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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老狗

    雷光如雨,零零碎碎,洒落人间。

    神情冷硬的大能修士,徒手散去赤焰心火,捏碎雷龙,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半空中仅剩的些许雷光洒落下来,落地之后呲啦作响,很快便就消失不见。而当这位殷家太上低头再看上,方才发现,原来手掌已经满是焦黑,只是殷家太上不以为意,手掌轻轻一震,附着其上的焦黑便就尽数崩碎,手掌完好无损,并未受伤分毫。

    云泽脸色铁青,怎么也没想到殷家旧址那边的一场大战,竟然如此迅速就落下帷幕,还以为那殷家旧臣既然已经明知没有生路可言,就死也要拉上一两个垫背的,到穷途末路之际,更会选择自爆气府,哪怕最终落到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也要死个壮烈激昂。

    原来是个胆怯之辈。

    既然如此,又何必辛辛苦苦坚持阵脚拥趸殷家,而致死不肯转投贾家?

    既要留得美名在,还要求来生,世上哪有这般好事!

    云泽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见到那颗大好的头颅被人斩下,系在一根长杆上,高高举起,而原本属于殷家,如今却已经转投贾家的其余部众,则是拥簇着长杆头颅而来,依然留了**人还在,修为境界大多都在炼精化炁境与炼炁化神境,另有一位炼神反虚境的中年男子,貌似中年罢了,实际上肯定岁数不小,想来也该是殷家的众多长老之一,甚至极有可能位列魁首,或许再过几百年,就有着不小的希望能够踏足圣道。

    而若那时的殷家未亡,想也知,哪怕不去借助东明城贾家的势力,也依然可以达到今夜之前的殷家所在的高度,令城西赵家,城东刘家,畏之如虎。

    但这世上从来都没有那么多如果。

    云泽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胸膛高高隆起,也将腹部鼓了起来,力求这一口凉气能将肺部完全充盈,双眼阖起屏息片刻后,方才缓缓吐出。

    脸上已经恢复了一些血色,只是依然有些虚弱。

    五雷正法毕竟也是《雷法》记载之中,十分有限的几种搏杀大术之一,对于体内气韵的损耗,自然非是寻常搏杀术可比,所以现在的云泽,体内气韵已经十分萎靡,再也不复原本火龙走道一般的波澜壮阔,反而如同涓涓细流一般,只是勉强附着在身前身后阴阳两命桥上,正在徐徐退入气府之中。

    随后,血气攀上,仍是火龙走道之象。

    云泽重新睁开双眼,眼眸中精光绽放,衣袍鼓荡,猎猎有声,缓缓将双手沉下,右脚脚尖点地,徐徐推出,随后缓慢伸展手臂,摆出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拳架,璀璨拳意流泻而出,遍及全身,银光水流一般,徐徐辗转,以阴手拳意为表象,静极思动,压下阳手拳意的燥烈气机,故而看似沉稳且内敛,却也如同火山即将喷发一般,亦如猛虎捕猎,待时而动。

    另一位不曾出手的殷家太上,面露惊诧之色。

    “能够完整掌控阳雷阴霆的五雷正法之术,已经十分罕见,便是太一道的那群牛鼻子手中掌握的五雷正法之术,也要比之差了许多,老夫还以为你是主修练气的路子,却不想,竟然还有一身拳意厚重。这幅拳架,是道一观的阴阳手拳法?”

    这位殷家太上呵呵一笑。

    “年轻人,贪多嚼不烂,若你可以一心扑在其中一条道路上,或许现在的成就,就远非今日可比,毫不夸张地说,甚至有望能在我二人的围杀之间逃出生天。只可惜,又练拳法,又练术法,练气士要做,练体武夫也要做,到头来就是这么一个拳法不算特别突出,术法也没有十分突出的下场。倘若还有下辈子,可千万不要再如这辈子一般贪心了。”

    云泽眼神肃重,不曾开口理会。

    穆红妆同样压力极大,因为早先需要帮助云泽护法的缘故,接连挥斩那杆重逾万钧的钢枪,又从未修行任何枪法,不懂如何发力,如何省力,便哪怕体魄蛮横,也已经累得满身大汗,气喘吁吁,却也犹有闲心扯了扯嘴角,扭过头来对着云泽说道:

    “这老东西是在嫉妒你吧?”

    公山复在远处缓步而来,依然紧闭双眼,眼角带有些许血迹,最终停在云泽两人身后约莫丈许的位置上,朗声言道:

    “那姓殷的老东西,你这一大把年纪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既然是羡慕嫉妒我云兄弟的修行天赋这般卓然,直说便是,何必如此狗言狗语明朝暗讽?活了三千多年到现在,一心扑在练气之路上,也才炼虚合道大能境。”

    公山复将手中折扇打开,嗤笑一声。

    “老狗东西,你信是不信,倘若再给我云兄弟百年,不,只一甲子即可,就能一拳将你这老狗打成肉泥!”

    殷家本姓的这位大能太上,眸光阴森瞥了眼开口说话的公山复,当然知晓这位公山少爷是在刻意挑衅,想要将他激怒,转而对其出手,一旦如此,尽管公山复依然不好随意插手云泽与殷家,也或该说是与贾家之间的恩怨,却要叫来族中入圣将他击毙,为云泽争取些许喘息之机,也是理由充足,谁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所以这位殷家本姓的大能太上,很快就重新面露温和笑意,轻轻点头道:

    “老夫当然相信,虎父无犬子嘛,这句话在山上修士而言,尤为真实,想当年,云温书那是何等风采,气势最盛之际,哪怕胆大妄为叫嚣这一整座天下所有人,也就只是一些没有脑子的才敢应战,既然这位年轻人是他的儿子,又怎么会落后于人?”

    公山复一阵咂舌。

    “狗东西,倒是真能忍。”

    随后稍稍压低了些许声音,开口道:

    “云兄弟,穆姑娘,这殷老狗可是个实实在在的阴险小人,能忍善妒,见不得别人比他强半点儿,尤其这殷老狗自身天赋并不如何,只是因为偶然得到了一些对于修为境界有着极大裨益的丹药,这才有了如今的身份地位,实际上却是一个修为境界看似吓人的药罐子,所以平日里最爱用些下三滥招数。云兄弟,穆红妆,你二人一定要小心一些,以免这殷老狗使了阴招遭了暗算。”

    云泽闻言,立刻明白过来,又担心穆红妆没能听懂其中深意,便微微点头道:

    “那就先对付这殷老狗,另外的那个,之后再说。”

    诨号便是殷老狗的殷家本姓大能太上,再也笑不出来,眼神阴森盯着三人,如果不是不好对那公山复出手,便要第一个将那肥硕头颅斩下来,瞧一瞧那肥肉堆了足有三四层的脖颈里面,流淌的究竟是血还是油。

    殷夫人贾银始终置身事外,作壁上观。

    时至此间,眼见已经到了非要动手的时候,那身为殷家覆灭罪魁祸首的殷夫人,方才开口吩咐道:

    “女的杀了,男的活捉。”

    言罢,便不再理会之后的事情,挥手撤去周遭那层已经满布裂痕的灵光,转身走向远处一大一小两位阴柔男子。

    殷少野犹不甘心,神情狰狞盯着云泽,开口问道:

    “为何不杀他?!”

    旁边殷少野的生父,另一位阴柔男子立刻神色大变,慌忙伸手捂住了殷少野的嘴巴,抬头看向神情冰冷的殷夫人,连连陪笑道:

    “夫人莫怪,少野年纪还小,不懂事,这才一时情急冲撞了夫人,还望夫人能够看在我父子二人常年伺候左右的份儿上,饶他一条性命。”

    一边说着,殷少野的阴柔生父松开殷少野,伸手推他一把,教训道:

    “赶紧给你娘道歉!”

    殷少野这才冷静下来,抬头见到贾银眼神阴森冰冷,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只能硬着头皮垂下头颅,战战兢兢道:

    “还望,娘亲勿怪。”

    殷夫人贾银没有理会,只目光扫了一眼那阴柔男子,后者立刻会意,转身在满地废墟之间找来了一块还算平整的碎石,腰杆挺直坐在上面,而后抬起双臂,充当座椅。

    殷夫人旋身落座,抬起一条腿。

    殷少野见状,立刻乖乖上前,双膝跪地将贾银的那条腿抱在怀里,一边上手揉捏,一边赔笑询问这般力度是否合适。

    贾银神态慵懒“嗯”了一声,美眸半眯望向远处一身拳意雄浑厚重的云泽,方才开口道:

    “毁了我的招血幡和太平无事牌,又让我浪费了一张十分珍贵太平无事符,若是一死了之,也太便宜他了,更何况这般极好的皮囊,可是比起你们二人还要更加顺眼,当然不能轻易浪费。”

    阴柔男子小心问道:

    “夫人,有法子能让此人乖乖听话?而且我曾听人说过,此人还是洞明弟子,因为需要远行八千里方才途经此间,若是夫人将其收入裙下,那洞明圣地...”

    殷夫人将身体靠入男子怀中,忽然将那原本搁在殷少野怀中的腿抽了回来,继而一脚踹出,径直将那亲生骨肉踹飞出去,落地时一连滚了十数圈,最终落定,才见到殷少野胸膛已经完全凹陷下去,口中不断溢出粘稠血沫,腿脚抽出几下,就彻底死去。

    殷夫人缓缓抬手,抚摸男子要比许多女人都更加柔嫩几分的脸颊,仰面凄凄然问道:

    “我儿子死了,谁杀的?”

    男子战战兢兢,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吞了口唾沫。

    “...是,云泽。”

    殷夫人长长一叹,好似真的伤心一般,转而望向远处那具胸膛塌陷的尸体,忽然眼圈儿一红,掉下泪来。

    “那可是我亲生的骨肉啊,那魔头真是好狠的心,就这么将他活活踹死在我的面前,我这个做娘亲的,又怎么能不给他报仇雪恨?”

    说到最后,殷夫人忽然痴痴笑了起来,转而重新仰面看向阴柔男子,眸光迷离,面带酡红。

    “你先好好安慰我一下。”

    ...

    云泽将目光从殷夫人与那阴柔男子的身上缓缓收回,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还真是最毒妇人心。

    且无论那两人在这紧张时刻做了什么苟且荒诞之事,云泽没有继续理会,目光望向面前凌虚而行的两位大能太上,一位是诨号殷老狗的笑面虎,一位是神情冷硬的殷家旁系出身,姓甚名谁不知,云泽也暂时没什么兴趣知道,只是暗自不断计较应该如何才能破解眼前这必死之局。

    穆红妆却没有那么多心思,手持钢枪,严阵以待。

    公山复神情复杂,目光不时瞥向远处正与那阴柔男子行那苟且之事的殷夫人贾银,暗中迟疑,是否要出手相助。

    只需逃得今日一难,日后的云泽,便会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公山复当然相信倘若没有意外的话,身为云温书之子的云泽,前途就必然一片光明璀璨,甚至有着极大的希望可以来到这座人人都在尽力攀登的大山山顶,俯瞰天下人。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届时,就凭着今日出手相助的恩情,他公山复,他公山家,也必然能够得到数之不尽的天大好处。

    却与之相对的,也需要担负极大的风险。

    且不说如东明城贾家这般的一流势力,仅仅只是如今江湖上已经人尽皆知那些,就足够让云泽的求道之路满布坎坷艰辛。

    瑶光、皇朝、姚家、火氏,一座又一座庞然大物。

    云泽的这条路,是不是条断头路?

    而一旦真的断了头,那些与云泽有着很多牵扯的,又是否会因城门失火,就变成池鱼?

    这些事似乎有些太远了。

    那便只说眼下。

    倘若云泽当真因为他的出手相助,就顺利逃了出去,且不说东明城贾家,仅仅只是那荒淫无度、睚眦必报的殷夫人贾银,又是否愿意放过公山家一马?

    或许这方面的问题不大。

    毕竟公山家也是一流势力,虽然不如东明城贾家那般有着圣人坐镇,却若贾家有意要将公山家吞并,使之覆灭,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再加上城西赵家与城东刘家也会因为担心唇亡齿寒,就必然不会坐视不理,一旦如此,越门城就依然还是那块难啃的骨头,哪怕殷夫人贾银铁了心的不肯绕过公山家,东明城贾家的族主,也断然无法容忍殷夫人贾银这般不问后果,不计代价。

    所以最大的问题,仍是在云泽究竟是否能够顺利登山。

    公山复愁眉不展,不断计较着此中得失。与之相仿的,赵大娘同样也有这般考虑。

    只是谁都没能很快做出最后的决定。

    那殷老狗已经杀了过来。

    云泽一身拳意流淌,大跨步上前,每一步落下都要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明显的脚印,一脸七步踏过,就已经迎面撞向殷老狗,后者面带狞笑,似乎是刻意为之,没有凭借修为境界的优势,一瞬间就与云泽分出高下,反而是身形在前冲途中就已经下坠,最终双脚落地,仅凭肉身便与云泽近战缠斗起来。

    另一位神情冷硬的殷家太上,眉头微皱,原本还欲杀向穆红妆,却见到殷老狗又要仗着修为境界极高,以及修为提升带来的坚韧肉身,就肆无忌惮以迎敌之强的方式欺凌小辈,稍作迟疑之后,便索性不再出手,作壁上观。

    殷老狗为何被人叫做老狗?

    正是因为此人虚伪善妒,因为自身修行天赋不足的缘故,便在平日里最恨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常常故意染指麻烦,而后便以迎敌之强的方式,将那些较为出彩的后辈踩在脚下,再辅以冷嘲热讽,若是能够顺利将其道心击溃,殷老狗便会饶其一命,可若遇见那些道心稳固的,几番尝试之后依然无法坏其道心,就只能无奈放弃原本的恶毒心思,转而将其直接打杀。

    越门城人尽皆知殷老狗,心肠恶毒,令人发指。

    怎奈何这殷老狗又是一个眼光毒辣的,看得出什么人可以惹得起,什么人惹不起,因而这么些年以来,只吃过两次小亏,赔了一些玉钱法宝,算不得伤筋动骨,也便时至今日都仍是不知悔改为何物。

    神情冷硬的殷家太上,虽然不过旁系出身,比不了殷老狗拥有本家姓氏,但看不起就是看不起,从来不会矢口否认这件事。

    一个做了损人利己之事的,看不起另一个做了损人不利己之事的。

    像个笑话,又不太像。

    但无论如何,这位神情冷硬的殷家太上,都是默不作声留在半空中,没有出手,一方面是不太愿意与这殷老狗联手对敌,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殷老狗大意失荆州,会被这出身来头极大的两人找到机会逃出去,便暗自蓄势,待时而发,防患于未然。

    如此,哪怕殷夫人事后质问起来,也有理由可以说得过去。

    那云泽可是云温书之子,另一位姓穆的姑娘,虽然没有那么厉害的父亲,但怎么说也是远行至此的洞明弟子,谁能保证他们手里没有什么底牌?

    尤其旁边还有一个公山复,一个赵大娘。

    所以他绝不是在坐收渔翁之利。

    神情冷硬的殷家太上,嘴角忽然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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