看一看。”
“是！”
“嗯，本宫瞧着晋王妃也是个美人胚子，怎么外间传言，竟说着晋王妃生的不及云琮的那个侧妃好看。对了，云琮的那个侧妃是你的妹妹吧？叫什么来着？本宫一时竟给忘了。”
“回母后的话，齐王殿下的则妃正是儿臣的妹妹，名唤如烟。”
“苏如烟？本宫听着，倒是不如苏如锦这三个字顺耳。”
“谢母后！”
“不用，本宫只是实话实话罢了。”皇后转了个身儿，将自己的手搭在了苏如锦的身上。苏如锦一愣，忙低身扶住，将皇后送回了凤座。“这云堇呢，虽不是本宫亲生的孩子，但自幼却是养在本宫这正阳殿里的。本宫待他也如亲生的一般。只是这孩子，心事重，又不喜欢说话，旁人看着倒以为他是与本宫疏离。其实，母子之间的事情，那些外人又怎能知道？”
苏如锦垂着眼，没有说话。
皇后轻斜了她一眼，继续说着：“这晋王府里头的事情，你想必也都是听过的。本宫倒不觉得这是个事情，反而是以往的那些王妃啊、侧妃什么的没有福气。如今，云堇这孩子与你成就了百年好合，本宫的这颗心也总算是安了下去。来啊，将本宫的那支凤钗取来！”
苏如锦只听得一阵脚步声，随后这正阳宫的大殿里便又安静了下来。
“这是本宫封后时，皇帝御赐给本宫的第一支凤钗。现在，本宫就将这只凤钗送给你。本宫既是这大梁的皇后，也是云堇的母后。本宫希望，从今往后，你与云堇都能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皇后说着，示意旁边的宫女将那只凤钗递到了苏如锦的跟前。
“不……”苏如锦一怔，直觉反应便是要拒绝，可突然间，她又想起自己正在拒绝的那个人是皇后，忙的躬身补了句：“儿臣的意思是……这凤钗，儿臣受不得。”
“什么受得受不得的，你既是云堇的正妃，又唤我一声母后，这凤钗你便受得。”皇后说着，又给那个托钗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苏如锦见状，只得高举双手，将凤钗接了过来：“儿臣谢母后赏赐！”
“这东西再贵重，也只是身外之物。”皇后笑了笑：“你既嫁给了云堇，又做了这晋王府的王妃，便应当知道，这王府不是家里，除了要照顾好云堇之外，也要处处小心。还有，多来本宫这正阳宫里走走，本宫一个人也落寞的慌。你来，正好能陪本宫说说话。”
“儿臣遵旨！”
苏如锦低头，目光从那只凤钗上扫过，心中却是沉甸甸的。
皇后先是设了一个套给她，结果却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下马威，接着又赐了这么一支凤钗……凤钗！皇帝御赐的！苏如锦顿时明白，皇后赏赐这支凤钗的目的。
这哪里是一支凤钗，简直就是一个能够随时随地将萧云堇拖下水的烫手山芋。若是将眼下的晋王府比作是一锅还在乱炖着的粥，那么皇后赏赐的这支凤钗，就是拨动这锅乱粥的勺子。既可以将粥搅的天翻地覆，也能够从中舀出些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