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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在她的情绪爆发中,秦晁反而冷静下来。

    破开最大的未知顾虑,情况渐渐步入他可以掌控的范围。

    秦晁笑起来,语气像在哄逗一个不知足的稚子。

    “你还想怎样?把人揪出来,一人打一下?”

    说实话,他现在的样子,比那些人更欠打。

    明黛稍稍平复情绪,背过身擦泪。

    “你的事,阿公已同我说过,你也应当猜得到阿公会说。”

    明黛走到他面前,微微仰头与他对视。

    “所以,我们之间,大可不必再装傻充愣。”

    秦晁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心想,总算挑破了。

    ……

    秦晁八岁那年,被秦阿公接到淮香村。

    他出身于华清县商户秦府,是三公子秦汇海妾侍所生。

    他的生母范氏相貌极美,聪明解人意,深得秦汇海宠爱,也令正妻朱氏依然恨之入骨。

    秦员外一共三子。

    长子秦鼎通才能不俗,次子秦达昌不学无术。

    三子秦汇海聪明有野心,一直与秦鼎通明争暗斗,争夺家产。

    秦员外病重去世,府中内斗激化。

    秦汇海死在外出行商的路上,秦家家业终被秦鼎通收入囊中。

    大局一定,府中的风向立马变了。

    府中皆是墙头草,全反过来欺压此前与大房斗得最厉害的三房。

    朱氏发卖所有姬妾,独留范氏。

    她知秦达昌觊觎范氏美色,企图用范氏先讨好二房,再借二房的好话,请秦鼎通容下她们孤儿寡母。

    某日深夜,秦达昌在朱氏的安排下,进到范氏房中。

    范氏抵抗不从,被秦晁撞见,少年扑上去咬烂了二伯的耳朵。

    秦达昌好色,但在男女之事上一直被正妻曹氏管的很死。

    此事一出,曹氏恨不得亲手弄死范氏。

    秦达昌伤成这样,朱氏算盘没打响,还得把自己干净的摘出来。

    只能送范氏和秦晁去死。

    重重压迫下,秦晁和母亲仿佛已走到绝路。

    然而,秦汇海意外身故时,已有传言是秦鼎通暗害手足。

    秦家是商贾出身,来往都是生意人。

    生意场上,无论暗地里多少肮脏交错,明面上必须光鲜无污。

    秦汇海已死,孤儿寡母不成气候,秦鼎通无谓在此刻赶尽杀绝。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主母魏氏给范氏定了个偷盗罪,因被二爷发现,引诱不成,加害未遂。

    秦晁年纪虽小,但行事残忍,可见范氏教导不利,魏氏让他搬去庄子。

    范氏死于被卖的第二日,秦晁却没去秦家的庄子。

    秦阿公早年曾受过范氏恩惠,他闻讯而来,与秦鼎通一番商议,以长辈身份带走了秦晁。

    秦晁走时,没有要秦家任何东西,只带走了母亲的书。

    ……

    这些年来,无论是秦阿公还是秦晁,从未主动招惹过秦家。

    但有些人并未忘了秦晁。

    朱氏年轻守寡,被心中嫉恨磋磨,也早早去了,留下儿子秦镇业。

    秦汇海早年还有一妾杨氏,因难产而死,留下庶子秦定方。

    二人学无所成,经商无能,处处受挫,不约而同盯上了秦晁。

    淮香村的屋子和田地,是范氏当年为秦阿公准备的。

    秦阿公受之有愧,一直没动。

    直到秦晁来到淮香村,房子和田地顺理成章给了他。

    可没多久,秦阿公发现不对劲。

    秦晁时常被陌生的□□打脚踢,仿佛泄愤。

    他的房子会被人趁夜涂污。

    村民还在好奇秦晁的来历,被涂污的房子给了他们答案——

    他是私生子,母亲不守妇道,下贱至极。

    他离经叛道残害亲眷,被赶出家门。

    于是无人敢靠近他。

    后来,秦晁学会打架,身上很少带伤。

    他一遍又一遍刷墙,夜间布下的捕兽陷阱,曾抓到两个舞文弄墨的“小贼”。

    但日子并没有变好。

    秦阿公送秦晁去读书,希望他走仕途。

    可他的书会被人撕碎,课业会被偷走烧成灰烬。

    数年光阴一晃而过,秦晁没能学成文才,反倒把母亲的书卖了个干净。

    读不了书,还能务农。

    但秦晁那两块地,总会被人用千奇百怪的方式破坏。

    于是,他把田也买了,去县城务工。

    然后有了流连烟花柳巷的传闻。

    如今谈到秦晁,村中无人不叹息摇头。

    除了长得好些,一无是处。

    ……

    成亲前的那晚,明黛从秦阿公口中听到这一切,不寒而栗。

    人心的阴暗一旦成形,极易失去控制,做出常人难以想象的恶事。

    他们其实并不要秦晁死,甚至不敢光明正大的做。

    他们寄人篱下前路无光,便要将秦晁的前路一并泼得漆黑。

    靠着碾碎秦晁做人的尊严和希望,慰藉自己不如人意的生活。

    可他们再不如意,仍然可以借着秦家的势头轻易搅乱秦晁的人生。

    秦晁无父无母,没有背景和出路,他是蝼蚁,是发泄的玩意儿。

    只能裹挟于他们的折磨和玩弄中,寸步前行。

    秦阿公所说,尚且是他看到的,知道的。

    但秦晁二十年的人生,远不止他口中所说这些。

    或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经历的更多。

    秦阿公气秦晁轻易放弃,恨秦家人的阴狠,也悔自己的无能为力。

    倘若他稍有能力庇护这个孩子,他会比现在走得更好。

    他也本该走的很好!

    ……

    朱家女看上秦晁,逼他入赘,秦阿公怀疑过是那边的人暗中安排。

    但他们连应对朱家的能力都没有,更别提与秦家抗衡。

    但世事就是这么凑巧。

    华清县与义清县隔着一条陵江。

    陵江一带水域忽遭封锁,往来受阻,原因还不明。

    封锁一事影响了整个利州的商户,秦鼎通必然恼火。

    秦家人皆仰他鼻息存活,秦鼎通不如意,他们也都如履薄冰。

    许是这些原因加在一起,那边消停了一阵。

    当秦晁意外逃出朱家重获自由时,明黛出现了。

    成亲一事,是秦心挑头,秦阿公没有想过。

    但他还是被秦心无意一句话打动——

    明黛看着出身不凡,倘若嫁给秦晁,无异于秦晁的贵人。

    这也是秦晁二十年的人生中,最需要,也最欠缺的。

    明黛答应成亲,秦阿公欣喜不已。

    可惜,成亲还没几日,那边又开始动作了。

    流言污蔑,暗中鬼祟,都是管用的伎俩。

    秦晁或许习以为常,但他的新妇未必受得了。

    要么,她忍辱负重留着,在以后的日子里和秦晁一同被骚扰。

    要么,她羞恼离开,秦晁先是被逐,再是合离,坐实无能一说。

    ……

    两人对视许久,浓黑如墨的眼里只有对方。

    半晌,秦晁先移开目光。

    “有话就说,眼睛瞪这么大,能瞪出字来?”

    明黛脚下步子一动,追上他移开的目光。

    秦晁只觉鼻间香动,她的一双眼又在眼前,融入几分讥诮。

    “秦晁,你自己没有尊严,就要身边的人跟你一样不要尊严吗?”

    秦晁宛如听了个笑话,扑哧一声,笑得肩都在抖。

    “折腾半天,是为这个哭?”

    明黛将他的言行举止尽收眼中,拆分成一段一段,细细品鉴。

    秦晁拎着茶壶倒水,潺潺水声将男人的声音润的低沉醇厚。

    “既然你都知道,还答应了这门亲事,那我不妨跟你说个实话。”

    他仰头大饮一口,似品酒般咂咂嘴:“你最好的选择,是尽快找到家人离开这里。若实在要留下,这种身份或许会让你更好过些。”

    明黛皱眉:“为何?”

    秦晁垂眼,笑声收拢:“经验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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