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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儿盛

    老头来的那年,我十二岁。

    当时是村长在村口遇见了他。他头发花白,衣衫褴褛,带着一破布麻袋,一趴趴在村口那块地上一动不动。

    跟一具死尸似的。

    当时人们都建议给他点吃的喝的打发他走得了。

    可村长却毅然决然地收留了他。

    若问其中的缘由,大概是那个老头长得很像村长已逝的爸爸吧。

    村长动员了全村人帮他修房子,照顾他的衣食寝居,于此同时,还经常安排一些孩去陪他玩儿。

    “这样的老人一定会很喜欢孩子吧。”村长说,“因为他当年也很喜欢孩子。”

    可是,适得其反。

    给老人的房子算是姑且住进去了,但提供的食物他很少吃,大都分给了来他这儿玩的孩子。

    他唯一的索求,就是农耕器具。

    刚来进屋的第一天,他就在自己房子周围开垦田地。

    他看似把食物分给我们,但实际上似乎不喜欢我们。

    以至于孩子们都非常讨厌他。

    他一句话都不跟我们说,只是自己默默地看向窗外。

    他似乎在寻找什么。

    ·

    老头很奇怪。

    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记不清自己的岁数。

    从何而来,又因何至此,他一概不知晓。

    当然,这是不是装的并不重要。

    他是村长尽孝的对象这点便足够了。

    换句话说他想在这儿住多久就住多久,死了埋这儿也没关系。

    他的生活简单,也没什么危害村的行为。

    关于来历,村长也去查过。

    他刚来这儿的时候衣衫褴褛,大概是经过长途跋涉来到这儿的。

    方圆几十里的村都表示对老头没印象。

    于是乎村长也放弃了。

    他也在我们这儿安定了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他一天天早出晚归地劳动着。

    粮食由村委一天天送到他家。

    我们孩轮班似的一天天去他家度过最无聊的一天。

    直到……

    ·

    “我们还有多久到啊?”如果你很久不说话,身旁突然有了个可以搭话的对象,想必你也能提出这样毫无营养又毫无价值的对话。

    “还有两天左右吧。”铭说,“半个时辰前你刚问过。”

    我背着厚重的包袱,脚步渐渐缓了下来。

    “怎么?背不动了?”铭在我跟前,“帮你背点?”

    “不用,你陪在后头聊聊天就好。”我抬头仰望天空,夜色正好。

    ·

    村长死了。

    全村人始料未及。

    据说是死于心脏病。

    但第二天,一切都还是照常运行。

    村长的儿子当了村长。

    但他并不像村长那般疼爱他的“父亲”。

    他撤走了所有的粮食补给,命令全村人不许与老头有任何交往。

    新村长断定,老头就是一扫把星,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平日里那些孩子也释放了怒气,来到老头的屋子前又是敲又是骂。

    所有的父母也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去接近老头。

    在这个萧瑟的秋季,有那么一缕希望。

    老头自己耕作的作物成熟了。

    麦恣意地摇曳在夕阳下。

    看到此情此景,我对老头崇敬万分。

    打从一开始,他要是靠着别人而活的话,现在的他肯定活不了三天。

    就凭着他那布满老茧的手,创造了一个生命的奇迹。

    我与老头的缘,相信还能走的更远。

    不管何时,只要有想去他家的念头,就去山坡摘一把笛伞花。

    一如既往地摆好似七月阳光的笑脸,与他度过一段最有趣的时光。

    在那,就在那个山坡上,一定有一个,我可以无论何时,都可以去那歇歇脚,去给心灵休憩的地方。

    ·

    “喂!你不要命了吗。”铭呵斥我。

    我握紧身后的匕首。

    此刻我们行走在陡峭的山路上。

    如若他跟我不是一路人,我会往他脖子上扎一刀,而后推他落涯。

    “怎么样,你要阻止我吗?”

    “不……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铭说,“你是十五岁被抓过来的吧,现在的你二十四岁,再过一年你就可以解开行囊返乡了啊。而且,咱们俩村不是早就已经收归王手下了,你现在这样做可是置你家乡于度外啊。”

    是啊,为什么我会这么想。

    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不断提醒我这样做。

    是谁来着?

    我握着匕首的手收了回去。

    管他是谁呢。

    我只记得,有个人对我说的话,非常重要。

    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希望这句话同样能对我眼前的这个人奏效。

    拜托了,不知名的人。

    我与你同在。

    ·

    “你……你好。”我拘谨地笑了笑,“我是第六天的孩子,我叫椋,将陪您度过愉快的一天。”

    听伙伴们说,这老头经常一言不发,十分惹人厌。

    他会在你打招呼之后,招呼你到桌子上,吃村民送来的干粮。

    我已经做好在那发呆一天的准备。

    老头本是在睡觉,我来之后睁开了双眼。

    我又重新摆起笑脸。

    “我叫……”我打算重复道。

    “你手里的,那是什么花?”预料之外地,他惊坐起身。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花,再看一眼老头。

    我从他眼中看到了光。

    “笛……笛伞花。”我回答到。

    他向我伸出手。

    我顺势将花递过去。

    老头接过花,对着中空的管,吹了一曲。

    曲声悠扬,似清风拂过鲜花盛开的山坡那般柔和。

    声毕,我鼓起掌。

    老头已是饱含热泪。

    “你叫?”

    “我叫椋。”

    “椋啊……好名字。”他说。

    而后,他沉默了,盯着花良久。

    沉默中,我却从巨大的惊讶中缓过神来。

    他今天陪我说的话,占了他说过的话的一大半。

    一整天,他数次吹响那首曲子。

    到了最后,他叫我打开门。

    他领我出门,而后,我们在山坡上。

    双手夹着笛伞花,一搓,一松手。

    一起目送旋转的伞,飞向天涯。

    “以后能多带些花来么。”老人打破良久的沉默,“我想再多看看它们。”

    “好。”我说,“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老人又陷入了沉默,这次的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似乎在做什么巨大的决定。

    我叹了一口气,遥望日暮西沉。

    在我右脚踏离这片土地之际,他开口了。

    声音宛若洪流,浑厚而沉稳。

    “我叫芡。”老头说,“不用叫我的名字,叫我老头就好,这个名字不值得被世人铭记。”

    他说的话实现了,多年以后,我的确忘记了这个名字,且我敢保证没有一个人记得他的名字。

    他就这么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留痕迹。

    ·

    “好……你若是赴死,我也陪你。”铭听了我的话,庄严地说。

    “一言为定。”我上前击掌。

    我抬头仰望天空。

    此刻繁星点点,编织着梦的形状。

    我向那不知名的人道谢。

    谢谢你,这一路上,我不是孤单一人。

    我一定会,在黑夜中寻觅到所有碎片,让它们。

    赶在黎明前盛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