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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3章 裂谷

    入墓方见奇景。

    群峰乱峙,四布罗列,如平沙万幕,八门五花。

    罡风迎面。

    急追而来的云泽,甫一踏出盗洞,踏入大墓,被罡风迎面吹袭而来,立刻呼吸一滞,却也依然难以抵抗腥臭味道刺入鼻腔,就立刻抬起衣袖,遮住半张脸,才见到旁边的陈子南秀眉紧蹙,已经屏住了呼吸。

    血腥味,陈子南早就闻惯了,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可这股随风而来的腥臭,却绝不仅仅只有血液腥气,还有尸体腐烂之后的难闻味道混杂其中。

    身后是一座低矮山脉。

    宛如山间湍流的罡风,吹袭不止,四面荒山耸峙不见半点儿生机,正前方,便是一座巨大裂谷,有着一条崎岖小路倾斜而去,打从脚下一路蜿蜒直通裂谷深处,两边荒山高高耸起,悬崖边缘宛如犬牙参差,吐出许多尖锐荒石,于极高处龃龉难分,只能透过偶尔可见的点点缝隙,瞧见天上乌云密布。

    前方不远处,正躺着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面容一片血肉模糊,具体模样已经看不出来,只凭衣冠打扮,以及腰间悬配一块美玉,可以看得出来,应该是为读书人。

    云泽扯下了一条衣袖,裹住半张脸。

    陈子南已经适应过来,紧蹙的眉头悄然放松,走上前去,仔细查看那具还在流淌脓血的尸体,除了面庞之外,全身上下就再也没有半点儿伤势,只当陈子南右手轻轻按压尸体胸膛的时候,立刻塌陷下去,原来体内骨骼六脏六腑已经完全变成一团乱麻。

    然后陈子南稍稍用力,就见到尸体口中立刻吐出一团粘稠之物。

    森白的骨渣、腐烂的内脏、浓稠的鲜血、绿色的胆汁、莫名的粘液,全部混在一起,散发着阵阵浓烈刺鼻的味道。

    陈子南再次皱起眉头,起身退后,距离那具尸体远了一些,然后胸脯微微起伏,迎着吹袭不止的罡风深呼吸一次,并不介意风中那股腥臭味道,毕竟比起近距离之下的那团粘稠之物,味道已经算得上是好闻不少。

    云泽捂住了系在脸上的衣袖,走上前来,瞥了一眼那具尸体。

    陈子南轻声言道:

    “是东湖书院的人。”

    她伸手指了指尸体腰间的玉佩。

    云泽弯腰去捡,玉佩碧绿水润,暴露在外的这一面,分明刻着“东湖”二字。云泽心中已经了然,再看衣着,应该是东湖书院几位门下学生中的某一位,并且还是没有离开书院那种,但具体是谁,不好判断。

    东湖书院这次跟随前来的年轻一辈,人数不少,足有四五位,但被东湖书院视如异类的南山君并未随之前来,应该是与两者之间的一些矛盾有关,所以南山君才会被东湖书院“遗忘”在北中学府。

    而当云泽手指触碰那枚玉佩的瞬间,明明玉佩看似没有半点儿伤痕,却立刻化成齑粉,被罡风吹散。

    他瞄了一眼尸体血肉模糊的脸,顺便看了一眼那团粘稠之物,一脸晦气,立刻转身来到陈子南这边,随后抬头看向脚下这条小路直通深处的裂谷,能够见到,在那裂谷的极深处,依稀有着一座宛如尖锥的荒山,山顶恰好刺入明暗错落的铅云之中,瞧不见山顶真容,只是在那附近,本是明暗错落薄厚不一的黑云,颜色是格外的深沉。

    就像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庞然大物压在那座山的山顶上。

    云泽皱起眉头,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里应该就是这座大墓的前厅了,接下来怎么走?”

    他将目光望向裂谷其中一侧的山崖顶部,这边要比另一边高出一些,但也不完全是,其中一些尖锐突出的荒石山锥,要比另一边稍矮一些,只是数量不多,所以总体而言是要高出另一边。

    “从上面走,还是从下面走?”

    陈子南微微摇头,同样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在这方面的造诣,不高。”

    云泽有些头疼了。

    如此说来,两个人在风水堪舆方面的造诣,应该是半斤八两,谁也不会比谁知道得更多。不过这里的地势走向,肯定有着很大的问题,这一点云泽一旦动用武道天眼的雏形之后,就大概能够看得出来,但看得并不是那么清楚,只能依稀见到,无论山崖上方还是裂谷深处,都有着极为厚重的黑影笼罩。

    云泽眨了眨眼睛,瞳孔当中流溢而出的雪白丝线悄然散去。

    “看不清楚,不过上面下面没差多少,直接走吧。”

    陈子南没有异议,跟在云泽身旁沿着这条崎岖小路走向裂谷。

    没多久,两人就在路边再一次发现了东湖书院的学生,死相是跟之前那个一模一样,同样已经面目全非,并且除了脸庞之外,全身上下再也没有半点儿伤痕。

    但要较真地说,就只剩一张还算完整的人皮。

    这一次,云泽和陈子南都没有再靠近过去,而是抬头看向已经近在咫尺的裂谷入口。

    其中长长短短胡乱分布着一根根尖锐石锥,几乎每一根石锥的上面,都会挂着一具身穿铁甲的尸体,血肉早就已经完全腐朽,只剩腐烂铁甲包裹着枯骨,依然留在这些石锥之上。而在石锥之间的缝隙当中,以及某些铁甲枯骨的手中,依然留有许多已经腐烂生锈的兵刃,长矛、刀剑、铁戈,不远处还立着一支大纛旗,上面分明写着一串早已废弃不用的文字,不仅破破烂烂,并且满布血污,所以文字早已看不真切。

    云泽对于这些古字,没什么研究,实在看不懂这些鬼画符一样的字体。

    陈子南忽然说道:

    “神威大庆,武运必昌。”

    云泽愕然。

    陈子南已经解释道:

    “第三个字和最后两个字,不太完整,但应该是这八个字。”

    云泽默不作声,视线扫过这条蜿蜒小路左右两边的无数石锥,有些发怵。

    死人的数量多得过分,从这里开始,一直到晦暗雾气飘荡的裂谷深处,视线尽头,全部都是石锥与尸体,看起来就像一座乱葬坑,所以那些飘荡在裂谷之中的晦暗雾气,哪怕罡风也吹之不散,就已经足够说明,这些雾气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大雾,而是尸体死后逸散而出的怨气、戾气,等等之类的阴煞邪气,甚至极有可能还是尸体血肉腐烂之后留下的灰尘,因为某种原因,才会凝而不散。

    裂谷两边的悬崖峭壁,有着一株白色的藤草正在缓缓摇曳。

    云泽在《白泽图》上见过这东西,名字很简单,就叫白骨藤,因形似白骨而得名,实际上却并非某种藤蔓,而是形似藤蔓的某种独叶草,乃是剧毒之物,并且只会生长在尸毒遍布之处,靠着汲取阴煞邪气与尸毒为生,极为罕见。

    说是灵株宝药,当然算是,却于修士而言,没有半点儿好处。

    不过按照《白泽图》记载,在远古时期,倒是有着一位炼丹师的手札当中记载,在更早之前,有着某张古老丹方记载了白骨藤的某种用法,可以很大程度上砥砺体魄,药力之强,甚至堪比半棵造化圣药。

    是真是假,不好说,但在那株白骨藤的一侧,分明有着一个裂坑以及些许痕迹存在。

    所以在那下方,就有着一具焦黑尸体,血肉已经完全干枯,整个人都仿佛脱了水的模样倒在那里,还没有完全咽气,一双格外突出的眼珠满布血丝,面孔狰狞地望着这边,喉咙里偶尔发出一些低沉沙哑的声音,其中一只手里,还攥着另外一株白骨藤。

    不知具体是为何物,就胆大包天冒然上前,并且还是徒手摘取。

    云泽对于那人眼中流露出来的恳求之意,视若无睹。

    但这也能算得上一件好事。

    “看起来这条路暂时没问题,前面应该已经有不少人走过。”

    云泽手掌抹过气府所在,取了两枚解毒丹出来,递给陈子南一枚,各自服下之后,云泽又拿了两张品质不算太高的符箓,一张写有“莫余毒也”,一张写有“去毒留清”,都可以用来规避毒气瘴气,只是方式有所不同,一个是避免毒气损害,另一个则是中毒解毒。

    云泽将写有莫予毒也的符箓给了陈子南,然后自己将那写有去毒留清的符箓随手一抛,就立刻悬停在面前,随后噗的一声轻响,符箓底部就开始燃烧起来。

    火势不大,倘若一直如此,足够坚持至少两个时辰的时间。

    陈子南学着云泽的模样,符箓一抛,却立刻粉碎,化作一团青光将其笼罩。

    云泽笑了笑,下意识想要将双手交叉揣入袖口当中,还算轻松,这才想起自己其中的一只衣袖已经系在脸上,就只得放了下来,瞥一眼左边光秃秃的手臂,有些无奈。

    “走吧。”

    进入裂谷之后,去毒留清符的燃烧速度依然没有加快,云泽的神色也始终能够安定如常,只是裂谷中的味道有些让人不适。

    云泽再次紧了紧系在脸上的衣袖。

    小路蜿蜒且崎岖,高低不平,地面上的尘土相当厚实,也便留下了许多脚印。周遭的石锥也随着两人逐渐深入,就渐渐变得高大起来,以至于进入裂谷不久之后,小路两侧的石锥,就宛如石林一般,高高耸立之余,上面依然挂有一具具身穿铁甲的尸体,倘若陈子南没有认错之前那支大纛旗上的古老问题,这些尸体,应该是与那所谓的“神威大庆”有着很大的关系,甚至几乎可以确定,这些尸体就是某个国号为“庆”的古代皇朝的军士兵卒。

    但很奇怪,这些军士兵卒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座古代大墓的乱葬坑中?

    石林茂密,石锥倾斜,让人倍感压抑。

    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条岔路,分别通往左右两边。

    再一抬头,裂谷两边悬崖之上,格外凸起的石锥已经相互交错,龃龉至今已经不知多少春秋,始终经受罡风吹拂,也便留下了不少风蚀痕迹。

    点点细灰洒落下来。

    有人从上方经过,犬牙一般的石锥凸起交错之间的缝隙,光影一晃而过。

    裂谷中并无罡风存在,许是地势特殊,亦或是被前方更加高大的石林挡了下来,但想来缘由应该在于后者,所以裂谷当中,极远处,总是隐隐传来一阵宛如女子呜咽一般的诡异声响,并不清晰,时缓时急。

    云泽重新低头看向面前的岔路,有些犯愁。

    陈子南问道:

    “要找姜北他们?”

    云泽点了点头,然后补充道:

    “如果他们也走了这条裂谷的话。”

    陈子南目光扫过路口的脚印,很快就确定下来,伸手指向左侧岔路。

    “他走这边了。”

    云泽面露惊异之色。

    “这也看得出来?”

    陈子南已经率先走了过去,闻言之后,轻轻点头,却并未过多解释这方面的事,毕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牵扯到一个人的走路习惯、身高体重,以及脚印的大小、深浅,当然这些只是最为粗浅的方面,一旦详细去说,就会是一番堪比某些短篇小说话本的长篇大论。

    陈子南不太喜欢多说话,一向如此。

    云泽依然不疑有他,跟了上去。

    两人的速度并不算快,主要还是陈子南身负重伤,就连走路都是一瘸一拐,并且走不多远,就会因为伤势牵连,气喘吁吁,需要暂且停下恢复体力,才能一直坚持下去。

    一路上都是格外的平静。

    除了远处逐渐清晰起来,越发像是女子呜咽的风声,让人莫名有些毛骨悚然。

    又是一条岔路。

    陈子南再次选了左侧道路,之后一连碰见三次岔路,都是如此。

    到又一次遇见了石林岔路,再走左侧之后,两人就已经紧贴左侧山壁而行,在这里,云泽与陈子南瞧见了山壁上的一些刀剑刻痕,并不明显,绝大多数只是一条白印而已,不太好说究竟是这次下墓之人所留,还是这座山壁上本就有着这些痕迹。

    云泽正蹲在地上伸手抚摸那些明显刀剑留下的白痕,远处就忽然传来一声极为刺耳的破空声。

    一道道肉眼难见的刀罡,忽然间拔地而起,惨嚎声甫一传来,就立刻消失,而那扭曲着光景的刀罡,则是直冲上方犬牙参差之间,唯一的缺漏之处,继而没入天际,将那明暗交错的铅云都给斩出了一座巨大缺口,天光射穿云层,落在更远处的某颗“犬牙”上,折射出了极为晃眼的璀璨。

    有人拔地而起,山崖上方,也有人影迅速掠过犬牙参差之间的缝隙,光影一晃。

    陈子南远远望着那点璀璨光芒,随后看向逐渐收敛的刀罡,开口问道:

    “你不去?”

    云泽早已起身,闻言之后,果断摇头。

    “不像好事。”

    然后目光望向周遭,脚下一点,身形就拔地而起,没敢落向那些看起来就有着极大古怪的石锥,而是抬手扣住了左侧石壁上一道还算深刻的剑痕,用以维持身形不坠。

    只是下一瞬间,云泽就脸色一变,手掌一拍石壁,身形翻转急急坠下。

    与此同时,一道极为猛烈的剑气,就从那道剑痕当中激射而出,同样的肉眼难见,但其所过之处,却将空间都给斩出了一道极为分明的漆黑裂痕,笔直平滑地出现在半空之中,却只来得及削去了云泽一缕发丝,与之擦肩而过。

    落地之后,云泽已经满身冷汗。

    陈子南皱眉看向那道迅速恢复平静的剑痕,然后一步踏出,来到高处,只是要比那道剑痕稍矮一些,看向右侧远处的那座石壁,分明见到了一条一般无二的剑痕,就已然知晓了之前那抹刀罡究竟从何而来。

    重新回到地面之后,陈子南的脸色更白了一些,已经额头见汗,眉关也忍不住轻轻蹙起。

    “应该是裂谷中发生过一场大战,这些痕迹,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气机不灭,亘古常在。”

    云泽点了点头,再次掏出瓷瓶丢了过去。

    “总之,还是小心一些。”

    话音方落,就见远处有着一道人影由自高处坠落下来,身形尚且还在半空,身躯就莫名其妙支离破碎,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一样,血肉、骨骼、内脏,全都七零八碎,在散落的过程中逐渐成灰。

    远处的打斗声忽然弱了下来。

    天上云层已经重新聚合,远处的那点璀璨也已经消失不见,却有粘稠之物沿着“犬牙”两边不断滴落,坠成了一条细线。

    不消多说,那些为了寻觅机缘造化而去的同辈中人,全部都已身死道消。

    陈子南再次吞服了丹药,将瓷瓶返还,一言不发,转身继续沿着这条崎岖小路往前走,却才走出一步,就忽然停在原地,继而右手手腕一翻,便取了一把通体黝黑的匕首出来,反握在手,横在面前,如临大敌。

    一个柔发披散的稚童,方才不过四五岁模样,不着寸缕,浑身雪白,像是刷了一层白漆一样,却唯独一双眼眸,不见白子,漆黑深邃,正趴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两人。

    然后,它就忽然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