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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燕约莺期

    严衍自幼随断妄司老天官修行, 修的是个无心道,讲究一个“定”字,自在八风吹不动, 敌不动,我自然不动。

    前方, 披大氅的女子已经绕着长孙府乏善可陈的小园子走了两圈, 两根乌油油的麻花辫在肩上滑来滑去, 偏是不转过头来, 也不说话。严衍跟在后头,初时还有些守株待兔的从容,渐渐地也觉得不太像话。

    春花耷拉着脑袋自顾自往前走,走到第三圈,蓦地眼前出现一双黑靴。

    “诶?”她刹住步子,抬眸看是严衍,不禁一怔,又看看身后。这才醒悟,他在原地等了她一圈儿。

    “要是还没想好说什么, 我帮你起个头?”

    他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睨着她。

    “寻常女子经过这一场折腾, 多半会哭个三五天。你……若是想哭, 哭一会儿也无妨, 我不告诉别人便是。”

    “……”这人, 不一本正经的时候, 原来是这样的。

    春花咳了一声:“严先生, 你我……已不是东家和账房的关系,但你昨夜还是仗义援手,春花感激不尽。”

    严衍因她的官样轱辘话皱起眉, 静了一瞬,问:“五年前,你与梁家究竟有何过节?”

    春花苦笑一声。

    “此事,还要从祝般说起。”

    五年前,城中营造大师祝般正是风头无两,兴建的几座楼台宅院都成了名士云集之地,也积攒了不少身家,开始筹划兴建来燕楼。

    那时春花旗下尚无营造行,正想招揽祝般与她合伙,但祝般孤傲,看不上那时的她。春花不惜三顾茅庐,示以诚意。也是在那时,祝般向她展示了自己亲手绘制的来燕楼图。

    其后,祝般的幼子生了一场大病,需千年何首乌做药引方能根治。那时全城只有春花药铺存有一株千年何首乌,她正欲以此为礼,打开祝般的信任,梁大夫人却在这关头亲自上门来求取。

    “梁大夫人于我有恩,她前来哭求,说梁昭也生了重病,还是急病,若无我那株何首乌,活不过三天。”

    “所以……你把何首乌让了给她?”

    春花叹了口气:“祝家少爷的病是慢病,我想着先救了梁昭的命,再差人去寻一株给祝家。”

    没过几日,消息便传出来,祝般带着自家营造行,并入了梁家版图。祝般手书一封向她致歉,言明梁家为其子寻得了救命的药材,他无以为报,只得和梁家合股。

    “如果只是如此,倒也没有什么。商场上原本勾心斗角,一时心软被人钻了空子,也是常有。”春花道,“梁家可恨,在于得到了祝般这样的营造大师,却不珍惜。”

    祝般为了修建来燕楼,投入了大量财力心力,在别的工事上,渐渐便有些捉襟见肘。梁家拍胸脯保证,若遇难处,梁家必定出资支持,还怂恿祝般以家产抵押,从寻记钱庄借了十万两银子。

    来燕楼塌那一日,祝般身败名裂,所有在建工事全遭毁约,积压账款没有一笔收得回来。寻记钱庄便在这时上门收账,清算了祝家所有的资产,仍不足以抵那十万两本息。祝般苦苦哀求寻记钱庄宽限些时日,寻仁瑞不为所动。

    再后来,祝般气得大病而亡,孤儿寡母无力支撑,寻梁两家瓜分了祝家。寻家得了祝家的老宅和几栋兴建过半的楼宇,梁家则成功将祝家营造行彻底据为己有,并将来燕楼图收入囊中。

    春花神情中带着淡淡愧意:“我自幼受爷爷教导,以为从商是为了人、财、物皆能尽其所用,为百姓谋便利。从未想过,世间还有如此买椟还珠之人,为了贪图财物,害死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大师。也是那时我才明白,若让寻、梁两家继续在汴陵只手遮天,祝般就绝不会是最后一个祝般。”

    严衍沉默良久,深深看她一眼,半晌移开目光:

    “梁家近来抢了你许多药材生意,主要是靠着一批北地的珍稀药材。我观梁家近年来亏空不少,不该有此财力,恐怕他们药材的来路有些不明。你若想对付梁家,或可由此入手。”

    春花回神,讶然道:“我还以为,你们公门中人不赞成私斗。”

    “君子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世俗幽昏,往往令无辜女子受负俗之累,正该以铁腕破除。何况……商场争斗,不生伤亡,不破法度,不算私斗。”

    “我昨夜承诺要帮你,必不会失信。”

    严衍转过头来,眼睛里难得带着点温柔,仿佛洒金的月夜。

    春花有一瞬间的失神。

    初识之时,她自觉看破了严衍冷峻面具背后的正直,费尽心思网罗。其后是屡屡受助于他,却从未见他以恩相挟。

    他看似克己复礼如腐儒,却对他人、尤其是弱者极为公正耐心,语出苛责,也多半是因为有更高的期望。

    他也是除了爷爷和哥哥以外,唯一从未对她指指点点、或居高临下地怜悯的男子。

    虽然一句话就能气死一池子入定的万年龟,他却是最令她安心信赖,最可以以背相对的伙伴。

    从前说要招赘他,还是有些玩笑,如今倒是……确实不想放他走了呢。

    只可惜……

    她踟蹰了片刻,终是从袖中掏出一方寸余金印,捧在面前:

    “春花何德何能,竟能得断妄司谈天官一诺。”

    严衍——不,此时应当改称为谈东樵——目光下移,落在她手中金印上,目光中的温柔渐渐褪去,转为泠然。

    金印上以紫火小篆符文刻着四个字:天官断妄。但凡是对断妄司略有所知的人,都晓得这是断妄司天官随身携带的火符印玺,只此一座,无法造假。

    他昨夜将外袍披在她身上,一直未曾取回。情况紧急,竟连火符印玺藏在外袍里的事,都忘了。

    又或许,并不真正想要瞒她。

    谈东樵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声。每每对她多一分欣赏,便忍不住放低一分防备,于是立刻被她抓住痛脚。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他们两人,究竟谁修的是无心道?

    “谈某公门中人,迫不得已隐匿身份,失礼了。”他诚心诚意地向她一揖。

    春花见他承认得爽快,倒是微微一愣。

    苏玠说过,他生平服气的人不多,谈东樵算一个。

    “他们老谈家,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恨不得拽到天上去。”

    “尤其是那个谈东樵,据说三岁会背论语,八岁进了断妄司给前任天官当关门弟子,也不知修了多少年,照样修成个八风吹不动的老神仙。”

    这误事的苏玠,害她一直觉得谈东樵是个仙风道骨的老爷子。

    “不过呢……”苏玠眸中笑意倏尔收敛,“倘若有一天我被害死了,我希望是谈东樵来查我的案子。”

    那时,春花以为苏玠只是开玩笑,没有想到有一天,真的落到要拼尽全力兑现承诺的境地。

    她来回思忖了片刻,终是深深地福了一礼下去:

    “此前不识得天官,多有得罪。既然是天官亲自到此,春花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全力配合天官大人查明案情。”

    她将金印交回谈东樵手中,又从怀中抽出一封薄薄的信笺,双手奉上。

    “这便是当初苏玠留给天官大人的书信。他曾说过,这信如非天官大人亲自来取,不可示人。”

    谈东樵接过信笺,展开细细读过,眸中微震。

    春花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天官大人的疑惑,应当解得差不多了吧?其余的,小女子所知也有限,恐怕帮不了天官大人其他的忙了。”

    她转过身去,倏地微风吹拂而来,片片雪色随风而落。本以为是乍暖还寒,又下起了细雪,定睛一看,却是白色腊梅落了一地。

    明明就要入春,恁地突然萧瑟起来了?

    春花抿了抿唇,决意接受这次眼拙脑抽,招赘不成的失败,不再自寻烦恼,下次再接再厉。

    蓦地,身后有人淡淡出声:

    “公事的疑惑,确实解得差不多了。私事的疑惑,却还未解。”

    “……”

    春花声音有些颤抖:

    “……天官大人还有何疑惑未解?”

    谈东樵静了一瞬,道:“那日澄心观不度阁中,春花老板曾言道,看上了一位身材高大,体格壮健的大账房,想要招赘为夫婿,还要用‘袖中春’增进一下彼此之间的感情。”

    “……”

    “不知这位大账房,指的可是谈某?”

    走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身影霎时晃了一晃。

    春花清了清嗓子,头也不回:

    “天官大人误会了……我给盘棘看的,其实是一份返魂袖中春的香方,之所以同霍善道尊说那样的话,不过是托辞……”

    “全是托辞?”

    “绝无一句真话。”

    谈东樵在她背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许久的担忧。

    春花在心里默默撇了撇嘴。他是怕她这地头蛇强娶了他不成?

    正要前行,那糟心的孔夫子和血手人屠又叫住她:

    “那昨夜,春花老板在马车中将谈某按住,强行非礼,又是为何?”

    冷静持重的长孙家当家人在自家花园里绊了一脚,若非修无心道的天官大人眼疾手快,一把捞住,险些栽了个屁股墩儿。

    作者有话要说:  谈天官的大型掉马现场,和长孙当家的大型社死现场。嗯,你们看这个更新的点儿就知道我尽力了~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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