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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7章 风不止

    云泽从鹿鸣那边离开的时候,已经临近正午。

    少女哭了很久,哭的累了,也就睡了过去,身体无意识地蜷缩成一团,皱着张小脸,哪怕已经睡得昏昏沉沉,嘴里也依然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认错,好像这一次的事情真的已经吓到她了,尽管云泽并非有意为之,但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但究竟什么地方做错了,却又说不上来,总之心里始终有些不太舒服。

    出门之后,云泽意外见到了景博文与姜北,这两人应该早就已经来了这边,只是注意到房间里的情况,便不曾出声打扰,之后就不知是从哪里弄来了两条板凳,这会儿正并排坐在旁边的空地上晒着太阳随意闲聊。

    瞧见云泽走出房间,两人立刻起身相迎。

    “鹿鸣怎么样了?”

    景博文忧心忡忡地望向那间弟子房。

    云泽轻轻一叹。

    “睡着了。”

    景博文点了点头,苦笑道:

    “这件事其实还是在于云兄弟你的疏忽,既然知道鹿鸣究竟出身如何,就应该提前考虑到这种可能,好歹也该把话说明白,也能免得让她误会你不要她了...但其实本公子也知道,倘若真要将话提前说明白,鹿鸣就肯定不会轻易放你下山了。这丫头虽然是个看似有些混不吝,但其实心里装着不少东西。”

    云泽有些心情烦躁。

    现在再看,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将话给说明白才是最佳选择,但这也就只是现在罢了,如今再说这件事,其实已经有些晚了。正如景博文方才所言,在当时而言,面对鹿鸣,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处理方法,毕竟云泽自己也不知道事情的结果竟会如此出乎意料,所以当初下山之时,其实云泽已经做好了身死道消的准备,若非如此,后来的他也就不会暗中去找秦九州和尉迟夫人,让他们一旦见到事不可为,哪怕不择手段,也要将席秋阳与乌瑶夫人,包括柳瀅与小狐狸,都给一并带走。

    柳瀅身为先天武道胚子,这一切又是因她而起,自然无法置身其外,就只能一并带下山去,但鹿鸣却与这件事没有半点儿关联,倘若真要实话实说,看似混不吝的洮儿镇泥腿子,还真就未必能够轻易放手。

    人心复杂且善变,自古以来,总是如此。

    云泽摆了摆手,不想再说这些,带着景博文与姜北转身去了自己那间弟子房。

    小丫头乖巧听话,做事也相当利索,早就已经将云泽的那间弟子房给收拾干净,这会儿正在前面的空地上练拳。多日以来,一直都在尝试熟练武道天眼的运用,拳法就难免有些滞涩生疏,但对柳瀅而言,影响不大,重新温习几遍之后,就重新恢复了往常的熟练与顺畅。

    又黑又瘦的小丫头,走桩递拳,威势凛凛,一身拳意流泻而出,银光灿灿。

    云泽只在旁边看了片刻就已经放下心来,没再多问这件事。

    房间里,甫一落座,景博文就已经将手中司雷扇在桌面一拂而过,取了不少好酒出来。

    “说话谈事,没酒可不行。”

    闻言之后,云泽面上微微露出些许疑惑之色。

    景博文开门见山地笑道:

    “我二人此番前来,统共能有三件事,不过按照姜兄的意思,只说后面两件就够了,不过本公子觉得有些事该说还得说,最起码云兄弟也该知道,此番瑶光联手姚家、火氏、姬家共同针对云兄弟的时候,无论南域姜家,亦或开阳圣地,都曾来过,只是因为局面的变化太快,这才没有现身的机会,毕竟不大不小也是个人情,知道以后,记在心里,找个机会还掉就是,倘若一无所知,难免会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拿来说事。”

    景博文暗藏深意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姜北。

    “毕竟越是庞大的家族门派,越不会是铁桶一块,圣人修士手眼通天,但也依然管不过来。”

    姜北哑然,一阵摇头苦笑。

    但景博文这番话确也没有说错,无论南域姜家,亦或开阳圣地,甚至包括其他的那些庞然大物,越是势力庞大,根系复杂,就越是容易派系分立,勾心斗角,这种事不算少见,小到那些不入流的门派家族,大到这堂堂圣地世家,一抓一大把。

    若非如此,原本年轻一辈当中只有姜北一人声名鹊起的姜家,又怎么会忽然冒出一个姜星宇来?

    云泽也随之恍然,这绝不算大的人情,终归还是需要记下的,但也大概能够猜到,景博文的意思更多还是让他知晓这件事后,有机会就转告席秋阳与乌瑶夫人,毕竟来人也是姜家族主小姜王,以及开阳圣主张翼鸣两位庞然之主,且不说其身份如何,只说他二人此番各自前来,肯定不会孤身一人,说不得就已经动用了各家势力的底蕴,虽然不过白跑一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人情,但那也就只是对于席秋阳而言不大罢了,倘若需要换做云泽独自承担,那么这个人情,就反而会变得难以还清。

    人情世故这种东西,麻烦得很。

    云泽很快抛开这些话中深意,开口笑道:

    “景家好歹也是北城中域最富盛名的家族,放眼天下都是顶尖行列,虽然比不了姜家,但也不小吧?”

    景博文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本公子是在帮你说话!”

    云泽连连点头,笑着赔礼。

    闹过之后,景博文便肃正神色,说了第二件事。

    “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山下那座府邸当中,看样子应该是还不知晓,就在前几日,孟前辈出身的那座红香阁,在一夜之间就被别人灭掉了。”

    云泽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床铺上。

    小狐狸果然已经睁开眼睛,瞳孔当中泛着幽幽冷光,宛如刀剑一般死死盯着景博文,后者立刻如芒在背,这才注意到床铺上的一团雪白,讪讪一笑,然后开口详细道:

    “这件事本公子也是方才得知没多久,但其实这件事发生也才没多久,短短几天时间而已,能够得到的消息不是很多,一个是红香阁所在的红香山已经被人夷为平地,再一个就是红香阁中从上到下所有修士,包括那位幼狸仙子,全都在那以后不知所踪。至于这件事具体是谁干的,仅在目前而言,还不好说,但也已经**不离十。”

    云泽双手揣袖,低头沉吟了片刻,尝试着问道:

    “姬家?”

    景博文点了点头。

    姜北接过话茬儿开口言道:

    “武山是姒家的地盘,咱们暗地里说一说这件事没什么问题,但离开武山以后,尤其中央主峰,就最好还是三缄其口,否则很容易就会引起姬家的反感,毕竟这事儿没有证据,只是按照之前的局面来看,像是姬家所为。”

    景博文嗤笑道:

    “自己做的事情不敢承认?他堂堂姬家可是人间有数的庞然大物之一,还怕这个?”

    姜北无奈摇头,知道景博文只是图逞口舌之力罢了,也不多说。

    而姬家为何不敢承认,其实景博文心知肚明,云泽也同样如此,无非就是容易引起天下人非议,导致无形中的大道偏颇随之流失,所以哪怕真的做了,若无必要,就断然不会轻易承认,毕竟任何一座势力都对大道偏颇看得极其重要,即便只会因此流失九牛一毛的大道偏颇,若能避免,也要尽力避免。

    只是令人有些想不通的,还是姬家为何如此针对红香阁。

    青丘狐族的覆灭,与之相仿,同样都是毁于一旦,但身为始作俑者的火氏妖城,或者该说火氏老妪,却有着足够的理由大肆出手,毕竟先天无垢道体的鼎炉体质极其罕见,倘若真能就此得手,哪怕是对身为坐镇大圣的火氏老妪而言,也会有着极大裨益。

    可红香阁一来没有什么举世罕见的天材地宝,二来没有什么堪比圣地传承的灵决古经,三来没有鼎炉体质,姬家如此针对红香阁,又为哪般?

    云泽看向小狐狸。

    后者已经重新闭上眼睛趴了下去,对于云泽眼神中的询问之意,视如不见。

    姜北望着云泽沉声道:

    “最近这些年,姬家的情况一直都显得有些古怪,这件事你也知道,就是姬家一直都在以一种十分夸张的方式笼络人心。其实不止是学府学院,就连江湖上的野修散修,也被姬家用了同样的方式笼络了很大一批,但这些人自从去了姬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姜北话音一顿,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拍在云泽面前。

    “这个人,你应该认识。”

    云泽面露疑惑之色,将纸摊开,赫然便是一张画像。

    西北陆家的那位千金小姐,云泽记忆尤深。

    好像是叫陆织锦来着?

    云泽抬头看向姜北。

    后者继续言道:

    “陆织锦,西北陆家人,也是北临城南域学院第一个投靠姬家的学员,前年夏天的时候曾经跟着那个名叫宋彦斌的去了趟姬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已经死在了姬家,否则她没有理会一去不回,毕竟按照她的修行天赋而言,进入北中学府就只是时间问题,甚至还能试着拼一下补天阁。姬家再好,资源再多,比起补天阁还是差了一些,身为西北陆家的千金小姐,她没理由不懂这个。”

    云泽顿时皱起眉头。

    姜北叹了口气。

    “除此之外,学院还有很多人都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姬家似乎根本没有避人的打算,但他们具体又在谋划什么,无从得知,不过很显然的是,姬家正在做的事,需要大量人命往里填,并且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显著特征,就是那些姑且算是已经死在姬家的人,修行天赋都不算很差,所以红香阁的覆灭是不是出自姬家之手,有待商榷。”

    景博文忽然撇了撇嘴,显然是不太赞成姜北的观点。

    “别忘了红香阁的古怪之处。”

    景博文伸手拿来一坛酒,掀开酒封,又将司雷扇扫过桌面,取了几只酒碗出来,一一倒满。

    “要想查明姬家杀了这么些修士的根本用意,红香阁的大道本质,或者立阁之本,显然是个很好的线索,而且本公子很倾向于此两者乃是同一种东西,同时也很有可能就是姬家真正看重的地方,若非如此,之前瑶光联合姚家、火氏一起跑去红香阁做戏的时候,姬家也就不会横插一脚,甚至红香阁的大道本质,或者立阁之本,还有可能会与云兄弟有着某种共同之处,这也是那晚四面来敌之时,姬家族主姬无月,忽然就与瑶光圣主言说想要抓活的,并且还能保证云兄弟绝对不会活着走出姬家的理由。”

    景博文将其中一只酒碗推到云泽面前,神情严肃。

    “不过姬家暗地里正在做的那件事具体如何,一直不为外人所知,而红香阁也不是已经完全覆灭,好歹还有一些外门弟子留在各座红香楼中,云兄弟这边也还有着一位上一代的红香阁麟女。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太平。”

    姜北接过酒碗,手指缓缓抚过碗口边缘,沉吟不语。

    云泽直接一饮而尽,然后抬手擦了下嘴角的酒渍,缓缓言道:

    “红香阁的立阁之本,应该就是那些红香阁弟子的大道本质,孟三娘对于这件事虽然并不知晓,但也已经大致有了这样的猜测,所以确如景兄所言,这两种东西本是同一件事,虽然不能特别确信,但也**不离十。”

    云泽稍稍一顿,随后转头看向窗外正在空地上练拳的柳瀅,眼神微沉。

    “不过红香阁弟子对于自己的大道本质,其实并不知晓,从入阁开始就一直都是按部就班的修行,如果说有谁知道,那就只有红香阁的老阁主幼狸仙子,其他太上是否知晓都不好说。所以景兄方才提到的红香楼,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太大的风波,反倒是这边...”

    姜北与景博文顺着云泽的目光看去,当即了然。

    姬家做的这件事,风波太大,甚至还在之前那场一口气死了两个半大人物的圣战之上,毕竟红香阁牵扯极多,尽管姜北与景博文还未说起,但包括石氏妖城,南城西域的妫家,以及天璇圣地和隐元圣地在内的诸多庞然大物,都已经开始着手此事,江湖上更有议论纷纷,各种说法层出不穷。

    倘若姬家还想将它正在做的事情继续隐瞒下去,红香阁的立阁之本,红香阁弟子的大道本质,就必然不能暴露人前。

    也唯有除掉先天武道胚子的柳瀅,以及拥有武道天眼胚子的云泽,才能一劳永逸,也是最为省时省力的法子。

    景博文合起司雷扇,一下一下敲打脖颈,眉关紧蹙。

    “如此说来,姬家族主那日想要活捉云兄弟,就只是为了铲除后患?”

    云泽与姜北对视一眼,后者微微摇头。

    “未必。”

    云泽也道:

    “这件事还不好下定论,得等咱们查清了红香阁的立阁之本才行。不过短时间内肯定行不通,毕竟柳瀅年纪太小,接触修行的时间也不长,如今就连一部山上典籍的气机显化都看不真切,要想让她立刻看穿一个人的大道本质,太难太难。”

    言罢,云泽忽然起身出门,然后抬头看向山顶方向。

    老人姒庸的声音在他心湖中响起。

    “可以。”

    云泽哑然失笑,又忍不住嘀咕一声。

    “我还没问...”

    老人姒庸已经不再理会。

    姜北与景博文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谓。

    云泽返回屋中,自己动手倒了碗酒,开口解释道:

    “我想当师父和二娘她们来武山暂住,毕竟咱们都能想到这种一劳永逸的法子,姬家肯定也能想到,并且很清楚这件事不会容易得手,一旦再被那些与红香阁交情极深的庞然大物意识到,就会更难。”

    云泽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仍是松不开眉头。

    “如此一来,姬家的选择就只剩一个,一是隐藏身份,二是动作要快,第三...则是力求一击致命。”

    姜北与景博文心头猛然一沉。

    “姬家大圣!”

    云泽点头苦笑。

    “但主动权毕竟是在姬家手中,也没有哪位坐镇一方的大圣,会暂且放下坐镇大道底蕴一事,特意跑来保护我跟柳瀅。”

    言罢,云泽略作沉默,还是连连摇头。

    但也不是只能坐以待毙,只是不知道姬家究竟何时动手,如今再去请人,又是否还能来得及。

    云泽暗自计较了片刻,没有再说这件事,抬头瞧见姜北与景博文两人神情阴郁,便主动笑道:

    “景兄之前说是三件事,如今已经说了两件,还有一件。”

    景博文闻言一愣,张了张嘴,一阵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再多说,只是颇为烦闷地将面前酒水一饮而尽。

    姜北深深看了云泽一眼,同样有些难以释怀,但也知晓一切确如云泽所言,没有哪位坐镇一方的大圣,愿意暂且放下坐镇大道底蕴一事跑来为他护道,毕竟主动权在姬家手中,柳瀅和云泽,一个年纪太小,一个只是武道天眼胚子,想要堪破一个人的大道本质,都还有着相当漫长的一段路要走,所以姬家足够等得起,可其他那些还要坐镇大道底蕴的大圣,却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可以耗在这里。

    既已无法,多想无益。

    姜北只得闷声答道:

    “不是大事,就是赵飞璇已经不知去向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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