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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两件事

    不紧不慢悠哉赶路的许穗安,依然保持着原本该有的一副少年模样,虽然模样着实精致,像个精雕细琢而成的瓷娃娃一般,便是比之金童玉女之中所谓的金童,也丝毫不差。但却实在有些讨人嫌。

    总被许穗安戏称为“小杨子”的席秋阳,就很不喜欢这家伙。

    而当许穗安终于赶到此间送子观音庙的废墟附近时,就忽然瞧见阴阳两色如同平地起惊雷般,汹涌乍现,掀出一片肉眼可见的涟漪席卷风岚,迅猛扩散,也似是将岁月长河都牵连扭曲,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漆黑裂痕,满布周遭,犹如蛛网一般垂挂天地之间。而在那细密蛛网之间,席秋阳五指收拢,一拳砸出,便连岁月长河都跟着泛起了一道涟漪,继而化出两条交织缠绵的匹练上冲斗府,瞬间搅碎了千里阴云,以至于这场稀稀拉拉如泣如诉的小雨,都被彻底打散,露出更远处天穹上的青空白日。

    许穗安挑了挑眉头,口中发出一声嘹亮百转的呼哨,随后咧嘴一笑,继续悠哉悠哉盘坐半空,不紧不慢缓缓向前。

    直至临近之后,许穗安便不再遮遮掩掩,堂而皇之出现在几人面前,旋即口吐清气,至少看似轻而易举,就抚平了岁月长河那好像并不起眼的细微波澜,也使虚无之界与人间之间的壁垒重新愈合。做完了这些之后,许穗安目光才终于落在席秋阳身前不远处一个掉在地上的草人,与旁边不远处的黄纸符箓一般模样,都已经被彻底撕成了两半,灵性全失,再也不复先前模样。

    “替死草人和移行换位符,啧啧啧,这可都是价值倾国的好东西啊,就这么平平白白浪费了?”

    许穗安笑眯眯斜着眼睛看向神情冰冷的席秋阳。

    “如果是你的话,想要把东西直接从那无为子的手里抢过来,应该不算很难吧?怎么,是觉得只杀一次不过瘾,所以才不曾出手抢夺那件替死草人和那张移行换位符,而是准备暂时留他一条性命,以便过后还能找个机会再杀一次?”

    许穗安咧嘴而笑,眼神揶揄。

    “还是因为那件替死草人已经被无为子滴了心头血,就算真的出手将东西抢了过来,也依然只能代替无为子枉死一次,就干脆直接将那替死草人和移行换位符先行废掉,等待日后再找机会报仇雪恨?”

    闻言之后,本就神情不善的席秋阳,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了一些。只是因为自来知晓许穗安究竟是个怎样的性情,席秋阳也就懒得计较,直接转身去往云泽身旁,掌心之下灵光朦胧,按在其气府之处,查看情况。当然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打不过,毕竟许穗安也是个已经活了不知具体多少年的老怪物,更是如假包换的灵族大圣,举世唯一,就哪怕许穗安只是站在那里,任凭席秋阳随意出手,也未必能够伤得到他一根寒毛。

    也正是因为有着足够的底气,所以许穗安才敢如此戏耍人间。

    小狐狸缓步而来,不言不语安安静静蹲坐在一旁,因为有席秋阳正在查探云泽伤势的关系,小狐狸也就不再多事,而是眼神狐疑看向那一路跟随席秋阳而来的,少年模样的许穗安,似乎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眼神之中狐疑之色很快就收敛下去,变得多多少少有些不善。

    而顾绯衣则是在瞧见小狐狸走向云泽之后,就立刻原地盘坐下来吞服丹药调理伤势,一身恶气沉沉浮浮,混乱不定,过了许久才终于张嘴喷出一口因为脏腑伤势导致的淤血,气息方才终于顺畅了许多。随后便就起身来到云泽身边,并不曾介意过满地泥泞,而是盘起双腿就直接坐了下来,有些放心不下云泽如今的境况,却也自始至终都不曾多看席秋阳一眼。只有少年项威是在收起镇狱大剑之后,就立刻托着重伤之躯折身去往破庙废墟,在一片狼藉之中找到了先前时候着实有些无暇顾及的蒂娜,将其妥善安置之后,才终于取出了一件灵株宝药,直接塞进嘴里一阵牛嚼牡丹,直到全部吞咽下去之后,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静心入定调养伤势,以便能够更快恢复,而不曾再靠近过来。

    直到许久之后,席秋阳才终于收手松了一口气。

    “只是因为体内脏腑接连受伤,就出现了血气瘀滞与力有不逮的情况,才会在忽然松懈之时,就直接昏迷过去。待其苏醒之后,只需略作调息,再配以能够疏通经络培补血气的丹药即可,并无大碍。”

    言罢,席秋阳便以双掌下压,浮现阴阳神光将云泽身体拖了起来,安稳送往破庙废墟之中,与那至今也昏死不醒的海外姑娘躺在了一起,算是暂且交由少年项威来照顾。

    随后,席秋阳便转而看向顾绯衣。

    “本长老,有话跟你说。”

    闻言之后,小狐狸,晃了晃尾巴,很是自觉的起身离去,只是方才走出没有几步,就立刻回头看向依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待在那里的许穗安,幽冷双瞳冷光阵阵,尽管不曾开口多说,但其中一位却也已经十分鲜明。

    只是许穗安依然视而不见。

    席秋阳瞥了这没脸没皮的补天阁阁主一眼,默不作声,转身走向别处,顾绯衣亦是不声不响,起身跟上。

    眼见于此,许穗安当即撇嘴,“嘁!”了一声,又冲着席秋阳与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随后才饶有兴致的看向已经重新蹲坐下来的小狐狸,咧嘴一笑,身形缓缓下降到离地寸许之处,笑意盈盈。

    小狐狸双眼眯起,眼神不善。

    “许穗安?”

    “正是!”

    许穗安咧嘴一笑,并不否认,反而有些洋洋得意。

    至于许穗安究竟在得意什么,小狐狸已经大致知晓,就像最初听闻那位粗野莽夫模样的许穗安自报姓名之时,会略微感到有些诧异。但在当时,小狐狸也就只是以为世人愚昧,不知轻重缓急,才会取了这样一个意义不凡的名字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过多考虑。毕竟世人沉沉浮浮,万万千千,就难免会有些同名同姓之人,并不值得如何惊异,便哪怕“许穗安”这个名字意义非凡,小狐狸也始终不曾真正放在心上。

    不同于云泽的孤陋寡闻,小狐狸显然经历更多,见识也更多,就对于很多在云泽而言至今也接触不到的“隐秘”之事,知之甚详。

    便在略作沉默之后,继续开口问道:

    “补天阁阁主?”

    “是也!”

    许穗安重重点头,面上得意之色更甚许多。

    小狐狸再次晃了晃尾巴,不轻不重缓缓开口道:

    “火氏老妖妇,也是从你补天阁走出来的弟子吧。”

    闻言如此,许穗安神情一愣,旋即满脸尴尬之色挠了挠头,只能干笑两声,是有心想要否认做出那般之事的火氏老妪,并非是补天阁弟子,可这种话一旦说出口来,就连许穗安自己都不信。

    如今天下,人族九大圣地八大世家,包括妖族诸多妖城,无论是如今的掌权人物或是坐镇大拿,几乎每一个都与他补天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非如此,也就不会有人去说,补天阁一脉共存之繁复,任凭天下之大,也难以企及。

    许穗安重重咳了一声,开口道:

    “有关火氏与你青丘狐族一脉之间的事,本阁主可以承认是那火氏的不对,但其实火氏毕竟已经离开补天阁很长一段时间了,而且既然你是曾经听说过本阁主的姓名,也就应该知晓,补天阁对外招收弟子,从来只看修为天赋与实力手段,而从来不曾在意过其他。更何况那时的火氏,也不是如今这般模样,再加上阁中弟子一旦离开补天阁,就与我补天阁关系深浅,除却一脉共存的气机相连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也便是说,哪怕火氏也曾是我补天阁的众多弟子之一,可她毕竟已经离开补天阁多年,而之后做出的那些事,也就与我补天阁,关系不大。”

    许穗安声音越来越弱,眼神躲躲闪闪,难得有些心虚。

    “应该...不大吧?毕竟本阁主也确实不能保证,从我补天阁中走出的每一个弟子都可以堂堂正正做人,本本分分做事。再加上如今世道已经人心不古,不复往昔,而当初的那些,也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并没有一直流传下来,就已经很少有人还能记得当初青丘狐族为天下舍命之事。更何况本阁主当初在终于知晓此事之时,也已经为时已晚,就哪怕想要现身阻止,都已经...”

    小狐狸忽然冷哼一声,直接打断了许穗安还没说完的话。

    “上梁不正下梁歪。”

    言罢,小狐狸便就直接起身离去,甚至就连多看许穗安一眼都懒得。

    被生生憋了一口气的许穗安,满脸涨红,有些难以置信眼前这只青丘狐竟然会在明明知晓他真正身份的情况下,也敢以如此方式跟他说话,下意识就有些气急败坏,冲着小狐狸地背影一阵胡乱挥拳。但许穗安也很快就重新冷静了下来,望着小狐狸返回破庙废墟之中,神情复杂。

    由自古老年间存活至今的许穗安很清楚,青丘狐族曾为天下舍命,乃是举族上下协力一心,根本不曾有人胆怯退却,方才会在当初青丘老祖终于“暂且”镇死了那位“原人”大圣之后,险些就要举族全灭,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而在那个时候,也正是火氏老祖于心不忍,不愿看着堂堂青丘狐族就此消失,才会暗中收容了极为青丘狐年幼血脉,从而保证青丘狐族能够延续下来。

    十万年沧海桑田,十万年岁月变迁。

    却不曾想,本是荣辱共存的两支妖族,如今竟是已经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如何?

    人心不古。

    许穗安回头望向乌云逐渐重新聚拢的天空,瞧着那丝丝缕缕再度洋洋洒洒飘落下来的牛毛细雨,深深一叹。

    ...

    走出相当一段距离之后,席秋阳才终于停住脚步,却是许久都不曾开口,直至这场丝丝缕缕的牛毛细雨再度飘洒下来之后,才终于转过身来,看向面前眼帘低垂,不以正眼看向自己的顾绯衣。

    “两件事。”

    席秋阳言简意赅,停顿片刻之后,方才继续缓缓开口道:

    “第一件事,是有关于你身体的异变,本长老如今已经知晓,就觉得有必要与你说一说。而无论你在听过之后,最终作出的选择究竟如何,本长老也都不会多说任何一个字,毕竟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本长老也尊重你的选择。”

    闻言之后,顾绯衣终于抬起眼帘,眉头一皱,尽管依然不曾开口,却也总算是愿意听席秋阳继续说下去,而不是转身就走。

    席秋阳伸手指了指远处正对着天上怅然失神的许穗安。

    “你可知,此人究竟是谁?”

    顾绯衣回头看了一眼,轻轻点头。

    “许穗安。”

    “同时也是补天阁阁主,灵族大圣。”

    席秋阳补充了一句,继而开口道:

    “关于你身上的事,许穗安知之甚详,早在几日之前,曾亲口与本长老说明过,你的身体之所以会有如此变故,其中根源,皆在《九龙图》。但此事倘若需要详细来说,就会有些复杂,并且其中必然牵扯到的一些事,就连本长老也未曾明晰,甚至许穗安都言之不清,你便听过即可,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也不必多问多想,本长老之后所言,已经足够让你明知。”

    “简而言之,便是你的身体之所以会有如此变故,皆因《九龙图》。本长老并不曾具体知晓你开阳圣地这《九龙图》究竟从何而来,但这部近同于搏杀真解的灵决古经,却并非人族与妖族之法,而是一种被许穗安称为‘原人’的种族传承之法,修行根本也并非是如寻常那般以纳灵之法为基础,而是需要吞纳恶气、龙气这般。”

    “只是‘原人’的所修经法毕竟也是‘原人’的经法,倘若不曾修了恶气在身也就罢了,或可将其当作一部搏杀真解,正常修行。可一旦修了恶气在身,就会对自身产生一定影响,以至于修行越深,就越会向着‘原人’的模样靠近过去,更有可能会在达到某种程度之后,就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原人’,而不再是人族之属。”

    言罢,席秋阳话音一顿。

    而顾绯衣则是眉关紧蹙,死死盯着席秋阳,眼神之中多多少少带着一些难以言述的惊疑不定,尤其是在听闻席秋阳最后一言时,更是神情微变,再也做不到镇定自若。

    席秋阳深深一叹。

    “你开阳圣地这部《九龙图》,按照许穗安所言,乃是源于‘原人’最初现身之时,某位统领了整个‘原人’种族的大道王者,虽然许穗安也不曾亲眼见过,但其却是言之凿凿,那位最终以命换命,斩杀了上古妖帝的‘原人’道王,在容貌的方面几乎是与常人无异,也便是说,哪怕你继续按照《九龙图》之法修行下去,容貌的方面也很可能不会再有更多改变,算是到此为止。但话虽如此,这般修行之法,又是否会对身体以及其他方面造成另外的影响,依然无法确定,而时至今日,也已经再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帮你重新变回原来的模样。也正因此,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或是从此之后不再修行,心甘情愿泯于众人,或是继续如此修行下去,但却...”

    席秋阳张了张嘴巴,终于还是没能继续说出后续的那些话来。

    而即便席秋阳不肯再说,顾绯衣心里也已经大概明晓。

    便在沉默良久之后,才终于摇头苦笑一声,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继而眼神冷冽望向席秋阳。

    “都已经变成这幅模样了,便是真的不再继续修行下去,那些曾经与我有仇之人,那些曾与开阳有仇之人,就真的愿意放过我?毕竟我也曾是开阳麟女,曾是开阳圣地这一代弟子的脸面,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再无牵连。甚至除此之外,还会有很多在过去从未见过,从未听说之人也会找上门来吧?放弃修行...”

    顾绯衣忽然冷笑一声。

    “不过是等同于束手待毙罢了!”

    言至此间,顾绯衣面上笑意收敛,眼神之中凶光毕现。

    “便是开阳圣地真的因此就不再要我了,最多也不过天下之大,四海为家。”

    闻言之后,席秋阳忽然沉默下来。

    天下之大,四海为家?

    大可不必。

    只是这句话,席秋阳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但也不是抹不开自己的面子问题,而是觉得这句话,不应该借由他来说罢了。

    席秋阳沉默良久之后,忽然十分难得地露出些许笑意,轻轻点头。

    “既然你已有此决定,那便来说第二件事。”

    席秋阳忽然深吸一口气,收敛了面上笑意,神色肃重。

    “本长老想为之前之事,跟你道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