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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驳兽

    鸦儿姑娘来去匆匆,像是惊鸿一现,却一转眼,就消失不见。

    云泽有些莫名其妙,索性不再继续修炼混元桩功,重新回到火堆一旁,为了不会吓到那只文小娘,便在鸦儿姑娘之前的位置上坐下,因为中间隔了一座火堆的缘故,文小娘醉醺醺爬起来之后,虽然还是有被吓到一瞬,却也很快就放松下来,小脸红红,坐在南山君的肩膀上,左摇右晃。

    显然是酒力未退。

    云泽扭头看向那位鸦儿姑娘离去的方向,背影早已与这漆黑夜幕融为一体,直到脚步声逐渐消失,便再也瞧不见那位鸦儿姑娘的具体去向。

    南山君打开折扇,细细清理顶端沾染的灰尘沙石,轻声解释道:

    “二十多年前的事,距离近日,不算太远,当然对于你我,或者鸦儿姑娘这些年轻人而言,可能已经很长了,但却对于那些已经活了几千年甚至上万年的老辈人而言,方才只是弹指一挥间。所以瑶光和姚家才会如此迫切想要斩草除根,就是害怕云兄会变成另一个云温书,虎父无犬子嘛,这句话,放在山下可能不太成立,毕竟虎父犬子的例子多了去了,但若放在山上,除去心性心境这些很容易受到后天影响的方面,就几乎没有虎父犬子的情况,而在修行天赋的方面,则是尤为明显。”

    南山君抖一抖扇面,轻轻一叹。

    “但凡修士,都要讲究一个财侣法地,财在第一,因为穷文富武,侣排第二,便是虎父无犬子,这些话可不是没有道理的。当年的鸦族...还是先说乌瑶夫人这位鸦族上一代麟女吧,她可是鸦族传承几万年以来的魁首人物,具体是个什么情况,究竟是先天异象,还是鼎炉体质,在下也不太清楚,但也肯定是这两者之一,所以鸦族已经没落数万年,肯定对于乌瑶夫人极为看重,却不想,竟被云兄的父亲夺走了芳心。放在当年,云兄的父亲,其实...名声不好。”

    南山君话音一顿,小心翼翼看了眼云泽的脸色,见到没有什么异样之后,这才终于放心下来,继续言道:

    “因为云兄的父亲,在下或该称之为前辈。因为云前辈看起来就像一个忽然出现的野人,没有跟脚,没有来历,甚至还要为了灵决古经以及术法拳法四处奔波,鸦族当然看不上。其实不止鸦族,八大世家,九大圣地,以及众多妖城,在云前辈还未崛起之前,没有谁会将他真正放在眼里,而鸦族则是因为云前辈夺走了乌瑶夫人的一颗芳心,甚至导致乌瑶夫人立下重誓,与鸦族决裂,所以哪怕云前辈后来真正成为开天辟地第一人,鸦族与云前辈之间的关系,也依然没有任何改变。也正因此,当初乌瑶夫人惨遭暗算,被瑶光利用,联手姚家皇朝布下围杀之局的时候,鸦族虽然知晓此事,却也仍是没有半点儿想要出手相助的打算。”

    南山君忽然语气一弱。

    “毕竟诸如此类的凶险之事,云前辈已经经历过不知具体多少次,可能,鸦族也是认为云前辈依然能够如同往常一般化险为夷吧,并且云前辈与鸦族之间的关系,一直没有得到任何修复,而鸦族虽然已经不比从前那般,族中有着大圣坐镇,却也依然是个顶大的妖族,便也需要顾及颜面的问题。却不曾想...”

    云泽忽然抬手,吓得南山君脸色一变,连连摆手摇头。

    “当然这只是在下方才见过鸦儿姑娘的举动之后,方才做出的猜测,如今也就随口一说,云兄若是不喜,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云泽一愣,眼神或多或少有些古怪,只是习惯性双手揣袖罢了。

    不过他也没有过分计较这件事,略作思量之后,开口问道:

    “鸦儿姑娘?她就叫鸦儿?”

    南山君松了口气,随后略作迟疑。

    “具体姓名,在下也不知晓,只是别人都管这位鸦族麟女叫做鸦儿姑娘,并且鸦族长辈,似乎也只对其唤作鸦儿,在下与她又只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自然就要学着别人一般,称呼鸦儿姑娘。”

    云泽闻言,轻轻点头,随后重新望向那位鸦儿姑娘离开的方向,似乎是要连夜赶路,但却并非往东行走,而是去了北边。

    云泽眉关紧蹙,仔细回想,按照舆图所示,一旦由此往北,最先遇到的,便是一头异兽麾下的领地,其中豢养虎豹之类各种凶悍野兽不下千头,为主者,名唤驳兽。早先还在洞明圣地的那座古战场时,云泽就曾见过一座驳兽遗留下来的巨大骸骨,已经血肉无存,只剩尾部毛发随同罡风猎猎,可斩金铁,却若换做一头活着的驳兽,就该是个形状如马,白身黑尾的模样,额头生有一只弯角,虎牙虎爪,吼声如擂鼓,常以虎豹为食。

    而若舆图所示当真没有半点儿虚假,那头驳兽如今应该是有炼精化炁境修为,实力不弱。

    莫不成,那位鸦儿姑娘的目的,是在收服这头凶悍驳兽?

    倘若再往北走,过了那头驳兽的麾下领地,再行三十里,就是灵株养元花的生长之地,无论炼成丹药亦或直接吞服,都可起到温养元气、调养伤势的作用。且不去说有或没有的问题,只说养元花的效用所在,就不像是鸦儿姑娘的所需之物。

    可若再往北走,就只有青台山上观道道观的遗址、异兽颙鸟的领地。

    观道道观的遗址,需要走过驳兽领地继续往北约莫六十里,而其本身也如金刚寺一般,早已不知被人翻过多少遍,甚至就连书有“观道道观”四个大字的牌匾,都已被人摘下取走,如今自然也就只剩废墟残骸,或可留有一两处避风之所,却若只为避风,又何必绕行如此距离?

    至于更北边的那头一手颙鸟,则是一头形状如枭的怪鸟,人面四目,双耳尖长平于头顶,鸣声如“颙”。若说鸦儿姑娘想要收服凶悍驳兽为坐骑,当然可以说得过去,却若要说收服异兽颙鸟,却是大可不必,只有斩其头颅以取心头血作炼器之用的可能。

    但舆图所示,异兽颙鸟却是有着炼炁化神境修为。

    鸦儿姑娘手段当然不差,却若要说对付那只异兽颙鸟,不太可能。

    既是如此,鸦儿姑娘的目的究竟如何,也就显而易见。

    云泽摇头一笑,无论鸦儿姑娘收服驳兽是否能成,既然敢去,也便意味着那位窈窕女子有着足够的把握,云泽也便不再继续多想此事,转而顺手取出一坛烧口烈酒,一边试想南山君方才那番猜测的可能性,一边挥手打开酒封。

    嗅到坛中浓烈酒气,云泽忽然一愣,皱眉望向那位鸦儿姑娘之前离开的方向。

    略作思量之后,云泽还是重新盖上酒封,起身言道:

    “我去看一看那位鸦儿姑娘,你去不去?”

    闻言如此,南山君一愣,虽有不解,却也依然点头应下。

    “在下早便说过,会与云兄一道而行,既然云兄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再休息,想要一探究竟,在下自当奉陪到底。”

    南山君起身一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云泽收起那坛烧口烈酒,转身便走,嗤笑道:

    “伪君子罢了。”

    南山君也不辩驳,轻轻耸肩,快步跟上,与云泽并肩而行。

    文小娘立刻悚然一惊,手忙脚乱爬到南山君另一边肩膀,隔着衣领小心翼翼看向另一边神情平淡的云泽,见到这位一身杀气戾气尽数内敛的恶人,并没有想要害人的意思,这才终于松了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南山君的肩膀上,一双大眼很快便就雾气氤氲,满脸委屈。

    南山君摇头一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文小娘脸蛋,被这小东西赌气似得张大嘴巴狠狠咬了一口。

    “嘶——松嘴,疼疼疼疼...”

    南山君连忙抽手。

    “小家伙,个子不大,咬人的力气却不小。”

    文小娘哼了一声,抱着肩膀扭过头去,一脸不忿。

    无奈,南山君只得翻手取了一本儒家典籍出来,书皮写有“尔雅”两个大字,书页一翻,便在无形之中有着书香之气萦绕而去,被文小娘嗅到,立刻眼眸一亮,笑盈盈地张嘴吐纳,不多时便肚皮鼓鼓,躺在南山君的肩膀上,像是吃饱喝足了一般,一脸满足的模样。

    小小精魅,其实相当好哄。

    南山君收起书本之时,文小娘忽然满脸好奇地开口问道:

    “那个人,为什么说你是个伪君子?”

    南山君闻言,当即洒然一笑。

    “因为我就是个伪君子,云兄看得可是相当通透。倘若按照佛门的话来将,就是有慧根,而且还是富有慧根。”

    文小娘面露不解之色。

    南山君只说了一件事。

    “方才我与那位鸦儿姑娘讲的道理,你还记得吧?这个道理,其实就是我的学问,而我也曾将这学问说给我的先生听,结果就被打了好几下掌心,事后又被罚抄文章一百遍,要求苛刻,但凡哪个字的哪一笔写得不好看了,就要全部重新来过,先挨手板,再去抄书。可手抄书本中哪个字的哪一笔好不好看,还不是先生说了算?所以他的根本目的,还是想要让我承认我的学问其实是错的,因为与先生的学问,几乎可以说是背道而驰,不是性善性恶的那种,而是,而是...”

    南山君忽然皱起眉头,像是找不出一个更加恰当一些的比喻,便将折扇一下一下打在另一只手的手心,愁眉苦脸,百思不止。

    云泽忽然开口道:

    “而是东西南北与高低上下的关系。”

    南山君一愣,立刻双眼一亮,朗声大笑,将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打在掌心,声音清脆响亮。

    “善!”

    南山君笑盈盈扭头看来。

    “云兄果然是富有慧根!”

    云泽扯了扯嘴角,忽然觉得这位读书人有些不伦不类,也难怪这么一个儒道修士,竟会跑去研究那些不与三纲五常同的偏门学问。

    亦或该说,这位不伦不类的读书人,研究的就是学问本身?

    所以说他是个“伪君子”,确实不错。

    云泽扭过头去看向继续侃侃而谈的南山君,方才知晓,原来这位读书人与其先生,谁都没能说服谁,所以时至赶来北中学府的前一天夜晚,南山君也依然没能避免挨了几次手板,抄了一百遍书本。只是话到此间,文小娘依然有些不太明白南山君这所谓的“伪君子”,究竟伪在什么地方,小脸皱巴巴地挤在一起,满面愁容。

    文小娘这个读书种子的学问,应该是与南山君的先生差不多?

    因为比不了南山君早已跳出书本的学问,所以到现在也还没能明白,这所谓的伪君子。究竟伪在什么地方。

    云泽没再过多理会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目光望向远处,借着月光,已经依稀可见远处起伏不平的山地之间,多出了一道道黑影,其中一些听闻脚步声,扭头看来,一双双眼睛于夜色之中,闪烁着绿幽幽的光芒,离得近了,才能瞧见竟然全是虎豹。

    却又全部都是没精打采懒洋洋的模样,没有任何一只虎豹,做出扑杀之举。

    南山君已经不再去与文小娘说话,满脸好奇之色看着周围景象,忽然眉关一蹙,深深看了云泽一眼。而其肩头上的那只文小娘,则是早被吓得瑟瑟发抖,躲在了南山君的耳朵后面,脑袋埋在发丝深处,不敢抬头。

    南山君左右看过,又抬头瞧了眼天上,见着此时已经步入幽深古林,抬头所见,全部都是繁密枝叶,几乎不留半点儿缝隙,便以拇指食指交错,打开折扇,遮住半张脸,靠近过来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

    “云兄,可是手中藏有此处古界小洞天的详细舆图?”

    云泽瞥他一眼,早便知晓瞒不过去,却也并未答话。

    南山君微微一笑,随后言道:

    “鸦族有位圣人太上,前几年曾与一位仇人厮杀,于无意之间闯入过此间古界小洞天,并且与那仇人在此激战许久,方才终于将其人头斩下。北中学府虽是第一时间便就知晓此事,但那毕竟也是圣人之战,不好阻挠,并且又非刻意为之,北中学府也就没有过分计较,只与那位鸦族太上商定一事,便任其离去,算是北中学府自从建立以来,出现过的唯一意外,所以仅此一例,再无其他。”

    云泽一愣,扭头看去,可南山君却是已经不再多说,不再多问,手摇折扇缓步而行,面带浅笑,真真是副高人模样,显然是对云泽手中藏有此间古界小洞天舆图一事,已经心知肚明。

    云泽默不作声,没有多讲,亦是不曾多问南山君为何竟会知晓这些似真似假的江湖传闻,只按照记忆中舆图所示,一路寻找过去,最终翻上一座大如虬龙般拦在面前的树根,眼前所见就忽然重新变得明亮起来,原来是在这片茂密古林之中,有着一座近似于天井的地方,空间开阔,月光清冷,方才能够一览无余。

    矮小石丘上,一头高有八尺的异兽,果真如同《白泽图》记载的一般,其状如马,白身黑尾,额头生有一只弯角,虎牙虎爪,常以虎豹为食。

    察觉有人靠近,那正一只利爪踩在一头虎兽尸体上的驳兽,满脸鲜血,抬起头来。

    吼声如擂鼓,震人心魄。

    只是听起来却又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云泽双眼虚眯,清楚瞧见那头驳兽身上,竟是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伤口,鲜血淋漓,正在依靠进食虎豹弥补损失的血气,所以在那凶悍驳兽的爪下,其实不止一头虎兽,另有虎豹之流约莫二三十头,全部都已丧命在驳兽爪下,鲜血汇聚,滚滚长流。

    “聒噪。”

    驳兽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语气清冷的女子嗓音。

    那原本一身凶煞戾气的驳兽,立刻变得乖巧下来,重新低头在爪下那头虎兽尸体的胸腹之中,锋利獠牙肆意撕咬虎兽血肉脏腑,吭哧有声,偶尔还会传来一阵骨断骨裂的清脆声响,让人心惊胆战。

    高大驳兽的另一边,提前一步而来的鸦儿姑娘,手中拎着玄青葫芦,出现在那驳兽身旁,居高临下,俯瞰而来。

    相较于早先离开之时,就只那件玄青披风少了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罢了。

    云泽忽然弯腰,伸手捡起一片碎布,正是那件玄青披风边角之处缺少的一块,似乎是在早先驯服那头凶悍驳兽时,遭遇反抗,被那驳兽以利爪撕扯下来。

    南山君赞叹一声。

    “鸦儿姑娘果然好本事!”

    但那居高临下的窈窕女子,却是对此置之不理,剪水双眸倒映月光流溢,美不胜收。

    古人诚不欺我,秀色可餐。

    云泽随手丢掉那片破布,仰头望向那位鸦儿姑娘。

    “事情已经做完了?”

    后者似是并不意外,轻轻点头。

    云泽随手掏出那片黑亮鸦羽,屈指一弹,黑亮鸦羽立刻化作一抹乌光飞射而去,被那鸦儿姑娘抬手握住,修长白皙的五指轻轻一捻,便消失不见。

    云泽转身便走,扬手言道:

    “我在东边等你。”

    鸦儿姑娘只微微颔首。

    “天亮即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