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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章 怨鬼戾气重

    符纸,朱砂,狼毫小锥。

    秦天华很快就命人准备好了这些东西,而今方才入夜罢了,虽然已经月上中天,却也距离深夜仍旧有着一段不短的时间,所以哪怕直到现在才做准备,依然可以来得及。

    秦九州拧了拧脖子,活动手臂,自从回来之后,除去最开始的一段时间是躺在床上空虚度日之外,方才能够堪堪下地,就被秦天华用那条格外粗大的锁链锁了起来,并且浑身上下往往贴满了复文书写“天罗地网”的符箓,就连气府命桥之中,都有秦天华为了防备他逃跑离开留下的镇压手段,使之虽有一身圣人修为,却是半点儿发挥不出来。

    被关在秦家大牢中的犯人,也没有这种待遇。

    秦九州扯起嘴角,满心怨念,瞧着秦天华将看似粗糙劣质的泛黄符纸、研磨成份之后就已亮红鲜艳的朱砂,以及那只打从某位秦家太上手中暂且借来的狼毫小锥全被摆放整齐,这才走上前来。

    泛黄符纸虽然看似粗糙,表面坑坑洼洼疙疙瘩瘩,甚至能够轻易瞧见上面没有完全绞碎的草梗、苇叶和竹丝,实际上却是品秩极高,秦城有着一座平日里很少有人光顾的杂货店,专门经营诸如符纸、朱砂石、狗血石之类乱七八糟的物件,而如眼前这种泛黄符纸,一年到头,倘若能有双手十指之数,就已经算是破天荒的产量极大,更多时候只有四五张罢了,能够帮助出手之人以灵纹之法书写复文的时候吸引灵气,加持灵纹本身的稳定以及成型概率,对于专精符箓的补天士而言,绝对算得上是不可多得的至宝。

    可在如今,秦天华却是一口气拿出了极厚的一摞,一眼看去,少说得有六七十张,也不知是多少年的辛苦积累,才能攒出这种数量。

    红亮朱砂,其实并不仅仅只是朱砂石研磨而成,而是按照一定的比例参杂了某种名为狗血石的驱邪之物,所以尚未兑水化开,就已经格外红亮鲜艳,甚至哪怕不必用来书写灵纹,也对阴鬼邪祟之流,有着一定的压制作用。

    至于摆在最后的那只狼毫小锥,看似寻常,实际上笔杆乃是南海竹,狼毫则是北山鬃狼幼崽胎毛未褪时的尾尖毛,用料极为讲究,尤其狼毫,容不得半点儿疏漏,所以狼毫小锥本身便是对于补天士而言极为罕见的上品法宝,尤其笔杆一端刻有复文书写“下笔有神”的蝇头小字,也就致使这件本就品秩不低的上品法宝,变得品秩更高了许多。

    秦天华取了一坛百年陈酿,用来化开朱砂,蹲在屋瓦上,将朱砂放在屋脊,亲自动手仔细研磨,心情大好。

    秦九州确实没有逃出秦城的打算,至少暂时没有,一边活动手脚,一边瞥了眼旁边那位被秦天华暂时叫来的太上,后者望着自己那只狼毫小锥,一脸的心疼不舍之色。

    尽管秦九州未曾开口索要,可只要这位秦家大少爷表现出哪怕只有半点儿喜欢满意的神色,秦天华都肯定立刻开口相赠。

    拿是拿不回来了,还是尽快准备准备,等待今夜之事过去之后,就走一趟秦川最北边的那座山,瞧一瞧那里的鬃狼是否已经繁衍生息,数量足够,倘若数量够多,百年之内就能再制一根,那便苦守一段时间即可,但若百年时间尚不能行,就还是放弃最好。

    秦家太上可不敢将这细致活交给别人,毕竟狼毫用料太过讲究,必须得是鬃狼最尾尖处的唯一一根胎毛,但凡因为少许疏漏出现一根不是尾尖胎毛的情况,小锥本身的品秩都难以达到最高。

    秦家太上满心幽怨。

    秦天华父子二人却全都选择视而不见。

    很快,朱砂已经研磨成浆,秦天华亲自挽袖,将一段刻有“下笔有神”蝇头小字的狼毫小锥沾入朱砂,使之自动浸满,随后笑呵呵起身,横笔递到秦九州面前。

    “我儿,该你了。”

    秦九州翻了个白眼,伸手抓过狼毫小锥,在屋脊跟前蹲了下来,摊开一张黄纸符箓,并未着急下笔,而是缓缓闭上眼睛,尽可能平心静气,以达古井无波的心湖境界之后,方才开始大声朗诵圣贤书文章,以此调动自身为数不多的浩然正气,随后大袖飘摇,无风自动,寻常凡夫俗子或许瞧不见,但在修士以及许多阴鬼邪祟的眼中,秦九州的身躯却是随着不断朗诵圣贤文章,逐渐变得肌体如玉,熠熠生辉,放在无边黑夜之中,便犹如人间一盏璀璨灯火,分外瞩目。

    浩然气缠绕,徐徐摇曳,如丝如缕,如雾如烟。

    君子如玉,温润而泽;君子如水,利物不净。

    秦九州不是真正的君子,但也读过不少圣贤书,深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道理,也便口中诵念圣贤文章不断,直到一身浩然气缭绕,逐渐沿着手臂缠在那只狼毫小锥,并且汇聚于狼毫笔尖顶端形成一粒粟米大小的雪白珠子的时候,方才终于手腕一晃。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复文所书:浩然正气!

    铁钩银划的最后一笔下拉,提笔瞬间,黄纸符箓立刻无风自动,飘飞而起,最终悬在秦九州的额前持续,绽放熠熠神光。

    紧随其后,秦九州一鼓作气,连续写了七张浩然正气符出来,直至最后一笔提起,前后统共八张浩然正气符,便悬在秦九州四面八方一尺之处,神光相连,正气长存,如同陨落人间的星辰,绽放雪白神光。

    秦九州脸色微微一白,身形踉跄一下,手中那只狼毫小锥笔尖的雪白珠子轻轻一晃,陡然飘散,连同秦九州一身浩然正气,也随之荡然无存。

    秦天华立刻上前两步,将满脸虚弱之色的秦九州扶住,随后目光望向统共八张浩然正气符,眼眸之中,神采奕奕。

    不同于寻常驱邪符箓,诸如宝塔镇妖、放辟邪侈、扶正祛邪,甚至百鬼辟易,则是相对浩然正气符而言更加简单一些,仅仅只对书写复文之人的修为境界以及灵纹造诣有着一定的要求,而浩然正气符却并不常见,皆在于书写复文之人,不仅需要修为境界至少入圣,并且必须具备一身浩然正气,继而将之加持在笔尖,随后一鼓作气,以自身浩然正气通过毛笔与符纸,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书写之人本身的灵纹早已,将之加持于符箓本身,方才能成真正意义上的浩然正气符。

    所以没写一张,对于书写之人本身精气神的损耗,都会达到一个极为夸张的程度。

    秦天华原本还以为最多不过三四张,却不曾想,这个圣贤书看似全都读到了狗肚子里的不孝之子,竟然能够一口气写出八张浩然正气符,会虚弱到这种程度,也就理所当然。

    “不愧我儿,果真一身浩然正气!”

    秦天华称赞一句,爽朗大笑,挥手将那八张悬在空中的浩然正气符全部取下,交给了在旁等候的太上长老。

    “既然数量足够,我就不再亲自操心了,具体需要将这些浩然正气符贴在什么位置,你自己拿捏,万万不可辜负了我儿一片苦心与付出,倘若还是被那怨鬼逃出生天,提头来见!”

    “是。”

    秦家太上双手端着八张浩然正气符,低头领命,对于秦天华口中所言,自然不会当真,毕竟自家族主是个什么性子,全家上下,没有谁会不知道,就是个喜欢信口雌黄的,所以哪怕那只怨鬼真的逃了,最多也就不过挨些板子,至于所谓的提头来见,全无必要。

    只是低头之时,秦家太上实在有些舍不得,便忍不住微微抬头瞥了一眼秦九州手里的那只狼毫小锥,正见到自家这位大少爷将那狼毫小锥用手指轻轻一勾,收入袖口之中,当即眼角一跳。

    秦九州满脸虚弱,眼皮好似千钧重,摆了摆手从秦天华的搀扶中挣脱出来,径直原地盘坐,依靠呼吸吐纳之法恢复气力。

    秦天华也不强求,望着秦九州的眼神当中,尽是满意之色。

    随后瞥了一眼旁边的秦家太上。

    “还不快去?”

    闻言如此,这位秦家太上立刻满脸苦笑,虽然早便知晓那只狼毫小锥肯定收不回来了,却也没曾想到,这父子二人,竟是连句客气话都不肯多说,就这么顺理成章将他那支花了百年时间方才炼成的狼毫小锥贪墨下来,只是不敢多说,便再次应是,立刻施展缩地成寸的本事,消失在这城门高楼的屋顶上。

    秦天华想了想,忽然一步踏出,返回秦家,前后不过两个呼吸,就重新回到城门高楼的屋顶,见到秦九州依然紧闭双眼,呼吸吐纳,这才终于放松下来,将方才特意跑了一趟取来的许多圣贤书籍随意摊开,摆在周遭。

    无风自翻页,书香气莹莹。

    秦九州原本极为难看的脸色,立刻变得好了一些。

    秦天华咧嘴一笑,随即抬头瞧了眼天色,暗自等待那对孪生阴女的入城之时。

    约莫还有一个时辰,便是约定的时间。

    秦天华大袖一晃,将双手负于身后,来到屋檐处,双目炯炯,望向城中,已经能够见到那位秦家太上在约定好的那条街巷四周,暗中贴上了浩然正气符,极为隐蔽,并且已经通知了其中一组人,负责看守这些浩然正气符,一旦怨鬼现身,立刻将其催动起来,以浩然正气组建天牢,足够断绝那只怨鬼的所有退路。

    秦天华面露满意之色,心情大好。

    所以没有注意到身后正在调息恢复的秦九州,偷偷摸摸张开一只眼睛,然后不动声色,伸手拿走了一大把泛黄符纸,揣入袖口当中。

    ...

    不知为何,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青壮男子总是觉得有些烦躁不安,也便一身怨气总是不由自主地逸散而出,尤其今夜,尤为躁动,就导致三只鬼物如今用来当作藏身之处的那户寻常人家,哪怕正值盛夏,院落房屋当中,也是阴凉无比。只是对于凡夫俗子而言,这种阴凉绝非好事,所幸一家四口并无阳气衰弱的老人,否则怨气入体,哪怕能够活过今晚,到明日一早,也难免大病一场。

    妙龄少女与高瘦老人龟缩在一旁,望着神色难看的青壮男子,皱眉不已。

    妙龄少女担心会被秦家修士发现。

    高瘦老人却是眼神冷峻,对于青壮男子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行径,大为厌烦。

    正如秦天华的猜测那般,高瘦老人确为寿终正寝,只因埋身之所不同寻常,所以才会死后灵魄不散,成为阴鬼,但也正是因此,高瘦老人身上几乎不带半点儿怨气,并且从来不会无故害人,更不会以活人阳气作为修炼食粮,也便一身阴气绝对算得上是“中正平和”,比起绝大多数的阴鬼邪祟都要更加纯粹许多。

    甚至包括心性心境,也是如此。

    高瘦老人眉关紧蹙。

    “姓汪的,将你身上这些怨气收一收,这户人家虽然没有阳气衰弱的老人,但还有着两个孩子在,阳气虽盛却也不够稳固,再这样下去,难免大病一场。”

    高瘦老人苦口婆心。

    “便是不说这些,你这一身怨气与活人相冲,损耗人家的阳气,就等同是平白无故折了人家的寿命,实在是有损阴德,对你自己的修行也没有半点儿好处,何必如此?”

    闻言之后,青壮男子眼神阴鸷瞪了高瘦老人一眼,不予理会。

    眼见于此,高瘦老人眉头越皱越紧,便连那位妙龄少女都忍不住开口劝说,当然最大的目的不是为了这户人家的平安,而是生怕会因青壮男子一身怨气逸散,导致秦家修士循着痕迹找来此间。尤其最近一段时间,死在青壮男子手中的凡夫俗子虽然不多,但也已经彻底激怒了秦家,所以搜查警惕的力度远非先前可比,就还是小心谨慎一些最好,万一当真被秦家人抓到,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两只阴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断劝说。

    青壮男子神情越发不耐烦,忽然起身,眸吐杀机盯着妙龄少女。

    “说说说,老子不稀罕搭理你们,还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尤其是你,唐韵然,你他娘的有什么脸来说老子?倘若不是你这蠢货信了人家的鬼话,买了那本破书给那老犊子,咱们何必落到现在的下场?!你他娘的哪儿来的脸还在这里说说说?!”

    真名唐韵然的妙龄女子,立刻脸色大变,神情慌张抬头左顾右盼了片刻,没有见到任何异样,这才终于松了口气,继而咬牙切齿盯着青壮男子,美眸含煞。

    高瘦老人眼神阴郁,死死盯着青壮男子。

    “姓汪的,你是反了天了不成,连小祖宗也敢骂,你若当真想死,就干脆直接去找秦天华拼命,别连累了我们两个!”

    “连累你们?明明是这蠢娘皮连累了老子!”

    青壮男子气急败坏。

    “这他娘的算个什么事儿?大半年了,大半年了!成天提心吊胆被人追杀,就连怎么才能回去都不给说,这他娘的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去他娘的小祖宗,一个狗屁老犊子,都已经活了不知多年了,还他娘地恬不知耻装孙子,整天就知道抱着那些小说话本看看看,有意思吗?有个狗屁的意思!老子就是骂他了,隔了十万八千里远,有本事让那老犊子一剑劈死老子,死了算球!”

    高瘦老人与妙龄少女脸色雪白,再也不敢留在原地,立刻起身远远离开,躲到院子里的另一个角落,生怕自家那位小祖宗真的听到了,隔了十万八千里一剑劈下,将他们也牵扯在内。

    所幸等了片刻,无风无浪,两只阴鬼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高瘦老人眉关紧蹙,神情复杂,望着还在骂骂咧咧不肯罢休的青壮男子,忽然明白到了什么,小心翼翼抬头瞥了眼东边,然后叹了口气。

    “怨鬼心性,害鬼不浅呐...”

    妙龄少女面露狐疑之色。

    但高瘦老人却并不解释,略作沉吟之后,忽然开口道:

    “姓汪的,你先冷静冷静,再过一会儿,咱们就该出门了。我还是那句话,做鬼留一线,别动不动就吸食他人阳气,害人性命,做这种事有损阴德,对于你我修行,虽然可以起到一时之效,但却贻害无穷,就连小祖宗和继承了老主人遗志的青女姑娘对此也是避讳莫深,从来不会主动残杀无辜之人,所以...”

    青壮男子怒目圆睁。

    “少他娘的教训我,你算什么狗东西!”

    高瘦老人深深一叹。

    怨鬼何止怨气重,便连戾气,也是极重,若非如此,这青壮男子又怎会只在短短半年时间,就从原本那个心性心境还算平淡的阴鬼,变成了这幅暴戾模样?

    尤其对于这个姓汪的而言,吸食阳气,害人性命,就像食髓知味,一旦沾染,再要让他放弃甚至忘掉,何止一个难字可言?

    青壮男子性情躁戾,来回踱步,随即抬头瞥了眼天色,还不算晚,但却已经月过中天,而后瞥了一眼龟缩在另一边角落里的高瘦老人与妙龄女子,冷哼一声,径直身形一纵,翻过围墙,提前离开。

    不早一些,哪有人可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