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朗气清。

    林雀坐在一棵龙眼树上。树似乎有些年头了，枝干生得稳健，林雀在上面，一点儿没有一个不稳就往下坠的担忧。熏风穿过龙眼树繁茂的枝叶间隙，树上的果实被日光烤出一丝甜香。

    林雀惬意地眯了眯眼，脑袋靠到树干上去。

    总算是吃饱饭足了。

    仔细看，林雀手腕上松松垮垮地悬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是他刚剥下来的龙眼壳和吐出来的核。

    其实平日林雀是不爱吃龙眼的，太甜，还要剥壳，麻烦至极。但没办法，现在能吃的就这个了——前两天钱就花完了，他又还没到达辟谷的境界，不吃东西就会饿死。

    先前他漫无目的地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一片烂尾楼后头的空地。这地方是一点人烟都没有，偏偏长了一棵龙眼树，果实挂了满枝，还有不少熟透了，裂开了壳掉到地上。

    林雀停在了树前仰头看黄澄澄的果子，他实在是饿极了，几番纠结之后，他把行李箱放在一旁归置好，又掏出口袋里仅剩的两块钱硬币放到树底下。

    他双手合十，对老龙眼树说：“对不起啊，我吃点果子。”

    一阵风过，树叶发出沙沙响，算是应了他。

    随后林雀爬上了树。

    爬树花了林雀不少功夫，他还不太能熟练掌控自己的身体，平常走路倒还好，爬树则是个技术活，哪怕是普通人类，也少有会徒手爬树的。

    要是变回原形，翅膀一扑腾他就能到了，但他不能这么做，妖怪在人类世界随意变出原形是为大忌。

    ——是这样，林雀本来是一只圆滚滚金灿灿的小鸟精，最近刚刚修出了人身。

    修出人形是大喜事，适应了一段时间后，林雀拿着他们山里领头的那小凤哥提前给他准备好的手机、钱和一些生活必需品，兴冲冲来到人间。

    林雀对人类世界一直都很向往。他以前修炼所在地叫凤鸣山，并不是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山下就有村庄。林雀还是一只鸟的时候，闲着没事儿就会到村里去待着，最常做的是在村民家看电视，顺道听他们聊些家长里短，有时候也看人类小孩玩手机打什么王者荣耀……对人间的事了解得多了，林雀就总盼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试试看一些用鸟身做不了的事。

    有很多，比如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边拉小提琴边唱《捉泥鳅》之类的。

    然而下山之后的事儿并不像原先林雀想的那般顺利。他是带着小凤哥给他的地址下山的，小凤哥说顺着地址能找着一个专门接应他们这些新晋小妖怪的大佬，到时候对方会安顿好他。

    可也不知道是小凤哥给的地址有误还是大佬搬走了，林雀没能找到这大佬。

    想再联系小凤哥，小凤哥又不知上哪闭关去了。

    林雀在人类社会晃荡了几天。起初是想自食其力，然而现代社会法制健全，他又没身份又没学历，进了几家店问人要不要打工的，都被轰出去了。

    好惨一只鸟。

    眼下钱也花完了，真是走投无路了。

    不过好歹此时吃了点果子充了饥，是这几天林雀难得的幸福时刻。要烦的事等之后再烦，现在他只想享受一下片刻闲暇。

    阳光正好，林雀栖在这龙眼树上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将要沉进梦里了，意识忽然又被一阵喧闹拉回来。起先林雀并不想让人扰了好梦，仍旧合着眼，将外界杂音当作无物。然而这吵嚷声越来越近。

    林雀不情不愿睁开眼，抱好了树干，上半身往外一探，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照理说这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怎么就突然那么吵了？

    原来是烂尾楼里陆陆续续来了一批人，从这个角度看，林雀刚好能清晰看见这些人忙前忙后开始摆摊。这些摊位上要么摆着大八卦、人脸上的痣的分布图，要么写着“周易神算”……好家伙，居然都是些算命的。

    可能是很熟练了，也可能是因为这些小摊都比较简陋，很快林雀就看到这一带被这些算命的摊位填充满了。摊上的人各回各位，这些算命的有些是白发老头，也有中青年人，共同点是都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林雀刚刚那点睡意全没了，他就觉得新鲜，怎么回事啊这，这地方又没什么人，怎么有在这儿摆算命摊的？

    ……才没等多久，林雀就看到有些人过来了。

    有打车过来的，有拿着手机一边看导航一边走过来的。

    林雀：“？”

    林雀理解不了。如果说这些算命摊摆在人多的闹市，路过的人为之驻足并且算个乐，那是很正常的。但在这偏僻的地方，有这么多人过来，甚至还是专程过来，就很令鸟费解。

    而且林雀还注意到，来这里的大多是年轻人。

    这就更匪夷所思了！林雀一直以为新时代的年轻人长在红旗下，是不太信这些东西的，他就曾亲眼见过村里的小年轻因为爷爷奶奶搞封建迷信，和他们吵起来的。

    难不成真有什么大师在这？

    林雀跟大龙眼树又道了声谢，随后攀着树干缓缓下了地，把手上的垃圾袋绑好，再推着他的行李箱走进了这栋烂尾楼，往那些摊位处靠近。

    他站定在其中一个白胡子老头的摊位前。

    只听其中这老头摸着一小年轻的手，讲得头头是道的：“后生仔，你看你这个八字财星强盛日主衰弱，在工作中会处处受到压制，再加上你最近事业运走低，恐怕没法面试上心仪的工作啊……”

    林雀听得直皱眉。光看这年轻人的面相，红光满面的，就是走好运的时候。这老头净胡扯。

    果然老头下一句就说：“我这里有些提升运道的符咒……”

    这么低劣的骗钱手段真的会有人信吗？！林雀讶然。

    下一秒，这个小年轻就打开了手机准备扫付款码。

    林雀也是个爱多管闲事的鸟，拍了拍这年轻人的肩，把他拦下。

    理所当然的，换来一个白眼。那年轻人道：“你干嘛？你谁啊？”

    林雀：“他这很明显骗钱啊，你别上当了。”

    那年轻人并不领情：“神经病！”

    算命的老头也捋了捋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胡须，施施然道：“我知道你们有些人不信这个，你们现在都讲究什么崇尚科学……但我们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学问，既然这门学问绵延至今，那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你要是不信，我也为你起一卦，不准不收钱。”

    谁要你算，老子可是能直接看到未来的人，都不用像你们一样拿到个八字在那里排半天。林雀心说。

    ——林雀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品种的鸟，总之天生就有点半吊子预测未来的能力，只要他和其他人有身体接触，就有概率能看见对方的一些未来片段。

    他没理会老头，对那年轻人说：“你别信他，我也会算，你正走大运，别花钱买他那个什么符。”

    本来林雀光看这人，只能看出他最近运势不错，但刚刚一拍肩，他十分幸运地看到了这人具体的未来片段，于是乎林雀这一开口，就更有底气了。

    “你这是来砸场子的？”那老头急了，也去拉开始有些动摇的年轻人，“我是怕耽误你的事，所以才想帮你提升一下运气，为人化凶转吉那都是要收点钱的，这是行规，不然我会遭天谴。你愿不愿相信我是你的事，反正耽误的不是我这老头子找工作。”

    “你那叫收点钱吗？就一张没什么用的破纸，你卖人一百块，你在这坑蒙拐骗才要遭天谴。”林雀刚都看到了，那年轻人在支付框里输入了一百的数额，要不是林雀拦得快，这钱就到骗子手里了。

    那年轻人也不知怎么回事，都到这种程度了，他还想信老头的话，甚至对林雀道：“你管得着吗？哪怕是假的，我花钱买个心安不行？”

    他们几个在这争论，引来了边上另外几个路人围观。

    林雀：“……”

    林雀深吸一口气，又说：“你就等五分钟，五分钟后你必然会收到你那份工作的录用通知邮件，如果没收到，那我认输，你爱买他一百张符都没关系。”

    老头听罢林雀这话，哈哈直笑：“小朋友，你不能这么张口就来，算命算的都是大体的运势，哪有人能帮人看到具体时间点发生什么事的？你就是想装成我的同行来劝人家，你好歹也做做功课……”

    林雀摊手：“反正就五分钟，哦，现在只剩三分钟了，你们马上就能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还死鸭子嘴硬，”老头一副准备看笑话的模样，“行，那我就等等看你怎么收场。”

    准备买符的年轻人也像看神经病似的看着林雀，旁边的路人更是边窃窃私语，更有甚者直接嘲笑出声。

    林雀却是一点也不着急，从背包侧边抽出一瓶喝剩一半地酷儿橙汁，悠悠然喝了一口——这是他之前还剩几块钱的时候买的。

    五分钟时间很快就到。

    老头看了看表：“怎么样，五分钟到了吧……”

    却听年轻人的手机那边传来叮的一声。

    还真有邮件过来了，不过也许是巧合……这年轻人点了进去，眼睛逐渐瞪大，过了会儿，他才发出一声惊呼：“卧槽，神了，我特么居然真的被录用了！”

    林雀歪头：“看吧。”

    老头：“……”

    边上围观的几个路人哗然。马上有人凑上前来：“也帮我算算吧大师！”

    也有仍旧表示不信的：“这是托吧，在这表演呢，哪个人算命能算到具体时间点的？”

    ……

    老头也恼羞成怒，拍案暴起：“这两人就是合起伙来砸我老头子的场的！”

    要是老头光是说这么句话，倒也不足为惧，只是他说完之后边上几个稍年轻的江湖骗子都从各自的摊位站起来，面向林雀，目露凶光。

    林雀一惊，糟了，要被人类暴打了！

    -

    云州。特殊事件调查局。

    刚开完会，戚寒枝正从会议室往外走，后头的同事搭上他的肩，和他闲谈：“中午那案子你怎么不接啊？你不是为了找人，什么案子都接吗？”

    戚寒枝不动声色把对方的手拿下来，瞥他一眼，淡淡道：“他跟这案子应该没什么关系。”

    说是个打着算命旗号骗钱的小妖怪，表面为人排忧解难，实际就是忽悠别人高价买他那些没用的开运符之类的。

    戚寒枝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他要找的人不会搞这种小偷小骗的事，他也并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聊的案子上。何况刚好有人给了他一些别的线索，到那儿说不定能找到他想找的人。

    “这样啊，”同事又问了句，“话说你到底要找什么人啊？从我来就听说你在找，找了这么久还没找着？”

    戚寒枝没答他，打开手机锁屏看了一眼，本来古井无波的眼在看见锁屏上的图片后就漾起些微笑意——当然他是没那人的照片的，那个时候哪有什么照片可言？画像也没存一张。

    锁屏上的画是之后戚寒枝自己画的，那人的原形。

    一只圆滚滚金灿灿的小黄鸟。

    作者有话要说：　　【2021.7.6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