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沈衍时，孟意婵轻轻地“咦”了声。
从楚辛的话中，她知道天枢阁的沈先生很年轻，却没有想到他竟是这般相貌英挺的男人。在边城时，她也曾远远的看过这位沈先生几眼，但碍于当日的情形，从未像今日这般就近的打量过，尤其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嘴角还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看似淡然，实则又意味颇深的笑时，她竟生出了想要立马逃走的心思。
这种窘迫的感觉，以前她从未遇到过，哪怕是在面对萧云堇和齐王萧云琮时都不曾有过。孟意婵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她想要逃走，却又不能逃走。
“孟小姐，请进！”
“沈先生。”孟意婵强压下心头的那股不安，对着沈衍行了礼：“意婵早就听过沈先生，却没有想到先生如此年轻。”
“人年轻，心却已经老了。”
沈衍依旧淡淡地笑着，让孟意婵请到了房中。楚辛则外门外，帮着掩上了房门。
孟意婵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为了掩饰那点小小的尴尬，她开始环视房内的陈设。当目光落到那个角落时，心中忽的一阵，紧跟着盯住了那个名字——姜妍。
“姜？这是如烟的母亲吗？”
沈衍点了点头。
“我能上柱香吗？”
沈衍又点了点头。
孟意婵自供桌上拿了香，双眸合上，低喃：“夫人好，我是将军孟获之女孟意婵，与您的女儿如烟也算是朋友。我知道，您是苏夫人，可我不想这样称呼您，沈先生大概也不想旁人这么称呼您。所以，我冒昧的叫您一声姜姨好不好？您知道吗？您的女儿嫁人了，嫁给了皇家的六皇子，也是当今的天子。意婵看得出来，他很爱您的女儿，但意婵不知道，这份爱对于如烟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意婵只希望姜姨您能够保佑如烟，保佑她顺顺利利，健健康康，并且与皇上一直恩爱下去。哦，还有，如烟怀孕了，您的女儿马上也要做娘了。”
孟意婵背对着沈衍，所以她看不到沈衍此时此刻的表情。尤其，是当沈衍听到苏如烟怀孕的时候。
“孟小姐似乎有很多的心事。”
沈衍为孟意婵倒了杯茶。
“不瞒先生，意婵的确有些心事。”
“虽然有些冒昧，但，若是孟小姐愿意的话，也可以说给沈衍听听。兴许，沈衍能帮小姐开解一二。”
“意婵来时，便抱了这样的心思。只是担心烦扰先生，所以一直未曾开口。既然先生提了，那意婵也就不在客气了。”
“有缘相见，便是缘分，况且孟小姐还是烟儿的朋友。沈衍若是能帮忙，心中也是十分高兴的。”
“意婵听闻，天枢阁的消息是最灵通的，那么关于意婵的那些事情，沈先生想必也都是知道的。意婵只想问问先生，眼下这般，意婵该怎么办？”
“孟小姐想要怎么办？”
“意婵不明白先生此话的意思。”
“那沈衍就说明白一些。”沈衍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沈衍想问小姐，小姐的命运是想要交给他人掌握呢，还是交给自己掌握。”
“交给他人会怎样，自己掌握又会怎样？”
“孟小姐若是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人去掌握，眼下就只需等着，不出三日，便会有人帮小姐张罗。小姐若是想要自己掌握命运，同样也需要做些牺牲。”
“什么牺牲？”
“与孟老将军一起远离京城，远离朝廷。从今往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大将军孟获与将军之女孟意婵，有的只是在民间的一对普通的父女。孟小姐可以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寻一个意中人，过虽然平淡，却没准儿幸福的人生。”
“听起来似乎也不错。”孟意婵微微一笑：“那，若是意婵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又会怎样？还有，先生口中的这位别人指的又是谁？”
“孟小姐心中很是清楚，又何必再多此一问呢。”沈衍饮了一口茶：“三日！最多不过三日。孟小姐若是打算听从这个别人的安排，沈衍便只有祝福小姐，若小姐想要自己选择命运，可以到天枢阁找楚辛。楚辛会帮小姐与孟老将军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孟意婵随即明白过来，起身，对着沈衍福了福。
“先生的意思，意婵明白了。意婵多谢先生。不管三日之后，意婵的选择会是什么，先生今日提点、照顾之恩，意婵都不会忘记。”
沈衍点点头。
原本关着的门再次打开，楚辛抬眼，看着孟意婵说了句：“送孟小姐回府的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孟意婵又给沈衍行了礼，转身离开。
“先生当真要帮孟小姐吗？”
待孟意婵离去之后，楚辛这才走进房内，问了沈衍一句。
沈衍看着眼前的茶盏：“她若肯让咱们相帮，我倒是真不介意，毕竟她是孟获将军的女儿，远走高飞，总好过留在这是非之地。忠良之后，也应照顾。可她，不会让咱们帮的。”
“先生的意思是，孟姑娘心中还惦记着那位皇上？”
“楚辛也是女子，这女子的心思，你应该比我更懂才是。”
楚辛微微一怔，目光在与沈衍进行了片刻的交汇之后，沉了下去。
“楚辛与孟姑娘终究还是不同的。楚辛，没有非分之想，但孟姑娘，未必不能心想事成。”
“可惜，孟意婵喜欢的那个人叫萧云堇。”
“萧云堇与旁人就那么的不同吗？”楚辛疑惑的开口：“就算他再怎么不同，他都做了这大梁的皇帝，而先生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今日这个结果？”
“知道什么？”
“先生您是不是早就知道萧云堇会当上这大梁的皇帝，也早就知道，如烟小姐会有今日这般尴尬的处境，所以当初才会试图去阻止……阻止晋王与如烟小姐的婚事。”
“事在人为，但人生在世，很多事情都是不由人控制的。”沈衍将面前凉掉的茶水尽数泼去：“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先生——”
楚辛唤住沈衍。
“奴婢心中有一疑问，不知道先生能否给楚辛解答。”
“楚辛想问什么？”
“晋王生母是被颜妃娘娘谋害的吗？”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没什么，奴婢只是觉得有些好奇，想要弄清楚罢了。”
“你知道了是吗？”沈衍看着楚辛的眼睛：“这些年，你一直在追查自己的身世。我原本以为，你是查不出什么来的。眼下看来，你是找到了一些线索，并且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先生都知道了？”
楚辛面带不安。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衍否认，依旧看着楚辛的眼睛。
“但先生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故事。”
“故事？”
楚辛语气平淡，但平淡之中却夹杂着一丝激动。她跟在沈衍身边多年，知道她的这位先生从来不会随随便便的说什么故事。果然，沈衍一开口，说的便是离去不久的那位先帝。
“关于先帝的事情，你应当也有耳闻。先帝性格多疑，对于自己身旁的人从不相信，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奴婢不知。”
“是因为先帝的生母。他的父亲，算是一个不错的皇帝，可他当皇帝的时机不对。天下动乱，这皇帝的位子，你能做，旁人也能做，所以他做的战战兢兢。据说，这位皇帝在睡觉的时候，都有一只眼睛是睁着的。
长期的精神焦虑，很快就让他出现了各种不适的症状。就在这个时候，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他身处乱军之中，一个孩子，站在他的面前，手中举着一把弓，而那把弓正对着他的心口。醒来之后，他觉得十分不安，觉着梦里的那个孩子是索命厉鬼。他将这件事告诉了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小太监为了讨好自己的主子，就向他推荐了一个道士。道士，是个不学无术的半吊子，当着皇帝的面，胡乱的说了一通。”
“那个道士都说了什么？”
“楚辛你可听过一个传言？”
楚辛摇摇头。
“在民间有个传言，说人死了之后是会投胎转世的。所以，这世上，有些孩子是来报恩的，有些孩子是来报仇的，还有些是来报怨的。道士告诉皇上，他梦里见到的那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他杀死的某个敌人，而那个敌人将会变成他的孩子，前来向他复仇。
“皇帝信了？”
“皇帝信了。因为他是皇帝，这世上除了他的孩子之外，没有谁可以那么近距离的向他射箭。”
“所以，那道士并不是不学无术的。”
“不！道士是胡诌的，但他却说到了皇帝的心里。眼下这个乱世，已经持续了百年，任何一个坐到皇位上的人，都是踩着别人的白骨走上去的。”
“那，那个孩子就是先帝吗？”
“也许是巧合吧！”沈衍抚了下额：“皇帝听了道士的话之后，就命小太监在宫中查访，不曾想真的有一位妃子身怀六甲。皇帝原本是想杀了这对母子的，可他是个好人，不忍心动刀，就赏给了这名妃子一条白绫。白绫才缠上这名妃子的脖子，孩子就出生了。”
“先帝因此保住了一命？”
楚辛瞪着眼睛问，却看见沈衍摇了摇头。
“不！先帝的命是他自己保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