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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众怒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云泽就已经一如既往地早早起床,前往那片平地练剑,只是相较于最初的时候,身边已经多了一个宁十一一道而行,并且同样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云泽忽然想到了昨天夜里的事,下意识瞥了一眼走在身旁的宁十一,略作深思之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傻书生陈也与宁十一相识至今,也方才不过两旬左右,如其所言,正是那日忽然心血来潮想要外出踏青,方才遭遇了自家父亲生意场上的对头派人暗杀,想要劫走陈也,以此作为要挟,逼迫陈也的父亲能够让步,退出生意场上的争抢。只可惜,宁十一由自洞明圣地前来剑气小镇,途中恰好遇见这一幕,便随意出手打发了那些不过凡夫俗子的一帮人,救下了当时几乎就要落入魔掌的傻书生陈也。但也正是因此,陈也与宁十一才会相互结识,并且因为陈也平日里最为喜爱一些描述江湖情仇的小说话本,便从很早之前,就对江湖儿女有着一种极大的向往,只是因为家中世世代代以行商为主,并且仅限于那座名为江城的一亩三分地,实在是欲求无门,方才只有神往,而从来没有过实际动作。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陈也自然不会轻易放手,便在之后一路跟随宁十一,来到剑气小镇。

    只是除了对于江湖生活有着一种极大的向往之外,只怕陈也对于宁十一,也是发自肺腑的喜欢,若非如此,那日云泽忽然起了调笑心思,便问了陈也一句,是否喜欢宁十一的时候,陈也也就不会一阵脸红脖子粗。

    有关这件事,云泽其实也曾闲来无事问过一次宁十一,然而得到的答复却是烦不胜烦,只觉得傻书生陈也像个狗皮膏药,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

    倘若陈也知晓,只怕就要备受打击。

    云泽也不打算插手这件事,毕竟男女情爱一事,若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男女双方情投意合,才会喜结连理。然而陈也一介凡夫俗子,宁十一如今又是洞明麟女,两人之间的差距不说天壤云泥,至少也是有着一座归墟拦在中间,想要将之填满且踏过,又是何等的艰难且艰辛。

    凡人与修士,终究有别。

    尤其宁十一还是这般清冷的性子。

    云泽摇头哂笑,忽然想到了如今远在奇山昆仑的顾绯衣,又忽然觉得傻书生陈也有些可怜。

    宁十一瞥了云泽一眼,英挺剑眉微微一沉,大抵是猜到了什么,当即冷哼一声,手中柳叶刀轻轻一震,便就立刻出鞘寸许,有剑气流泻,寒意逼人。

    云泽扯了扯嘴角。

    “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想到了昨天夜里的那一幕,忽然觉得陈也那家伙有些可怜罢了。不过陈也的做法倒也提醒了我,倘若日后再要遇见什么胭脂水粉的铺子,瞧见了什么好看的,好吃的胭脂,还是要买一些的,等到将来见到了绯衣,也有东西可以送她。”

    宁十一剑眉微蹙,手腕一震,柳叶刀重新入鞘。

    “开阳圣地的顾绯衣?”

    云泽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

    宁十一轻轻点头道:

    “前些年的时候,我曾与她见过一面,只论姿色与实力,确实是个作为道侣的不二之选。只可惜,顾绯衣性子太燥,只认拳头,但凡有她在的地方,都不会十分太平,更何况后来的那些事,我也早已有所耳闻。是真是假且不多说,我不觉得你能打得过她。”

    闻言之后,云泽当即翻了个白眼,难得听到宁十一一口气说出这些字来,却不想,竟是毫不留情。

    打不打得过这件事,云泽还真从没细想过。

    或许确实打不过。

    但这根本无关紧要,尤其自从出了木河镇以及之后的那些事后,顾绯衣已经变了太多太多。

    云泽举目西望,忽的咧嘴一笑。

    “就算打不过又能如何?”

    宁十一瞥了云泽一眼,随后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脚尖,只低低“嗯”了一声,便不再继续说话。

    来到那片湖边空地时,有些出乎意料的,没能见到老人卫熵,只是地面上却也留下了些许痕迹,并且剑气尚存,还未散尽。

    直觉颇为敏锐的宁十一驻足在其中一道剑气斩过之后留下的痕迹一旁,双眼虚眯,凝视了良久,便默不作声沿着剑气斩过之后留下的痕迹一路找了过去,眼角眉梢之间多出了一些冷意,就连只是凡兵利器的柳叶刀,也在剑鞘之中传出阵阵压抑沉闷的吟声,有着丝丝缕缕的凌厉剑气不断满溢而出。

    云泽紧随其后,眼神微沉。

    对于老人卫熵,接连几天的相处之后,云泽其实已经大有改观,尽管仍是亲近不起来,却也不会再如最开始的时候那般格外排斥,尤其昨日一场风波过后,倘若没有老人卫熵出面安抚那些惨遭殃及的池鱼,哪怕不会带来什么太大的麻烦,云泽此间也必然已经很难继续留在剑气小镇,以至于就连早先答应宁十一的一场交易,也需要被迫中止。

    或许宁十一不会翻脸不认人,但对于云泽而言,仍是会在心湖之中留下一点难以抹平的瑕疵。

    修行先修己,修己先修心。

    心猿意马不安定,于修行之人而言,尚且还好,毕竟不是人人修行都修佛,讲究一个“牢锁心猿归定静,莫叫意马任西东”,以至于“六根清静,四大皆空”。寻常修行之辈,便只求心境无瑕疵即可,却也是说来容易做来难,人间气象万千,大事小事,层出不穷,或许只是一个看似小小的抉择,就极有可能会在心湖之中落下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并且随着修为境界的逐渐攀升,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倘若不能及时擦去抹平,就还会被不断放大,以至于最终形成一把利剑,将心湖刺穿,如破镜难圆,便从此以后一蹶不振,甚至命丧此间。

    修行处处是修行。

    也正因此,其实老人卫熵,也算是在巧合之下帮了云泽一把,故而昨日夜间满满一桌珍馐美味已经上齐,宁十一言之要等老人卫熵时,对此已经隐有察觉的云泽,才会最先点头答应下来。

    此间随同宁十一一起去找老人卫熵的下落,也就更是理所应当。

    云泽低头看向沿途留下的剑气痕迹,忽然开口道:

    “昨日白间,我在小镇界碑那边的那座石桥上,瞧见了一些剑气留下的痕迹,何人所留,又是何时所留,看不出来,但与这些痕迹一般,哪怕已经寻不到人,痕迹之中依然有着剑气残留不散,想来应该是个厉害的剑修。”

    云泽重新抬头,沿着剑气痕迹一路望去,继续开口道:

    “不过那人倒是留下了一些碎金当作修桥钱,而且还在那座剑气界碑上留下了一道很浅的痕迹,只有一道白痕。”

    宁十一剑眉当即一蹙。

    “同一个人?”

    云泽微微点头。

    “应该是。”

    宁十一沉默片刻,再次问道:

    “理由?”

    云泽一愣,扭头看向宁十一,忽然见到其一双眼眸之中满是凝重,方才恍然,猜到宁十一问的是那位外乡剑修针对老人卫熵出手的理由,便微微摇头。

    “不知道。”

    稍稍一顿之后,云泽又补充道:

    “可能是为了那把云麓?”

    宁十一不再说话,胸脯微微起伏,似是已经认可了云泽的猜测,脚下速度便就不由得快了几分。

    只是在此之外,云泽与宁十一也是心存狐疑。

    老人卫熵的修为不算很高,只有炼精化炁境罢了,却也只是相对于老人的年龄以及声名罢了,实际上对于诸如剑气小镇这样的小地方而言,老人卫熵的修为已经几乎可以说是极高极高,以至于就算被人捧入云端,也不算过分。可自从老人卫熵昨夜离开客栈到现在,已经整整几个时辰,小镇上却始终没有丝毫动静传出,便着实显得有些古怪。

    倘若能够不声不响拿下老人卫熵,甚至不会惊动任何人,又何必为了一把只能勉强算是中庸的法宝飞剑云麓,就特意跑来剑气小镇杀人越货?

    云泽想不通,宁十一也想不通,但老人卫熵的下落还是要找。

    便一路追着剑气斩过之后留下的痕迹,沿着湖边找了过去,不多久便就来到一片芦苇荡,而今正值入秋之际,芦花还未完全开边,虽然已经能够见到些许秋黄之意,却也十分潦草,算不上什么太好的景色。

    那条形同田垄一般的土路,也一直延伸至此。

    只是土路对面,却是乌泱乌泱的一大群人,几乎人人负伤,都是昨日集市上惨遭殃及的可怜人,以褚阳及其身旁一位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为首,身边另外跟着一些家丁打扮的下人,林林总总全部加起来,足有上百人。

    其实昨日惨遭殃及的池鱼,远不止这些。

    只是不看老人卫熵的面子,被褚阳鼓动的,仅有这些。

    云泽与宁十一当即驻足,冷眼看向同样止步于此的一群人,同时有些意外于褚阳的修为境界,只一日不见,竟然又有突破,更上一层楼。

    为首的中年男人,油光满面,大腹便便,一副富家翁的打扮,仅仅只是手指上的翠玉扳指,便就带了整整十枚,此间撞见云泽宁十一,便当即一笑,上前两步,率先拱手抱拳,呵呵笑道:

    “十一姑娘,好久不见。”

    宁十一神情清冷,视而不见,只退后半步来到云泽身旁,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此人名叫褚辽,小镇褚家这一代族主,同为剑修,但修为算不得高,只有气府境罢了,但却是剑气小镇实打实的大户首富,家财万贯,仅只钱财而言,甚至要比外界许多二流家族的全部家底还要更多一些。不过因为近些年的挥霍,如今也已经所剩无多了。”

    说道最后,饶是宁十一,神色也多多少少有些古怪。

    云泽微微点头,自然早已听人说过,小镇褚家虽然家财万贯,但其中至少九千贯,都已经用来买了各种于修行而言有着一定裨益的灵株宝药,可以说是全部花在了褚阳身上。而若不是如此,褚家仗着家财万贯,云泽或许还要小心谨慎一些,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谁也不知道褚家此番是否提前花钱找了什么帮手藏在暗中。

    只是即便如此,云泽也不敢轻心大意。

    毕竟小镇昨日方才来了一位不知深浅的剑修,并且此间天还未亮之时,老人卫熵便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褚家还有千贯家财。

    尽管云泽不太相信褚家愿意为了这么一点儿小事,就将仅剩的千贯家财也耗尽,用来寻找帮手,却事到如今,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被宁十一晾在一旁的褚辽也不尴尬,目光转向云泽,再次抬手抱拳,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满脸肥肉堆得眼睛都已经眯成了一条缝隙,隐有寒光。

    “云家云泽?幸会,老夫早便听小儿说过那夜客栈之事,云小友竟然只以肉拳,便可折断一柄吹毛断发的利剑,实在是骇人听闻,当真不愧是为云温书之子,更不愧天下人都要杀你。”

    说着,褚辽放下双手,一手抬起悬在胸前,一手负于身后,大腹便便极为突出,双手手指上整整十枚碧玉扳指随着手指晃动,相互碰撞,咔咔作响。

    褚辽笑意不减望着云泽。

    “其实,倘若云小友只是独自来访也就罢了,老夫褚辽虽然不是什么大的人物,却也正如十一姑娘方才所言,颇有些家财,便哪怕十数年挥霍至今,也依然足够富裕,并且老夫生性热情好客,尤其对于云小友这般鼎鼎大名的人物,更是心有向往,或许太好的东西拿不出来,便是拿出来了,也未必能够入得小友法眼,但这碧水湖湖水所酿的绿酒,与湖中鲈鱼,却是别有一番极好的滋味儿,客栈里的膳夫手艺不错,却要比起老夫家里的膳夫,仍是差了不止一点儿半点儿,尤其处理湖中鲈鱼,老夫家里有位膳夫,最是深谙此道。只可惜啊...”

    褚辽面上笑意逐渐收敛,微微张开的眼睛,寒光毕露。

    “只可惜,云小友似乎有些看不起褚家,不光打断了小儿的佩剑,更是直接拎着小儿的脖子现身于人前,使其丢进了脸面。当然,那时的云小友尚且不知小儿身份,不知者无罪,老夫也不好责怪小友,可昨日之事,小友又是否可以给我等一个解释,为何小友不是独自前来?”

    一番长篇大论,云泽与宁十一始终安静听着,同时目光也在不断打量褚辽身后的每一个人。

    直至褚辽言罢,宁十一方才微微摇头,低声言道:

    “没见到什么生面孔,都是小镇之人。”

    闻言之后,云泽便就挪开目光,顺着脚下的剑斩痕迹,视线越过眼前众人,看向更远方。

    眼见于此,褚阳当即脸色一沉,上前几步就要开口,却被褚辽伸手拦在胸前。

    身为褚家族主的褚辽,眼睛重新眯成一条缝隙,声音更大一些开口道:

    “云小友,老夫方才所言,你可听到?是否能给我等一个说法,为何小友不是独自前来?”

    云泽瞥了一眼油光满面的褚辽,仍是不予理会,只暗自沉思,考虑昨日那位不知深浅的剑修,究竟是否是与褚家有关。

    褚辽胸膛深深起伏,已经满腔怒意,再也无法忍受云泽的视如不见,面有愠怒沉声喝到:

    “云泽云魔头,老夫以礼相待,你又如何胆敢无视老夫?!天下人言之,云魔头烧杀抢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人人得而诛之,可老夫与我剑气小镇数千人,实在不愿妄生是非,老夫便要劝你一句,尽早离开剑气小镇,也莫要再给我剑气小镇惹来诸多不平之事!若你不肯,莫说老夫不答应,便是我剑气小镇老弱妇孺也不会允许你这灾星继续留在剑气小镇!十二桥境的修为了不起,确实了不起,便连小儿褚阳也非你一合之敌,却你又如何能够敌得过我剑气小镇数千人?!”

    褚辽言罢,猛地转而看向宁十一,继续开口道:

    “十一姑娘,老夫也要劝你,还是莫要轻信恶人之言,坏了自己的名声,否则一旦有人传出十一姑娘洞明麟女,却与这般一身罪恶馨竹难书的魔头一道而行,只怕不光是要损坏了十一姑娘的声名,更会牵连洞明圣地也要遭到天下之人的口诛笔伐!十一姑娘,三思啊!”

    话音方落,于其身侧落后半步的褚阳便就立刻拔剑而出,寒光溢射。

    而其身后一众惨遭牵连的池鱼,也是立刻高举拳头,面红耳赤一阵混乱大喊:

    “灾星!”

    “魔头!”

    “滚出小镇!”

    只不多时,“滚出小镇”的喊声,便就连成一片,几乎惊醒了晨色笼罩之下的整座小镇。

    ...

    湖岸上,老人卫熵与高大男子卫洺,相隔丈许,正缓缓而行,相互说着一些百年前的陈年旧事,偶尔摇头失笑,面上满是怀念之情。

    只是话到一般,老人卫熵忽然止步,转身皱眉望向来时的方向。

    高大男子卫洺同样止步,自然已经听到了远处的声音,便转而看向卫熵,面露好奇之色。

    “是老爹熟悉的人?”

    老人卫熵轻轻点头。

    “云泽云魔头,传闻无恶不作。但最近几日相处下来之后,老夫觉得传言并不属实。更何况,老夫相信十一姑娘的眼光不会出错,倘若云泽当真是个魔头,不必老夫出手,只是十一姑娘,便会轻饶了他。只是如今奸人借机散布谗言,导致云泽犯了众怒,就实在是不太好办。”

    高大男子只是听了个一知半解,毕竟对于外界之事,闭关了整整百年的卫洺理所当然一无所知,却也未曾继续深究,只是开口笑道:

    “众怒虽是难平,却也不能任由奸人作祟。一起去?”

    老人卫熵深深看了卫洺一眼,当即朗声大笑道:

    “一起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