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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五)

    二月二,龙抬头,和风化雨,阳气生发。

    市井坊间关于这一天的习俗忌讳有很多,像是围粮囤、引田龙、敲房梁、理头发、煎焖子之类,又有忌动针线、忌担水、忌讳盖房打夯之类,天高地阔,各有不同。

    但山上修士不太讲究这些细碎琐事。

    毕竟山上一甲子,出山犹年少。

    许是因为经历得多了,亦或深知这所谓的龙抬头,不过是凡夫俗子的懵懂无知,所以很少会有山上修士在意今儿个会是什么节日,明个儿又是什么节气,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一年四季走过了一遭又一遭,总是如此。

    细雨连绵。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咚咚!

    敲响竹筒的声音,回荡在大街小巷,从北中学府的那座山上,到临山城这处山下,无一幸免。

    比起最早的时候稍有不同,搁在最近几日,无论是那如泣如诉的女子嗓音唱出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还是按照固定节奏敲打竹筒的声音,已经不会在有任何停顿,其中夹杂着嘻嘻哈哈的诡谲笑声,伴随着稚童嬉笑打闹的声响,女子愁肠百转的低声啜泣,迟暮老人的沙哑叹息,一声又一声,一遍又一遍。

    无论年轻一辈的学院弟子也好,还是那些老一辈的圣道修士也罢,自从这打更声出现到今天,尚且不足一旬时间,却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被它折磨得满脸憔悴,所幸只需小心避让那些漫无目的四处游荡的鬼影,就不会再有任何危险,若非如此,只怕如今的临山城就已经彻底人去城空。

    两天前,北中学府的那位姬家府主,已经动用了藏在那座主峰大殿中的沧桑古钟,钟声浑厚,幽幽回荡,卷起阵阵肉眼可见的涟漪扩散出去,将虚空都给震得凭空撕出一道道裂痕,继而崩塌,恢复,再崩塌,恢宏声响传遍了整座临山城。可即便如此,这漫无目的游荡在大街小巷甚至已经闯入北中学府的鬼影,也依然没有丝毫减少,反而是吸引了不少鬼影爬上主峰,聚集在那座主峰大殿的周遭,任凭钟声回荡,也一切如常。

    那位险死还生的姜家圣人,被迫转去了灵山。

    姬家贡献出来用以当作压阵之物的巨大古钟,依然停留在主峰大殿,已经彻底脱离了那位姬家府主的掌控,绽放出千奇百怪的各种异象,却又并非是如先前那般龙凤呈祥,霞光万道,反而晦暗深沉,血光隐现,连同北中学府的这座护山大阵,也被彻底破去了其中一角,高山上的凛冽寒风止不住地灌入其中,又有细雨阴冷,连绵不断。时至今日,那北中学府原本四季如春的主峰山顶,就已经变得积冰三尺,再无人烟。

    自从那位红香阁麟女梳拢问红尘之日到如今,方才多久?

    炼丹山的山顶上,那位姬家府主掰着手指算了算,然后皱紧眉头深深叹了口气。

    方才不过半月左右。

    可这原本也能算得上是极尽繁华的临山城,却不知怎的,就莫名其妙变成了这幅模样,连同这座联合了北城四大世家联手建成的北中学府,也没能幸免于难。而在其中,又数姬家最为损失惨重,并不仅仅只是被人破去了姬家镇守的阵法一脚,就连压阵之物的那座古钟,如今都已经落在了这场闹鬼之事幕后主使的手中。

    古钟的来历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

    就像洞明圣地有着那么一座古战场,南域姜家有着那么一座所谓的姜家秘境,其实东域姬家也同样有着那么一处与之相仿的古界小洞天,只是不同于洞明圣地将那古战场当作立身之本,姬家的那座古界小洞天,更大的作用还是在于历练族中那些年轻子弟。

    这座看似硕大的古钟,便是来源于那座姬家秘境,但要继续探究这座古钟更加具体的来历,哪怕这位姬家府主也同样说不出来,就像那座姜家秘境一样,明知那座古界小洞天的最深处肯定有着某座古老文明的遗迹存在,却偏偏因为各种异兽的盘踞,凶险万般,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就只能无奈放弃一探究竟的打算。

    至于这座古钟,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古钟本身是以天外陨铁杂糅玄黄之气炼制而成,算得上一件品秩极高的顶级法宝,只是其上篆刻许多奇异纹络,虽然能够看出皆以灵纹之法刻就,最适合用来作为灵纹大阵的压阵之物,但这些纹络的具体含义却又让人不明不白,似乎整体就是一种作用独特的阵法,可偏偏姬家上下许多见多识广的老辈修士用尽了各种手段,也依然无法将其催动。

    似乎唯一可行的就只有摇晃古钟使其传出声响,杀力固然极大,却也对于修士本身的各种损耗极其严重。除此之外,就只有作为压阵之物的时候,会有最早那种龙凤呈祥,霞光万道的异象呈现,但也仅仅只是呈现罢了,虽然古钟本身对于阵法的“镇压”之用效果非凡,但姬家毕竟不是什么精于灵纹阵法的世家,便于其而言,古钟的存在就形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便给随手丢在角落吃灰已久。

    直到后来北中学府建立,这负责坐镇北城四域的四大世家需要各自拿出一件压阵之物,用来保证北中学府的阵法足够稳妥,这才终于是被姬家想到了这座古钟,直接丢了出来。

    就连姬家历史上包括如今那位大圣修为的老族主在内,都不能将这古钟研究明白,亦或将其炼化,使之成为臂助之一,便是真的来头极大,又有何用?

    可如此轻易就便宜了别人...

    哪怕这位姬家府主只是一位姬家本姓的太上而已,也或多或少觉得有些不太甘心。

    虽然不是我的东西,可那也是我家的东西,哪怕再怎么没用,就只能摆在那里显得好看也是我乐意,暴遣天物就暴遣天物,但凭什么非得给你啊?

    姬家府主有些闷闷不乐。

    炼丹山山主,那位身段颀长的老人忽然来到山顶,在这位姬家府主的背后站定,目光远远望向主峰那边。尽管周遭五座悬空山的山顶高度要比中央主峰矮了不少,可在此间,也依然能够勉强见到一些来自那座古钟的异象显化。

    龙凤呈祥仍是龙凤,霞光万道仍有万道,但却变得晦暗深沉,血光隐现,怎么看都没有呈祥之势,怎么看也没有霞光之相,反而龙是死龙,凤是鬼凤,就连那滚滚万道的神光,也隐隐之间浮动着凛凛猩红,好似一片血海中沉浮着死龙鬼凤相互缠绵。

    炼丹山山主忽然言道:

    “按照提前送来的消息,包括族主在内的那些人,倘若不出意外,今晚入夜之前,日落之时,理应就会赶到临山城。”

    姬家府主嗓音低沉地“嗯”了一声。

    炼丹山山主继续言道:

    “族主信中问了临山城如今的境况。传信之人如今还在山上等着。”

    姬家府主并无意外之色,闭上眼睛,抬手揉了揉两边太阳穴。

    尽快回信倒是不必,毕竟与那姬家族主同行之人,还有瑶光圣主,姚家族主,以及火氏妖城那位代城主,尽管姚家火氏的重心并未放在北中学府,但在这包括中央主峰在内的六座山上,肯定也有姚家火氏出身的子弟,瑶光那边就更不必多说,暂且抛开山下临山城中那座御法堂的坐镇长老不提,仅在北中学府,就有不少瑶光出身的弟子,连同那位欲仙子赵飞璇,如今也还在灵山。

    所以他们不可能不提前询问临山城如今境况,同样也必定有人早早回信,并且阐明了一切。

    至于来到临山城附近之后,究竟入不入城,是否要对孟萱然直接发难,逼出云家孽子,四人之间虽然难免相互推诿一番,但最终也难免有人要拍板做出最后决定。

    这件事不是他这位姬家出身的学府府主应该操心的事。

    “如实回应即可。”

    炼丹山山主闻言点头,转身离开。

    姬家府主在原地逗留片刻,稍作沉吟,忽而起身下山,一路凌虚蹈空,很快就来到林山城上方。头顶铅云沉重,带着某种莫名的压力,让这位已堪圣人之境的姬家太上不能再如往常一般站上云端,就只能淋雨站在铅云之下。

    低头俯瞰。

    有人抬头望来。

    紧随其后,便有一道雪白剑气拔地而起,比起北中学府的那座中央主峰还要更加粗壮许多,气势磅礴,恍若倒冲斗牛的一条雪白瀑布,转瞬即至。

    姬家府主一瞬间毛骨悚然,手掌一拍气府,立刻取出了一尊圆肚三脚两耳鼎,赤铜颜色,其上绘有山川草木三百三,皆以灵纹之法篆刻其上,双掌往这丹炉圆肚的两边一拍,鼎炉立刻迎风见涨,变作三丈三尺三,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滴溜溜旋转,圆肚前后左右各开一孔,人头大小,喷吐炽盛焰光,夹杂着缕缕青翠之色。

    却只一瞬,这看似玄妙万般的圆肚丹炉就立刻被那剑气摧毁得半点儿不留,连同姬家府主本人,也剑气冲刷之后身躯变得残破不堪,一条命丢了能有大半条,这还是尉迟夫人手下留情,将那如山剑气绝大部分的杀力集中在了那座丹炉的缘故,若非如此,这般粗壮的剑气冲刷而过,这手段本事比起尉迟夫人差了何止一筹的姬家府主,又怎么可能还有命在?

    但毁去了对方的本命法宝,就算不是本命之物,也是一件品秩极高的法宝丹炉,尉迟夫人已经烦闷了好些天的心情,立刻变得极其不错。

    那姬家府主愤懑不已,却又偏偏不敢多说,谁让对方的脑袋上面顶着一个绝世剑修的大帽来自,这可不是他能对付的狠碴子,只是原本还想窥探一下这座富贵府邸中几位圣道修士如今的状态,是否已经因为那只不明来历的打更鬼,就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却不想,才只刚刚站定,就险些丢了性命。

    姬家府主来去匆匆。

    灰溜溜逃窜。

    至于那封送到姬家族主手中的回信之中,就肯定还会随之添上相当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这边剑气冲宵的巨大动静,自然也已经惊动了城中上下几乎所有修士,毕竟如此粗壮的一条雪白剑气,哪怕凡夫俗子,也肉眼可见,更枉论气机翻涌之可怕,甚至将那已经压抑了许久的铅云厚重都给捅出了一个硕大的窟窿,尽管很快就被旁边的黑云重新填补,掩去了天光,但也依然是被许多人见到。

    尉迟夫人果然还是那个尉迟夫人,只凭剑气,也能如此不讲道理,轻易破去这层已经有过许多人尝试,却最终是以失败告终的厚重铅云。

    府邸之中。

    云泽感受外界气机翻涌,走出门来,先是看了一眼凉亭那边还在对着那些书本用力瞪眼的柳瀅,而后方才转头看向那位正在屋顶淋雨喝酒的尉迟夫人。

    后者摆了摆手。

    “一条自己找死跑来探路的小爬虫罢了。”

    言罢,便举起剑气葫芦灌下一大口酒。

    尉迟夫人依然眉关紧蹙。

    有人撞上门来让她出手发泄了一通,心情自然是有所好转,但却并不意味着尉迟夫人真就心情大好,那如泣如诉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依然时时刻刻响在心湖之中,实在是让人烦躁不已,瞧瞧,就连那一向乖巧听话又懂事的小丫头柳瀅,都忍不住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猛地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瞪着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咬牙切齿盯着桌上那本《炼剑正经》,就连脸皮都在跟着一起用力,表情都变得狰狞了不少。

    这根往日里的柳瀅比起来,还真是天壤云泥。

    尉迟夫人幽幽一叹,抬头揉了揉眉心。

    倘若不是心烦得厉害,她也不必每天跑出来淋雨喝酒了。

    尉迟夫人忽然坐起身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湿溻溻的头发,转过脸来看向云泽,苦笑问道:

    “你小子的耐心倒是极好,以前还真低估你了,每天都被这鬼东西又吵又闹,也真亏得你能这么平心静气。”

    云泽双手揣袖,闷不吭声摇了摇头。

    之后便转身回去屋里,继续修炼混元桩功。

    尉迟夫人撇了撇嘴,一仰头,继续躺在屋顶上淋雨喝酒,随后眼珠子一转,注意到了远处某座高阁顶层的美人靠处,那位红香阁麟女正背对这边坐在那里,发丝飞扬,纱裙猎猎,但无论是侧脸时微微露出的脸颊肤色,还是脖颈手腕,全都一片惨白,不带半点儿血色。

    她就坐在那里,侧着脸,看向这座临山城。

    惨无人色的唇瓣轻轻开合,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同样的一句话。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鱼红鲤”忽然拧过头来,身体却一动不动,就这么直勾勾地看向尉迟夫人,唇瓣依然开合不止,然后一边唱,一遍露出一个妩媚动人的笑。

    四目相对。

    尉迟夫人撇嘴嗤笑一声。

    “就这?”

    话音未落,尉迟夫人忽然手腕一转,食指中指并拢伸出,往上一抬,那座高阁立刻就被一道雪白剑气淹没进去。

    做完了这些,尉迟夫人便不再多看。

    诸如此类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不下十回,但每次看似剑气都将“鱼红鲤”淹没进去,却每次都没能如愿斩了这只打更鬼,隔不多久,它就会重新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仍是维持着那位红香阁麟女的模样。

    至于临山城中另一位与她一般,同样能够凭借神识亦或感觉找见这只打更鬼的杨丘夕,却是对它置之不理。

    倘若两人联手,有没有可能宰了这家伙?

    尉迟夫人一边举起剑气葫芦大口喝酒,一边考虑着这个问题。

    只凭如今的杨丘夕可能不太足够,但如果那家伙能够解开心结,重回大圣,而她也再无保留,或许还有一定的可能。毕竟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尉迟夫人却是对此心知肚明,那强行占据了鱼红鲤这具身躯的打更鬼,分明就是一只鬼族大圣,至于手段为何如此诡异,又为何特意在这临山城布下这场化阳为阴的大局,尉迟夫人就有些想不通了。

    但更让人在意的,还是这只打更鬼的具体来历。

    阳世人间,已经多少年没有出过鬼族大圣了?

    甚至是入圣鬼修都没有。

    自从人皇崛起,平定了上古之后群起争锋的那场大乱之后,人间少说也已经有了十万年太平,在这期间,按照那些史书记载中提到的鬼修来看,似乎修为境界最高的一个,也才只有炼虚合道大能境。

    而无论何种修士,修为境界都没有一蹴而就的可能。

    再加上那位近古人皇不同于上古妖帝,更不同于乱古灵神,对于人间太平看得很重,绝不会容许这么一个不仅不该属于阳世人间,并且甫一现世就大肆作恶的鬼祟藏身人间。

    所以这只忽然出现在临山城的鬼族大圣,究竟从何而来?

    尉迟夫人实在是想不明白。

    ...

    不止尉迟夫人想不明白,姬家族主姬无月,瑶光圣主姚宇,姚家族主姚建,包括那位火氏妖城的代城主,以及跟随其后的众多年轻一辈以及小门小派,同样有些想不明白这件事。

    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日落之时,这座被那惨淡黑云死死压住的临山城,就已经变得如同黑夜一般。

    却有万家灯火。

    这很奇怪。

    城中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就只是一群没有真实存在的鬼影罢了,至少看起来它们并不像是真实存在,更像海市蜃楼一般,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投影而来,但在不存在的同时却又真实存在,它们可以轻易穿过一位圣人的身躯,并且随之夺走活人生机,那位最早鼓起勇气尝试的姜家圣人就是最好的例子,只是因为被“人来人往”中的某个鬼影穿过身体,就差点儿,只差一点儿,便会惨死当场。

    天黑之后,鬼也点灯。

    临山城外的一座山上,圣光耀眼,像是一**日升于山上,比起城内的万家灯火还要璀璨辉煌。

    瑶光圣主依然不肯摘去圣主之名,而不肯以门主宗主之类的称呼对外自称,显然是很在意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但瑶光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已经没有了大圣坐镇,也依然不容小觑,所以没有谁会在意这点小事。

    一个称呼而已。

    姚宇将手中传来的回信抖了一抖,任其化为灰烬。

    “入城。”

    预料之中的相互推搪没有发生,也似是已经预料到了另外的三家并不愿意承担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就会随之而来的各种后果。但其实姚宇也不太愿意承担那至少是在目前看来,因为那只打更鬼的出现,就忽然变得不再明朗的后果,可总得有人站出来才行。

    姬家跟这些姓云的之间,除了一些小摩小擦之外,没有什么太大的恩怨,至于姬家族主姬无月为何又会忽然站在自己这边,姚宇至今也没有猜出一个大概,但却知道姬无月这人肯定不是为了将那红香阁的立阁之本打破砂锅问到底,这对姬家而言,没有什么太大的好处,尤其姬家如今正值鼎盛之时,红香阁的那点儿底蕴,对于姬家而言,也就只能勉强够得着“微不足道”四个字。

    仅此而已。

    至于姚家和火氏。

    火氏那位代城主暂且不提,本身就不是什么能够拿定主意的存在,毕竟火氏妖城至今也还全在那位火氏老妪的手中掌握,就连代城主一职,也只是因为火氏老妪需要坐镇火氏妖城的底蕴,避免大道偏颇的流失,这才不好亲自出马与他们这些小辈一起搅风搅雨,才会临时安在这人身上,想要让他做出这个需要承担后果的决定,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而那姚家族主姚建,就只会闷不吭声,究其原因,还是在于姚家至少在表面上还没跟那些姓云的撕破脸皮,再加上一个陈子南的存在,就切实处于一个进退有余的地步,所以姚建这人绝不仅仅只是拒绝做出这个需要承担后果的决定,之后很大概率难以免去的一番唇枪舌战,肯定也会作壁上观,既是待时而动,也是待势而动。

    狗杂碎!

    姚宇眼神阴鸷看向不远处凌虚蹈空的姚家族主,后者也似有所察觉,回头看来,面上露出些许笑意,轻轻颔首。

    姚宇只冷哼一声,率先抬脚迈出一步,无视了无形之中已经笼罩了整座临山城的晦暗阴气,周身圣光笼罩恍如璀璨大日的身影,一瞬间便出现在那座富贵府邸的上方,整座临山城随之而亮。

    紧随其后,姚家族主,姬家族主,火氏代城主,一一现身,包括联手四家随之而来的诸位太上,也只落后半步就来到林山城上方。除此之外,另有许多年轻一辈随同各家长老涌入城中,却也未曾走过那些大街小巷,反而是一个接一个地兔起鹘落,在城中那许多建筑之间起落跳跃,目的是与北中学府那些依然逗留在此的年轻一辈一般无二,都是为了一观圣人之战,想要借它山之石以攻玉。

    也正因此,联手四家的各位长老,便比之四位圣道修士,慢了许多,却也不过短短片刻便已带领众多年轻一辈涌入城中,未曾靠得太近,只在十里之外便停下脚步。

    一眼望去,那诸多亭台楼阁之上,满满当当全是人影。

    至于那些不仅愚昧无知,并且消息不够灵通的小门小派,就难免遭了秧,甫一入城,就立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了不知多少人,一个接一个地生机消逝,沦为行尸走肉一般,身躯僵硬摇摇晃晃,顺着脚下已经踏上的街道涌入城中。

    这座已经死寂了足足半月有余的临山城,忽然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一道道汹涌气机忽然冲天而起。

    几乎全在北中学府的六座山上,各自施展手段庇护自家后辈子弟,远观这场再有不久便会惊现城中的惊天风雨。

    乌云翻卷,细雨连绵。

    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那如泣如诉的女子嗓音,依然在不停回响。

    来到临山城上方之后,那身为瑶光圣主的姚宇就心头猛然一跳,抬头看向压在头顶的那片惨淡黑云,圣光之下,眉头紧锁。再之后,姚宇一双眼眸就立刻绽放出璀璨圣光,如火如荼,熠熠燃烧,可即便如此,黑云依旧死死压在临山城上空,因为诸多气机搅动,翻卷不止,甚至已经开始隐现雷光。

    无形中的压抑感觉,让人心头沉重。

    随后目光扫视全城,却依然没能找见这女子嗓音究竟从何而来,倒是瞧见了不少落在鳞次栉比之间极为突兀的深坑,由何而来,之前的回信当中已经有所提及,乃是尉迟夫人不知如何竟然找见了那只打更鬼,悍然出手之后,才会留下这些深坑。

    姚宇心头一阵烦闷沉重。

    目光扫过周遭。

    瑶光共有三位太上,姚家四位,火氏四位,就连似乎志不在此的东域姬家,也同样来了四位太上。

    前前后后,就是统共十九位圣道修士。

    十二位圣人,七位入圣,罗列各方,无形之中就已经堵住了这座府邸中所有人的所有退路。

    但要比起二十多年前的那次来讲,规模要稍小一些。

    但瑶光和姚家,实在是已经没有更多圣道修士,心有余而力不足,远不及姬家与火氏的犹有余力,毕竟二十多年前的那次围杀之局,早已暗中联合的瑶光姚家,实在是为之付出了太多太多,前前后后方才二十多年,远不足够他们休养生息。

    好在是这次的骨头似乎没那么难啃。

    尉迟夫人最先现身在府邸中的一座高阁楼顶,抬着头,仰着脸,一个一个伸手指着数了过去,然后嘴里咂舌两声,忽然脸色一沉,就有统共一十九道雪白剑气拔地而起,每一道剑气都粗壮如同山峰一般,冲宵直上。

    统共一十九位圣道修士,脸色全都一沉。

    姚宇冷哼一声,抬手虚压,一身圣光陡然间爆涌四方,与之同时,姬家族主周身玄光大作,覆盖苍穹,紫气万道幌幌灿灿滚红霓,火氏妖城代城主与那姚家族主同样各施手段,相助旁人打散了那看似气势汹汹的雪白剑气。

    剑修确实杀力极大,但如此分心,难免力有不逮。

    绝世剑修也不会例外。

    姚宇一身圣光如荼,凌空蹈虚,双眸璀璨犹如两颗璀璨星辰,犹比大日还要更加明亮,照耀这座已经入夜的临山城恍如白昼一般。

    “尉迟夫人,话都不说就直接出手,是否有些不太合适?”

    府邸高阁之上,尉迟夫人随手摘下了腰间剑气葫芦,喝酒之前,嗤笑一声,而后方才将那剑气葫芦高高举起,酒水流作一线,落入口中。

    府邸中的另一座高阁之上,席秋阳忽而现身,白发飞扬。

    “瑶光之心,路人皆知。”

    话音方落,尉迟夫人一大口酒饮罢,已经脸颊酡红,随后朱唇轻启徐徐吐出一口酒气,一股剑气暗藏的凶猛罡风,就陡然间席卷出去,直扑距离最近的火氏妖城代城主。

    那周身缠绕火炼,肌肤璀璨如同炉中铁水一般的汉子,脸色陡然一变,当即暴喝一声,双掌一拍,便取了一件品秩极高的法宝大刀出来,通体如火,杆缠蝰蛇,被这汉子双手握住,拧腰力劈,吐气开声喝了一个振聋发聩的“破!”字出来,便见火刀之下,陡然间流溢出璀璨雪白。

    罡风席卷,那汉子闷哼一声,手中法宝大刀陡然间脱手而出,整个人也都倒飞出去,远远退后足有百丈,方才勉强稳住身形,已经遍体鳞伤,灼烫鲜血流淌果真如同铁水一般,由自高空滴落在地,立刻将那街巷中的满地积水蒸发成白雾阵阵。

    大刀远远落地,砸穿了一座茶楼,燃起烈火熊熊。

    火氏代城主嘴角流淌铁水一般明亮的血迹,双目圆睁怒瞠,死死盯着尉迟夫人。

    后者哈哈大笑。

    “粪坑里的臭蛆虫也敢跑来耀武扬威,连老娘的一口酒气都顶不住,哪儿来的胆子竟敢站在老娘头顶上!”

    尉迟夫人面上神情陡然一凝,目光扫过天上众多圣道修士。

    “全都给老娘滚下来!”

    话音一落,独属于绝世剑修的凛冽气机,便陡然间拔地而起,从天而降,但凡肉眼所见之处,万物一切,轮廓与色彩立刻分离,连着整座临山城也都随之轰然一沉,城池四周,随之涌现黄土飞烟,生生将这方圆足有百里之遥的巨大城池,压下十丈之深。

    众多圣道修士脸色急变,圣人修为虽然如负万钧,无比艰难,却也能够勉强对抗,只是需要咬紧牙关,才能勉强维持身形不会坠落。

    气势之争,与修为境界的关系会有,但却不大。

    可即便如此,包括姚宇在内的一众圣人修士,依然抵抗得格外艰难,而其他那些入圣修士,就几乎是在一息之间,便全都被迫落地。

    其中两人最是时运不济,身形砸在街巷之中,撞见了街巷之间来来往往的无数鬼影,便连惨嚎声都没能来得及发出,一身活人生机,立刻消逝一空,变成了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四处游荡起来。

    姚家族主的眼神陡然间阴冷下来。

    已死两人,其中一位便是姚家的某位入圣太上。

    却还不带姚建发难,就忽而眼角一跳,分明见到一抹乌光一闪而逝,紧随其后,远处某个烟尘升起之地,就陡然间传来一声惨嚎,紧随其后,乌瑶夫人便手拎头颅由自烟浪滚滚之中缓步踏空而献身,随手抬手一丢,那死不瞑目的头颅就立刻飞向姚建这边。

    姚家四位太上,两位入圣,皆已身死道消。

    姚建面上神情愈显阴冷。

    “一言不发,便出手杀人,乌瑶夫人,如此做法,是否缺了些妥当!”

    乌瑶夫人神情漠然,充耳不闻。

    秦九州与徐老道一声不响,出现在府邸前后两座高阁之上,前者神情平淡,闷不吭声,目光扫过眼前局面之后,微微皱眉。后者手持青玉葫芦,一身杀机沸腾不已,死死盯着瑶光姚家,手中那件王道圣兵随之嗡鸣作响,葫芦口徐徐吐出一股青气,将他身形缓缓拖起,离开楼顶三尺有余。

    姚宇目光扫过那些已经各自找了落脚之处的入圣太上,顶着尉迟夫人绝世剑修的气势威压,忽然笑道:

    “造化青气根源炼制而成的王道圣兵,手法粗浅,若非造化青气本乃不可多得的天成之物,莫说王道圣兵,就连是否能够成型都得两说。云温书将那造化青气根源给了你,真也是暴遣天物。”

    徐老道神情陡然一沉。

    “狗孙子废话连篇!”

    姚宇不恼,顺势缓缓降下身形,将一座酒楼楼顶当作立足之处,目光扫过那座府邸,已经见到孟萱然与那黑衣小童各自出现在不同位置,就连卫洺、唐醴、宁十一、青雨棠、陆家平、罗元明几人也都随后各自走出房间,如临大敌。

    姚宇目光最终看向始终貌似波澜不惊的席秋阳,不急不缓开口言道:

    “我等此番前来,只为孟仙子的大道之本。在场诸位也都心中了然,红香阁的鱼红鲤梳拢那日,有个先天武道胚子的小姑娘看穿了鱼红鲤身上的无形气机显化,言作一团黑气,让她感觉很不好。”

    姚宇忽然轻笑一声。

    “世人皆知,知书达礼之善辈,往往天性避离鬼蜮之人,也便是说,红香阁鱼红鲤的大道之本,绝非善类。我等前些日子方才去过红香阁,本欲一探究竟,谁曾想,红香阁拒不肯言,甚至请了两位妖城城主、天璇圣主,以及南城东域的妫家族主为其争证清白。数日对峙,实在是相持不下,别无选择,只能来此。却不知,鱼红鲤此间身在何处,孟仙子又是否愿意配合我等,给出一个足够明白的交代?”

    席秋阳面无波澜,目光直视姚宇,也似能够看穿他那护体圣光一般,一双眼眸暗中演化开天辟地之象,无形中的气势杀机与战意,正在节节攀升。

    姚宇沉默良久,却也依然没能得到回应,只得继续言道:

    “杨兄何必这般如临大敌,你我二人也能算得上是旧相识,昔日虽有过节,却也不算深仇大恨,反倒杨兄,二十多年前竟以大能修为,提剑杀上瑶光圣山,伤我门中长老十余,弟子数千,就连太上长老都被你斩了两人。”

    姚宇缓缓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一边额头,然后顺势下滑,只是有着圣光护体,鲜少有人能够真正看穿。

    “就连本圣主,也被你在脸上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疤痕。”

    话音落定,城中忽然一片死寂。

    北中学府那边自是对于此事有些了解,听闻姚宇旧事重提,不会觉得太过惊讶,毕竟这件事算不上什么隐秘,但在另一边,那些随之而来的小门小派,却在安静了半晌之后,陡然响起一片哗然。

    席秋阳不曾予以理会,终于淡然言道:

    “多一道不多,少一道不少。”

    姚宇轻轻一叹,收手而立。

    “确实多一道不多,少一道不少,所以本圣主从来没将这件事给放在心上,反而是一直心怀愧疚,毕竟当年杨兄提剑杀上瑶光圣山,却被师父他老人家亲自出手打碎了飞剑冰魄,又将杨兄打下山去,身负重伤,呕血不止。那日之后,本圣主一直想找机会送些丹药给杨兄,生怕杨兄这般人杰,会因此事落下后患。却不知,如今的杨兄,可还安好?”

    席秋阳漠然不言,忽而抬手在身前轻轻一划,便有一道璀璨蓝光,随着席秋阳手指凭空抹过,一寸一寸展露真容。

    剑身如冰,蓝光湛湛,却已满布龟裂。

    姚宇见之,长长一叹。

    “杨兄如今虽为横练体魄的纯粹武夫,却在自斩之前,亦乃不世剑修。飞剑冰魄实乃好剑,却不想,竟会落到这般地步,实在可惜,可惜了。”

    话音稍稍一顿,姚宇转而又道:

    “但此时毕竟乃是家师所为,本圣主自然不会推诿责任,稍后便有薄礼送上。只是在那之前,本圣主实在不好让这诸多同盟白跑一趟,还望杨兄能够体谅则个,指明那红香阁麟女鱼红鲤的所在之处,顺便说服孟仙子尽力配合,再将那先天武道胚子的小姑娘借来一用,待得一切水落石出,”

    姚宇忽然笑了一声。

    “本圣主,自当亲手奉上青丘老祖那把本命飞剑的一尺剑尖,以作...赔礼,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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