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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一杯羹

    走江石大如人头,色泽明亮,龙纹游弋,格外坚固的石壳上满布着十分细小坑坑洼洼的痕迹,看起来像是曾被许多蛇蚺妖物啃咬过一般,但却并不影响那本该漆黑如墨,却在出水之后,就立刻变作金黄颜色的龙纹来回游走于石壳之上。

    少年收剑,一手拖起走江石,只是略作迟疑,便忽然转身走向云泽这边。

    化龙湖,金光粼粼,金雾朦胧。

    一湖龙气都在跟随着少年一起晃动,粘稠的湖水荡起层层涟漪扩散出去,却总会在方才延展至三丈时,就彻底消失。

    少年步伐稳健,一手托着走江石,最终停在云泽面前。

    “干什么。”

    云泽没什么好气,冷眼盯着眼前这位年少沧桑,样貌像是二十多岁奔三十的负剑少年,目光扫过那颗对于顾绯衣而言,有着极大效用的走江石,并不曾怎么停留,就重新挪到了少年的脸上,心中暗自警惕,一身气韵游走,雷法暗藏。

    或许是因为云泽本就已经修有残缺《雷法》之中记载的一件搏杀术,从而早早就已经打下了足够的根基,也或是其本身就在修行《雷法》的方面有着出人意料的天赋天资,便在得到完整《雷法》之后,很容易就能融会贯通,修行起来也是游刃有余。尽管《雷法》经文依然会让云泽觉得有些晦涩难通,却也依然是在短短几日之间,就已经颇有成效,甚至就连始终远远跟随其后的席秋阳,也能分明看得出来,云泽对于各种粗浅雷法的掌控,已经足够算得上是登堂入室。

    若非如此,云泽也就不会有这足够的底气去面对这位负剑少年。

    而对于云泽的雷法,负剑少年也是印象颇深。

    尽管先前时候双方之间有些不愉快,但负剑少年却是相当的恩怨分明,尤其是少年虽然不曾有过下山游历,却也在村子里的时候听人说过,村子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又有哪些看似不太合理,但却很合规矩的不成文,就对于先前双方之间闹出的这许多不愉快,全都不曾放在心上。

    毕竟只是萍水相逢罢了,没有谁会愿意将本该唾手可得的机缘造化,平白拱手送人。

    少年对于小狐狸的修为境界,对于云泽的雷法手段,其实是相当慎重的,尤其少年身负重伤,并不适合与人长久打斗,而一旦身上的伤口重新撕裂,就对于少年而言,绝对算的上是个噩耗。就像之前临下山前,那位担任着桃源村狱卒之责的老人口中所言,他所施展的手段,并不如何稳固,并且会在一月之后就彻底散去,而一旦少年再度受伤,就对导致气息流失,更进一步缩短少年残存不多的寿命。

    再加上少年的命桥气府本就已经摇摇欲坠,再也经不起任何波及震动与意外,就可谓一直都是走在那生死一线之间。

    而也正是因此,少年才会顾绯衣怀有相当的感激之情。

    “这一湖龙气,”

    少年没有计较云泽的脸色,只当是人之常情,便在开口之时,就回身伸手指向这整整一湖数量无比庞大的,金光粼粼的粘稠湖水。

    水雾翻涌,龙气蓬勃。

    “我不要。”

    少年略微拖起走江石示意一下。

    “我只要这个。”

    言罢,少年便兀自转身走向一旁,在这惨遭波及之后,已经要比先前时候更加破烂的废墟之间,找到了一处还算平整的地方盘腿坐下,又将走江石搁在腿上,对着石头上鲜活游弋的龙纹,一阵迟疑。

    倘若换做顾绯衣得到了这块走江石,很简单,只需收入气府之中,以一身血气气韵不断打磨,直至将最外层浮有鲜活龙纹的石壳打磨出一个小小的孔洞即可,虽然耗费的时间肯定会很长,但却十分稳妥,并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但这颗走江石,最终还是落在了负剑少年的手中,而其气府之中的景象,云泽也已经从小狐狸那里得知,是一副风雨飘摇,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的模样。尤其少年只有最多一个月的时间,倘若再要循着如同顾绯衣那般的法子用一身血气气韵不断打磨石壳,时间就未免太紧了一些,甚至很有可能等不到磨穿石壳,就已经因为太过动用血气气韵,导致原本一个月的时间更加缩短,结果被救命之物害了性命。

    云泽有些幸灾乐祸,端着下巴扭头望向那名负剑少年。

    而顾绯衣则是不曾予以理会,甚至从头到尾看都不看一眼,在一口紊乱的气息终于理顺之后,就立刻动身进入化龙湖中,抓紧了一切时间趁着湖中龙气还未逸散之前,尽可能摄取湖水中驳杂的龙气,然后在进入气府之中,再经由那道原本是天光射穿的云雾天坑淬炼到无比精纯的程度之后,才会引导龙气进入气府最深处,尝试密布大龙脉龙首下方被恶气斩断之处,恢复其生机。

    云泽抽空看了一眼,确认顾绯衣无恙之后,便重新望向那位负剑少年。

    而在久久迟疑之后,也似是生怕会因为自己的莽撞,导致走江石中的为数不多的龙气石髓浪费,便在云泽与小狐狸十分惊愕的目光中,直接端起那颗走江石,张开嘴巴就狠狠咬了下去。

    咔!

    肯定不是石壳碎了。

    少年眼神之中有疼痛之色一闪而逝,但却很快就压了下去,继而重新放下石头,顺便吐出半颗懒腰而断的碎裂牙齿,一阵愁眉不展。

    石壳完好无损。

    云泽嘴角一咧,直接笑了起来。

    却被小狐狸瞪了一眼,便只得悻悻然收敛了幸灾乐祸的神情,继续好整以暇看着那位负剑少年,究竟要怎么解决这因为龙纹加持,龙气蕴养,就无比坚硬的石壳。

    直到少年再一次端起走江石,似乎是打算用水磨豆腐的功夫慢慢咬碎石壳,小狐狸才终于看不下去,起身走近。

    “走江石,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咬开的。”

    许是觉得太过靠近,就会吓到少年,被误以为是要抢夺走江石,小狐狸便在少年对过三步开外的地方停住,重新蹲坐下来,尾巴收敛在脚边,对着那颗走江石轻轻抬了抬下巴。

    “若你信得过我,我帮你打开。”

    闻言之后,少年并未迟疑,重新合上已经张开的嘴巴,轻易就将走江石递了过去。

    尽管有些意外于少年轻易给出的信任,但小狐狸却并未多说什么,只尾巴轻轻一晃,便立刻点燃了一团雪白的狐火覆盖在走江石上。狐火并非如何炽烈,毕竟这种气府本源火,只是小狐狸曾经闲来无事修炼的,只勉强成型能够偶尔用以对敌即可,而不必如同那些专修锻造各种灵兵法宝的修士一般,所有本事都在锻造方面,也就不必太过在意气府本源火的强度与温度究竟如何,更不必在意自身对于气府本源火的操控是否精细。毕竟在小狐狸手中,气府本源火的唯一作用,就是偶尔用来对付一些不值得耗费太多气力的敌人,操控精细与否,无关紧要,而强度与温度,也在大部分的情况下都很足够。

    而也正是因此,小狐狸这团内焰雪白而外焰微蓝的狐火,无论温度也或强度,都着实有些差强人意,哪怕是云泽,都可以直接徒手撕裂。

    可即便如此,那无比坚硬的走江石石壳,也在狐火的焚烧之下,不断掉落出丝丝粉尘,便前前后后大抵用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功夫,走江石内部的龙气石髓,才终于毕露无遗,金光灿灿,不带分毫杂色,被包裹在一层十分柔软的龙气内膜之中,晃晃悠悠,好似随时都有可能直接破裂。

    小狐狸尾巴轻轻一晃,狐火便尽数消散。

    “可以了。”

    做过了这些,小狐狸便再无任何停留,转身重新回到云泽这边,又抽空看了一眼身处在不远处,只在水面上露出一个脑袋的顾绯衣。

    而这整座化龙湖,所有龙气凝聚而成的粘稠湖水,此时都已经以顾绯衣所在之处为中心,悄然出现了一个无论声势也或规模,都并不庞大的漩涡,但却覆盖了整座广阔湖面,似乎是所有的湖中龙气都已经受到了牵引,不断进入顾绯衣体内,以至于连同湖面上朦胧氤氲的金雾,都围绕着顾绯衣逐渐形成了另一个不太能够看得出来的漩涡,尽数灌入其体内。

    小狐狸略微估算了一下时间,心中大致有数。

    “倘若龙气不散,就至少得十天时间。”

    小狐狸忽然回头看了眼后方山顶的方向。

    云泽不曾察觉,只是一直望着身在湖中,只露出一个脑袋的顾绯衣,闻言之后轻轻点头,并没有任何不耐之色。

    而在后方山顶上,席秋阳则是有些意外与小狐狸已经发现了自己,而其先前口中所言之意,同样听得清楚,但却还是此生第一次见到化龙湖的席秋阳,就已经明白过来。便在轻轻点头示意之后,席秋阳就立刻出手,不留痕迹不显气机,将群山围绕的化龙湖以灵纹阵法笼罩起来,连同上空与地下,不曾留有分毫空隙,以便能够最大程度地保留住湖中龙气。

    见到席秋阳如此出手之后,小狐狸就不再理会,安安静静趴窝在云泽身旁,出神想着自己的事情。

    另一边,负剑少年已经小心翼翼撕开了那层龙气内膜,将包括在其中的龙气石髓,一滴不剩地全部倒入口中,甚至是连同那层只是单纯用来保护龙气不会逸散的内膜,都一并塞入口中,简单咀嚼过后,就直接吞了下去。

    只在短短一瞬间,负剑少年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就立刻开始喷薄金光灿灿,甚至是连同少年脏腑骨骼与全身经络血管,都变得璀璨分明,可以轻而易举以肉眼看到,更能见到那些龙气石髓在进入少年体内之后,就立刻变得如火炽盛,以至于少年周身喷薄的金光灿灿,都轰然席卷出一阵炽烫的热浪,将其身下身板都震碎。而已经被龙气充斥六脏六腑全身经络血管的少年,则是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自身跌入粘稠湖水之中,最终因为背后镇狱大剑太过沉重,仰面朝天躺在湖底,却又在粘稠水面上也燃烧出一团炽盛无比的金色火焰。

    至于少年气府命桥中的景象又如何,就不太能够看得清楚。

    但龙气石髓入体之后,似乎并不燥烈,反而十分温顺,就想来也是正在顺从着少年心意,不断弥补着气府中的千疮百孔,与命桥上的无数裂痕。

    云泽只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

    对于少年因为需要救命之事,就轻而易举抢走了本该属于顾绯衣的机缘造化一事,云泽还是有些不能释怀。

    即便这场机缘造化,并不是应该归属于谁,但在云泽看来,就是理应属于顾绯衣。

    只可惜...

    但终归也算是分到了一杯羹,而并非真正的一无所获。

    云泽深深一叹,忽然觉得似乎只有自己才是一个已经习惯了自私自利的坏人小人,而无论小狐狸也或顾绯衣,都是属于那种胸怀大善的好人,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某种准则与底线。尤其顾绯衣,这种准则底线被划定得十分清晰,就很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事的时候应该怎么做,也很容易就能做出与之相对应的取舍,甚至是在做出那些取舍之时,哪怕是面对着很大的利益与好处,也根本不会出现任何犹豫与迟疑。

    明心见性,方知真我本我。

    只是在某些时候,这样的顾绯衣会显得太过独断,只凭自己一念之间,就会断定一个人的善恶,哪怕是错的,也会毫不犹豫就做出与之相对应的举措,从而与人交恶。

    便如那位青莲圣女青雨棠,就是如此。

    但大多时候,顾绯衣都是对的,而也正是因此,才会出现凶名传万里的情况。毕竟很多作恶之人,都是不讲手段的,也就自然不会在意散播谣言这种手段是否能够上得了台面。更何况顾绯衣本就是一介凶徒,动辄对人打打杀杀,从来不会犹豫迟疑有所顾虑,更不会多讲什么情面,而只讲自己的道理。

    在心性心境的方面而言,云泽只能自觉承认是与顾绯衣差了足有十万八千里之遥。

    云泽心头一阵百感交集,忍不住再度看向仰面朝天沉入湖底的负剑少年,瞥见少见背后宽如门板的大剑,略作迟疑之后,便回过头来看向小狐狸,却意外发现,小狐狸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入定修行,而是正对着湖面上的一个角落出神发呆,便忍不住出声问道:

    “你不继续潜修了?”

    闻言之后,小狐狸恍然回神,看了一眼云泽之后,只能无奈开口解释道:

    “龙气太浓,灵气稀薄,我也并未掌握什么能够动用的龙气的手段,即便入定修行,也只会导致顾绯衣能够得到的龙气更少,却对我而言并无益处。损人不利己罢了。”

    云泽恍然,便转头瞧了眼四周山上,却见到金雾飘渺,在上升到百丈之处就会像是遇到了阻碍一般停止上升,而在四周,则是已经覆盖了群山山头,倘若需要到一个并无龙气参杂的地方,就至少需要徒步数个时辰才行。尽管对于小狐狸而言,踏空而行只需短短片刻,但小狐狸却似乎是打算趁此机会放松一下,云泽也就没有继续多说,而是指了指湖底少年背后的镇狱大剑,开口问道:

    “那把剑,是法宝?”

    小狐狸瞥了一眼,轻轻摇头。

    “王道圣兵。”

    顿了顿,也似是知晓云泽对于灵兵法宝的划分并不如何明白,又或许是因为闲来无事,便难得不厌其烦,继续开口缓缓解释道:

    “寻常器物,诸如比较常见的刀枪剑戟之类,本身并不具备任何特殊之处,只以诸如精铁钢材锻造而成的,大多只是凡兵利器。但如果非要划分得更加准确一些的话,就还可以说作凡兵与利器。所谓凡兵,便是最垫底的兵刃,哪怕寻常农户手中的锄头菜刀,都可以算是凡兵。而在其上的利器,则是能够勉强符合寻常所说的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兵刃,但相较于凡兵,也就只是锻造得更加坚韧一些,也更加锋利一些罢了,并没有什么值得吹嘘的地方。”

    “再往上,则是灵兵,你手中的那把刀就可以归类在这个层次之中,同样都是寻常之物锻造而成,只是因为剔除了其中相当程度的杂质,进而导致兵刃本身质地比较纯粹,能够通融血气气韵与元炁龙气之类,在一定程度上流入其中,加持在兵刃之上,才会被额外列出一个等级,称作灵兵。寻常所言的灵兵法宝中的灵兵,说的也是此类,毕竟比较常见,就被拿来用作形容各种兵刃。”

    “而灵兵法宝中的另外两字,就是更在灵兵之上的法宝,简单说来,便是兵刃之中能够允许灌注的血气气韵与元炁龙气之类,数量更多,而划定这一类兵刃器物的底线就是能够在加持之下脱手而动,就可以称之为法宝。但这所谓的法宝,也是底限而至上限,最为宽容的一类,最差的法宝也就只是勉强做到能够脱手而动,但最强的法宝,不仅本身已经不再含有分毫杂质,并且威力还会十分可怕,甚至取材都并非寻常之物,或是重于山岳,或是轻如鸿毛,或是锋芒无匹,或是牢不可破,各不相同。”

    “至于如同那把大剑一般的王道圣器,则是独属于圣道修士才能锻造出来的兵刃,本身必定已经毫无瑕疵,取材也必定不是寻常凡物,尤其是在其中会杂有一定程度的圣道气息,就在施展起来,不仅可以更加得心应手,更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提升威力。而其中佼佼者,则是还会诞生出一些简单情绪与独属于自己的性格,也正因此,王道圣器也被称作王道帝器胚胎,就是因为一旦此类圣器诞生出情绪与性格,也就意味着这件兵刃,有资格成为蒙受大道眷顾,可以蕴藏部分大道规则的王道帝器。”

    “而与王道帝器等同高度的一方重器,则是大致与帝器相仿,只有前者是诞生于道王之手,而后者则是天生地养,并且天雕地琢而成的唯一差别。至于更在其上的仙兵...”

    小狐狸声线清冷,语气轻缓,许久才终于说到此间,继而话音忽然一顿,随后摇头轻叹一声。

    “只听说那所谓的仙兵,是已经由自死物变成了一位活着的生灵,但究竟是真是假,就实在是无处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