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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耳畔低语

    最后一次耳畔低语

    第56章

    「几句是非,也无法将我的热情冷却,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

    」——《七里香》

    —

    事实上,陆城还不知道,林岁岁昨天也住进了医院。

    “阿城,谁来了?”

    一道女人声音,轻轻缓缓、打断两人对视。

    林岁岁如梦初醒般移开目光,咬着唇,视线轻轻一侧。

    白若琪从隔间里走出来。

    熬了一夜,不过刚刚打了个盹,她脸上也不显什么疲色。

    唯独眼神泄露了些许心思。

    白若琪看向林岁岁,“阿城?

    这位是?”

    陆城弯了弯眉。

    躺在白色床单上,整个人看着有些消瘦、但却难得熠熠生辉,宛如发着光一样,心情极好。

    他慢条斯理开口道:“白女士,您能先避开一下吗?

    我和她说几句话,再告诉你这位是谁。”

    女朋友。

    亦或是朋友。

    一字之差,却必须要尊重林岁岁本人意见。

    哪怕陆城迫不及待又急不可耐,甚至心跳如雷,都无法借着病中、擅自先斩后奏,叫她觉得不喜、觉得尴尬。

    不能冒失突然。

    都这么久了,他自然等得了。

    闻言,白若琪眼神微微一凝。

    试探地觑了林岁岁一眼,但也爽快依言点点头。

    “我先去找你爸,和医生聊几句。

    一会儿回来。”

    她与林岁岁擦肩而过,走出病房,顺势反手帮他们阖上门。

    霎时间,偌大空间里,只留下了两人,隔着几步相望。

    但却连呼吸声都仿佛近在咫尺。

    陆城又向她招了一次手。

    “耳朵,过来。”

    这回,没有其他人、其他事打断,林岁岁抬起腿,步伐坚定地迈向他。

    陆城轻轻笑起来。

    比起昨天,他脸色看起来更苍白了一些,和着精致五官,有种琉璃般易碎美感,活像是赏心悦目的“病美人”,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声男色误人。

    林岁岁走到病床前。

    掐着指尖,开口:“陆城,对不起。”

    陆城:“我要先确认一下,是哪方面的对不起。”

    林岁岁咬了咬唇,叹气,“都怪我……”

    陆城脸色微微一变。

    紧接着,她就接上了下一句。

    “都怪我,没能早点认清自己的心意。

    陆城,其实……我还是喜欢你。”

    世人都说初恋最难忘。

    但对于林岁岁而言,倒并非是初恋与否的问题。

    她就像是永远不能自发光的星星,无论过去多久,都追逐着太阳。

    陆城就是她的太阳。

    这话要说出来,在想象中,本该难如登天。

    当真出口时,竟然有种松了口气、尘埃落定的感觉。

    林岁岁眼睫飞快上下开合几下,终于,心绪平静下来,“……所以拜托你,能不能快点好起来?”

    陆城没想到,她竟然能如此爽快直接。

    本来他还以为,今天得费些口舌,诱着她将心里话说出来呢。

    一切预想、准备,一切胸有成竹。

    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全数打破。

    陆城愣了半秒,没有挂针那只手轻轻抬起,牢牢握住了林岁岁手指。

    他语气飘飘落落,像是提心吊胆、不敢往下沉。

    “耳朵,是因为我的病吗?”

    临终关怀这种词,听起来就让人心生绝望。

    虽然昨天,小姑娘已经有松动的意思,应该不至于是单纯安抚性表白。

    但得偿所愿来得太快,陆城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一遍。

    林岁岁摇头,“不是。”

    “……”

    “陆城,我了解你正如你了解我一样,从小,我最不喜欢别人同情我,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来同情你。”

    这对于两个人来说,都像是一种侮辱。

    叫人心生不适。

    她不想让他误会自己的想法。

    “陆城,你……”

    话音未落。

    陆城手掌用力收紧,将她未尽之言截断。

    他说:“那就够了。”

    “……”

    “耳朵,我还是那句话——在我死之前,请你爱我。

    如果我死了,你就忘了我。”

    哪怕只有一分钟。

    他也自私得想要拥有。

    “做我女朋友。

    我说的一辈子,就一定是一辈子。”

    倏地,手臂发力,将人往自己这个方向重重一拉。

    林岁岁猝不及防,跌坐到病床上。

    陆城松开钳制,手掌上移,落到了她后颈上,轻轻压着她,迫着林岁岁凑近。

    两人自然对着视线。

    距离越凑越近。

    最终,剩下了一尺之遥。

    只要有一个人主动,顷刻,便可以亲密无间。

    陆城挂了一晚上盐水,嘴唇有一点点干裂,但却无损美貌,依旧让人想要亲吻。

    他薄唇轻启,缓缓地、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耳朵,我爱你。”

    说完。

    陆城将一个冰冰凉凉的镯子,套到了林岁岁手腕间。

    “圣诞快乐。”

    ……

    林岁岁没在医院逗留很久。

    一是,她也在病房住了一晚,要回家一趟,稍微收拾一下。

    二也是,白若琪和陆文远已经回来,家长在面前,她十分不好意思不说,也不是能言善辩之流,只会觉得尴尬。

    虽然很想和陆城一直待在一起,但仔细想了想,还是先行一步。

    待人离开后。

    陆城依然收敛不了笑意,心情很好模样。

    见状,陆文远与白若琪对视一眼。

    还是白若琪率先开口:“阿城,刚刚那个姑娘,是你女朋友吗?”

    “……嗯。”

    陆城终于有资格、能爽快承认这个身份了。

    白若琪却拧起眉,“她叫什么?

    是不是你之前一直在找的那个女孩子?”

    陆城没答。

    白若琪只当他默认,当即激动起来,“这次又是她?

    !是不是!阿城!你到底是怎么会晕倒的!告诉妈妈!”

    陆城侧过脸,语气轻描淡写,答道:“问这种问题有意思吗?

    八年都是偷来的,哪一天都有可能会突然衰竭下去,我还以为大家早就都做好准备了。”

    “阿城你……”

    他眼睛熠熠生辉,“白女士,我要出院。”

    这次,倒是陆文远出声喝止了他。

    “你不要胡闹!谈恋爱什么的,我们不管你,喜欢谁就喜欢着。

    出院有什么必要?

    就让她来陪你好了!”

    陆城振振有词:“现在这样住着也没有必要啊。

    你们找到的那个……人家暂时还活得好好的,不是么?

    总不能现在就手术吧?

    爸妈,我的心脏我清楚,没事。”

    出院吧。

    他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

    日头高照。

    林岁岁回到家里。

    先洗了澡,又稍微收拾了一下房间。

    闲下来,立马就开始坐立难安。

    从昨天开始,一切都是恍恍惚惚状态,直到这会儿,坐到熟悉沙发上,才渐渐有了实感。

    林岁岁揉了揉头发。

    长叹了一口气。

    明明想要勇敢一点,这次,都像是脚步迈得太大了。

    倒也不是赶鸭子上架,只是第一次主动,总归叫人手足无措。

    另一事主陆城呢?

    这会儿还躺在医院里呢。

    这般想着,林岁岁不自觉摸上了腕间手镯。

    她刚刚洗澡时,已经拿下来看过了,是卡地亚经典款,满钻满天星,手镯系列名就叫“love”。

    也不知道这是陆城什么时候买的。

    想到他昨天在自己面前那样倒下去,当时自己心神俱裂的情绪,实在叫人没法继续否认。

    林岁岁是觉得对不起陆城。

    但那种撕心裂肺的紧张,却绝对不是单纯的同情和歉意。

    比起旁人来说,林岁岁更能体会同情和歉意的感觉——毕竟,自己也曾经在旁人身上,体验过许多次。

    绝对不该是这样。

    就是没法放下啊。

    做再多心理建设也放不下。

    况且,喜欢这件事,本就玄之又玄。

    要是一直用少时眼光来捆绑自己的心,无论对自己、还是对陆城而言,都显得不太公平。

    他那么好。

    他说爱她。

    林岁岁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最终还是去翻出了日记本。

    打算写一下日记,平复情绪之后,再拿点探望礼物回医院去。

    转眼,这本日记本也被写过了大半。

    往前翻翻,从回国开始,几乎每一页内容,都与陆城有关。

    她随意看了几段。

    “我真的还喜欢陆城吗?

    八年,不是八天。

    如果真的不能忘怀,为什么早先时候,没有什么感觉呢?

    还是重逢之后,才懵懵懂懂意识到自己的心?

    那道光,黯淡过吗?

    还是只是我遮住了眼睛,太久没有去看它了?”

    “陆城说他一直没忘了我。

    可是我不敢,我是个胆小鬼。”

    “陆城的导师居然是耳鼻喉科的顶尖专家。

    他说,他从医就是想治好我的耳朵。

    我不值得他这样。”

    “陆城让我要勇敢一点。

    最该勇敢的事情,就是拿起琴弓。

    教许梓诺不是什么梦想,当一名提琴手,才是我从小的梦想。

    我真的该推翻现在的生活,将人生重新来过吗?”

    “练琴手很痛,可能又要生茧了。

    陆城之前好像说过,他小时候练琴,练得手指上全都是硬块。

    或许,我们真的很像,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

    “……”

    一字一句。

    好似叫人难以辩驳。

    一桩桩一幕幕,组成了两人相处时、一点一滴。

    有回忆也有现实。

    这一次,林岁岁毫不犹豫地拿起笔,郑重写下了第一句:【我和陆城在一起了。

    】

    【他的先心越来越严重,虽然他不肯告诉我,但是我也能猜到,已经到了不得不做换心手术的程度。

    上网搜了一下,这个手术条件和难度都很大。

    不知道结果是什么,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

    我也不介意。

    】

    【我想,只争朝夕。

    】

    ……

    暮色四合。

    林岁岁给陆城发消息。

    年年与岁岁:【晚上我来医院陪你,好不好?

    】

    很快。

    秒回了一长串。

    lc.:【不用问我好不好。

    耳朵,对你,我永远都是好。

    】

    lc.:【但是这事不好。

    】

    lc.:【明天我就出院了,你先好好休息。

    】

    林岁岁愣了愣。

    手指触着手机屏幕,正欲打字。

    倏忽间。

    屏幕跳到了来电显示界面,机身也剧烈震动起来。

    她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喂?”

    薛景声音、透过电波传入耳中。

    他喊她:“岁岁。”

    林岁岁低低“嗯”了一声。

    薛景:“你回美国来吧。”

    “……”

    “你压根已经不喜欢陆城了,只是因为心软、又太乖,被他一点点骗了而已。

    林岁岁,你想想,过去八年,我们在国外,不是也活得开开心心么?

    凭什么一回来,就要被他打乱你的生活、你的人生?”

    薛景语气平静,似是机械般毫无起伏,“回美国来。

    不要再被扰乱了,你只会因为他觉得头疼、不高兴,不是么。”

    “……不是的。”

    林岁岁摇摇头。

    薛景:“岁岁!”

    她轻声细语,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因为陆城而觉得不高兴,从认识那一天起,只要见到他,我就会觉得高兴的。”

    哪怕他还不喜欢她的时候。

    哪怕他和别人亲密无间的时候。

    看到他,她总归是满心欢喜。

    就算是心痛、就算流泪,也是夹杂着各种复杂情绪,酸酸涩涩。

    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欢喜。

    薛景深吸了一口气:“那我呢?”

    “……”

    “我陪了你这么久,林岁岁,你当真就一点点都没有喜欢过我吗?”

    顿时。

    林岁岁头大如斗。

    只觉得尴尬气氛要从电话中溢出来,将她整个人淹没,才算完。

    “薛景,我真的一直把你当成非常好的朋友。

    你是我非常珍贵、非常珍贵的朋友,谢谢你……”

    语言总归单薄。

    林岁岁声音渐渐消弱下去。

    然而,薛景万分执着:“为什么?

    我到底是哪里不如陆城了?

    你说个一二三出来,我改。”

    “……”

    为什么?

    要是能说出为什么、了解原因,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感情这件事,本就没有理由。

    薛景很好,可以说,是和陆城不相上下的好。

    两人一样聪明、一样玩世不恭、一样出身良好,甚至,一样都是模样万分好看,能让女孩子心动。

    比起陆城,薛景脾气还更加好、更加平易近人。

    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矜贵,相处起来如沐春风,更叫人觉得时时高兴。

    他们俩,都是会发光的男人。

    但林岁岁从来没将两人放在一起比较过。

    所以,被这般问起,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只能说,人这一生、出场顺序万分很重要。

    “……对不起。”

    电话两端,除了两道起伏呼吸声,再无旁音。

    静默几乎要将人淹没。

    良久。

    薛景再次开口,声音却像是远了些,显得音量有些低。

    他说:“我知道了。”

    “薛景,我……”

    “林岁岁,我听阿姨说,陆学长的心脏病非常严重,有多严重呢?

    是不是已经要心脏移植了?”

    林岁岁愣了愣。

    接着,薛景便说出了下一句:“你想和他在一起是吗?

    好,我把我的心脏给他。”

    “……”

    “这样,我们也能以另一种方式在一起。

    我知足了。”

    说完。

    他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这是什么意思?

    林岁岁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等她意识到什么之后,脸上血色乍然褪了个干干净净。

    再顾不上保持距离,疯了一样、往那个号码回拨去。

    “嘟、嘟、嘟……”

    “嘟、嘟、嘟……”

    但无论她怎么打,都是忙音。

    林岁岁又将薛景微信翻出来,一边给他打微信电话、一边发消息。

    【薛景!!快点接电话!】

    【接电话!】

    【你疯了吗?

    !】

    依然都是石沉大海。

    没有任何回音。

    “嘟。”

    手机传来低电量提醒。

    林岁岁茫茫然、跌坐在沙发上。

    手镯敲到了手机屏幕,发出细微声响。

    事实上,她没有骗人。

    虽然没有办法回应薛景的感情,但人类又不是冷血动物,多年陪伴、确实产生了感情。

    她将薛景放在心上,作为一辈子的、珍贵好朋友那样,妥帖安放,赴汤蹈火。

    只是,那种感情并不是薛景想要的。

    林岁岁没有办法。

    又过片刻。

    手机再次震了震。

    她以为是薛景,赶紧拿起来,解锁屏幕。

    lc.:【嗯?

    】

    倏忽间。

    恐惧感将人淹没。

    林岁岁掐着手心,不受控制地给陆城打了语音电话。

    那头接得很快。

    “耳朵,怎么了?”

    林岁岁吸了吸鼻子,声音细细软软,手足无措,“陆城,我该怎么办啊……”

    像是回到了高中那会儿。

    他叫她妹妹,说会一直罩着她。

    好似万般委屈与情绪,都能通通与他分享一般。

    将事情简单说了说,林岁岁急急问道:“……薛景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会做傻事吧?”

    或许,陆城也没想到,薛景会这么疯。

    失语片刻,才安抚般开口道:“不会的。”

    “……”

    他叹气,“你们怎么会以为,心脏移植这么简单啊?”

    林岁岁说不出话。

    只在这端、拼命摇头。

    陆城:“就算他想给我,我还不想要呢。”

    谁要情敌施舍啊。

    陆城本就不想做移植手术,就算是万不得已,也不可能让薛景的心脏跳动在他的胸腔里,支配他的血液、身体、温度,去与林岁岁拥抱接吻、相守一生。

    做梦。

    想了想,他说:“耳朵,你把薛景的联系方式给我。”

    ……

    夜幕降临。

    姜婷和余星多前后下班,到医院来探视。

    两人敲过门进来时,陆城正靠在床架上闭目养神。

    眉头紧紧蹙起,手指压着太阳穴,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

    余星多将花放到旁边,“嘿”了一声,笑道:“城哥,想什么呢?”

    陆城没答话,慢吞吞睁开眼。

    “嗯。”

    余星多:“嗯什么啊?

    诶,耳朵呢?

    她怎么没在?

    哇哦,不会人压根没来过吧?”

    白若琪和陆文远工作在身,昨天两人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外地,第一时间放下工作赶来,已经实属不易。

    总归还是要抽空去处理工作。

    此时,病房里只有管家在。

    但见到有来客,眼明手快地避入了里面房间,将空间留给三个朋友。

    余星多问完。

    姜婷目光在病房内扫了一圈。

    自言自语喃喃道:“耳朵不会这么没用吧……”

    陆城眉毛轻轻一挑,“别瞎猜了。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啊?”

    “啊?

    !”

    两个人异口同声。

    似是对这种一惊一乍不满,陆城低低“啧”了一声,点头,“没错。”

    “……”

    “我想和耳朵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想陪她弹琴、看展、吃饭,给她买巧克力、买首饰、买礼物。

    想和她亲吻发呆做.爱,想带她去演唱会、给她唱周杰伦。

    不想这一生短暂、一起都太匆匆忙忙。

    他贪心得要命。

    陆城眉间浮起笑意,孱弱又坚定,“所以,我考虑了一天,决定接受手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