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残局，一杯清茶。

    沈衍与苏绫面对面的坐着。

    “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你姐姐？”沈衍在棋盘中落下一字。

    “合适的时候。”苏绫跟着落下一字。

    “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候？”

    沈衍举棋，未落，看着苏绫的眼睛。

    苏绫淡淡一笑，嘴角上扬的弧度与苏如锦的十分相似：“先生知道的，苏绫并不是不想见姐姐，也不是害怕见姐姐，而是还没有想好怎样去见姐姐。手足之情，很深，可多年未曾见过，疏离也是在的。苏绫不想莽撞，也不想让姐姐为难。”

    “我懂。”沈衍落下手中的棋子：“你觉得你姐姐现在过得好吗？”

    “好，也不好。”

    “跟没有回答是一个样的。”

    “不！不一样。”苏绫在落字之前，稍微的犹豫了一下：“苏绫回京时间不长，却也听到了很多与姐姐有关的事情。当日的晋王爷对姐姐还是不错的，姐姐应该也是很喜欢他的吧？自己最喜欢的人做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位子，而自己又能够陪在他的身边，姐姐应该是高兴的吧？但，最尊贵的人，却不一定是最幸福的人，姐姐如今处境尴尬，虽然高兴，却不一定幸福。所以，苏绫才说，姐姐过得好，也过得不好。”

    “那苏绫有没有想过带姐姐去过另外一种生活？”

    “想过。”苏绫落下手中的棋子：“其实不止苏绫想过，先生也是想过的吧？只可惜，苏绫不是姐姐，先生也不是姐姐。先生与其在这里问苏绫，倒不如直接进宫去问一问姐姐自个儿的想法。”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沈衍轻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敢进宫去问她罢了。”

    “先生还有不敢问姐姐的事情吗？”

    沈衍点点头：“是不敢。”

    “苏绫明白了，先生不是不敢问，而是担心问了之后，姐姐给先生的答案是先生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个。”苏绫指着棋盘：“可先生忘了，人生虽如棋局，但人却不是棋子。棋子的变数是可控的，但人的变数是不可控的。先生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将苏绫唤来，怕也是遇到了让先生进退两难的事情吧？”

    “是！是遇到了一件让我进退两难的事情。”

    “先生能说吗？”

    “在苏绫面前，没有什么是我沈衍不能说的。”沈衍落下手中的最后一枚棋子：“齐王妃你知道吗？”

    “先生指的是大将军孟获的女儿？”

    沈衍看了苏绫一眼：“齐王妃奉旨完婚，婚后便与齐王一样被圈禁在齐王府中，其婚后是何情形，苏绫你大概也能猜想的出。不久前，齐王妃差遣婢女送了密信给我，要我帮她除掉齐王。”

    “这倒像是将军女儿应有的脾气。”苏绫捏着手中无处可下的那枚棋子，淡淡一笑：“倒不知先生是为难在哪里？是不知道该不该帮这位齐王妃呢，还是不知道要不要帮着齐王妃除掉齐王？”

    “齐王也好，齐王妃也好，在我心中没有什么不同。你知道的，我顾及的只有你的姐姐。你们姐弟虽不在一处，却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曾对你们的母亲有过承诺，此生无论如何都会护佑你们周全。可眼下让我为难的是，我不知道做出怎样的选择才是对你姐姐最好的选择。”

    “苏绫明白了。从古至今，再痴情的帝王都不会一生一世只守着一个女人。先生担心那个人将来也会辜负姐姐，所以摆在先生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让姐姐远离那个男人，从此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但离开了自己喜欢的人，姐姐也不会真的幸福。第二条路，是让那个男人心甘情愿的放弃皇位，跟着姐姐隐匿山林，从此过一对逍遥自在的夫妻。先生你，其实更愿意选择第二条。

    先生之前从未对瑞王做过什么布局，原因也在这里。因为先生知道，倘若那个人愿意舍下皇位，最适合的接替人选就是瑞王。先生留着齐王，也是为了今后布这个大局所用。倘若此时此刻，先生依了齐王妃的请求，帮她除掉了齐王，那么对于先生日后要进行的事情就会造成一定的困扰。所以先生为难，为难的不是这件事该怎么做，而是到底该不该做这件事情。”

    “看来苏绫心里也是清楚的。”

    “先生去见见姐姐吧。事情走到今天，姐姐她心中想必也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与其先生一个人坐在这里为难，倒不如去听听姐姐的想法。兴许，先生从宫里回来的时候，所有的问题，就已经不再是问题了。”

    沈衍看着苏绫，沉默半晌之后才出声道：“也许我是应该去问问你姐姐自个儿的意思。”

    苏绫起身：“先生既已经有了决断，那苏绫就不再打扰先生了。”

    “你外祖父身体如何？”

    “劳先生挂牵，外祖父这几日已经好了许多。”

    “过几日，我去看他。”

    苏绫点头，转身离去。

    第二日一早，沈衍便让楚辛给阿九递了消息，说他想要见一见苏如锦。萧云堇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他也知道，因为先帝遗诏的事情，苏如锦在宫里的处境有些尴尬，加上发生了孟意婵的事情，让她的心情也是越发的不好。

    苏如锦如今有些特殊，她是孕妇，而孕妇最忌讳的就是心情不好。沈衍与苏家的关系，萧云堇是清楚的，与苏如锦之前的关系，他也清楚。这个时候让沈衍进宫，兴许能帮着开解一下，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沈衍入宫，是无双前去接的。回宫院的路上，沈衍也陆陆续续的听无双说了一些苏如锦的近况，例如苏如锦最近总是一个人发呆，最多的时候，能瞧着一个地方呆呆地看上半天。皇上心里着急，也请太医过来诊断过，说是苏如锦患上了忧虑之症。

    “既知道她是患上了忧虑之症，皇上可有采取措施？”

    “这些日子，皇上除了上朝就会过来陪着娘娘说话，可皇上一走，奴婢就会瞧着娘娘比之前还要焦虑。可若是皇上留下来，娘娘又会寻着各种理由赶他走。这下好了，皇上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只能吩咐奴婢多多照看，希望找出娘娘忧思不解的原因。”

    “那无双姑娘是否已经找出来了？”

    无双摇摇头：“不瞒先生，奴婢心中倒是有几个猜测，可问过娘娘之后，都被娘娘给否认了。如今，咱们也只能跟着娘娘犯愁。先生来了，也就好了。有些话，娘娘不一定会给咱们说，但没准儿会告诉先生。”

    “希望吧。”沈衍说着扫了一眼无双。

    待将沈衍领进宫院之后，无双便领着在院子里伺候的太监和宫女退了出去。出门前，还细心的将院门给轻掩上。

    沈衍看着苏如锦。

    苏如锦看着沈衍。

    静默半晌之后，苏如锦先开了口：“沈大哥，你终于来了！”

    “需要沈大哥抱抱你吗？”

    沈衍看着苏如锦，眼神中充满了关切，但他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将自己的双手伸开，然后等着苏如锦满目委屈的扑到他的怀里。

    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再是苏家的大小姐，也不再是晋王府的王妃，而是堂堂天子的女人。她虽没有封号，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小看她。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她是此时此刻被皇帝搁在心尖儿上的女人。

    就算他是沈衍，是她口口声声叫着的沈大哥，也不敢随意去触碰皇帝的女人。

    苏如锦看着沈衍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

    “听无双说，你近些日子总是发呆，饭量也不及以前。”

    “食欲是差了些，不过不碍事的。无双熬的那些汤，我每天都会喝一些。御医说了，孩子很健康，没有因为我的食欲不好，就少长一些。”

    “锦儿，你知道的，我们虽然在乎你肚子里的孩子，可更在乎的是你。”

    “锦儿当然知道沈大哥最在乎的是锦儿。”

    “不仅仅是沈大哥。”沈衍看着苏如锦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有你的外祖父、苏绫以及你腹中这个孩子的父亲，当今的天子。”

    听到沈衍提及萧云堇，苏如锦的眸光微微闪了一下，可很快就又掩饰了过去。

    “外祖父和绫儿也还在京城吗？”

    沈衍点点头。

    苏如锦眼中一下子蓄满了泪水。

    “那他们呢？为什么没有来看我。是不是因为觉得我……”苏如锦用力的抿住嘴唇：“的确，我眼下的身份是有些尴尬。外祖父一生高傲，肯定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见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外祖父没有来看你，是因为他不想你为难。你也知道，你的外祖父眼下并无任何官职，除非皇帝召见，否则他是不能入宫的。至于苏绫，他很想念你，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来见你，见了你之后又要说些什么。用他的话说，骨肉亲情不能分割，可多年未见，纵然是姐弟，也难免会有疏离。他担心你看见他的时候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锦儿，他是担心你会尴尬。”

    “傻瓜，我是他的亲姐姐。这些年，我虽没有去看过他，但他的消息我都是知道的。我不会尴尬，我只会觉得心里愧疚。当初，我承诺过娘亲，会好好照顾他。可这些年，我从未尽过一个当姐姐的责任。我是怕，怕他会在心里怨恨我。”

    “苏绫他不会的。就像你一样，苏绫这些年也都在关注着你，他知道那些年你之所以留在苏家，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让他能够自由自在的待在外祖父的身边。也知道，你嫁给了晋王爷，做了晋王妃，初到晋王府的时候过的多不容易。”

    苏如锦摇摇头，泪眼蒙蒙地看着沈衍：“我可以见他们吗？沈大哥，我可以现在就去见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