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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 飘渺孤鸿影

    临山城西,富水湖袤广千顷,青山左右相伴,再往西去,便是一条发源自北城西域的大渎蜿蜒而来,行过千山,支流众多,行至此间,于两山之间的夹道浩浩而来,两岸高山对峙,悬崖峭壁立千仞,水流湍急,星奔川骛,碧波千层,端的是十分凶险,而待过了山峡之后,河道就陡然一宽,湍急水流入湖则止,仅剩涟漪阵阵,蔓延而去,前后差别之大,可谓天工造化。

    富水湖畔,早已人满为患。

    雀喧鸠聚,众口嚣嚣。

    年关之后,十五之前,红香阁便已放出消息,这一代的红香阁麟女,会在北城中域北中学府所在的那座临山城,于今年年初的元宵佳节之日梳拢问红尘,也便年关之后,这座临山城就已有了风云际会之象,但更多还是一些不名一文的小人物,有些是家族子弟,有些是门派弟子,也有一些不过散修野修,修为境界高低强弱,各有不同,为人心性或善或恶,亦善亦恶,应有尽有。

    所谓牛鬼蛇神,鱼龙混杂,不过如此。

    但这场人间盛事,其实一旦说得难听一些,就是一位风尘女子的出阁接客,梳拢二字,本意如此,是在不该成为人间盛事,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方才会有如此局面,概而言之,还是红香阁手段非凡,且牵扯众多。

    因而每当提及红香阁,总是难以绕过“风云象眼”四个字。

    上一代红香阁麟女梳拢问红尘,早已成为历史尘埃,且不多提,只说今日,受邀前来坐镇之人,哪一个不是一方雄主,哪一个不是声名显赫?

    富水湖畔自然也要有人坐镇。

    便见大湖上游,两山对峙之处,其中一座高山峭壁上,便有一人迎风独立,一袭劲装,发丝飞扬,眼见不过少年模样,身材短小,或也可以够得着精悍二字,倘若只论模样,真也是不足为外人称道,却偏偏目吐精光,好似两**日悬于山上,光照千里山河,比之一城灯火还要更为辉煌,又身缠九龙十象,无形气势盖压下去,山峡之间碧波千层的湍急水流都因而变得平缓滞涩,流淌艰难,便可谓修道至极,返璞归真。

    富水湖畔,人人惊叹。

    云龙混杂之地,牛鬼蛇神之流,真正有意想要成为这一代红香阁麟女入幕之宾者,且不论心中是否当真抱有如此期许,至少口头承认之人,其实为数不多,更多还是言之为了凑热闹而来,想要瞧一瞧这场人间盛事究竟如何壮阔,而于今时,仅在富水湖畔,便见这般人物,就已是此行不虚。

    但这坐镇富水湖上的天璇圣主,仍是不过冰山一角,更大的冰山,还是在那临山城中。

    不显山,不露水。

    而至月西斜,近子时,方知峥嵘。

    富水河上游坐镇之人,一为柏氏妖城之城主,二为北城西域赢家之族主,一在河道北,一在河道南,前后有别。前者周身呈现烟雨千山之象,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春;后者身处万里神国之中,宫殿辉煌,处处玲珑剔透,层层龙凤翱翔。

    中游坐镇者,一为火氏妖城代城主,二为瑶光洞天之圣主,三为北城东域姬家之族主,四为南城北域姚家之族主,尽在河道北。依序前后,火氏妖城代城主流火环绕,熠熠烁烁,焚尽十方云灭;瑶光圣主真容隐去,圣光冲宵,照耀九层玄天;姬家族主周身玄光护体,紫气万道幌幌灿灿滚红霓;姚家族主如居芝兰殿堂,书香浩然兵兵噗噗走丹墀。

    下游坐镇者,一为南城东域妊家之族主,二为天权圣地之圣主,三为扈氏妖城之城主。妊家族主生机处处发,这边奇花,那边琼草,翠波盎然重重叠叠赴银銮;天权圣主墨落虚空纸,这边青山,那边蜿蜒,一笔山河弯弯曲曲镇九天;扈氏城主祥瑞每蒸熏,这边金象,那边彩鸾,万兽出没吼吼声声云浪翻。

    ...

    富水河上,破口对骂声戛然而止。

    钟乞游将手中用来舀酒的葫芦瓢随手丢在酒缸里,立刻发出一阵脆响。这河道两边,以一敌十谈不上,一敌七八,两拨人前前后后已经骂了至少一个时辰,实在是浪费了不少口水,一缸酒水就被一口接着一口喝得一干二净,至少对于钟乞游而言,算是正常。

    但这会儿却是不能继续骂下去了,眼看子时已至,可以不给瑶光面子,毕竟圣地之名都被摘了去,虽说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说到底也就只是一座一流势力罢了,拔尖儿不假,但钟乞游毕竟出身钟氏妖城,任他瑶光再怎么拔尖儿,又能如何?大不了撕破脸皮打一架,就瞧他瑶光有没有这么胆子还敢再如往常那般嚣张。

    可瑶光的面子不给无妨,红香阁却不给不行。

    钟乞游咂了咂舌头,伸出一条腿,脚尖一挑,便将面前那碍事儿的酒缸踢下河去,然后手掌一拍气府,重新取了一只巨大酒缸出来,手臂一伸,手中就多了一只新的葫芦瓢,哗啦一声探入缸中,舀了满满一瓢酒水,仰头便是大口畅饮。

    罗元明坐在旁边栏杆上,回头瞧见,满脸惊叹。

    “真也是开眼了,这世上竟是真有这般酒量...”

    是否曾以血气气韵暗中化去酒力,罗元明还是看得出来的,也正是因为看得出来,才会有此惊叹。

    像是对面瑶光占据的那块地盘上,先前那些不肯服气的,刚开始还是这边一瓢,那边一人一壶地对着喝,到后来就变成了车轮战,再后来,就一个接一个地醉倒在地,直接颜面无存,好不容易清醒一些,便迫不得已暗中化去酒力,这会儿就又全部坐直了身子。

    孰胜孰败,一目了然。

    钟乞游嘿的一笑,一瓢饮尽,大呼痛快。

    而后扭头看向罗元明,挑了挑眉头,许是不止喝得痛快,之前那场骂架,也着实骂得足够痛快,毕竟自家妹妹始终都在旁边看着,却无论他曾脱口而出什么混蛋话,都不会加以阻拦,任其肆意妄为,实在是不太常有,心情大好之下,便咧嘴一笑,将手中那只葫芦瓢递了过去。

    “来一瓢?”

    罗元明赶忙摇头。

    他可是个鼻子够灵的,这一缸酒气刺鼻的烈酒,跟之前那缸酒气甜糯的果酒,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若是果酒也就罢了,罗元明虽然酒量不算太好,但也绝不算差,一瓢而已,轻轻松松就能喝得下去。

    可若换成这缸烈酒...

    罗元明忽的咧嘴一笑。

    “外人只道钟氏兄妹一文一武,相辅相成之余,又极为偏颇,但你钟乞游好歹游龙之兄,又岂是外人口中所说的蠢货?”

    闻言如此,钟乞游不置可否。

    罗元明目光越过钟乞游与云泽,看向恬淡坐在那里的钟婉游,意味深长。

    “却不知这位人称游龙的奇女子,又是否也如兄长一般,让人不敢小觑?”

    钟婉游目光转来,看他一眼,唇角轻启露出一抹温润笑意,只轻轻摇头,却也不知实在否定罗元明方才所言,还是确如其说,让人不敢小觑。

    之后便收回目光,转而抬头看了眼天色。

    真也是年关以来难得的好天气,月明星稀,但想也知是与临山城这一众圣人各显神威有着极大关联,以气机冲宵而起,冲散了阴云惨淡,该是在为即将现身的红香阁麟女做准备。

    只是一位风尘女子罢了,却偏偏摆出这般手笔。

    钟婉游哑然一笑,随后目光扫过河道对过,肉眼能见之处,除去近在咫尺的四位圣人之外,上游下游,同样可以见到种种神妙画卷凭空展开,若非气府异象,便是个人的大道呈现,圣人气机,已经压得整座临山城中绝大多数的生灵不敢高声言语,不能腾空而起。

    却也可惜了那些因为云泽而来的圣人,不曾与之一争气势高下,可即便如此,这次的红香阁麟女梳拢问红尘,也已经算得上是前所未有的天大盛事。

    毕竟除去受邀前来坐镇的这些圣人之外,还有席秋阳、乌瑶夫人、孟仙子、徐老道、尉迟夫人之流,倘若再要算上北中学府的圣道修士以及往日便在临山城坐镇各处的圣道修士,便是双手双脚全部加在一起,也已经数不过来。

    倘若再要稍加细想,便知这一代红香阁麟女梳拢问红尘之所以选在临山城,本意就是为了这种极其浩大的声势,而其之所以不曾选择南中学府所在之处,应该是算准了红香阁麟女选择入幕之宾的具体条件不为外人所知,无论是谁,都不敢言之凿凿自己必被选中,却偏偏又有云温书与孟仙子珠玉在前,再加上瑶光、姚家、火氏三方一直都对云泽虎视眈眈,倘若真要选择南中学府所在之处作为梳拢之地,云泽可未必肯去凑热闹,这才来到北中学府所在临山城,是于无形之中,就将云泽利用在内,以其恩怨吸引更多圣道修士被迫现身,为自己造势。

    一念通达,钟婉游秀眉轻蹙。

    这件事虽然看似天衣无缝,可但凡有心之人,一旦隐有察觉,再稍加推演,就都能想清其中始末。

    且不说云泽对此作何想法,只说席秋阳、乌瑶夫人、尉迟夫人与徐老道这些人,一旦意识到被人利用,又岂能毫无表示?真就仗着自己的关系网盘根错节,便无所畏惧?

    钟婉游目光转向身旁不知何时已在闭目养神的云泽,无声一叹。

    还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

    月西斜,人已至。

    弦乐阵阵,犹似梦中来。

    富水湖上游山峡,水流不同于往日的湍急,反而因为天璇圣主的刻意为之,相当静谧,一艘楼高三层的巍峨画舫,便自其中而来,前后九名女子抚琴弄箫,二楼四名女子翩然起舞,月色清冷,洒落船上,真个曼妙多姿。

    且再看,画舫三层高台上,空荡无人。

    湖畔众人正是心中疑惑之际,船走水流过山峡,有人赤足轻点水波,随后身形纵起,长袖善舞,背靠明月,如似天上仙子,莅临红尘人间。

    且看她怎生打扮?

    但见:青丝三千转香云,斜插小簪。难描画,柳叶眉衬着两朵桃花,嘴儿吐出异香兰麝,樱桃口浅笑生花。玲珑银坠胸前喉下,半露酥玉无价。月白缀红裙,笼轻纱,纤纤细腰弄月华,腰间一只香袋儿低挂,裙袴股边开衩。赤足虚点老树枝桠,腕戴金环履香尘,步步都是人间繁华。

    湖畔众人见了,先自酥去半边。

    有个风尘仆仆的瘦削男子,匆匆而来,好不容易登上湖边高处,远远看去,自是眼神迷蒙起来,绮梦中,也似就连空气都跟着变得旖旎了几分,好像情人正在耳边呢喃低语...男子忽然不知所谓地抖了个激灵,眼神再复清明,继而摇头晃脑道:

    “华美性感,离经叛道,所以浮夸,华美,淫、靡,梦幻...好一个红香阁麟女,好一个月下仙!”

    却怎奈何,无人理会。

    两山对峙上,那看似少年模样的天璇圣主,双眸灿灿,有如两**日于人间,却在那月下仙子现身之后,便刻意收敛下来,目光望向那明明境界有所不足,却又偏偏能够步履虚空,以背靠月光之势,缓缓走至画舫三层高台上的鱼红鲤,神情淡漠。

    富水湖畔那些人,说是鱼龙混杂,却在这位少年模样的天璇圣主看来,却也不过全是杂鱼罢了,这本名鱼红鲤的红香阁麟女,不过是一手媚术,就将这些人全部笼于裙下,又哪里还有什么可堪一提之辈?

    红香阁麟女问世之时,哪一个不是这般作风?

    天璇圣主微微摇头,原地盘坐下来,此间事了,便不再多问。

    ...

    弦乐自悠扬。

    那红香阁麟女赤足落在三层高台上,双足并立,金环撞击,便有叮的一声脆响,余音颤颤巍巍,于顷刻之间传遍富水湖,掀起涟漪阵阵。

    人群陡然梦中惊醒,喧哗声起。

    然弦乐之声仍是入耳清晰,但见画舫顺水流,那红香阁麟女一言不发,随着弦乐之声缓缓舒展身姿,长袖轻纱曼舞,玲珑玉足轻轻踮起,腰肢拧转,真也是柔若无骨,眼角眉梢露温柔,一个回眸,风情万种。

    尤其鱼红鲤衣着打扮,股侧开搞衩,一举一动,裙角飞扬,但见白壁无暇。

    画舫上忽然腾起一片虚无缥缈的白烟仙雾,更加衬托得这位红香阁麟女曼舞身影,犹似真仙子一般。

    月光清辉,洒落下来。

    弦乐之声,骤然高昂,也似银瓶乍破,那鱼红鲤手臂舒展,虚空一握,便在一片玄妙光华之中,抽出一把红鳞剑来,脚步手腕随同琴声而动,剑起仙光,又有鸾鸟月中来,衔花落如雨,而后盘桓不去,与之和鸣。

    但闻弦乐愈发高昂,直入云霄,好似一股春雷滚滚震震,在云海翻滚。

    但见百鸟齐鸣随之共舞,鸾回凤舞,画舫船后,游鱼知春,跃出水面,万鲤朝天。

    那红鳞剑光便在白烟仙雾中出没闪烁,剑势如虹,半遮半掩之间,美人儿越发华美浮夸,淫、靡梦幻。只待画舫行出湖水,行入城中,月下仙子腰肢一拧,后仰剑出,继而身姿翻转,带起裙袂飞扬,也似是只差毫厘便要春色乍现,亦或早便春色乍现,却被白烟仙雾隐了去,真个美人曼妙勾人心肝儿颤,酥玉无价百死亦无憾。

    富水湖畔,已经杳无人烟。

    人头攒簇,全都追着画舫进入城中,吵吵闹闹,拥挤之间,又难免摩擦,便有一团团血雾陡然炸开,却并非北中学府的圣人出手,而是专司坐镇此间河段的赢家族主,以雷霆之威震慑宵小之徒。

    富水河畔,忽有一人拔地而起,是个满脸狞笑的矮小老头儿,一手探出,五指如钩,抓向画舫三层高台上剑舞曼妙的红香阁麟女。这人模样极为丑陋,是个南方小城附近肆无忌惮的淫贼魔头,在那一隅之地,恶名累累,臭名昭彰,如今来了临山城,心怀大计,一连几日都是隐而不发,如今甫一出手,便动如雷霆。

    却还不带这淫贼魔头靠近画舫,就陡然间炸成一团血雾。

    柏氏妖城的城主,身具烟雨千山的画卷之中,立于高楼之上,挺拔如松,怒目威严。

    河畔拥挤众人,感受转瞬即逝的圣人之威,当即悚然。

    上游河段,随之一静,再也无人喧闹。

    河上画舫,依然随波逐流,弦乐之声铿锵而动,二层楼阁伴舞女子大袖飘摇,三层高台,红香阁麟女剑舞翻飞,不曾因为方才惊现的意外出现半点儿慌乱,那确堪华美梦幻的红香阁麟女,仍是一行一止,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如画中仙。

    岸上的人都在看她,她也在看岸上人。

    随后剑走激雷,卷起一大片雪白剑光,向着四方溅射出去,画舫两边,就陡然炸起大片水花,轰鸣之声也使船上弦乐再如春雷,却在水幕落下之后,再看去,画舫已经顺水而远。

    多少男儿忽然驻足原地,浑浑噩噩,怅然若失。

    才知方才惊鸿一见,不过大梦成空,才知方才匆匆一瞥,她是缥缈孤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