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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十方楼

    越门城的不夜街,说的其实并不只是单纯的一条街道,而是泛指几条紧密相连的繁华街巷所在之处,而如此间所在的不夜街,更是横七竖八统共十五条街巷,有大有小,包罗万象,所以云泽与穆红妆昨天夜里见过的那些,就只是整座不夜街中的一部分而已,也是不夜街中最大的一条街道,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更小一些的街巷,同样繁华无比。

    除此之外,不夜街中还有专门分化出来的几条街巷,为诸如土夫子、强盗恶匪之类的人物所占据,说白了就是难登大雅之堂的黑市,里面同样有着不少珍稀古怪的玩意儿。但这种地方,按照掌柜老人的说法,倘若自身修为境界不算很高的,就最好还是不要轻易跑去那里。当然不是说不能去,而是去了之后一定要管住手脚,多看少买,一方面是行走江湖需要谨记财不露白,另一方面,则是买到的东西不算什么好玩意儿也就算了,或是不慎打了眼,吃个亏,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一旦占了极大的便宜,就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黑市之中可没有什么正经生意,也就没有什么正经人,强盗恶匪横行,土夫子同样不是什么正经勾当,杀人越货的事情就常有发生。尽管每处不夜街都有着一座氏族大家负责统辖管理,决不允许有人在此随意厮杀,可一旦被人惦记上了,除非从此往后一直留在不夜街,或是想方设法投靠越门城中的某家氏族寻求庇护,就往往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越门城的不夜街,东南西北各有一处,而此处这座不仅最大,也最为繁华的不夜街,则是归属城南公山家。

    云泽离开客栈之后,脚步轻慢沿街行走。

    城南公山家。

    对于公山这个姓氏,云泽多多少少有些意外,毕竟天底下复姓虽多,但这里说的多,也就只是复姓本身罢了,像是宇文、拓跋、欧阳、端木、长孙、万俟之类的,林林总总算下来,至少百八十个。但说是如此,其实复姓还是不太常见,也便两个拥有同一复姓的人,哪怕看起来相互之间是个八竿子打不着衣角的关系,却也极有可能出自同一家族。

    嵇阳公山忌,那个虽为人族,却是走了妖族修行路数的老人,云泽印象还是挺深的,尤其当初分别之时,云泽还曾将其当作诱饵,用来误导那没脸没皮以大欺小的火氏老妪,为自己争取更多逃命时间。

    所以那位需要靠着杀人食肉,吃人脑浆才能镇压体内妖血的佝偻老人,最终的结局肯定不会很好。

    至少也是化为灰烬的下场。

    云泽的心情忽然有些说不出的烦闷,所幸这点儿烦闷感也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转而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街道两旁的繁华之间。

    与昨天夜里一般,不夜街从来不会缺少来来往往的人群,只是相较于夜里的时候,白天的不夜街显然是要更加萧索一些。但这所谓的萧索,也就只是对比而言,其实街道上人来人往,依旧人族攒簇。

    一路走走停停,最终来到不夜街最中央的十字街口,十方楼、百宝斋、千灵堂,与万剑阁这十百千万,分别占据了一处拐角,云泽左右看过,没有太多迟疑,立刻转身进了十方楼。

    楼高三层,每一层都极为宽阔,分出大大小小的许多隔间,横排数列,交错纵横,内部摆有展架,展架上陈设琉璃展柜,内部有着并不复杂的灵纹阵法,全都一模一样,所以那所谓来自天下十方的种种珍奇之物,便悬在其中,并且能够缓缓旋转,以供来往客人看得更加全面仔细。

    三层楼各自都有珍稀程度与罕见程度不同的奇珍异宝,层数越高,越是罕见。

    云泽没有着急直奔三层去看那些最为珍奇罕见的异宝,而是自从进了十方楼之后,便从头到尾,一处处展柜挨个看过,有灵光飘渺的紫树珊瑚,生于东海海底,虽然对于个人修行没有什么太大裨益,但却极为好看,属于华而不实;有拳头大小的蚌珠,圆润润,紫莹莹,周遭环绕氤氲水雾如同绸缎一般,悄然飘摇;有先天生成便如蟾蜍一般的金色矿石,表面粗糙,当真形同蟾蜍一般,不仅满背疙瘩,并且有头有脸,四肢俱全,只可惜不是内里中空,若非如此,这许多从商之人就不仅仅只是十分喜爱观看,更会豪掷千金争相将其收入囊中。

    与初到此地的绝大多数外乡人相仿,云泽一路走过,一路惊叹,方才终于知晓掌柜老人为何极为推崇此间,原来城西赵家所言,十方楼有着打从天下各处的搜罗来的各种奇珍异宝,并非虚言。

    尤其除开这些看起来就很昂贵的珍奇之外,云泽还在其中的某些琉璃展柜之中,见到了某些别具地方特色的东西,甚至就连坊间稚童喜欢玩的竹马、风筝、木制玩偶,或是只在别处才有的琼花异草、禽畜鱼虾、四时蔬果,都被十方楼以独特之法保存下来,使之能够长久维持鲜活模样,不会因为陈放太久,便发霉腐坏。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工艺刻花各不相同的手把件,别具不同地方的不同特色,也在其中。

    云泽甚至还在其中一处琉璃展柜中见到了一排活着的蛐蛐儿,内部没有灵纹阵法,任凭这些蛐蛐儿待在各自的琉璃展柜中随意蹦跶,每一只的个头都足有拇指指节大小,按照琉璃展柜下方特意张贴出来的详解可知,这些蛐蛐儿全部都是雄性斗蟋,属于坊间十分盛兴的搏戏斗蟋蟀的所需之物,而那所谓的斗蟋蟀,又被叫做秋兴、斗促织,哪怕是在越门城,也十分常见这种搏戏,并且还是赌法之一。

    沿途走过,白麻头、黄麻头、蟹胲青、琵琶翅、梅花翅、竹节须,各自都有三五只,便整整占去了一排展柜。

    云泽对于蛐蛐儿,并没有什么了解,只是觉得有些好奇罢了。

    尤其展柜里这些身为名虫的蛐蛐儿,其实说白了也就只是搏戏所需之物,却偏偏价格昂贵,往往价值数金起,再往上,贵的甚至能有几十金,虽是一旦购买,便会额外配置一件蛐蛐罐,但这般价格,仍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走到最后,这一排最后一个琉璃展柜中,放着一只个头极大的蛐蛐儿,通体紫莹莹,头大而圆硕,前额突出, 牙阔而长,项宽而阔,翅阔而尖,尾枪尖长细柔,四肢粗壮而修长,就哪怕云泽并不懂得蛐蛐儿之道,也能看得出来眼前的这只该是极其厉害的,尤其标价昂贵,整整百金,并且特意标注出来,乃是“常胜将军”。

    云泽双手揣袖,俯身近看,这常胜将军忽然一蹦而起,撞在琉璃展柜上,发出砰的一声,落下之后叫声铮铮好比琴弦上的金戈铁马,着实凶狠好斗。

    云泽起身,口中啧啧有声。

    旁边忽有一人凑近过来,五短身材,肥头大耳,脸上肉将眼睛都给挤成了缝隙,锦衣玉带,腰悬金玉牌,尤其肩上十分乖巧停着一只鵿鸟,体长约莫两尺左右,神骏非常,羽色红褐,爪如钢枪,牢牢抓在这矮胖之人的肩膀上,见到云泽看来,双翼一展,四尺有余,唳声嘹亮透彻,端的惊空遏云。

    也惊得整座十方楼一层中的所有人都噤声看来。

    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前,一位手持团扇的貌美妇人,忽然眼眸一亮,扭着细腰肥、臀便走了过来。

    “呦,公山少爷,今儿个这是什么风呐,怎么将您吹来了?”

    真名公山复的矮胖之人,伸手摸了摸肩上的鵿鸟,将其安抚下来,笑呵呵道:

    “我来十方楼可算不上什么稀奇事儿,谁让你这儿的宝贝多呢。倒是赵大娘您老日理万机,今儿个怎么有空亲自过来照看生意了?”

    那徐娘半老却也风韵犹存的赵大娘,眉眼间尽显娇媚之色,开口笑道:

    “还不是知道公山少爷今儿个要来十方楼,大娘这才忙里偷闲抽了个空子出来,就是在这儿等着公山少爷的大驾光临。多日不见,大娘想公山少爷可是想的紧呐!”

    公山复呵呵一笑,知道这位赵大娘想的可不是他这个人,却也不曾拆穿,伸手指了指琉璃展柜里的那只常胜将军。

    “劳烦大娘亲手装起来?再顺便多送一只蛐蛐罐如何?”

    赵大娘以扇遮面,眼波妩媚。

    “莫说多送一只不值钱的蛐蛐罐,若是公山少爷不嫌大娘老,便是将大娘都送给公山少爷也并无不可。”

    公山复对此充耳不闻,只将目光望向其他琉璃展柜里的蛐蛐儿。

    云泽在旁边听得清楚分明,有些意外于眼前这矮胖之人的身份,却也没有因为公山复的横插一手,让他看不成眼前的这只常胜将军就想要纠缠什么,便眼见那位赵大娘已经扭着细腰肥、臀绕过公山复,想要云泽让一让位置,也好尽快做成这笔不大的生意,云泽不待其开口就微微一笑,稍稍点头,之后便转身走向另一边,继续去看其他琉璃展柜里的珍奇玩意儿。

    随后没过多久,云泽眼角处便忽然瞥见,那肩上站着一只鵿鸟的公山少爷,已经搂着赵大娘纤细不输妙龄少女的腰肢上了楼。

    十方楼说是将所有客人一视同仁,无论花钱与否,都会笑脸相迎,笑脸相送,却也仅限于普通客人罢了,如同公山复这般的身份,仍是难免能够享受到不同的待遇。

    云泽不予理会,慢走慢看,直到看过了一层里的所有珍惜古怪之后,这才继续上楼。

    十方楼二层依然宽阔,只是相较于一层显然要小了许多,便连隔间展柜也都跟着少了不少,但在其中的陈列出来的各种珍稀,也是更加罕见,云泽沿途走过,方才看了十分有限的几样而已,就已经忍不住连连咂舌。

    珍稀依然珍稀,五花八门,却也不同寻常,若非是对修行有着极大裨益,便是有着种种妙用,云泽还在其中发现了一件看似寻常朽木的东西,满是木屑,并且生有蛆虫,却细细看过详解之后,方才知晓这所谓的朽木,原来是明心沉香木,点燃之后,青烟浓密且下沉,不消片刻,便会铺满寻常卧房的地板,且青烟香气虽然清淡,却不仅能够调理血气,恢复伤势,并且能够清静心神,倒是与云泽手里的桂花酒在一定程度上有着相仿妙用。

    除此之外,便是这明心沉香木上的蛆虫,也非凡物,效用虽与明心沉香木一般,却若吞吃入腹,效用要比只嗅青烟强出数倍有余。

    价格也是极其昂贵,需要百余灵光玉钱。

    旁侧亦是有人在看这件明心沉香木,与身旁好友言来,这般物件,其实在路口另一边的百宝斋也有,只是价格与之相仿,几乎分不出什么贵贱,原本还想碰碰运气,瞧一瞧十方楼里是否能够卖得便宜一些,却不想,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云泽没有过多停留,随走随看,心里已经大致知晓,这十方楼打从二层开始,就理应是与百宝斋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只是相较于百宝斋,十方楼里的种种珍稀物件儿小玩意儿种类更多罢了,而不似百宝斋一般,只有灵株宝药、天材地宝之类。像是云泽方才走过的那个琉璃展柜,其中陈设之物,便是一件十分珍稀罕见的灵光玉雕,本身并不具备什么特殊之处,只因其本质乃是灵光玉,且雕琢手法又极为细致高超,就被标出了一个远超其本身价值的高价,与百宝斋中陈列出来的灵株宝药、天材地宝,以及万剑阁中陈设出来的灵兵法宝、甲衣法袍,有着最为本质上的极大区别。

    除此之外,十方楼中还有许多杂物。

    诸如符箓黄纸、朱砂笔砚、出土之物,甚至就连用来种植灵株宝药的珍稀灵土,都有售卖。

    越是走下去,云泽就越是心惊,也大开眼界。

    尤其这十方楼二层所列之物,几乎没有哪一件的价格低于十枚灵光玉钱,所以云泽也就只能过一过眼瘾,却根本买不起任何物件。

    再上三楼。

    此处空间更小,琉璃展柜也更少,但陈列之物也因而更加珍稀罕见,价格自然也会更加高昂。并且但凡上得三层之人,身边都会有着一位妙龄少女作陪,亲口为每一位客人详细介绍展柜中的珍稀物件,无关衣着打扮,修为高低,都是这般,没有任何区别。而也正因如此,这十方楼三层当中,除了一些如同云泽这般初来乍到的想要开一开眼界之外,就鲜少会有囊中羞涩的愿意厚着脸皮上楼来。但说是鲜少,也就意味着并非没有,并且这些人大多都是怀有其他目的而来,不断找机会嘴上花花两句,但要他们真正上手,却没几个人有那胆量。

    十方楼背后可是城西赵家,一流氏族。

    云泽身边也跟了一位明眸皓齿的妙龄少女,始终面带微笑,不厌其烦地解答各种问题。

    云泽还在此间见到了那位公山少爷,以及在其身旁亲自作陪的赵家本姓妇人,两人依然搂搂抱抱,极尽亲昵,只是无论那位公山少爷,还是那位赵大娘,都极有分寸,最多不过让出或是占点儿小便宜罢了,买的卖的,乐得如此。

    所以这位公山少爷还算讲究,云泽方才上楼没过多久,就颇为豪气地掏出小千枚灵光玉钱,买下了这十方楼三层中有且仅有的一只精魅。

    精魅的罕见程度,比灵族要多,比阴鬼邪祟要少,但就本质而言,其实精魅与阴鬼大同小异,后者乃人死有积怨不散而成,前者为自然之物蕴化而成,因而精魅出没之地并无定数,山林、原野、乡村、家室等等,所以尽管精魅之物随处可见,却又不太容易能够见得到。也正因此,虽然云泽早就知晓世上有着精魅存在,却至今日,方才终于得见一次,乃是一只灵光通透,行迹虚无的三寸小人,精致可爱,如玉雕琢,又并非实质存在。

    而据身旁那位妙龄少女所言,这只精魅名唤瞳中人,可以豢养在眼瞳之中,不仅对于主人修行瞳术秘法有着极大的辅助之用,并且可以顺从主人心意,随时帮助主人“明目”。

    但这所谓的明目又是如何,云泽问起之时,那妙龄少女却羞红了脸,低头捏着衣角,怎么都不肯详说。

    反而是那公山少爷听到云泽好奇,当即朗笑一声,不吝开口解释道:

    “这所谓的明目,自然就是顺从主人的心意,将其他人透过表象,看见本质!”

    说着,那公山少爷还冲云泽挤了挤本就只是缝隙的眼睛,一副你懂的模样。

    云泽无言,只得稍稍拱手算是打过了招呼,也终于知晓身旁这位妙龄少女为何羞红了脸。

    连同那位公山少爷怀中的赵大娘,也忍不住俏脸泛红,格外娇媚地白了云泽一眼,嗔怪不已,随后就又制止了公山复立刻收起那位瞳中人的动作,一定要其离开十方楼后,才可收入眸中。

    想也是担心这位公山少爷胆大包天,将她也透过表象看见本质。

    却不待那位公山少爷答应,这十方楼三层靠近角落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道女子尖叫声。

    十方楼三层本就人少,加之女子恐慌之下,嗓音就着实尖锐刺耳,引来所有人侧目看去,方才知晓,原来当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上的十方楼三层之后,瞧见随从的妙龄少女姿色曼妙,便起了歹心,方才刻意将其带到角落里,并且还是不说二话,便直接上手,方才将那妙龄少女吓得尖叫起来。

    只是此间众人瞧见那胆大包天之人的样貌之后,却又立刻面露惊愕之色,旋即屏息退后,不敢直接站在赵家这一边。

    而那身为此间变故始作俑者的的阴柔男子,哪怕众目睽睽之下,也依然没有丝毫住手的打算,反而更加胆大妄为,狞笑着捏紧了那妙龄少女的手腕,手臂一晃,便将其带入怀中,另一只手也顺势探入少女衣襟,而后斜眼看向那位赵家本姓的美妇人。

    “呦,赵大娘也在呢,侄儿有礼了。”

    这阴柔男子嘴上如此说,却根本无礼可言。

    在其怀中的那位妙龄少女,也显然顾及到阴柔男子的身份,除了最开始因为惊吓尖叫一声之外,便再也不敢过分反抗,只能任其施为,却也依然忍不住瑟瑟发抖,眼眶通红,噙满了泪光。

    赵大娘美眸阴郁,手中团扇只轻轻一扬,便就立刻掀起一道长风如同匹练一般激射而去。

    眼见于此,那阴柔男子立刻松开了怀中少女,闪身躲过,长风最终撞在角落里的墙壁上,飘然消散,没有带起半点儿波澜。而那早已避开的阴柔男子,则是站定之后,便格外清闲地扫了扫衣袖,抖了抖蔽膝,随后背负双手,松松垮垮地站在那里,笑望赵大娘。

    “越门城人人都说城西赵家的十方楼,对待客人从来都是一视同仁,如今看来,好像有些名不副实啊。”

    赵大娘已经脱开了那位公山少爷的怀抱,团扇遮掩唇瓣,眸光内敛。

    “前几日来此闹事之人,尚且不过一些地痞流氓罢了,却不想,今日竟是换了殷少爷前来,是知晓妾身正在此间,方才这般不要脸面亲自出手,甚至不惜将自己置于险地,想要以此挑起你我两家的争端?殷少爷还真是看得起妾身。”

    说话间,三层楼中已有许多妙龄少女上前,将方才那位遭了欺辱的少女搀扶起来,带至别处,另外留下的一群人望向真名殷少野的阴柔男子,有人惧怕,有人悲愤,谁都不敢仗义执言。

    毕竟身份地位差距太大,倘若当真惹恼了这位向来是以阴险狠辣著称的殷少爷,就哪怕赵大娘乃是城西赵家长老的身份,也未必能够保得住她们,同时也因赵家长老的身份,这位赵大娘在外行事之时,就更加需要小心谨慎,以免牵扯出更大的麻烦和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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