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赦

不赦 > 第200章 蛊(万字大章)

第200章 蛊(万字大章)

    次日一早,一夜未睡的云泽,天还没亮就已经起床。

    院子里要比往常多出了一座袖珍恶土,鬼山水池的模样,虽然只有丈许方圆,但却相较于宁心院不大的院落而言,依然有些太占地方,就导致云泽需要转而去到靠近院子边缘的围墙附近,才能在练习拳法刀法的时候勉强施展开来,而不会因为空间太过狭小,就束手束脚,怎么都不能痛快。

    因为心头压着一些事的缘故,云泽练拳练刀时,一身气息就格外凌厉,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在其心里有些不太痛快,方才会借由练习拳法刀法,将这些全都发泄出来。

    同样是大清早,雪姬也已经起床开始做事,途径宁心院附近时听到了院子里呼啸刺耳的破空声响,便就在院子门外驻足了片刻,悄悄探出半边身子看向正在背对这边练习刀法的云泽,一身热汗淋漓,汗水已经湿透了并不算十分单薄的衣裳,并且因为天气太过寒冷的原因,甚至还能见到其全身带雾的模样。

    雪姬未曾开口打扰,知晓大抵是因为昨夜之事,才会让自家这位小哥儿如此烦躁,便在看过片刻之后,就脚步轻缓离开了宁心院。

    直至天色大亮。

    因为损失了极其珍贵的几滴心头血,原本十分活泼勤快的木灵儿,就一直睡到了这种时候才终于起床,但也一如既往不做他事,直奔宁心院而来,记挂着需要日日打扫房间与浇灌宝药太岁一事。而在进门之前,木灵儿还在打着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靠近宁心院后,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动静,原本无精打采的小姑娘,神情一愣,旋即脸色一沉,还以为是府上哪个不开眼的东西,竟然会不知好歹跑到宁心院来修炼技法,实在是不将自家哥儿与自己放在眼里,就立刻加紧了脚步,一脸怒气冲冲地直接闯入院子当中。

    按照木灵儿原本的想法,府上竟有如今大不敬之人,就完全可以先斩后奏,也便先将这人打个半死,丢出宁心院,之后再去告诉云老爷子,如此大不敬之人绝对留不得,否则如今还只是以下犯上,挑衅府上哥儿的地位,日后就极有可能会生出反骨,对于云老爷子的地位也图谋不轨。

    只是木灵儿想得极好,一口银牙也也咬得咯咯作响,可当其真正冲进宁心院后,忽然见到对面一抹刀光横过,带起呼啸刺耳之声的练刀之人时,就立刻瞪大了一双美眸,红唇微张,一肚子难听至极杀气凛凛的喝骂都被卡在了喉咙当中,吐不出,还咽不下。

    直到云泽收刀而立,转过身来面向木灵儿的时候。

    小姑娘唇瓣抖了抖,忽然眼眸一亮,雀跃欢呼一声,就迅速绕过那座袖珍恶土直奔而来,还在三步开外的时候就猛地一跃扑进了云泽怀里。好险是云泽反应极快,将手中长刀松手丢在地上,才没有伤到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的木灵儿,也只能任凭小姑娘在方才落稳之后,就立刻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又蹦又跳,模样欢快,清脆的笑声就连远在府邸大门附近的雪姬都能听得到。

    云泽满脸苦笑,看着木灵儿活蹦乱跳的模样,实在是无计可施。

    但心情却也格外复杂。

    一方面是因为瞧见木灵儿虽然已经损失了极其珍贵的三滴心头血,却也依然能够精力十足,就暂且可以放下心来,至少这是足够证明木灵儿的心头血数量并非很少,三滴心头血的损失,就还在小姑娘的承受范围之内。但另一方面却是木灵儿先前冲进院门时,尽管因为有所误会,所以才会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却也掩盖不住小姑娘神情间的些许憔悴,就证明木灵儿的心头血,虽然数量并非很少,却也绝对不会很多。也便是说,木灵儿如今虽然貌似无恙,可一旦损失了十滴心头血之后,就极有可能会其出现修为境界跌落的情况,甚至还有一定的可能要损伤自身根基,导致其自此之后,都再也无法重新入圣。

    只是活泼心大的小姑娘,似乎还没有注意到这些,就只知道自家哥儿是破天荒地在冬天,并且还是已经临近年关的时候回来了,甚至还有可能一起过年,而不必再像以往那样,在吃过一场云老爷子每年都会安排全府上下所有人围聚一起的团圆饭后,就只能和那位雪姐姐相对守空房,一点儿过年喜庆热闹的感觉都没有。

    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喜,远非早就知晓可以相比。

    只是在小姑娘忽然想到了过往跨年之时,自己与生性清冷的雪姐姐只能一边守着空荡荡的宁心院对坐无言,一边听着外边热热闹闹的声音,看着外边红红火火的光景,最终早早就睡,好像是被人抛弃了的小狗一般,格外可怜,就立刻停了下来,不再蹦蹦跳跳满脸惊喜,反而撇着嘴巴抬头望着云泽,眼圈儿忽的一红,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差点儿就要掉下来。

    眼见于此,云泽神情一僵,实在是有些想不通小姑娘究竟想到了什么,怎么会忽然就要抹眼泪。

    却也没过多久,小姑娘就忽然想到今年过年的时候,肯定不会再像往常一样冷冷清清,自家宁心院里也可以热热闹闹放爆竹,也可以红红火火挂灯笼,就当即收回一只手来抹掉了脸上的泪痕,眼泪汪汪地咧嘴一笑,人比花娇。

    看得云泽满脸古怪,当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脸问号。

    但小姑娘也不多做解释,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小脸一红,就立刻松开了另一只依然缠在云泽脖颈上的藕白手臂退后两步,垂着脑袋,两只小手拧着衣角,一副羞怯拘谨的模样。

    “哥儿勿怪,灵儿方才只是,只是忽然瞧见哥儿回家,才会如此激动,忘了分寸...”

    闻言之后,还以为先前木灵儿变脸似得又笑又哭又笑,是因为损失了太多心头血才会变得神志不清的云泽,就终于松了一口气,也才终于察觉自己先前的想法究竟多么不切实际。毕竟心头血固然重要珍惜,但即便有所损失,也不该就让木灵儿变得神志不清才对,就忍不住摇头自嘲一笑,觉得自己实在是过于敏感,也着实有些荒诞不经。

    再看向眼前这一副羞羞怯怯模样,低着脑袋不敢抬头的木灵儿之时,云泽就忽然觉得这个着实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先前的模样,像极了与自家主人久别重逢的小狗,也便难得眼神变得温柔了一些。

    只是云泽方才伸手想要揉一揉小姑娘头发的时候,木灵儿就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云泽开口道:

    “哥儿回家之后,可曾已经见过...”

    话说一半,小姑娘才终于见到了云泽的动作,眼神当即一愣,话音也是一滞,张了张嘴巴,好不容易才终于说出剩下的两个字:

    “老...爷...”

    说完之后,木灵儿唇瓣抖了抖,依然傻愣愣地盯着云泽选择面前的手。

    倒是云泽忽然觉得有些尴尬,毕竟木灵儿虽然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他的贴身丫鬟,而云泽也一直都是将木灵儿当作亲人一般去看待,更在逐渐长大之后,将原本视为姐姐一般的木灵儿,当成了妹妹一样,可这般的亲密举动却是十分少有。或许这对木灵儿来说不算什么,小姑娘毕竟心大,又身为贴身丫鬟,并且还是从云泽刚刚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云老爷子指派为云泽日后的贴身丫鬟,也便是说,哪怕木灵儿真正来到宁心院的时候要稍晚一些,却也是在云泽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看着他一路长大到现在的,甚至就连云泽还在襁褓里吃奶的模样,到再更大一些穿着开裆裤到处乱跑乱尿的模样都见过,自然也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木灵儿虽是如此,可云泽却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倘若木灵儿不曾忽然开口打断也就罢了,毕竟是一时冲动,下意识就想要伸手揉一揉她的头发,揉过了之后就当无事发生即可,却偏偏被撞了个正着,便只能悻悻然收手干咳一声,侧身挪开了目光之后方才开口道:

    “正要去。不过,还是要先换身衣裳才行。”

    说完,云泽就直接转身回去屋里。

    小姑娘怔怔望着房门被云泽从里面砰的一声,关得严严实实,忽然鼓起嘴巴,一脸懊恼的模样跺了跺脚,暗恨自己沉不住气,怎么就忽然想到了要问这些?

    毕竟自家哥儿已经明摆着是在昨天夜里才回来的,若非如此,自己昨天在宁心院里待了整整一天,几乎没有出过门,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也就是夜里在自己房间睡得太沉,方才会没有丝毫察觉。而到夜里才终于回来的哥儿,又怎么可能还会不合规矩去找云老爷子请安?

    小姑娘可怜巴巴撇着嘴巴,忽然瞧见宁心院门口不声不响站着大少爷云温章,便当即快步上前,规规矩矩侧身施了个万福。

    “给大少爷请安。”

    “无妨。”

    云温章是个柔和的性子,并不计较先前见到的那些,轻轻摇头,再抬手示意木灵儿起身便罢,之后就安安静静等在一旁。

    毕竟木灵儿本就是云老爷子指派给云泽的贴身丫鬟,会在平日里亲近一些也是理所当然。并且贴身丫鬟也不只是用作俯视云泽的日常起居,甚至一旦云泽需要有人暖床,身为贴身丫鬟的木灵儿也不能拒绝。只是相较于寻常的贴身丫鬟而言,木灵儿却稍有不同,并未在宁心院中建造偏房居住,更不曾与云泽同住一屋。之所以如此,一来是因为云泽在今年夏天方才成年,而在此之前,则是因为年岁不足,一身血气精气不够旺盛,倘若过早接触这些,有利无害。二来则是因为云泽修为境界不足,根基不稳,并且处在一十八只宝药血桃还未全部吞服的尴尬境地,木灵儿又实则身为阴鬼邪祟,一旦人鬼、交姌,哪怕木灵儿无意于此,也不可避免会损伤道云泽的活人生机,甚至还会于其修行根基造成相当程度的损伤,就只能暂且住在院外,需要木灵儿每天不辞辛劳来回奔波。

    但话虽如此,云泽修为境界不足,根基不稳的情况如今已经不复存在,再加上一十八只宝药血桃也已经全部吞服入腹,就哪怕需要木灵儿献身暖床,只需有所节制,也已经无妨大雅。而也正是因此,云温章才会对此视而不见,任由木灵儿与云泽随意亲密,只需云泽不会因为食髓知味就深陷其中,从而懈怠了平日修行即可。

    只是云温章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或许云泽眼下还并不知晓这些,但就算知晓,依其生性如此,也很有可能不会要求这些,任凭木灵儿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需云泽开口,便会立刻宽衣解带,也不过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比起那如今生死不知的云鸿仁,强出了不知多少倍。

    他院子里那位因为被云老爷子亲手指派而去,就不得已只能押宝在其身上的贴身丫鬟,虽然至今也是清白之身,却也不知已经被云鸿仁揩过多少油。

    天壤云泥。

    云温章一阵感叹。

    不久后,云泽才终于换好了山上的衣裳,是一件以银丝纹绣壮阔山河的白色锦衣。

    对于衣着打扮,云泽其实并不在意,只是在打开衣橱之后,瞧见这身白色锦衣正叠得整整齐齐摆在最上面,就直接拿来穿在了身上,之后就一边感慨自己很少会在山上,木灵儿与雪姬又何必每年都要大费周章在下山之时给他多添几件新衣裳,一边感慨锦衣合身,并且做工精良,尤其银丝纹绣的壮阔山河虽然繁复无比,但却针线细密,没有丝毫偏差。

    但实际上云泽衣橱里每年都会多出来的这些锦衣,都是雪姬自己一针一线亲手缝制出来的,而并非是从山下买来。木灵儿也曾尝试过想要为自家哥儿亲手缝制几件衣裳出来,只可惜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虽然已经足够细心用心,却也总会忍不住走神开小差,就往往是在半件衣裳都没缝制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手指扎得满是伤口,也会将那还没缝制出来的衣裳,弄得满是鬼血阴涔涔的痕迹,只得无奈放弃。

    毕竟鬼血见风则黑,染在上面,实在不好看。

    可哪怕不会见风则黑,也同样不好看。

    为此,木灵儿还曾郁郁寡欢伤心了好一阵子。

    只是云泽对此至今也一无所知。

    出门之后,第一眼便就瞧见了院门一旁的大伯云温章,与乖巧立在一旁规规矩矩的木灵儿,云泽稍稍一愣,便就立刻上前,却不等其抱手鞠礼,云温章就已经抬手制止。

    “繁文缛节就不必了,你先去跟老爷子请安,再去看一看陶前辈,事了之后,就来院子里找我,有事跟你说。”

    言罢,云温章便就转身离开。

    云泽有些不明就里,想不通大伯云温章会有什么事要找自己,但也并未太过纠结,叫了木灵儿准备茶水之后,就直奔云老爷子的住处。一如既往,对于云泽的请安,云老爷子只十分敷衍的“嗯”了一声便就作罢,而其手中的茶水,老爷子则是看都不看,往年一直如此,今年也是如此。

    已经习以为常的云泽并不强求,也没有资格强求,告辞离去之后,便就去了旁边陶老爷子的独院所在。

    只是对于陶老爷子,因为已经知晓许多的缘故,云泽在与其相处的过程中,虽然一如既往,却也难免多了一些距离感。陶老爷子自然已经猜出其中缘由如何,便主动与云泽说起了要以木灵儿心头血浇灌宝药太岁一事,言语之间十分坦诚,几乎毫无隐瞒,更明言木灵儿并非府上其他仆从下人可以相比,而是有着与众不同的奇异之处,方才会选择以其心头血浇灌宝药太岁,就是为了能让宝药太岁的药力更加充沛,甚至还在紫金太岁的程度上更上一层楼,甚至已经只差将木灵儿其实身为云府鬼仆,乃是阴鬼邪祟一事直接挑明,是在此之间已经只差一张窗户纸,只需稍微费点儿口水,一捅就破。

    但云泽却是依然对于陶老爷子留有一定的距离,并且这段几乎很难察觉的距离,已经很难再重新缩短回去。

    对此,陶老爷子在见到云泽闻言之后的神情,就已经心知肚明,便默不作声喝了口茶水,沉默良久,方才终于暂且作罢,让云泽去找云温章。

    院落一角栽有翠竹一百零八根,竹节粗长,上布云纹,翠光点点,流萤异彩,更隐约间可以嗅得些许清淡异香,能够令人头脑清明,精神焕发。在过往时候云泽不懂,可如今日常翻阅《白泽图》,云泽也就终于知晓,这些翠竹真名乃是云修竹,属于珍稀灵株的一种,不仅散发异香对于修养心性心境有着极大裨益,并且竹叶泡茶,效用更足,乃是不可多得的奇物之一,十分罕见。

    而当云泽终于带着木灵儿找来时,云温章也已经沏好了一壶冬雪竹叶茶,热气腾腾,异香扑鼻,只是在此之外,云温章还另外泡了一壶茶水,茶汤虽然并不浑浊,但却色泽灰暗,并且虽然肉眼可见有热气腾腾,但茶壶茶碗之上却有黑霜附着,更在石桌上蔓延出了半尺方圆,寒森森、阴涔涔的黑霜。

    云泽面露惊异之色,落座之后,云温章便就推了一碗竹叶茶在其面前,又让因为云温章院子里并无丫鬟侍女,就理应在旁伺候倒茶的木灵儿也一并坐下,并将那碗有着黑霜附着的茶水,也推到了小姑娘面前。

    云温章唇角笑意温润如玉,瞧见小姑娘一副紧张拘谨的模样之后,笑意便就更浓了一些。

    “在我这里,不必太过拘束。更何况在之后几日,还需要你以自身来之不易的心头血继续浇灌宝药太岁,实在是付出极多。这壶鬼山头颅上的黑石茶,就算是给你的补偿,于你自身损伤有着极大裨益,尽管接下就是。”

    言罢,云温章便就自己沏了一碗竹叶茶,用茶盖撇去浮沫喝了一口。

    木灵儿闻言之后,小心翼翼扭头看向云泽,以眼神询问,但却明显已经有所意动。直到云泽轻轻点头之后,小姑娘便就立刻喜气洋洋端起了茶碗,只是因为泡茶黑石乃是来自鬼山头颅,就不敢太过莽撞,只能小口小口浅尝慢饮,每一口入腹过后,都需要花费一些时间,用以化开其中极为浓郁的恶气鬼气。只不消多时,小姑娘就已经脸蛋红红,如同醉酒一般,就连眼神都开始变得水汽氤氲,有些迷离。

    云温章搁下茶碗,见到云泽不太放心瞧着木灵儿的状态,便开口笑道:

    “不必担心,木灵儿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茶水于其大有裨益,方才会血气翻涌,如同醉酒一般。一碗茶水饮过之后,接下来的半日时间,就让她回去房间好好休息,傍晚时即可恢复清醒。届时,再让其逼出一滴心头血,用以浇灌你院子里的那件宝药太岁,之后即可无恙。”

    云泽恍然,轻轻点头,只是略作迟疑之后,便将目光挪向了那壶尚且留有许多的黑石茶,随后看向云温章,正欲开口,后者已经抬手示意。

    “两日一次即可,过犹不及。”

    “多谢大伯。”

    云泽只得如此。

    鬼山之凶险,云泽在上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有过些许体会,甚至也曾亲自感受过鬼山头颅所在之处的可怕,是哪怕相距了极其遥远的距离,也险些因为目光注视,就导致自己身死魂消。尽管迄今为止,云泽也依然不知当时究竟如何逃过一劫,但当时场景却也历历在目,至今犹有余悸。

    也便是说,哪怕云温章实力非凡,鬼山头颅一行,也断然不会十分轻松。

    只是云温章对此却并不在意,示意云泽喝茶之后,重新添满,而在茶壶重新落下之时,则有一道十分细微的涟漪缓缓扩散出去,形成一股无形气机,将此间方圆丈许之内,完全笼罩。

    云温章方才收敛笑意,神情严肃看向云泽开口道:

    “今日找你前来所为之事,事关重大,你且听过便罢,需要记在心里,却万不可与人多说,更不可抛之脑后。”

    闻言如此,云泽原本还算放松的心神,当即一紧。

    但云温章却并不曾在意过这些,而是直接单刀直入开口道:

    “昨夜之时,雪姬曾与你示意,对于已经知晓之事不可多言,要你继续隐瞒下来,目的确实是为保你平安,以免会被过早搅进这个注定会死很多人的漩涡当中。但雪姬如此做法,其实大可不必,而云府上下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也几乎都在老爷子的眼皮底下。也便是说,你已经知晓了府上一些东西的这件事,老爷子其实同样看在眼里,只是拿捏不准你究竟知晓多少罢了。更何况自始至终,你也都在这个漩涡当中,只是处于最外围而已,而我等之所以不曾与你言明,也是因为在此之前,你的修为境界与自身实力,尚且对于其他人构不成什么威胁,大抵等同于可有可无,便哪怕留你一命,也是无妨紧要,就大可不必再掺和其中。”

    云温章忽然深深一叹。

    “若你始终只是九品武夫也就罢了,正如我掀起那所言,可有可无,哪怕留你一命,也无妨紧要。可你如今却在短短半年之内,就已经突破至如此境界,就已经对于其他人造成了相当程度的威胁,并且再也无法脱身其中。之所以会有这种情况出现,当然是跟陶前辈与木灵儿有关,但他们的本意也大概都是为你安危考虑,毕竟人心叵测,再加上府内等同于养蛊一般的庞大漩涡,就哪怕你境界低微,可有可无,也依然有着极大可能会随时出现性命之忧。也正因此,陶前辈与木灵儿,包括仁儿在内,才会以那一十八只宝药血桃、作为成人礼的灵株宝药,以及那件宝药太岁相助于你,就是为了能够让你在凶险来临之际,尚且留有一争之力。”

    云温章一口气说了很多,但听到最后,云泽也依然不太明白究竟怎么回事,而那所谓的,如同养蛊一般的漩涡又究竟有着何种深意。

    只是不等云泽问出,旁边就忽然传来噗通一声。

    原来是木灵儿一碗茶水已经喝得干干净净,再也扛不住“药力”浓重,直接酣睡过去。

    云温章视而不见,知晓云泽依然不懂,便在略作沉吟理清了思路之后,方才终于开口说道:

    “这所谓如同养蛊一般的庞大漩涡,因为牵扯极广的缘故,就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而接下来要说的这些,我也会尽可能说的清晰明白一些,以便让你更好理解,只是因为我所知道的东西其实也并非十分全面,如果你在听过之后,依然留有些许困惑,我也只能对此表示无能为力。”

    云温章话音一顿,见到云泽作出一副仔细聆听的模样之后,方才继续说下去。

    “天道底蕴受损一事,想来你也已经深刻知晓,简而言之,就是在未来谁也说不清楚具体时候的某天,这个世界的天道,就会因为底蕴的逐渐流失彻底崩塌。古言有云,万物因道而生。这里的道,指的便是天道,一旦天道崩塌,也就必然导致万物毁灭,生灵涂炭的下场。而其中更加具体牵扯到的是是非非,我不想多说,也不会多做评判,你就只需知晓天道虽然将会崩塌,但却依然为天下之人留有一线生机即可。只是这所谓的一线生机具体指的是什么,举世之间,也无人知晓,而唯一能够作为依据进行推断的,也就只有天关一事。但这所谓的天关究竟是什么,其中又究竟有着怎样的危机,同样无人知晓,但治世人皇也强闯不过的天关,哪怕无人见过其中景象,也足够证明其中必然凶险重重,方才导致人皇妖帝一同陨落,饮恨其中。”

    “一线生机尚未明确,但就目前而言,确实只此一线,而若想要在天道崩塌之际幸存下来,也只有两种方式可行。其一,便是闯过天关,将那所谓的一线生机争取到自己身上,一旦闯过天光,逃出这个天道即将崩塌的世界,自然也就可以幸存下来,不必因为天道崩塌牵连自身。其二,则为一脉共存,乃是人皇临死之际匆促留下的一块石碑所言。而这所谓的一脉共存,说起来格外简单,但却十分复杂,包含有血脉至亲、同门之谊、夫妻之实、主仆之约,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各种关系。简而言之,即为一旦在这一脉共存的复杂关系之中,有人能够争取到那一线生机,就同样可以得到天光牵引,脱离人间。倘若你要有心知晓得更加清楚,可以自行去往奇山昆仑天关之下,人皇所留石碑,便就立在其中。”

    详细解释了这些之后,云温章话音稍顿,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水,也是留下时间以便云泽能够记得更加清楚一些。

    便直至云泽轻轻点头,便是明了之后,云温章方才重新放下茶碗,继续开口道:

    “先前所言,这所谓如同养蛊一般的庞大漩涡之所以牵扯极多,方才那些,才只是最为表面的东西。再往下,便是这座度朔山。”

    “度朔山,鬼门关,十人去,九不还。这句话,我并不知晓你是否曾经听说过,但其中所讲度朔山,其实就是后山,存在于人间东海之中,乃是一处人人闻之色变的险地恶土。但其之所以又被称作鬼门关,则是因为此间你我所在这座位于一方古界中的度朔山,在东北方向有着一座鬼门,可以直通鬼狱。而那所谓的鬼狱,其实就是阴间的一座大牢。换言之,即为鬼门可以直通阴间。”

    闻言之后,云泽动了动嘴角,欲言又止。

    先前还在化龙湖时,云泽就曾有过疑问,诸如阴间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以及那些生存在阴间的鬼怪,是否自以为自己是人,而将阳间当作阴间,将活人当作鬼怪等等等等。但在眼下,云泽还是暂且忍了下来,未曾开口多问。

    虽然对于云泽心中疑惑并不知晓,但云温章也同样看出了云泽的欲言又止,便轻轻摇头面露无奈之色,额外说了一些:

    “有关阴间的事,举世之间,知晓者寥寥无几,而唯一可能比较清楚的,也就只有当世那位绝世大妖白先生。倘若自此之后,在你心中依然留有对于阴间的疑问,又有幸可以遇到那位白先生,或可开口问一问,只是白先生是否又会为你解答,就尚未可言。”

    言罢,云温章便暂且将这些弃之不管,继续回到先前的话题。

    “天下之间,共有鬼门三座,此为其中之一。而另外两座,一座位于北海边缘幽都山,另一座位于奇山昆仑北,弱水间,皆为阴阳两界坚固壁垒上存在的缝隙,也便可以通过鬼门,来往于阴阳之间。但阴鬼归属阴间,活人归属阳间,本是大道不容悖逆的规则之一,却又鬼门存在,就往往会被打破。而也正是因此,这天下之间三座鬼门,才会各有守门之人。幽都山鬼门,乃是天道所授,大妖土伯负责镇守。弱水鬼门,同为天道所授,大妖青冥鱼负责镇守。而此间度朔山鬼门,亦为天道所授,大圣云凡,负责镇守。”

    云泽瞳孔扩张,神情凝滞。

    尽管早就已经有所预料,却也不曾想过,真名云凡的云老爷子,竟然也是一位人族大圣。

    对于此事一无所知的云泽,如今还是第一次听闻,而早就知晓必定如此的云温章,也并未急于继续说下去,给足了云泽回神的时间。便直至许久过后,见到云泽终于胸膛隆起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强行镇定了下来,云温章方才不急不缓继续说道:

    “老爷子负责镇守鬼门,自然需要足不出户,甚至不可离山片刻,方才会将云府建于此间。其中有些事,我也知之不明,便就不再与你多说,只讲两件事。第一件事,便为云府上下这除却云家人之外的所有仆从下人,甚至还要包括陶前辈在内,实则皆为老爷子自从镇守鬼门以来,由自阴间强闯而来的阴鬼,只因老爷子不愿尽数打杀,便在其中挑选了一部分,收入麾下,方才有了云府如今的景象。”

    “第二件事,则是方才所言的养蛊。而这所谓的养蛊,其实也是老爷子基于天道底蕴受损,将要崩塌,只留一线生机一事,方才会有如此决定,皆因一线生机实在太过渺茫,而若当真只求一脉共存,就未必可行,还是需要亲自争夺才有更大的机会。也正因此,老爷子才会起了养蛊的心思,大抵等同于兵在精而不在多的道理,要你等小辈自相残杀,最终只留下为主最强的一人,以便能在一线生机出现之时,有着更大的机会可以争夺到自己身上。为此,老爷子还曾立下了一条名为押宝的规矩,将云府上下这包括陶前辈在内的许多鬼仆作为最终嘉奖,并且在出现最终结果之前,也任由它们之中的绝大多数,可以在你等之中随意选择任何一人,以鬼仆认主、主死仆亡的方式进行押宝,从而成为近似于护道人的存在,以便能够从旁相助自家主人,使其可以活到最后,成为云府之中唯一幸存的蛊王,随后下山去与天下人争夺那所谓的一线生机。”

    言至此间,云温章忍不住深深一叹。

    “尽管此法过于残忍,但老爷子毕竟已经有此决定,更早在九年之前,就已经暗中施以手段,抹去了你等几人原本血脉近亲的关系,彻底斩去了所有退路。也便是说,你与仁儿、支离,以及梦烟三人之间那所谓兄弟姐妹的关系,不过是名存实亡罢了。除非其中有人心甘情愿舍弃自由之身,以仆人身份押宝于另外一人,才会在两人之间重新建立起一脉共存的关系,若非如此,你等几人之间,就只是互相争夺这众多鬼仆最终归属,与自身最后幸存可能的生死仇敌。”

    言罢,云温章便轻轻摇头,实在无奈。

    但在方才所言的这些当中,其实有着相当重要的一部分,是不曾在云老爷子口中得到过证实的内容,而只是云温章通过押宝一事做出的一些推测,便如云老爷子究竟为何定要选择用养蛊的方式,来决出云府小辈之中的最后一人,以及陶老爷子又是否也在那条名为押宝的规矩之中。只是有关于这些的推测,在经过云温章多年以来的反复推敲之后,已经被认定有着九成九的可能为真,方才会如此确信无疑。

    毕竟哪怕云温章亲自找上门去开口询问,云老爷子也未必就会予以解答,而更大的可能则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甚至一旦云温章不肯放弃,定要由自云老爷子口中得知所有一切的事实真相,就还会被烦不胜烦的老爷子直接动手打出门去。

    多多少少有些无可奈何的云温章,缓缓吐出了一口压在心头的闷气,暂且将其全部放下,而后便就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水。

    而云泽则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毕竟在其而言,真正有所不知的,也就只是这所谓的押宝而已。

    只是一旦回顾过去,云泽就立刻注意到了大伯云温章方才只是一带而过的两件事,便神情复杂转而看向身旁趴在桌面上,脸颊酡红酣睡香甜的木灵儿。

    “鬼仆认主,主死仆亡。”

    “而且还是绝大多数,都可以随意选择任何一人。”

    云泽嘴唇抖了抖,出神许久,忽然满脸苦涩地笑了起来,伸出手放在小姑娘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早些年,应该很绝望吧?”

    “苦了你了,灵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