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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不安好心

    入夜。

    洮儿镇这几乎每天都要发生的闹剧,无论是那座富贵府邸前门后门的人满为患,还是黄土巷的吵闹打骂,都暂且告一段落,前者是自来如此,但后者却是那位中年汉子终于看不下去,出手制止,这才以少女鹿鸣所谓的离家出走宣告结束。

    诸如此类的情况,中年汉子已经见过太多次,深知少女每次离家出走,都绝对不会离开洮儿镇,毕竟年纪还小,并且深知一旦离开洮儿镇,走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就肯定没办法能够活得下去,所以就只是在这八街九陌之间来回游荡,今儿个偷点儿这家晾晒的鱼干,明儿个跑去另一家柴房睡觉,想要填饱肚子有些难,总得饿几顿,但却死不了人,中年汉子也就不再理会,任凭满脸血污的少女气冲冲地夺门而出,很快就消失在黄土巷中。

    秦九州依然选择跟上少女,亦步亦趋。

    只是少女鹿鸣对此仍旧一无所知。

    一场母女之间的撕扯殴打,两败俱伤,妇人吃亏在少了一条手臂,但这事儿毕竟怪不得别人,所以这个闷亏只能自己吃下,而少女则是吃亏在年纪还小,个子不高,力气不大,因而最终落得一个鼻青脸肿的下场,并且额头上还有一道颇为狰狞的口子,是被断臂妇人拿了一条板凳腿给砸出来的,伤口处血流不止,沾满了泥土,之前还不觉得,如今逐渐冷静下来,疼得直哆嗦。

    秦九州不知道的是,这对母女虽然经常相互撕扯打骂,但打到这种头破血流程度的,还是头一回。

    可能也是被那臃肿妇人撞破了好事儿,而断臂妇人骂完之后也依然没能完全消气,就将少女当成了发泄的对象。谁让断臂妇人最开始的时候就没打算让少女活着呢,所以出手毫不留情,心里自然也是从来不将她当个人看。

    离开黄土巷后,少女龇牙咧嘴,手指弯曲捂着额头伤口,一边流血,一边流泪,很快就找见了一处相对而言还算富庶的人家,轻车熟路翻墙而入,偷偷摸摸掀开人家用来储水的大缸盖子,深呼吸几次,猛地一咬牙,直接将脸埋进水里,一边疼得咕噜噜吐泡,一边咬牙切齿抬手伸入水中,清洗伤口。

    直到这一缸清水彻底不能喝了,少女这才终于抬起头来,带起哗啦一声。

    房间里立刻有人听见动静。

    但少女却是强忍疼痛,恶狠狠双手抓着水缸边沿,用上了吃奶的力气将水缸掀翻,然后轻车熟路翻墙而出,等到房间里的人出来之后,就只瞧见本该摔碎的水缸正完完整整立在那里,但缸里的水却是消失得一干二净。

    秦九州手里拎着酒坛,喝下最后一口洮儿酒,将酒坛随手丢掉,望着少女迅速离开的背影神神秘秘笑了一笑。

    已经重新洗干净脸的少女,额头上的伤口依然还在血流不止,很快就将她的半边脸重新染红。清洗之后,伤口疼痛愈发剧烈,少女红着眼眶,疼得直掉眼泪,嘴里还是不忘骂骂咧咧,说那户人家缸里的水肯定有毒,想要害她,要不怎么可能还是这么疼。

    然后脚步不停,很快就离开洮儿镇,来到白天藏了鱼干的地方,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之后,就直接坐在地上,大快朵颐。

    毕竟年纪还小,所以少女的食量并非很大,很快就已经吃得肚皮鼓鼓,直接仰头栽倒在荒草堆里,将那件用来包裹鱼干的厚实衣裳盖在身上,又伸手轻轻碰了碰额头伤口。

    尽管已经不再流血,但该疼的还是得疼。

    少女一阵龇牙咧嘴。

    之后就开始默默盘算,剩下的鱼干还能再吃多久,数量虽然不少,但总有吃完的一天,并且每天都吃这种东西,肯定会觉得腻歪,吃不下去,那么之后又该怎么办?

    少女抓了抓头发,深深一叹,想了许久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更没办法下定决心带着这些鱼干真正离家出走,毕竟打从生下来之后,她就一直生活在这洮儿镇中,最远最远,也才离开洮儿镇不到十里,倘若真要离家出走,就肯定要饿死在路上,少女没有这个勇气,也不想吃这没有必要的苦,所以很快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秦九州返回洮儿镇,又买了几坛洮儿酒带在身上。

    第二天,日上三竿。

    少女这才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肚子已经咕噜噜地开始叫唤了,只是当她瞥见旁边草堆里的那些鱼干之后,就立刻皱起眉头,满脸厌烦,然后低头闻了闻身上用来当成被子的这件衣裳,立刻满脸嫌弃。

    “鱼腥味,臭...”

    少女将这件更加肥大的衣裳一脚踹开,起身就走。

    重新回到洮儿镇后,少女很清楚哪些人家是她最近才刚光顾过的,也很清楚哪些人家是她的那些朋友最近的目标,短时间内肯定不能再去,所以没过多久,少女就已经选定了一户人家,仍是翻墙而入,偷了这户人家的腌菜,再翻墙而出,之后没走多远,就再次翻墙而入,这次的收获要比之前更大,院子里竟然挂着两块腌肉,全被少女收入囊中,然后翻墙而出,一边赶路,一边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之后口渴,便再次故技重施,只是离开之前,少女不光是往人家水缸里吐了口唾沫,更抓了把泥土撒入其中,再找了根柴火木棍用力搅了几圈,这才盖上盖子,悄然离去。

    因为昨儿个一场撕扯殴打,少女吃了不少苦头,满腔怨恨,今儿个就全都发泄在了这些无辜人家的身上。

    做完了这些,少女鹿鸣来到了一处鸡鸣犬吠的破陋巷子,只比黄土巷稍好一些,然后拐进一条胡同,穿越胡同之后,豁然开朗,是个早已破败无人的院子,有一拨满身痞气的男人早就已经等候在此,都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站姿,一个个看过去,岁数都不算很大,从十三四岁到十六七岁,衣着打扮也分明都是黄土巷那般,最大的一个,也是这拨男人的为首之人,看似能有三十左右,是个满脸胡渣的粗汉,头发打柳,满是油腻,瞧见了小跑过来的少女,当即狞笑一声。

    “呦呵,这不是昨儿个才跟亲娘打了一架的鹿大千金么,我可听说你是大胜而去,脑袋上那个疤瘌,怎么回事儿?”

    闻言如此,一群人立刻哄堂大笑。

    少女乖乖站在男人面前,也不恼怒,望向男人的眼神当中带着丝毫不曾加以掩饰的谄媚和讨好。

    满脸胡渣的粗汉抬了抬手,笑声戛然而止。

    然后站起身来,提了提因为肚皮太鼓,就有些下坠的粗布腰带,吐出嘴里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纤细树枝。

    “找见地方了?”

    少女连连点头。

    粗汉当即目露精光。

    “走着!”

    一行人绕老绕去,花了不少时间,这才终于来到另外一条陋巷的深处,少女弯着腰,满脸谄媚地伸手指了指那户人家,开口说道:

    “已经查清楚了,他家男人今儿个要去北边进城,少说得有六七天才能回来,就只留了他那婆娘自己在家,最近一段时间,您也知道,大家都去堵门了,所以这附近根本没有多少人,放心进去就行。”

    粗糙汉子搓了搓满是胡渣的下巴,瞥了少女一眼。

    “那婆娘,模样如何?”

    少女呵呵一笑,双手比划了一下。

    “差不多,就是这样。”

    然后双手捧起,神情怯怯,眼巴巴地看着他。

    粗糙汉子立刻咧嘴一笑,从怀里摸出了十颗油腻腻的铜钱搁在少女手里,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道:

    “不凑巧啊,今儿个老爷我身上没带够钱,还差你不少,要不你先跟着老爷我进去,等咱们兄弟快活了,完事儿之后,你再跟我回家取去?”

    少女立刻用力摇头,手里死死握着那些铜钱,连连后退。

    “不用了老爷,就这些,够了。”

    粗糙汉子阴恻恻瞥她一眼,痞气十足地扯了扯嘴角,然后喝的一声,吐了口浓痰出来,继续斜着眼看她。

    眼见于此,少女立刻满脸苦相,挣扎许久,这才极为不舍地将那些油腻腻的铜钱全部搁在一只手里,从中拿出一半,递了回去。

    “我,只要这些,就够了。”

    粗糙汉子这才笑了起来,伸手接过之后,揣入怀中,忽然一脚踹在那个小丫头身上,将她直接踹翻出去,手里的铜钱也没拿住,洒了一地。

    粗糙汉子弯腰拾起其中三枚。

    “不上道的小贱种,这是第几次了?记吃不记打的孬货!”

    说完,汉子又吐了口浓痰,恰好落在少女的身上。后者满脸痛苦,神色惨然爬起身来,捡起身边仅剩的两颗铜钱,瞧见汉子已经不耐烦继续理她,当即眼神阴冷,却又很快恢复了谄媚讨好,冲着汉子低头哈腰,倒退离开。

    但少女其实并未离开太远,而是远远瞧见粗糙汉子这一拨人进了房间,这才转身就跑,不多时就领了一大帮人过来,多为附近几条街道上的寻常人家。

    那粗糙汉子可是洮儿镇上的一个大毒瘤,以前只是小偷小摸也就罢了,但今年入冬之后,不知怎么就成功笼络了一帮陋巷男子,多为少年,之后就不光小偷小摸了,而是带着那么一帮人开始祸害良家妇女,时至今日,这才不到两月时间,就已经被他活活弄死了好几个,早已万夫所指,只可惜一直以来没有逮到机会,却不想,那黄土巷里早已恶名昭著的少女鹿鸣,今儿个忽然从街头跑到巷尾,一路嚷嚷,说是瞧见了那粗糙汉子又在欺负女人了,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总有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人数越来越多,跟着鹿鸣一起杀了过来。

    到了地方之后,肚子上明显带有一个脚印,旁边还有一口浓痰的少女,伸手一指那户人家。

    “就在里面!”

    有人眼尖,瞧见了屋子里人影攒动。

    有人耳朵好用,听见了屋子里杂乱声响。

    一群人立刻红着眼冲了过去,没多久,就响起一阵哀嚎声。

    少女早就已经跑得远远的,手里的铜钱还没捂热,就变成了两个大肉包子,一只手拿着一个,左右开弓,这边一口,那边一口,很快就吃得干干净净。

    秦九州这才重新追了上来。

    寻常人家,哪敢杀人?

    但那粗糙汉子与其麾下一拨少年,却是死有余辜。

    所以等到一群人发泄了怒火,护着那位还没惨遭毒手的妇人离开之后,秦九州就亲自动手,让满地奄奄一息的流氓地痞,从此以后彻底消失。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至于这种做法是不是有些过火,秦九州并不觉得,很多事他都比许多读书人看得更加透彻,就像这群地痞流氓,显然不是知错就改的货色,倘若今日不杀,就难保之后不会在这洮儿镇中生出更大的祸端,所以斩草除根,理所应当。

    君子没有妇人之仁。

    而在做完了这些之后,秦九州就不再掩人耳目,当然也是没有更多时间继续在这儿停留下去,所以就现身拦住了那位洋洋得意的少女的去路。

    对于这个又一次忽然出现在面前的俊秀男子,少女满心警惕,立刻跑去街道一旁,从地上抓了一把石子在手里,色厉内荏。

    “你到底是谁,干嘛一直跟着我?!”

    秦九州摇头失笑,想了想,忽然伸出一只手,食指轻轻一勾,少女脚边许多还在地上的石子,就立刻凭空漂浮起来,悬在四周。

    昨天方才换的新衣裳,今儿个就已经脏兮兮的少女鹿鸣,立刻瞪大眼睛,见了鬼一样。

    秦九州一言不发,打了个响指。

    一颗凌空漂浮的石子,忽然就啪的一声碎成了粉末,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噼里啪啦,级所有石子,接连炸开,但粉尘却并非就此散开,而是全部变成拳头大小,继续浮空,却又唯独留下了其中一颗石子,随着秦九州手指一晃,陡然间激射而出,擦着少女耳边迅猛掠过,狂风带起少女发丝飞扬,再之后,就传来噗的一声闷响。

    少女神情呆滞,瞧见秦九州手掌下压,所有碎石齑粉也就乖乖落地,又伸手指了指她的身后,少女这才回过神来,动作僵硬,转过身去。

    围墙上,赫然一个前后通透的窟窿。

    秦九州这才开口笑问道:

    “厉不厉害?”

    少女激灵灵一颤,许久才终于转回身来,已经满脸谄媚讨好之色,相当干脆地丢掉了手里的石子,一阵点头哈腰。

    “厉害,厉害极了!您是...山上的仙人?”

    秦九州失笑一声。

    “仙人算不上,但要按照山下的说法,我确实是个山上人。”

    然后不等少女继续阿谀奉承,秦九州就继续问道:

    “想不想学?”

    闻言之后,少女神色一滞,呵呵干笑两声,伸手挠了挠油腻腻的头发,满脸窘迫。

    “想学是想学,但这可是山上的术法,我听人说过,要想学习这些东西,得看天赋,要是天赋不行的,就算努力一辈子也根本学不会,但如果换个天赋极高极高的,可能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儿。”

    秦九州微微摇头。

    “那就练拳好了,一样可以很厉害。”

    少女张了张嘴,忽然满脸沮丧。

    “但我怕疼,还吃不住苦,练拳不就是从早练到晚嘛,我也听人说过,还有一个什么...冬练三伏,夏练三九什么的,这个我是知道的,我肯定不行。”

    秦九州哑然,纠正道:

    “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然后笑呵呵道:

    “你的天赋不能算好,但也不差,想走练气士的路子当然可以,但还是走武夫路数更好一些,勉强可以算个相当不错的苗子,中上游的水准吧。当然只要你肯咬一咬牙,将昨天清洗伤口的那股狠劲儿拿出来,日后的成就应该不会很低,吃饱穿暖肯定没问题,而且再要跟人打架,无论是你那个心狠手辣的母亲,还是刚才那个无恶不作的地痞,一只手,就能打他们几百几千个。”

    秦九州轻轻一笑。

    “哪怕这样,你还是不想练拳?”

    少女双眼微微一亮,有些意动,又很快心生警惕,双手掩胸。

    “你这么想让我跟你练拳,真不是图我身子?”

    秦九州笑意一僵,没好气瞪了眼少女,后者立刻打了个哈哈。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真是图我身子,没必要这么麻烦,就跟刚才那头肥猪一样,直接动手就好了,我也反抗不了嘛。”

    然后稍作迟疑,少女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如果我跟你练拳,真能挣钱?能吃好的,喝好的?”

    秦九州叹了口气。

    “不是跟我练拳,是跟一个年纪虽然没比你大出多少,但很厉害的家伙练拳,不过这也没差多少,至于吃香喝辣,锦衣玉带,当然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少女又一次迟疑起来。

    秦九州神情淡然道:

    “机会就只这一次,要么我带你走,咱们离开这里,去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谓的山上,或者我走,当然还会将你家隔壁的那人带走,以他的性子而言,不适合继续留在那里,但你需要留在这里,继续过你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辛苦生活。我只给你数三声的时间。”

    少女立刻慌张起来。

    “你放屁,那个整天图我娘身子的家伙怎么就不适合留在这儿了?!他要真走了,我又没能偷到吃的,不就是要活活饿死?!你这是在杀人,是在害我!”

    少女急得满头大汗,一阵左顾右盼,想要找人帮忙,但她很快就发现,这街道上虽然没人来人往,却偏偏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里正在发生的事。

    这是山上仙人的手段。

    少女有些绝望。

    这山上仙人,绝对没安好心!

    但秦九州的声音却也已经随之响起。

    “三,二...”

    “...我跟你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