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天纲

步天纲 > 104.第 104 章

104.第 104 章

    一列开往春天的火车。  连目的地都如此应景:长春。

    冬至不忍道:“要不回头我帮你问问老郑,  他们应该会有什么办法,  谁也不希望出这种事,与你没关系,  你别有压力。”

    他好说歹说,  才劝了张行收住眼泪。

    不过姚斌父母的动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隔天早上就到了,  在户外团的陪同下直奔医院来。

    冬至与张行不在同个病房,  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只听见隔壁说话声越来越高,  到最后更是传来激动吵嚷的动静,持续了好一阵子,冬至忍痛下床跑去看,  正好看见警察与医院保安陪同一对中年男女离开,  后面还簇拥着一大群人,看上去像是姚家的亲友。

    老郑看见冬至:“你怎么出来了?”

    “动静太大,  出来看看,现在怎么样了?”冬至问道。

    老郑叹了口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人家父母着急上火也是正常的,  我们已经跟警察那边对接了,会请警力帮忙去搜寻,聊慰家属的心情,  毕竟也不可能说出真相,  又交不出人家儿子的尸体。小姑娘被对方父母迁怒了,  正委屈呢,去安慰安慰吧!”

    说罢又压低了声音:“小姑娘长得不错,对你又有意思,赶紧趁机把人拿下来!”

    冬至哭笑不得:“这不是趁人之危吗?”

    老郑白他一眼:“难怪你到现在都找不到女朋友!”

    冬至心想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不也是?但他还没说出来,就已经被老郑一脚踢进门。

    张行果然眼眶红红,像刚哭过一场。

    冬至把自己在网上买的小盆栽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很好养的,一天浇一次水,到你出院那天,说不定还能长高一点。”

    张行扑哧一笑:“那我怎么带回去?”

    冬至也笑道:“你可以在离开时送给别的病友,让他们继续养着。我在网上买了点零食,明天应该就能寄到,到时候给你分一点。”

    张行讶异:“大夫允许吃?”

    冬至笑嘻嘻:“老郑偷偷让我买的,他被大夫限制得更严,只能白粥小菜地吃,快受不了了。”

    张行忽然道:“谢谢你,冬哥。其实当时我能死里逃生,也多亏了你,现在却反过来要你安慰我。”

    冬至揉揉她的头:“你已经很坚强了,我也是因为前几年经历过父母去世,现在才比你好一点,人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看开点就好。”

    张行看着冬至。

    后者笑容温暖,就像那盆生命力旺盛的盆栽,无论怎样的狂风骤雨,都不会留下阴霾痕迹,依旧生机勃勃,连带着也将乐观感染给身边的人,让旁人心底跟着明亮起来。

    她鼓起勇气,忽然道:“冬哥,我很喜欢你,你能当我的男朋友吗?”

    冬至懵了一下,猝不及防。

    张行有点想笑,心想这样的男生,怎么没有人现他的好?

    “我知道你现在没有女朋友,所以不用急着拒绝我,你不会追女孩子没关系,我来追你好了。”

    “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了!”冬至终于想到一个借口,脱口而出。

    张行一愣:“你不是在骗我吧?”

    “当然不是,”冬至睁眼说瞎话,“不过对方并不知道,我也还没想好怎么表白。”

    张行没有轻易放过他:“那对方是什么样子的?”

    他信口胡诌:“呃,高高的,瘦瘦的,挺漂亮,不爱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响起,冬至如获大赦,赶紧在美女的幽幽的注视下去开门。

    趁着护士进来给张行检查,他顺势溜了。

    门外墙边,老郑靠在那里嘿嘿笑,说不出的猥琐。

    冬至:……

    老郑感叹:“漂亮小姑娘自己送上门啊,你居然忍得下心拒绝?”

    冬至道:“以前我上学的时候,我们系有个女生,喜欢上别系的校草,当时那男生挺多女生围着,他也喜欢我们系那女生,又没喜欢到为了她拒绝其他女生的地步,就一直跟她玩暧昧,若即若离,那女生以为对方真心喜欢自己,也陷进去了,谁知后来有一回看见他跟别人在一起接吻,大受打击,上前质问的时候,男生还说她自作多情,那女的也挺傻,一时想岔了,直接就跳楼死了。听说那男的后来受到这件事影响,精神上也出现一些问题。”

    说罢他摊手道:“所以感情债这种东西,最好还是不要背的好。”

    老郑恨铁不成钢:“谁让你脚踏几条船了,你就选一条啊,眼前不就有?!”

    冬至眨眨眼:“可我不喜欢人家啊,要是拖拉不干脆,不是反而害了她吗?”

    老郑拍了他的脑袋一下:“男人哪有不喜欢漂亮女孩子的?就算嘴上说不喜欢,相处相处也就喜欢了,你可别跟我一样,等老大不小了才后悔!”

    冬至:“你是不是喜欢张行啊?”

    老郑切了一声:“我才不喜欢幼稚爱哭的小姑娘,老子喜欢熟女!”

    “像王姐那样的?”冬至乐了,他还记得老郑出场时一脸剽悍勇猛,不苟言笑,处熟了之后现其实也挺逗的。

    老郑撇撇嘴:“她哪里算得上漂亮了?”

    冬至心说老郑你完了。

    他也不说话,就默默地往旁边挪一步,再往旁边挪一步,慢慢挪回自己的房间。

    身后传来王静观阴恻恻的声音:“难为你跟个丑八怪合作了那么久啊,真是委屈你了。”

    “不是不是,静观你听我说,诶,你别走,静观!”这是老郑惶急的声音。

    “不要在走廊上喧哗,影响其他病人!”这是护士的训斥。

    冬至禁不住乐出声。

    在那之后,冬至没再去张行的病房,张行倒是没事人似的经常过来串门,绝口不提那天的事情,一个月后,张行出院,临走前还联系了父母,不过隐瞒自己断腿的原因,只说是爬山摔断的,碰巧被冬至和老郑救了,张爸张妈千里迢迢赶来,一脸心疼地把女儿带走,当然也没忘了对冬至他们千恩万谢,张妈还想塞钱给他,被冬至坚决推掉了。

    张家人走后,老郑像往常那样不安分地溜达过来,就看见冬至在收拾行李。

    “哟,突然现真爱,打算追着人家去了?”

    冬至笑嘻嘻:“对啊,去北京找我的真爱何遇!”

    老郑挠了挠头皮:“你那些参考书看得怎样了?”

    “每天都在看。”冬至拍拍背包,表示自己没懈怠。

    老郑又道:“笔试难度跟国考差不多,今年应考人数比历年都多,你也算从咱们这儿出去的,可别给东北分局丢脸,去年我们分局推荐的就没能考上。”

    听他这么一说,冬至心里就有点没底:“我把历年国考真题都找出来做,现在大概六七十左右,再复习个把月应该差不多,难道其他人都能拿很高分?”

    老郑面露尴尬:“那倒也不是……去年我们推荐过去的考生,是只刚修成人形的青皮狐狸,他考试的时候想用五鬼搬运**作弊,让自己的小弟们去把标准答案偷来,结果被抓个正着,取消三十年的考试资格,连带我们东北分局也挨批记过,在其它分局面前丢脸丢大了!”

    冬至:……

    王静观得知他要去北京,特地买了些长春特产,又让老郑开车送他们到机场。

    “小冬,虽然咱们认识时间不长,但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没有弟弟,是把你当弟弟来看的,以后有空就回来玩,姐带你回家吃好吃的。”

    王静观把吃的一股脑塞到他手里,又叮嘱路上小心一路平安云云,听得冬至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情顿时伤感起来。

    老郑挥挥手:“行了行了,快走吧!他只要没考上,肯定有大把时间回来看你!”

    “滚!”王静观气得直接踹了他一脚。

    冬至哈哈大笑。

    飞机蓄势起飞,穿越云霄。

    长春的一切逐渐远去,北京的一切正在接近。

    冬至背靠软枕,望着窗外重云,心情也跟着一点点期待起来。

    北京,他来了。

    ……

    王府井大街。

    冬至站在一扇布满灰尘的旋转门面前呆。

    从外往里看,积灰的内部环境显示这栋大厦可能废弃好一段时间了,门口挂着酒店的招牌,但“酒”字的三点水早已不翼而飞。

    很难想象在人来人往的繁华商业街道,还会有这样一处地方。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无辜,一名路过的大妈热心道:“娃子,你是来应聘的?可别让传销给骗了,这大厦好几年都没人住的!”

    冬至哭笑不得,谢过对方,再三确认自己找的地址没错之后,拨通了何遇留下来的电话。

    电话没人接。

    他有点愁了。

    这该上哪去找?

    这时候,他的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回过头,冬至惊喜:“何遇!”

    何遇笑嘻嘻:“跟我来。”

    他带着冬至绕到大厦后面,从一个半掩的小门进去。

    门口穿制服的保安应该上五十了,垂着头歪歪坐着,像在打瞌睡,但冬至跟在何遇后面进去时,看见对方抬头扫了自己一眼,那眼神冷得根本不像一个寻常保安,让冬至心头一凛,再仔细望去,对方却已继续合眼昏睡,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两人穿过后门走廊来到大堂,扑面而来一股积尘的味道,让冬至忍不住咳嗽两下。

    “为什么要走消防通道?”

    “因为我们没交维修费,电梯被停很久了。”

    冬至:……

    要不是在长白山上经历的那一切,他真要以为自己是被带进一个传销窝点了。

    何遇一边爬楼梯一边介绍:“其实停掉电梯也是为了隐蔽性,前门锁了的,后面又有云伯守着,闲杂人等一般进不来,贼也看不上这里。”

    冬至奇怪:“为什么不干脆换个地方?老郑他们的部门就挂靠在社保局里面,根本没有人现。”

    何遇没好气:“我们是总局,怎么能没有独立办公的大楼,跑去跟别的机关挤呢!”

    冬至看着脚边迅爬过的小强,默默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冬至坐在靠走道的位置上,觉得自己脑袋可能被门夹了,才会在一辆长达三十二个小时的火车上选择硬座。

    时间将近午夜,外面一片黑乎乎,没有风景可看。

    他不知何时睡过去,小梦一场又惊醒过来,顿觉尿意上涌,正想起身去洗手间,这时有个人从他身边走过,背微有佝偻,头花白。

    人进了洗手间,门随即上锁。

    冬至懒得走更远去上洗手间,就坐着没动,等对方出来,一边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游。

    出来前,他就料到火车上网络流量肯定用得多,为此特地去买了个8g的流量包,刚一上游戏,世界频道上就有人喊组队,他立马加进去,打完团战再看时间,居然已经半小时过去。

    洗手间的门依旧关着。

    刚才打游戏的间隙,他不忘抬头看几眼,前面那人进去之后一直没出来过,也不知在里面干什么,居然待了半个小时那么久。

    冬至只好去敲门。

    他不仅想上厕所,也是怕里面的老人那么久不出来,出个什么状况。

    结果敲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应答。

    不会是在里面晕倒了吧?冬至想道,心生不妙。

    正好巡夜的乘务员路过,他赶紧叫住对方,说明情况。

    乘务员一听也皱起眉头,开始敲门叫人。

    冬至实在憋不住了,只好一路小跑去另一头的洗手间,结果回来时乘务员还在那儿敲门。

    他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

    这种动静下,里面那个人只要不是失去意识或聋子,应该都会听见。

    乘务员显然也现了这个问题,她用对讲机找来另外一名乘务员,带着钥匙过来开门。

    钥匙一到,门终于打开。

    深夜车厢人不多,大都靠在座位上睡觉,要么三三两两打牌,但也有几个人闲极无聊凑过来看热闹。

    但此时,围观的人都愣住了。

    因为狭窄的洗手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乘务员第一反应是冬至在说谎,但她随即又觉得不对劲。

    如果真没有人进去,为什么门会反锁?

    火车高运行,对方跳车的可能性也不大。

    就算真的跳了车,可洗手间的窗户也是锁着的!

    冬至肯定道:“我亲眼看着那人进去的!”

    乘务员怀疑:“会不会是对方出来了,你没看见?”

    可这门反锁了又怎么解释?

    众人面面相觑,乘务员嘴里嘟囔,给自己,也给别人找了一个答案:“可能是锁坏了吧!”

    冬至下意识往自己座位后面望去,这节车厢的人不多,灯光昏暗,有的在睡觉,有的在打牌,有的戴着耳机在看电影,但似乎并没有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个老人。

    是灯光太暗,自己没看清,还是对方已经去了别的车厢?

    这是第一件怪事。

    冬至回到座位上,不时望向厕所方向,后来又有几个乘客进进出出,都很正常。

    他的邻座没有人,对面的乘客也在上一站下车了,后面有几个分散坐开的年轻人想玩斗地主,正好看见他这里空位多,就过来询问,并邀请冬至一起打牌。

    冬至本来是个挺爱热闹的人,但经过刚才一幕,他心里总觉得奇怪,想自己琢磨琢磨,就婉言谢绝了,但把放在邻座的书包拿起来放在地上,很大方地将空位让出来。

    几个年轻人笑嘻嘻拿着牌和零食过来,大家很快混熟,冬至得知他们是将近毕业约好一起出来玩的学生。

    “我以为你比我们还小呢!”高大英俊的男生听说冬至已经工作好几年之后很惊讶。

    冬至的脸轮廓柔和,连头也软软的,这种长相很占便宜,年轻时显小,年纪大时还显小。

    尤其他的皮肤,比女孩子还白。

    冬至经常被这么说,早就麻木了,闻言笑嘻嘻,也不反驳,脑海里却不自觉浮现出刚才老人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情景。

    为什么人会进了厕所凭空不见?难道厕所里有个谁也看不见的异次元通道?

    想着想着,他的脑袋一点一点,不自觉打起瞌睡。

    旁边打牌的女生看见了,忙嘘了一声,大家的谈笑声顿时变小。

    睡觉的人将脑袋歪在车窗上,睫毛在眼窝投下浅浅阴影,连闭着眼的时候都眉眼弯弯,像是在笑。

    但这种恬静没能维持多久,火车路过一段不平的轨道,略大的震动让后脑勺撞上窗沿,冬至哎哟一声,立刻捂着脑袋清醒过来,一脸半梦半醒,茫然无辜。

    对面的女生看见他的样子,觉得又可爱又好玩,禁不住笑出声,手里的牌失手掉在地上,溜到冬至脚下。

    他弯腰帮忙捡起,一翻牌面,是张“鬼”。

    冬至忽然有了些灵感,将牌还回去,从背包里拿出纸笔,在上面信笔游走。

    “这画的是什么?”坐在旁边的男生抽空瞄了一眼。

    “水鬼。”他头也不抬,笔尖飞快。

    一只四肢着地,面目狰狞的妖怪跃然纸上。

    他不是心血来潮想炫技。

    踏上这趟旅途之前,冬至还有份工作——比游戏程序员还要苦逼的游戏美术。

    工作三年,部门里的同事一个个跑掉,最后连主美术也跑了,胸无大志的冬至稀里糊涂被提拔成主美术。

    不过,这不是因为他运气好或能力强,而是因为他们部门的项目经理是个特别难缠的人,明明做的是中国古风神话手游,非要他们加入q版元素。等美术将q版画出来,项目经理又开始嫌弃不够古典。

    就这样来回折腾三四次,美术们连续加了几个月的班,头都快拔光了,差点没被他给逼疯,一个个6续跳槽。

    现在冬至也受不了了,当对方第n回让他们改画稿的时候,他直接把笔往胖子经理脸上一扔,辞职不干了。

    但辞职归辞职,他还有几张画稿需要完成交接,“水鬼”就是游戏里即将开放的一个副本小boss。

    想及此,他的心情就挺不错,嘴里还哼起小曲。

    那男生似乎也很感兴趣,又问:“就叫水鬼吗?”

    “正式的称呼是水猴子。”冬至解释道,“就是专门趁人在水里游泳的时候拉人下水,找替身的,跟日本传说里的河童有点像。”

    他用画笔把水猴子的眼睛仔细勾勒出来,有了这双阴森森的眼睛,妖怪的整体形貌立马就出来了。

    火车飞快穿梭,从窗外带来的光影变化,投映在水猴子身上,仿佛也给画上的妖怪增添几分阴森气息。

    “这样画不对。”那男生忽然道。

    哪里不对?冬至疑惑。

    对方伸手过来,指着画上水猴子的脑袋道:“应该把头顶部分挖掉一块,里面还是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