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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鸾交凤友

    雪后次日, 春花与寻静宜在城外金明池约了个茶叙。两人刻意避过了池畔的春花酒楼,在斜对面的上阳楼定了雅间。

    春花今日心情如沐春风,一进门,便打头说了句奉承话:

    “寻大美人儿, 几日不见, 你是不是又瘦了!”

    寻静宜似嗔非嗔地瞪她一眼:“莫要调笑, 我有正经事同你商量。”

    她将桌上一个木盒往前一推:

    “你可认得, 这是什么?”

    春花开了木盒,里头整齐摆放着十颗赭红的丹丸。

    “万应丹?”

    寻静宜有些意外:“你认识?”

    “我刚来京城数日, 便已听许多人提过这玩意儿。阿葛在家里囤了几十盒, 就连谈大人昨日也被忽悠买了一盒。”

    寻静宜怔了怔,第一反应是想问她, 何时见过谈大人。

    所幸责任感占了上风, 她只好压下心底无比八卦的呐喊,继续道:

    “我请许大夫验过了, 这万应丹里头的成份配比, 与咱们家的祛湿丸几乎一样,但价钱么……”

    “却是祛湿丸的十倍不止。”

    春花药铺的祛湿丸,薄利多销, 一颗折合二十文钱,而十颗一盒的万应丹,在京城贵人中却能卖到二两银子一盒, 几乎是普通百姓一个月的口粮。

    春花挑眉:“都说京城人傻钱多, 难道真是我们来晚了?”

    寻静宜叹了口气:“你正经些。我怀疑万应丹背后, 有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春花听她如此,也便收起了嬉笑的神情:“你细细地说。”

    寻静宜道:“前几日有位怀胎的妇人来咱们医堂就诊,许大夫给开了保胎丸三剂, 不料没过几日,孕妇的家人闹到药堂来,说孕妇下身大出血,已足四月的胎儿就这么流掉了。”

    春花一怔:“莫非药不对症?”

    “医堂不敢遂意处置,便报了官。后来官府查明,那孕妇不仅吃了咱们药铺的保胎丸,还连续服食了多日的万应丹。那万应丹中,含有份量不少的薏仁,虚寒的怀胎妇人是绝不可用的。”

    “万应堂的伙计难道没有详细向病患解释用药禁忌?”

    寻静宜冷笑:“你这话问到点子上了。万应堂根本不是个大门两边开的药铺,也没有什么卖药的伙计,它只是一块招牌罢了。”

    “我与许大夫将这些担忧尽数禀报了京兆尹,衙门却说,万应丹无毒无害,买卖自愿,并无疑点,反而说我们恶意滥诉,是嫉妒人家挣得多。”寻静宜忧虑道,“万应丹风靡一时,确实对咱们春花药铺的生意有些影响。但这并不是我担忧的主因。即便是梁家当年,也只是在药材来源上有些说不清,卖给百姓的药品,安全与疗效都必是靠得住的。你我两家经营医药多年,深知此业最忌急功近利,若有疏失,必是遗害百姓的大罪。”

    “这些年,我虽学着经营香药局与药铺,但经验还是局限在铺子里。万应丹这事,搅得我日思夜想,茶饭不宁,想来想去,也只有同你商量。”

    春花神情凝重起来:“一无伙计、二无店铺,药品也是虚头巴脑,价格高得离谱,却能卖得处处可见?”

    如此说来,这万应堂果然有些门道。

    她起身,招呼李俏儿取来笔墨,在案上布开一张大纸。

    “你将那万应堂的老板背景,药材供应、售卖方式和利润来源详细与我说说。”

    寻静宜笑了。

    这些年的合作,她对春花的处事习惯再熟悉不过,这妮子见多识广,脑子灵活,胆大心细,手下又勤快。她动脑子时常喜欢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记下些思考的絮语。

    而若是见她摊开一张大纸,细细勾画,那便是郑重其事要大干一场了。

    “还有一件,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春花斜睨她一眼:“那一年药材库清点,我俩挤在一张榻上睡了三个晚上,你如今都忘了么?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当讲的?”

    寻静宜:“……”

    这丫头,人是极靠谱的,就是嘴上不大靠谱。

    她招呼春花来到窗前:“你看对面,你家春花酒楼的伙计们都在做什么?”

    春花早将酒楼生意交给了陈葛掌管。这家分店是京城第三家春花酒楼,今年刚刚开业,虽然出品是汴陵风味的招牌菜,但地段与装潢都是上上等,自开业之后,在京城贵人之间风靡一时,一座难求。

    春花眸中带着些笑意,向寻静宜所指处望去,笑容却倏然凝住。

    春花酒楼的伙计们人人手捧着两盒万应丹,正挨桌挨房地展示,个个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你不是好奇,万应丹为何畅销不衰么?其中便有你家陈葛大掌柜一份大功。”

    春花沉默了。

    良久,她转身,敲着眼前的桌案:

    “这才是你找我来最重要的意图吧?想提醒我,陈葛背着我利用长孙家的产业,做万应堂的生意。”

    寻静宜温婉一笑:“常言道,疏不间亲。这几年陈葛与长孙家同气连枝,如家人一般,我是个外人,自然不好随意说他什么。”

    纤纤玉手轻巧地端起一盏茶碗,递到春花面前,风姿优容得不像话。

    “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眼睁睁看着朋友受损却什么都不做,那还算什么朋友?”

    日暮天黄,华灯初上,长孙家的厨娘在小花厅布了晚膳,便去请主人们来用膳。

    长孙衡快满五岁了,正是喜欢问问题的年纪,围着长孙石渠一个劲儿地问:

    “爹爹,为什么今天这么多好吃的呀?都有谁来吃饭啊?”

    “静宜姑姑来吗?十叔叔来吗?葛舅舅来吗?”

    “那,是他们来的话,我可以先吃一口吗?”

    春花与祝十在桌前坐下时,石渠正竖着食指教训儿子:

    “葛舅舅都还没到呢,你先忍一忍。”

    衡儿不依,开始小肉虫一般在扭绞起来,泫然欲泣的样子。

    春花敲敲桌子:“衡儿,夹一颗四喜丸子。”

    衡儿大喜,从石渠怀里挣出来,向四喜丸子伸出魔掌。

    “一会儿葛舅舅来了问,丸子怎么少了一颗啊?我们就说是衡儿偷吃的。”

    肉乎乎的小爪子在四喜丸子上停了下来。

    衡儿在面子和食物之间挣扎了半天,愤然瞪了姑姑一眼,又连坐地瞪了爹爹一眼,气鼓鼓地坐回去,不说话了。

    祝十笑起来:“你欺负起小孩儿,真是得心应手。”

    不久,陈葛踏着重重的步子进来了。他俊俏的脸上心事重重,虽瞧见衡儿,立刻绽出笑意,抱起哄了一会儿,但放下孩子,立刻又回复了铁青的脸色。

    石渠笑嘻嘻道:“明日阿十要去黔南谈生意,今夜这顿饭算是为他践行了。阿葛,你日日说忙,也是好久没有回家吃饭了。”他执箸一指,“你看,这都是你爱吃的,水晶肴蹄、软兜长鱼。还有阿十爱吃的秋露石耳、白袍虾仁。难得春花今日回家早,特意吩咐了厨下做的。”

    陈葛原本心不在焉,听闻此言,面色陡然一变,愤然道:

    “这是什么家?是你们的家,却不是我家!”

    石渠和祝十一怔:“阿葛,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葛冷冷一哼:“这就要问我们说一不二的春花老板了。”

    “你凭什么封我的铺子,裁我的伙计,还盘我的货?”

    春花正为祝十夹一个肥润的大虾仁,神色不动,垂眸道:

    “不是说好了,饭桌上不谈生意么?”

    陈葛一怒:“这是生意的事儿吗?你收走了所有的万应丹,还跟伙计们说,今后敢卖万应丹者,逐出春花酒楼永不录用,是也不是?”

    春花点点头。

    “你以为我卖万应丹是为了中饱私囊?他们万应堂生意做得这样大,我们就不能学习借鉴一下么?非要像在汴陵那样,起早贪黑,劳碌奔波吗?”

    春花淡淡扫他一眼,命奶娘把衡儿抱离。

    “阿葛,你非要在这里闹,我就同你好好掰扯掰扯。”

    “我听说,你在万应堂已混到了个‘香主’的位置,底下有十几个‘令主’、一百多个‘店主’,每个人入堂都要缴一笔不菲的银子,名为囤货,实则是入堂费。按他们的说法,你每个月,靠这些人头便能净收五千多两银子。你也是多年的生意人,你摸着良心说,这些银子,是从你们二两银子一盒的万应丹中来的么?”

    陈葛一怔,半晌撇开头,道:“不然还能从哪里来?”

    春花沉着脸,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从入堂费里来!”

    “一人入堂,一家入堂,全村卖丹。真正买万应丹的人,都是想靠它一夜暴富的人!卖家就是买家,买家就是卖家,真实的行市里根本就没人需要这玩意儿。而你们,吃的不是买丹卖丹的价差,而是抓人头的第一笔投名状!”

    “那又怎么样?我不是挣到钱了吗?一家春花酒楼,一个月的净利才多少?最火的那家也不过五千两!我一个月轻轻松松挣五千两,不偷不抢,难道不是我的本事?”

    “那你挣的五千两呢?”

    他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春花冷笑:“你每月挣到的钱,无一例外,又投进万应堂去买丹了罢?”

    陈葛沉默了。

    春花叹了声:“贪则愈贪,再无止境。阿葛,这种生意,只能吃到一时的光鲜。过些时日,没了新的人头可抓,那万应堂背后老板将所有银钱一卷,你们这些‘香主’、‘令主’、‘店主’和普通堂众手上便只剩一堆永远卖不出去的万应丹。你还算有些家底,那些最底层的堂众,图着暴利,将家财都变卖了投进去买丹,以后可怎么活?”

    她将手轻轻放在陈葛臂上:“阿葛,这不是生意,是骗局。迷途知返,亡羊补牢,为时还未晚。”

    陈葛垂首,思绪起伏挣扎良久,眸中蓦地闪过一抹异色。

    他一把挥开了春花。

    幸而祝十反应极快,一把托住她腰肢,才不至于摔在桌上。

    祝十面现怒色:“陈葛,你做什么?”

    陈葛神情动了动,又硬起心肠怒喝:“我知道,你们都看不上我,因为我和你们都不一样!”

    春花一震,微微动容。

    陈葛是个二五子,这事他们都知道,却很少谈论。她从未想过,在陈葛心中是如此介意这种不同。

    “长孙春花,我告诉你,生意不是只有你一种做法,我陈葛也不可能一直屈居你之下!”

    撂下这口不择言的怒语,陈葛掉头负气而去。

    石渠一惊,待要去追,春花硬声道:“让他去!”

    石渠有些无奈地回头看她。她有些倦怠地闭上双眼:

    “他本是个独行客,自由放诞,受不得拘束,能和咱们家有这几年的缘分,已是不易。他若想走,我绝不拦,但……是非黑白,一定要教他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