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小水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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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瘦了。

    陪着路维安过来的研究所副所长安得烈心里咯噔一声。

    一周前他们就收到了路维安心腹副官洛克的联系,传达的意思很简单——路维安将军对伯尼斯湖的小水怪很感兴趣。

    即便他如今只剩下一个月性命,他们也不敢多生事端。

    他要,给他就是了。

    只是那天晚上路维安没过来。

    伯尼斯湖疗养院没有消息传出来,安静祥和地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但有些门道的人都知道路维安身上的未知病毒再次爆发。

    等路维安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坐在轮椅上,他的副官洛克推着他。

    研究所本以为路维安不会再过来,他们本身也对这样的类人生物有强烈的研究渴望,不过忌惮于可能惹恼路维安的后果,他们还是等待了几天。

    而现在,安德烈无比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选择,同时又不免战战兢兢。

    他绝对没有听错那句话。

    那句话也绝对绝对是路维安说的。

    他用他秃的只剩几根头发的脑袋发誓。

    路维安绝对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更重视这只水怪。

    轮椅上的路维安依旧穿着军装,胸口的金属徽章闪着冷光,一如其主人气势凛然,面色虽颓败却仍给人以强大威胁的压迫感。

    仿佛他的病入膏肓只是一个假象。

    之前路维安看到这小水怪时,脸颊上还是有几分肉的,却在短短几天内瘦得清减几分。

    早就将小水怪划分进自己宠物范畴的路维安不免皱起了眉头。

    宠物还没接回家,就已经饿瘦了。

    这实在不是个好的预兆。

    路维安一眼扫向安得烈,问询的味道明显。

    安得烈解释道:“这只水怪的警惕性非常之高,我们给他准备了食物和水,但他都不肯靠近。”

    透过面前的玻璃,摆放在隔离室里的肉食和水清晰可见。

    水是清透的,旁边盆里的肉却不一样。

    鱼和不知名肉糜混合在一起,鱼刺和鱼鳞露在外面,光是看着就会让人恶心。

    或许是因为小水怪什么都不吃,也没人再给他换新的,银色锃亮的盆里浮着层棕褐色的泡沫,显然并不新鲜。

    研究所的人没照顾好他。

    路维安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变坏了。

    站在他身后的洛克看了眼旁边正额头冒汗的安得烈,嗤笑一声:“就这?给你你吃么?”

    安得烈一阵头大。

    他也没想到小水怪的伙食会被弄成这个样子,但还是硬着头皮强撑着:“这水怪是伯尼斯湖里的,当然是吃鱼的。”

    洛克:“……”

    他当然知道这小水怪八成是吃鱼的,但好歹顾忌下小水怪那人的半身。

    换成以往见过的那些星兽,都丑成那样了,吃得再怎么血呼拉茬的都是正常。

    但他家将军是个爱干净的,好不容易生出了点养宠物的心,挑的还是这看着也独特的小水怪,看着跟人似的漂亮得不行,真要一口一个臭鱼烂虾的,这换做是他也受不了啊!

    路维安没再管食物的事,到底是他来晚了,也怨不得别人。

    他看着仍缠在树上的小水怪,消瘦、尾部有伤、鳞片破损以及不愿进食,宠物该有的麻烦问题他都有,带回去怕是得废上些时间治疗。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机会看到他健康的模样。

    路维安:“他能看到我们吗?”

    安得烈还在和洛克解释,闻言立马松了口气:“能能能,我马上让人去打开。”

    说着便飞快地跑开了。

    虽然本来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和路将军待久了,他总有一种再多待会就会人头落地的错觉,自然是能跑多远跑多远了。

    没过多久,玻璃墙面闪烁两下,顶部射入的光源关闭,它从单向可见变成了双向。

    正沉睡着的水怪似乎察觉到了旁边的动静,手指晃动了下,缓缓抬起了头。

    刚睡醒惺忪的眼眸,眸中含着几滴困乏的泪,脸侧被压出暗红微粉的睡痕,几缕发黏在额角,似乎是有些痒,他伸手抓了两下。

    正是刚醒茫然的模样。

    路维安本是打着饲养宠物的心来接他,但这会儿,近距离看着他刚醒的模样,撇开尾巴不说,这更像是一个少年人。

    十六七岁,被家里人养的娇滴滴的小少爷。

    路维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弟弟妹妹。

    而他父亲其他的孩子也不亲近他,或者说是怕他。

    路维安严以律己,不曾让自己表现出几分软弱,也并不喜欢过分娇弱的人。

    但有那么一瞬间,路维安觉得他来此的初心似乎发生了些许变化。

    *

    饥饿和疲惫,还有对外界的恐惧让林迁蜷缩在树上,陷入了休眠状态。

    这会让他饥饿的感觉减弱,尾巴上的伤也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存在感。

    不过即便是休眠,他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警觉,外面有动静他就会立马睁开眼。

    照在眼皮上的光似乎减弱了,林迁在这点微小变化中睁开了眼睛。

    他揉了揉眼,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眼睛里的水雾让他没能第一眼看到房间内的变化,而是嗅到了什么古怪的味道。

    林迁迟疑了一瞬间。

    “呕!”

    休眠时没能察觉的恶臭涌到他鼻尖,像是在盛夏腌了八个月的臭咸鱼和肉骨头混在一起,极具冲击性,他甚至隐约听到了微小的气泡从底下翻涌上来的声音。

    他打从记事起就没怎么吃过生食。

    小时候是他爹娘帮他准备吃的,等到后来他爹娘走了,他又因为化形失败被赶下山以后,他也多是自己生火烤肉吃。

    少有饿肚子抓湖里的鱼吃,有也是清理得干干净净,不让自己闻到多少腥味。

    这一次,林迁都对鱼腥味有阴影了。

    他往后躲了躲,屏住了呼吸才止住了自己继续干呕的**。

    但林迁很快就发现了这里的不同——原本银色的墙不见了,他能看到外面有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像铁塔似的站在那儿,他面前有张椅子,上面还坐了个男人,虽然面色青黑像是命不久矣的模样,但看架势比后面那汉子还可怕。

    不过他虽然长得凶,但也挺好看的。

    林迁的爹娘就长得好看,所以林迁对长得好看的人更宽容些。

    要是在山里要是遇到好看的屠夫,帮了他们收谢礼时他还会少收人家一只猎物。

    他就是这样一只看脸的小蛇妖。

    不过好看的人有什么错呢?这是应该的!

    林迁一遍想着,一边朝那边笑了笑。

    笑靥如花,满是少年人乖巧懂事的味道,一点都没法让人把他和恐怖凶恶的水怪联系在一起。

    但林迁很快就回过神来。

    没人比他堂堂蛇妖更懂中毒的模样了。

    那个男人面色发黑,唇色深而泛紫,裸露出来的手背上血脉微鼓,蔓延开不详的深色。

    这是毒素蔓延全身,没几日好活的模样。

    林迁又绷紧了尾巴。

    难怪那些人之前没把他剖了,原来是因为这个中毒了的人!

    他是条小蛇妖,蛇妖的妖丹能解百毒,就算他的妖丹几乎称不上是完整的妖丹,但该有的能力可一点没少。

    刚剖出来的妖丹效用最好,他们一定是想活剖了他去救那个男人!

    就只是他尾巴上的小伤就让他吃了那么多苦头,活剖了他得多疼啊!

    林迁瞪圆了眼睛,都说“蛇蝎心肠”,这些人比他还狠毒!他才不会屈服的!

    冲着那个男人,林迁没法昧着良心说他丑,只能怪他心狠手辣,同时又狠狠地朝他龇牙,把他的两颗小毒牙亮出来!

    林迁:别想打我的主意!不然再给你一口!让你毒上加毒!当场毒发身亡!

    然而这会的林迁一龇牙就忘了屏住呼吸。

    小毒牙才亮了个尖尖儿,一口腥臭的气就冲进了他嘴里。

    龇牙龇到一半的林迁:“呕!”

    被熏得头昏眼花的林迁从树上爬下来缩进角落里,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毒!实在是太恶毒了!

    目睹一切的路维安:“……”

    龇牙的小水怪可怕吗?

    隔着玻璃看他的路维安并不这么认为。

    尖尖的小虎牙瞬间打破了他眉目如黛的冷淡之感,骤然添上几分活力。

    看过了许许多多面目狰狞的星兽,这样面容稚嫩的小家伙龇牙,他甚至能看出几分可爱来。

    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可爱,但从他母亲曾经形容那些亲人的宠物的言语中,他似乎已经得到了正确答案。

    对湖泊中捕捉到的水怪生出这种不明缘由又无法形容的感觉,路维安明知这表象或许是他迷惑人心的依仗,将他带回家的心却愈发强烈。

    他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生物,众人都知道他不喜欢。

    但现在,他有那么点尝试的想法。

    跟随路维安多年的洛克对他的心情把握的相当到位,从路维安沉静的面容上就看出了他的想法。

    洛克:“那将军,咱们现在是给他弄晕了带回去?”

    路维安抬手压下了他的疑问:“不用。”

    他本就在玻璃墙前,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墙壁,他轻敲两下,引起了那缩在角落的水怪的注意力。

    林迁刚缩进角落就被打搅,一抬眼看是那个中毒的男人,怕是又在打他妖丹的主意,当即准备再龇牙吓唬他。

    不过之前的教训还在,他也不是不长记性的,嘴一张就又紧紧闭上,只鼓着半张脸警惕得瞪着他。

    路维安见他看过来,淡淡道:“我养你二十天,二十天后洛克送你回伯尼斯湖,没人再敢抓你。”

    他路维安养的宠物,他活着的时候保他衣食玩乐无忧,死了自然也不能让人打他主意。

    洛克急了:“将军,你……”

    你怎么就真顺着那些狗屁医师的话,真以为自己只有二十天好活了?

    他想说的话很多,他甚至也不止一次地说过,但这会儿他说不下去了。

    路维安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的意义很简单。

    噤声。

    林迁继续瞪大眼睛看他,似乎想从男人的神情中看出他是不是在撒谎。

    但越是看得仔细,他就越发清楚男人的情况。

    别说二十天了,怕是能再活十多天都够呛。

    那他要是死了,这还没到二十天,那剩下的几天里他是不是就要被一刀两刀切成块?

    还回湖里?到那会怕是连鳞片都扒干净了!

    再说了,他堂堂蛇妖,哪还要人养?

    他早就自己当家做主啦!

    路维安发现那小水怪的眼神突然带上了几分不忿,便觉得他似乎是听得懂他的话的。

    路维安又道:“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你若是同意就点点头,我现在就带你走。”

    洛克欲言又止,最后狠狠地叹了口气,到底闭上了嘴。

    他就是想,真等他家将军走了,这小水怪就是他的责任了。他这大半辈子的媳妇还没找,以后就得跟养孩子似的养这水怪……

    啊呸!他家将军怎么会死,那必须是长命百岁,以后还得带着他和别的兄弟打星兽呢!

    呸呸呸!

    脑海里天花乱坠地想了一通,洛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让你胡说!

    林迁蜷着尾巴看戏:“……”

    哇!这男的看着高高大大的,但长得跟村口的二傻子似的!还自己打自己!

    看着不像是为了骗他相信他们,倒是真傻!

    而刚才跑掉了的安得烈又巴巴地跑了回来:“这,路上将,这水怪你以后还要放生呐?”

    路维安皱眉看他一眼:“有什么问题?”

    安得烈连连摆手:“没没没!啊哈哈,怎么会有问题呢?”

    他难道要说他们本还打算等他死了再把水怪带回来做研究?

    给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这话啊!

    安得烈:“放生!放生好啊!”

    路维安回头,冰冷的目光明显柔和许多:“你同意么?”

    他说完话顿了一下,低低地咳嗽了声,用手背抹去了嘴角的一点血色。

    安得烈近距离看着,他是知道路维安命不久矣,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严重,说两句话都要咯血。

    但他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只在心底偷偷地吐槽:这不过就是只水怪,指望他听懂人话那不是纯粹犯傻么?

    然而下一刻,他目瞪口呆。

    蜷缩在角落里的水怪放松了自己紧绷的身体,朝着他们,抑或是说路维安,点了点头。

    林迁自然不是轻易信人的,但他觉得,那个男人不像是在骗他。

    谁行骗的时候身边还带个大傻子啊?

    再加上,这里的味道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再闻下去他真的要吐出来啦!

    先走再说,出去了他还可以偷跑啊!

    怎么想都不亏!

    路维安难得的心情愉悦。

    自从他因病被迫来疗养,洛克就没见他笑过。

    安得烈也是同样惊讶,他也不清楚这小水怪时真听的懂话还是机缘巧合,但他很快就撇开这事,准备找个合适的笼子把这水怪装起来。

    这水怪都送给人路将军了,包装自然也不能太差了。

    安得烈:“那路将军,我这就去给您找个笼子,一会我安排人给您送过去。”

    “不用,”路维安漫不经心地捏了捏手指,“我是中了毒,但不是废了。”

    能徒手对抗星兽的战士,就算不良于行,也不至于连只小水怪都制不住。

    要想培养感情,自然是直接接触来得更好。

    路维安向来不喜欢假手他人。

    洛克推着他向一旁的侧门过去,准备接小水怪出来。

    而封闭的空间里,林迁一脸懵。

    说好的带他走呢?他都点头了,那人居然自己就走了!

    就算他刚刚在心里骂他是恶人,但……但他也没骂出声来!

    就这么把他丢下实在是太过分了!

    尝到了受骗滋味儿的林迁气的眼角都红了,委委屈屈地捂着鼻子就要缩回去继续憋气,正看到房间另一头突然开了扇门。

    那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就在那儿看着他。

    好像是他错怪了人家来着。

    林迁犹豫一下,扭扭捏捏地朝着那儿过去了。

    门刚打开的那瞬间,守在旁边的安得烈率先“呕”出了声,扭头啥也不顾地就绕进了附近的走廊。

    听着那些动静,想来画面是相当地惨烈。

    洛克的脸也扭曲变形了一刹,好艰难才屏住了呼吸。

    研究所的伙食威力,想来他们的副所长已经有了相当地了解,绝不亚于生物毒气。

    路维安却是面色不变,似乎什么都没影响到他。

    林迁扭着蛇尾挪到他面前。

    他站着,路维安坐着,林迁看着比他还高。

    就是路维安的椅子堵在门口,他出不去了。

    他就这么盯着男人看。

    虽然嘴上不承认,但他心里早就因为这个男人要救他出去而生出了些许好感,看着人的眸子清清亮亮,警惕都少了几分。

    林迁捂着嘴哼哼两声:你不走开我出不去呀!这里面好臭,他一会会都不想待了!

    但他还没下定决心张嘴说话,那个二傻子就先他一步开口了。

    洛克:“将军,这小水怪身上也臭的很,咱们真的不打理下再走吗?”

    林迁:“!!!!!”

    你才臭!你才臭!

    以及,我才不是小水怪!我是蛇妖!会咬人的蛇妖!

    林迁气急了,习惯性地张嘴龇牙,再说,再说他就要咬人了!他超凶的!

    只不过他才刚刚张了嘴,两颗小毒牙才露了个小尖尖儿,他就被捏住了下巴。

    那抓着他的手一用力,林迁的嘴就张不开了。

    再然后,一双手直直按在他后背上,一把压下,他整个人就直直地摔在他面前的男人身上,手臂和尾巴压在两边的扶手上动弹不得。

    有点疼,又不是很疼,就是想动,又不敢动。

    林迁惊慌得“呜呜”两声:爹爹呀,你没教我被人按住七寸了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