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过度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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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如旧

    愣住的人不止白栀。

    还有赵青山。

    就在一小时前,总经理耳提面命,务必要争取到普珏资本的尾牙宴的预订。

    早在十月底,尾牙宴的预订就开始了,而十一月末和十二月初更是高峰期。平心而论,以君白酒店的名头,是不会主动上门推销自己。

    偏偏普珏资本是个例外,也值得君白破这个例。

    做酒店的人脉宽广,总经理年纪大了,眼看着这几年就要退休,野心却丝毫不减。先前三番五次地托人想和普珏资本的顾维安搭上关系,皆铩羽而归。

    赵青山和邓总经理都是从朝阳区东三环店调任过来的,某些方面来讲也是一脉相承。邓总的要求,他自然是全力以赴——只是没想到邓总耗费心机要延请的人竟在下午入住了酒店,偏偏高层们还一无所知。

    惊愕之余,赵青山定定心神,满面堆笑,微微鞠躬:“顾先生,您好,我对您选择我们酒店入住表示万分感谢,同时,我也要为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对您进行真诚的道歉。对不起。我们酒店十分重视……”

    他没指望白栀能够对眼下的事情及时作出反应,余光瞥见白栀满脸惊愕,心里自动把她归结到“见到男人就走不动道”这一类中,不由得更加鄙夷。

    在赵青山板板正正且谄媚地说着模板般的道歉时,顾维安并没有如其他客人一般打断赵青山的长篇大论。

    他的目光落在白栀身上。

    赵青山因顾维安这不加掩饰的视线而心慌。

    等等……

    顾先生怎么一直在看白栀?

    白栀站的笔直。

    在与客人交流时,要记得直视对方的眼睛。

    这是服务从业人员需铭记在心的一条法则。

    只是白栀无法去看顾维安的眼睛。

    顾维安眼尾微微上翘,很亮,不笑时也像带笑,笑时更是迷人。

    当初让白栀一见钟情的一双眼睛,再见几次仍旧惊艳。

    她微微抬高视线,试图聚焦在他的眉上。

    据说这样也会让对方有种“被认真注视着”的感觉。

    在赵青山终于说出对当值服务生的处罚结果后,顾维安微微侧脸,目光从她胸前的铭牌移到脸上:“白经理?”

    赵青山笑容僵了。

    齐刷刷几道视线都聚焦在白栀身上,赵青山不自然地动了下步子,想说些什么,又担忧令顾维安不悦,硬生生按了下去。

    白栀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如果您认为这个惩罚不合理——”

    顾维安打断她:“作为客人,我对这个结果没有异议。”

    作为客人?

    赵青山隐约觉着顾维安话里还有一层别样意味。

    白栀没有给予他更多的遐想空间,微微朝顾维安鞠躬:“那就不打扰客人您休息了,祝您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晚安。”

    她在入职前一周接受过训练,包括如何礼貌地道歉以及告别,姿态无可挑剔。

    顾维安垂眸,安静地看她。

    其实黑白两色并不适合她,板正的酒店统一制服将她整个人裹起来,像是层层裹起来的茧。

    他说:“晚安。”

    然后自内关上了厚重的黑色房门。

    门外的赵青山重新挺起胸膛,他咳了一声,理了理衣襟,看向白栀,而白栀已经面色不改地折身往电梯方向去。

    赵青山快走几步,他追问:“你认识顾先生?”

    这话说的有些底气不足,似乎对不愿得到的那个答案充满畏惧。

    白栀脚步未停:“不认识。”

    赵青山背更直了:“那他刚刚——”

    “赵经理,”白栀忽而站定,笑吟吟地看他,“今天才发现,您口才真好。”

    赵青山被她突然的示好弄了个茫然无措,她的小鹿眼太过具有迷惑性,以至于他明明厌恶这个女孩,心却不受控地剧烈跳动:“哪里——”

    “以您的口才和八卦的本领,留在我们酒店实在是太屈才了,”白栀小鹿眼弯弯,“去小山村村口和长舌妇舌战群儒吧,或者和马路边碰瓷的老大爷高谈阔论,那才是你的主战场。”

    赵青山的耳垂开始红,一直红到额头。他嘴唇抖动,却说不出什么话。

    “以后少八卦吧,”白栀说,“赵经理,您以一己之力拉低了整个酒店的素质水平。”

    -

    赵青山被她当众二连讽刺的面红耳赤,终于长了教训,不再来白栀眼前晃悠。

    讨厌鬼少了一个,白栀却仍旧没有从这份工作中得到乐趣。

    疲倦感在次日清晨、与顾维安再度重逢时抵达巅峰。

    白栀刚成年就迫不及待地考了驾照,她对车的痴迷程度超乎旁人想象。在燕西别墅区,白栀名下房产中的私人车库里停了八辆顶级豪车。

    而在被母亲警告不可过度奢华后,她如今的代步工具是辆淡粉色的奔驰。

    车还是父亲亲自为她挑选的,白栀这才惊奇地发现,原来父亲的少女心比她要旺盛的多。

    谁说男人至死都是少年?男人至死都是少女才是真的。

    昨晚没睡好,如今精神不振,白栀并没有冒疲劳驾驶的风险,打电话给酒店,要求找个人代驾。坐在车上闭目养神时,忽感觉车窗被人敲了几下。

    白栀睁开眼睛,隔着玻璃,看到车门外的顾维安直起身。

    他触碰到车玻璃的手指修长,如山水写意画中轻触云端的翠竹,清冽,干净。

    车窗缓缓下落,白栀对上顾维安的视线,他垂着眼:“等代驾?”

    白栀点点头,下一刻,他绕过车子,打开车门,自然地上车:“我陪你回去。”

    白栀坐直:“我还没说要去哪儿——”

    “母亲邀请我们今天中午回家吃饭,”顾维安不紧不慢地调整座椅,对她这辆充满少女心的小车车作出评价,“车子挺适合你。”

    白栀说:“关你屁事。”

    “昨天没睡好?”

    “关你屁事。”

    “谁惹你生气了?”

    “关你屁事。”

    顾维安手搭在方向盘上,车子还没发动,他侧身看白栀,而白栀拉出安全带,干净利索地为自己扣好。

    他沉吟片刻:“栀子,我们需要谈谈。”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白栀还记恨着昨天的事情,“你突然回京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顾维安阐述事实:“上次告诉你,然后你跑来酒店住了一整夜。”

    白栀转移炮火:“那你竟然还投诉我!”

    “作为消费者,我有权利保护自己的权益,”顾维安冷静地说,“况且我投诉的是服务生。”

    两句话让白栀的怒火成功憋回腹中,她扭过脸,专注看玻璃窗外。

    车子离开光线不甚明亮的地下车库,重新回到白昼。阳光落在弧度优雅的高大建筑上,银白色的外壳也染上灿烂的温暖阳光。

    白栀说:“但你的投诉可能会让我的奖金泡汤。”

    顾维安笑了:“白大小姐什么时候开始关注钱了?君白开给你的工资多少?”

    白栀盯着外面的风景:“……也就不到十万吧。”

    “一万几?”

    “一万九。”

    “的确配得上你创造的价值。”

    白栀不服气,再三申明:“这是因为我刚毕业,还在实习,积累经验——”

    “刚毕业的实习生可拿不到你现在的薪酬,也做不了君白的客房部经理,”顾维安说,“与其在这里和我争论你工资的合理性,不如去东三环等着扶老爷爷老奶奶过马路,至少还能用你那旺盛到开始浪费的精力为社会做贡献。”

    白栀炸毛:“顾维安!”

    “换个话题,”顾维安专注眼前路况,“工作还顺利吗?”

    白栀哼了一声:“你在质疑我的能力。”

    “那你认为自己昨天的处理如何?”顾维安问,“给自己评个分。”

    白栀微抬下巴:“一百分。”

    “如果满分是一千的话,你倒是可以拿到这个分数,”顾维安说,“照这个趋势下去,你完成任务的概率和买体彩中奖差不了多少,看来有必要把备孕计划提上日程了。”

    白栀怒极:“就算被赶出家门、饿死在外面,我也不会给你生孩子!”

    “连自己的下属都管理不好,面对客人投诉,做不到有效的反馈控制,也不借此机会寻找管理上的薄弱环节。倘若下次再出现类似问题,你还是道歉了事?”顾维安声音平静,“不是每一个客人都像我,在被你一次又一次玩弄后还能做到若无其事。”

    他冷不丁地提起旧事,白栀嚣张的气焰顿时弱下去。

    静默后,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问:“倘若你是我,你会怎么解决?”

    顾维安并不吝啬于帮助:“至少先查清服务生不做夜床的原因,再去调查是不是有导致客人投诉的其他因素。最后,用你那核桃大的小脑袋去好好分析,找清楚管理上的漏洞。”

    白栀默默记下,忍不住转脸看顾维安。

    和年少时相比,顾维安的脸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减了分锐利,多了份沉稳。

    以前晚自习后,顾维安会到她的教室中来,亲自对她进行尽心尽力的辅导。白栀数学和物理是薄弱项,有时候遇到难题,脑袋一时转不过弯来,顾维安也会不厌其烦地引导她。

    他从不推崇直接告知答案这种教学方法,而是细致耐心地指引她自己去思考、去摸索解题过程。

    授人予鱼不如授之以渔。

    顾维安一直这样教导她。

    红灯,车子停下。

    顾维安手放在方向盘上,被阳光小心翼翼触碰过的睫毛边缘是淡淡金色,衬在眼底是安静的温柔。

    白栀的心骤然一动。

    等等,难道顾维安是故意借投诉的机会来隐晦地提醒她吗?目的是为此告诉她工作管理上的问题?

    所以他其实并不是针对她,只是不好意思表达自己真实想法,才故意用如此狰狞的面目来掩盖温柔的内心……

    白栀试探着问:“那你是因为不做夜床而投诉的吗?还是说,酒店提供的其他服务也让你不满?”

    “那倒不是,我只是想让你失去奖金,长点教训,”顾维安轻描淡写,“小兔崽子。”

    白栀用力地踩顾维安一脚,在他锃亮光洁的鞋子上留下一个重重的痕迹,愤怒极了:“老狗畜生!”

    -

    在到达家中之前,白栀毅然决然地拒绝和顾维安进行进一步沟通。只是见了父母后,她又转而换上笑脸,生硬地挽着顾维安胳膊,以营造出琴瑟和鸣的氛围。

    顾维安父母早逝,只余下他和一个弟弟。只不过弟弟的法定监护人是他大伯,也是由他大伯抚养长大,兄弟俩的关系长期处于一种微妙状态。

    因此,白栀与他约定,婚后要在白栀父母家过节。

    母亲白锦宁自然注意到顾维安鞋子上的痕迹,询问后,顾维安微笑解释:“不小心弄脏了,忘记擦。”

    白栀心不虚气不短,反倒兴致勃勃地去逗弄母亲养的那几条狗。

    午饭过后,父亲林思谨让顾维安陪他去钓鱼,白栀拒绝同行。

    帝都的冬天风很大,犹如钝刀子割肉。对怕冷星人而言,此时的室外活动简直是个巨大的噩梦。

    她窝在沙发上叽叽喳喳地向母亲诉说自己工作后的心态变化,白锦宁心不在焉地听着,往女儿嘴巴里填橘子瓣的同时,顺便提醒她——报表显示,新酒店的入住率和多维度评分都不怎么理想,投诉率倒是像打了鸡血一般上涨。

    果真,如顾维安所说,再这样下去,白栀就得履行那个“不努力工作就要开始备孕”的合约了。

    白栀更蔫了。

    夜晚归程,因顾维安饮了一点点酒,开车的重任则落在白栀身上。

    两人的婚房选在北四环、闹中取静的别墅区。从四个卧室和书房、客厅中推窗,都可以见天鹅湖,据说是仿照美国林肯纪念碑前那一处仿造的。

    从大门到别墅门口,寻常开车,八、九分钟也就到了。只是今天是个例外——

    已经过去十分钟,白栀还在绕圈子。

    顾维安睁开眼睛,看着白栀紧绷的脸,有些惊异:“你该不会忘记我们家在哪儿了吧?”

    白栀硬邦邦地回怼:“闭嘴,只是天黑看不清而已。”

    她的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薄红。

    难说是暖风吹的,还是被指出后的恼羞成怒。

    顾维安叹气:“前面的岔路口,往左。”

    有了顾维安的指挥,不过两分钟,便顺利抵达住所。

    白栀先一步下车,啪嗒啪嗒地上了楼,甚至没有再看顾维安一眼。

    从聘请的管家口中,顾维安得知了一个消息——自打新婚夜后,白栀就再也没有住过这里。

    他没有对此作出什么评价,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好。

    主卧中空荡荡的,果然没有白栀的身影。

    那个可以说极其糟糕的新婚夜后,白栀裹着被子缩在一旁,抽泣着表示要分房睡。

    顾维安应允了。

    眼下这种状况,分开睡对彼此都好。

    -

    自达顾维安回京后,白栀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干扰——她仍旧住在酒店中,而顾维安也并不是每日都回家——对他这样的人而言,工作很难让他长久地住在某个地方。

    虽然和顾维安剑拔弩张的,但白栀不得不承认,在管理方面,顾维安这个老手显然比她这个小菜鸡要优秀很多。她按照顾维安的建议去做了复盘分析,终于找到原因。

    原来是顾维安隔壁房的客人提前告知不做夜床,当值的服务生为了省事,没有按照正确流程填写服务日志,而是随手画了标号。标号大了些,延伸到下一格,以至于后来的服务生以为顾维安也不需要此项服务。

    顾维安的预测没错,客房部的服务程序的确存在漏洞,管理不严格,基层管理者和部门管理者都应当存在相应的责任。

    再加之投诉的客人是顾维安——即总经理眼中的大客户,白栀重新写了一份报告上去,新的处罚结果很快出来。

    当班服务生本月奖金皆扣除四分之一,而基层管理者和部门管理者当月的奖金被扣除掉二分之一。

    这份报告交上去之后,邓总看白栀的眼神有了丝变化,不再波澜不惊。

    那眼光,简直像是看到一棵歪脖子枣树上结了一粒甜枣。

    不过也仅仅是个甜枣。

    赵青山也看到了报告。

    反复地翻两遍,他的脸色变了又变,合上之后,重重往后坐。

    没有再讽刺白栀,只是脸红到犹如被醉汉殴打过。

    邓总对报告很满意,交给白栀了另一份任务——

    去拜访酒店的一位重要客户。

    白栀脑袋有点懵。

    这不应当属于营销部的职责么?

    “公司比较看重你,也是为了锻炼你,”邓总似看透她内心想法,别有深意提醒,“这么一来,你能学到更多的东西,也能够得到更快的成长。”

    白栀顿时无异议。

    只是这份客户的住址有些偏远,并不在帝都中。直到启程前天,顾维安才得知她要出差的消息。

    顾维安皱眉:“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不属于你职责范围。”

    白栀摩拳擦掌:“说不定总经理是为了培养我做接班人。”

    顾维安不置可否:“你想的太简单了。”

    停了几秒,他又问:“客户如今住在哪儿?别告诉我他不在帝都。”

    白栀面不改色:“布鲁塞尔。”

    ——事实上,她拿到的客户住址是老兔子县牛鼻子镇菊花沟。

    顾维安淡淡开口:“祝你出差愉快。”

    借顾维安吉言,白栀的这一趟旅程十分不不不不愉快。

    高铁转火车再转大巴,各种奇怪的气味混在一起,等到下车时,白栀的胃已经翻来覆去抗议了好久。

    她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吐出来。

    缓过神来,白栀的鼻子被风吹的通红,好在今日天气不错,晚霞如火烧。她找准角度,拍了张漂漂亮亮的自拍,发给顾维安。

    ——该死的顾维安,还要求她汇报平安。

    白栀看了看后面灰扑扑的车站,给顾维安发:「我现在在布鲁塞尔大广场哦~」

    叽叽喳喳的麻雀从她头顶飞过,掉下来几根灰扑扑的毛。

    白栀:「身边到处是美丽优雅的白鸽」

    推着糖葫芦叫卖的摊贩走过。

    白栀:「还有当地人在卖起源于公元1187年左右的珍贵手工制品」

    经过两个因车辆剐蹭开始互相辱骂进而大打出手的人。

    白栀:「淳朴的人们在广场上载歌载舞」

    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一滩不明污水,不远处的下水道被堵塞,水咕嘟咕嘟地顶着井盖,散发出一股令人san值狂掉的气味。城管正在狂追非法摆摊的人,一家餐厅前,客人正在因为变质的食物和店主互相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

    白栀:「这里可是布鲁塞尔的商业中心,到处是中世纪的建筑,还有修建于1402年的塔楼。人们悠闲自在,处处和谐友爱。我仿佛能够看到诗人魏尔兰和兰波在这里争论不休。」

    发完这些话之后,白栀接到顾维安的电话。

    另一侧。

    空气中弥漫着燃烧后的月桂香蜡的气息,顾维安放下银质雕花柄的餐刀,拿着手机,平静地叫她的名字:“栀子。”

    回应他的是一个喷嚏,以及带着鼻音的声音:“嗯?”

    “虽然我没有去过布鲁塞尔大广场,没见过修建于1402年的塔楼,也不知道诗人魏尔兰和兰波在这里发生过争执,”顾维安点开白栀发来的照片,放大,看到她背后的一块红色的招牌,心平气和地说,“且不考虑两地七个小时的时差,我只知道一点,现在的布鲁塞尔大广场应该不会有正x鸡排。”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