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

长公主 > 遗憾

遗憾

    皇后与李蓉对视着, 互不相让,片刻后, 皇后还是败退下来,毕竟李蓉这样说了,她若是还要强行让李蓉退下来,拂了李蓉的面子,也让场面太过难看。

    反正李川要选的对象是定下来的,李蓉加进来也无妨。

    于是皇后笑了笑,只道:“就你顽劣。那就给平乐公主也上一个香炉。”

    “谢母后。”李蓉笑着行礼。

    没了一会儿, 香炉和常用的香料一一放在了盘子里端上来, 放在了每个姑娘面前。

    若是辨别香味,世家女子大多知道, 但若真的动手调香,便不是每个姑娘都会的了。但能辨别香味,也算有了基础, 于是所有人动起手来,至少能将自己常用的一些香囊调制出来,放进香炉里。

    李蓉算不得此中高手, 但以前裴文宣擅于调香,曾经给她配过几个香囊,她按着当年裴文宣给的一个方子,一面慢悠悠调着香,一面时刻关注着周边。

    所有人都在低头挑选嗅着手边的材料, 尤其是上官雅和柔妃推荐的萧氏女萧薇,她们明显都是此道高手, 动作优雅纯熟,十分漂亮。

    而上官雅身后的秦真真则不知道在做什么, 一直低着头磨着手边的材料,仿佛是在努力融入群体找点事儿干。

    李蓉一面挑选着材料,一面思索着这一出里所有人的心思。

    柔妃推选她的侄女,她母后为了扶上官雅,而皇帝李明其实并不关注太子娶的是柔妃的侄女还是其他人,只要不要娶上官雅和苏容雯这种大族就可以。

    而柔妃的手段向来又比她母亲高了许多,她不可能没有猜到皇后一定会向太子暗中授意,提前将上官雅会调制的香告诉太子,然后让太子选上官雅的香。

    所以,柔妃一定会有她的安排。

    李蓉观察着面前的香炉,这些香炉都一模一样,下方是一截鹅黄色的绸缎,绸缎之下是写了每个姑娘名字的香笺,等一会儿宫人会用托盘端着香炉送到李川那里去,李川闻香选人,然后从下方取出名字送回来。

    如果她是柔妃,她一定会安排人手,半路将上官雅的香截了,将上官雅的香和萧薇的香调换。

    李川选了上官雅的香,等于选了萧薇的香。

    李蓉将全场人的心思猜了一遍,面上不动声色,自己一面调香,一面好似在记录什么一般,在纸上写写画画。

    没了一会儿,时间差不多到了,皇后宣布侍从将香炉收起来,一一往前殿收过去。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所有人都放松下来,李蓉抬眼看了一眼萧薇,见萧薇面上带笑,似乎是胸有成竹,又看了一眼对面的上官雅。

    收香炉的侍从已经快到上官雅面前,上官雅盖好香炉,抬手端起来,而后她似乎是掉了什么东西,转过头去,看向身后秦真真道:“秦二小姐,可否帮个忙?”

    秦真真抬眼,便见上官雅笑了笑,颇有几分歉意道:“我的香囊滚到你那儿去了,能否劳烦秦二小姐帮忙捡一下?”

    秦真真倒也没有多说,回头就去捡上官雅的香囊,也就是这一低头,上官雅迅速将两个香炉一换,便转身将秦真真的香炉放在自己的托盘上,回身交给了刚走过来的侍从。

    上官雅这动作极快,等秦真真回头时,侍从已经端着香炉走了。

    秦真真将她掉的香囊交给她,上官雅点头说了声:“谢谢。”

    刚准备转身,就听秦真真低声道:“你不当换我的香炉。”

    上官雅没想到秦真真发现得这么快,不由得愣了愣,随后她立刻露出几分茫然来,仿佛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一般:“秦二小姐什么意思?”

    秦真真抬眼瞧着她,清明的眼里似是什么都知道得清楚,这时侍从弯腰收走了秦真真的盘子,秦真真转头看向侍从,正要说些什么,就被上官雅一把握住手腕,上官雅语速极快道:“方才秦二小姐的香炉是什么香?闻着十分有意思。”

    秦真真被这么一打岔,就看着侍从将香炉端走离开。

    等侍从走了之后,上官雅才放开她,低声道:“你放心,我不害你,烦请帮个忙。”

    说完,上官雅便放开她转回身去。

    这一切不过片刻,李蓉远远瞧着,虽然她没看清楚对面两人具体怎么回事儿,说了些什么,但见上官雅动作极快交了香炉,秦真真又欲说些什么,便猜想出几分来。

    上官雅应当是被她说动了,但上官雅并没有能力说服上官家和皇后,所以她只能用这个法子。

    如今李川随便选出任何一个二流世家的姑娘,李明都会当场赐婚,秦真真身份刚好适合,加上秦家本是将门,秦真真父亲虽死,但叔伯仍在,李川若是娶了秦真真,兵权上便又加几分筹码。

    上官雅知道皇后为她铺路,她把这条路送给秦真真,只要今日秦真真赐婚,上官雅的身份不可能当侧妃,那么上官家和李川这门婚事便也就散了。而秦真真的身份总比萧薇好,这个决定,到的确是为所有人着想了。

    只是李蓉始终担心秦真真和李川重蹈覆辙,于是上官雅刚回过身来,她便垂眸喝茶,同旁边静兰道:“去找驸马,让他把我这香的方子给太子,让太子选我的香。”

    静兰应声,不着痕迹拿走了李蓉方才写下的香的配料,随后便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各路人马的消息一路传到正殿,侍从带着皇后的消息和各世家女子的熏香送到席上,皇帝听了皇后的意思,大笑道:“今日是你们年轻人的聚会,既然要挑,那就由诸位一起吧,这次调香的魁首由太子钦点,剩下两名由各位一起推选,如何?”

    在场人立刻应和下来,于是从大殿席位最上端开始,每一个香炉逐一往下传递,然后选出前三名按编号写在纸上。

    李川坐在高坐上,他神色辨不清悲喜,早在入席之前,他就已经得了皇后的吩咐,确认了今日要选的人。他觉得心里像是压着什么,所有人都在高兴,只有他觉得茫然中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压抑。

    就像他生命里无数次,等待着被决定的刹那。

    命运被主宰的无力感,一次一次涌上来,在他坐在高位俯视着其他人时,这种荒谬的对比感,无比清晰的涌现在他心头。

    随着香炉一起进来的,还有李蓉的纸条,裴文宣从侍从手里接过纸条,他迅速扫了一眼,心里思量了片刻。

    他看向高台上坐着的李川,思索片刻后,便让人在侍从将香炉交给他的片刻,低声道:“告诉太子殿下,选平乐公主,白檀香。”

    侍从神色不变,没了一会儿后,香炉传递到太子手里时,侍从极快低语:“选平乐公主,白檀香。”

    李川手微微一顿,侍从起身去了下一桌。

    裴文宣辨别着不断传过来的香味,辨香是极难的一件事,尤其是这种不断辨认的流程里,有许多人几乎难以分辨,失去了嗅觉。

    然而裴文宣本就擅长香道,他不断寻觅着李蓉写的白檀香,一面思索着女宾席中具体发生了什么。

    香炉在席间流转,上官雅的香炉和萧薇的香炉一前一后送进来,还未入殿,前后两个侍从就极快交换了香炉下压着的纸条名字,然后传了上去。

    连着两次交换,秦真真的香炉彻底换到了萧薇的名下,而萧薇的香炉换到了上官雅的名下,上官雅的香炉则换到了秦真真的名下。

    三个人的香炉按着顺序送上去,萧薇和上官雅调香水平极高,送进大殿没有一会儿,苏容华便惊叹起来:“不知这三十四号香炉出自谁的手笔?当得今日三甲!”

    他一贯是个没规矩的,这么嚷嚷出声来,倒也没人惊讶,只有旁边苏容卿提醒他道:“大哥,写在纸上即可,魁首当由太子殿下定夺。”

    “无妨的,”李川听苏容卿提醒苏容华,他本还在等着各路消息,怕这样其他人不好传话给他,忙笑道,“大家各抒己见,讨论讨论也好。”

    说着,李蓉的香送了上来。

    李蓉调香没什么天赋,用的配方全是抄裴文宣的,裴文宣一闻就闻了出来,他还闻出来,李蓉手抖,少放了一钱沉香。

    裴文宣颇有些嫌弃,觉得回去得好好教教李蓉,不然一个公主总抄他的方子,太丢分。

    他心里琢磨着怎么回去教李蓉,面上却是露出欣赏神色来,声音平稳,用李川能听到的声音笑道:“这四十一号的白檀香不错,当属最佳。”

    李川听到这话,抬眼朝裴文宣看去,裴文宣笑着瞧了李川一眼,不着痕迹点了点头。

    李川心里有底,便知这是李蓉的香炉,他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有了几分高兴,又有几分感动。

    她终归是他姐姐,和这深宫里的其他人不同。

    李蓉的香炉传到李川面前,李川端起香炉闻了一下,故作稳重将香炉的编号写在了旁边。

    香炉一一传完,便开始统计分数。

    因为魁首由李川钦点,其他人只需要选出前面两位就是,等统计完编号,李川将自己定下的魁首编号交出去,而后侍从将对应的编号托盘下的名字抽了出来,递给了李川,由李川宣读。

    李明笑意慢慢等着李川宣布三甲,李川取了名字,平静道:“第三名,上官雅。”

    上官雅在第三,李明笑意更深,李川抽出第二张纸:“第二名,秦真真。”

    说着,李川看见最后一张纸上的名字,露出笑容来,他抬起头,好似有些高兴道:“第一名,平乐公主,李蓉。”

    听到这话,李明顿时愣了,旋即他便皱起眉头:“平乐怎么也在里面?”

    “父皇,”李川好似不知发生什么一般,转头笑道,“姐姐调香过去虽然不济,但这一次的确不错,父皇可千万别被之前的印象遮了眼。”

    李川这么一说,李明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说,这事儿就是他们用来给李川选妃的,不可能让李蓉也参加进去,更不可能让李川选让李蓉。

    好在李川选李蓉,虽然没能让他选一个寒门太子妃,但也总比选上官雅好,李明很快笑起来:“你说得是,朕不该小瞧了她,该赏还是的赏,把她们几个宣过来受赏吧。”

    李明的吩咐送下去,由福来送到了御花园。

    所有姑娘都在等着结果,老远见福来走在湖心长廊上,穿过湖中央走过来,所有人都有些紧张了。

    福来到了水榭边上,先给皇后柔妃行礼,随后说明了来意道:“前三位胜出的姑娘前殿选出来了,老奴奉陛下旨意,请三位姑娘去正殿受赏。”

    皇后点了点头,抬手道:“你宣吧。”

    福来行了个礼,转过身去,看向众人道:“请平乐公主殿下,秦氏真真小姐,上官氏雅小姐,随老奴入正殿受赏。”

    听到这话,柔妃顿时脸色大变,萧薇不可置信抬头,上官雅和秦真真都面露惊诧,皇后皱起眉头,颇为不安道:“此次调香魁首是谁?”

    “回娘娘,”福来笑起来,“是平乐公主殿下。”

    皇后抬眼看向李蓉,李蓉立刻露出惊讶的神色来,高兴道:“是我?”

    “是呢,”福来夸赞道,“殿下调香技艺非凡,大家都称赞有加。殿下还是快些起来,去前殿领赏吧。”

    “好极,”李蓉站起身来,神色欢愉,“我许久没领过赏了,当真是喜事。”

    说着,李蓉转身朝皇后行礼道:“母后,我去父皇那儿领赏了。”

    皇后看着李蓉,一时有口难言,她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下来道:“你去吧。”

    李蓉行礼退下,领着上官雅和秦真真一起跟随着福来往正殿前去。

    李蓉走在前面,上官雅和秦真真并肩而立,上官雅悄悄戳了戳秦真真,小声道:“你调香技术不错呀?”

    秦真真皱起眉头,她压低了声,小声道:“我不会,香炉是空的。”

    “这也能得赏?”

    上官雅不可思议,开始迅速思索着会有什么阴谋,李蓉在前面听着,抿唇笑起来,转过头提醒上官雅:“你的香,能写你的名字吗?”

    上官雅立刻反应过来,震惊道:“是萧……”

    李蓉抬起手,轻轻按在了唇上。上官雅心领神会,立刻表示明白。

    福来听三人说话,便走上前面,方便三人说话,李蓉退了几步,走在两人中间去,转头看旁边秦真真道:“你知道她换了你香炉?”

    秦真真迟疑片刻,应声道:“知道。”

    “不说?”

    秦真真抬眼,看向旁边环胸含笑的上官雅,她摇了摇头:“我没有放东西进香炉,若她害我,我可以证明那香炉不是我的。若她不是害我,她当有自己的难处,我顺手帮忙,也无所谓。”

    李蓉听到这话,有几分无奈。

    上官雅叹了口气道:“那你可得庆幸,今儿个遇到的是我。”

    秦真真笑起来:“若不是上官小姐,我也未必会帮这个忙。”

    “哦?”李蓉有些好奇,“为什么是她你就帮忙?”

    “因为我父亲说过,”秦真真看向水中倒映的明月,眼中有了几分怀念,“若想知道一个人可不可信,就看她的眼睛。”

    “那你看我呢?”李蓉有些好奇,秦真真转过头来,她静静看着李蓉,许久之后,秦真真温和道:“殿下是很好的人。”

    “那你就看错了。”上官雅抬手搭在李蓉的肩头,探过半边身子,笑着道,“这位殿下,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李蓉被上官雅搭了肩膀,她淡淡瞧了上官雅一眼,上官雅倒也不怕,笑着迎向李蓉的目光,李蓉和她对视片刻后,忍不住笑了,推了上官雅一把,小声道:“你胆子倒是大得很。”

    上官雅被她一推,嘻嘻哈哈笑起来,只道:“反正最差的一面也让殿下知道了,不如放肆一点。殿下要有兴趣,改日找个时间,和我一起去诗社喝茶?”

    “喝茶?”李蓉冷笑一声,“要不要多带点银子赌个大小?”

    上官雅被她这么一问,顿时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在宫里,不能问得委婉一些吗?”

    三人一路玩闹着,就到了正殿,李蓉抬眼先看到高座上的李明,随后是李川,然后往下是苏容卿,之后是裴文宣。

    裴文宣见李蓉看过来,端着酒杯一挑眉,似乎是有几分邀功的模样。

    李蓉看着裴文宣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她目光从他身上不着痕迹扫过,而后回到李明身上,笑着同李明行礼:“见过父皇。”

    “起身吧。”李明在高台上,抬手让她起身,而后将手撑在膝盖上,笑道,“朕记得你以前在香道上也没怎么擅长,今个儿可真是大放异彩。”

    “那得谢谢驸马,”李蓉笑着将目光落在裴文宣身上,“我今天配香的方子,其实都是驸马教的。”

    “朕就说呢,”李明转头看向旁边的李川,“就你姐姐那三脚猫的功夫,朕能不清楚?”

    说着,李明打量了李蓉身后的秦真真和上官雅,慢悠悠道:“雅儿的本事,我是听说的,不过今日这个秦二小姐,有些面生啊。秦小姐,”李明瞧着秦真真,抬手道,“你上前一步,让朕看看,能调出这样的香的姑娘,是个什么模样。”

    秦真真皱起眉头,她看了上官雅一眼,走上前去。

    李明静静端详着她,所有人心都跳得飞快。

    李蓉飞快思索着,如果此时李明找一个由头要赐婚,应当如何应对。

    她下意识抬眼,本是看向裴文宣的方向,不想她正对着的方向坐的是苏容卿,苏容卿也在看她,于是她抬眼那一瞬间,目光交接而上,李蓉便愣了。

    苏容卿似乎是看出了她担忧什么,李蓉尚未反应过来,就听苏容卿突然开口道:“陛下,三位姑娘一直这么站着,怕是累了,您还是早些赏了东西,让她们先退下吧。”

    这话颇有些没规矩,若是苏容华说,倒也不奇怪,但是出自一贯自持的苏容卿之口,就有些诡异了。

    所有人看过去,苏容卿面上含笑,恭敬看着李明。

    李明思索了片刻,笑道:“苏爱卿说的是。川儿,你替朕将东西给三位送过去。”

    李川应了声,他站起身来,领着侍从端着东西走到李蓉面前,他将一对金凤衔珠步摇交给李蓉,朝李蓉眨了眨眼,小声道:“姐,谢谢。”

    他好似很高兴,李蓉愣了愣,她没想到李川竟然会这么高兴。

    李川将东西递给她,笑着离开。李蓉站在原地,顺着李川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李川到了秦真真面前。

    秦真真恭恭敬敬,李川看她的眼里却有了几分调笑:“孤没想到,秦二小姐不仅拳脚功夫不错,调香一道也如此擅长。”

    “殿下谬赞。”秦真真垂下眼眸,看着地面,没有半点逾矩。

    李川将东西交给秦真真,秦真真规规矩矩谢过,李川便走到上官雅面前。

    上官雅和他算是表亲,但也不是很熟悉,李川对她恭敬许多,将东西交给上官雅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三个人领了赏,李明似乎是有些疲惫了,随后道:“天色夜晚了,朕有些乏了,你们年轻人自便吧。”

    说着,李明由福来扶着起身,在一片恭送声中离开。

    等李明走后,三个姑娘一起走出大殿,上官雅看了两人一眼,笑道:“你们现下回去么?”

    “我应当自己先回去了。”

    秦真真说着,抬眼看向上官雅:“你呢?”

    “我爹可能还有一会儿,”上官雅指了指大殿,“我先回御花园同几个朋友再聊一会儿,你们自便。”

    “去吧。”李蓉点头道,“我等驸马一起回去。”

    “你们感情不错呀。”上官雅挑起眉,李蓉恨不得踹她一脚,她明显发现,上官雅似乎是觉得她们有了什么秘密,便有些放肆起来,于是她催促道,“赶紧走,改日茶楼找你。”

    “好说。”

    上官雅应下,便转身离开了去。

    上官雅走后,秦真真转头看向李蓉,恭敬行礼道:“殿下,若无他事,民女先告辞了。”

    “等等!”李蓉叫住她,秦真真回过身来,看向站在台阶上的李蓉。

    秦真真衣着素雅,五官寡淡,风轻轻吹来,扬起她素衫。

    似乎因为习武,她整个人总是有种难言的挺拔,似如松竹亭立,又似宝剑出锋。

    她在这个宫廷里,哪怕只是站着,都显出一种明显的格格不入,和当年李蓉所见到的秦真真,相似又不同。

    她心中骤然颤动,一瞬之间,脑海中就闪过方才李川同她说笑的模样,那画面和后来秦真真出殡的画面交叠,激得她喉头发紧,无形的惶恐密密麻麻蔓延。

    她看着月下静候着她言语的姑娘,许久后,终于道:“今日上官雅换了你的香炉,本是想让你替她被赐婚成为太子妃。”

    秦真真露出诧异神色,李蓉继续道:“我帮你,是受人所托。我与裴文宣两人没有感情,我与他约定好的,日后等我们摆脱了这些束缚,我们会和离。”

    秦真真听着这些话,慢慢睁大了眼,李蓉笑起来:“宫中是非很多,日后你若出行宫中,还要需得小心一些。”

    说完,李蓉也没等秦真真答话,便转过身,步入大殿去找裴文宣。

    裴文宣正和人告别完,回头见李蓉在门口等他,他心中一暖,笑着上前去,停在李蓉身边,将她上下一打量,弯了眉眼道:“殿下今日大获全胜,似乎很是欢喜?”

    李蓉低头一笑:“今日裴大人似乎也很高兴。”

    “除非殿下欺负我,不然我有不高兴的时候吗?”

    裴文宣同李蓉一起回去,好奇道:“你们御花园里是怎么的,今个儿这么热闹?”

    李蓉将御花园里发生的事儿同裴文宣说了一遍,两人一面说一面上了马车,裴文宣感慨道:“女人的世界,总是如此精彩。”

    “你可以加入啊。”李蓉笑起来。

    裴文宣赶紧摆手:“罢了罢了,不必了,这种局面,也就公主大人能应付。”

    李蓉轻笑不言,她转头看向窗外。

    此刻他们已经出了宫城,窗外明月高照,她静静凝视着月亮,缓声道:“月缺总会月圆,裴文宣,你说注定的事,是不是总是难以更改?”

    裴文宣有些奇怪李蓉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不由得道:“你是在问什么?”

    “我今天,突然知道为什么川儿会喜欢秦真真。”

    李蓉转过头去,看向裴文宣:“以川儿的心性,在宫中遇到这样的人,喜欢并不奇怪。”

    裴文宣不说话,他看着李蓉的眼睛,一瞬间,他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你想过和离后做些什么吗?”

    李蓉好奇看着他,裴文宣静静瞧着李蓉,他觉得有种酸涩蔓延上来,可他唇边笑意不坠:“没想过太细。”

    “上一世秦真真死,你不遗憾吗?”

    裴文宣不说话,他笑着看着李蓉,李蓉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她,上一世她去的早,你心里对她有愧疚。你这个人喜欢谁,从来也不想着要什么,可这辈子为了她好,你应当去努力一点。”

    “努力做什么?”

    裴文宣双手拢在袖中,靠在马车车壁上,听李蓉冷静道:“她现在在适婚年纪,你我和离顺利的话大概要三年,你若现在不同她约定好,怕到时候她会先提前嫁人。之前我同你说话大多是玩笑,但今日我却是认真同你说,”李蓉抬眼看他,“你应当做点什么。”

    “比如?”

    “我今日同她说了,我帮她是因为你。我也告诉她了,我们没什么感情,三年后就要和离。她没反应过来,我先走了,后面我们安排一些机会,你去接触她。你们本有感情,你对她好一些,再同她告白,等你们定情下来,我们告知秦临一声,将她送到北方去,让她躲过这三年。之后我们和离,”李蓉笑起来,她抬眼看向裴文宣,“我去给你提亲。”

    裴文宣不说话,他静静看着李蓉。

    李蓉有些疑惑:“你怎的不说话?”

    “我有什么好说?”裴文宣笑起来,“殿下不都安排好了吗?每个人在你心里,当做什么,不都清楚了吗?”

    “你若有不满,”李蓉缓声道,“你可同我说。你是不是觉得,将她送到北方去,委屈了她?”

    裴文宣听不下去了,他起身来,喊了一声:“停车!”

    马车骤然停下,裴文宣掀了帘子就跳了出去。

    李蓉愣了愣,她只得了裴文宣一个背影,就见人下了马车。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就觉得他们仿佛是突然回到了上一世,裴文宣不满,从不同她多说,争执了发了脾气,他就走。

    只是以前吵,吵便吵了,今日裴文宣这么走了,她竟觉得有几分难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日事太多,让她心力交瘁的原因。

    她控制着情绪,平静吩咐外面:“派人跟着驸马,免得他出事,先回吧。”

    外面忐忑应了声,李蓉抬手扶额,感觉马车重新动作。

    裴文宣背对着李蓉的马车往前走,他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生什么气。

    他是知道李蓉的脾气的。

    李蓉这个人,她认定的事情,就会好好安排。

    她心里认定他心里有过秦真真,就觉得秦真真是他一辈子的遗憾,他应该弥补。

    她心里猜想李川还会喜欢秦真真,觉得秦真真和李川不应该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

    于是她就选一个最好的结果,让秦真真和他在一起。

    到不能说她错了,她把每个人都考虑了,每个人她都希望他过的好。

    能怪她什么呢?

    可是裴文宣就是觉得难受,说不出的难受,他背对着马车往反方向走,听到身后马车动起来,他突然又顿住脚步。

    他一瞬间想起上一世,他无数次见过的李蓉的背影。

    他回过头去,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他静静瞧着,片刻后,他咬了咬牙,冲了回去,追上马车,大喝了着拍打上马车车壁,大声道:“停下!给我停下!”

    李蓉被裴文宣吓了一跳,马车应声停下,李蓉立刻用金扇卷了帘子,冷眼抬头看向站在马车边上的裴文宣,怒道:“你发什么疯?”

    车夫见两人似乎是要吵起来,赶紧跳下马车离开,一时之间周边都被清空开去,就剩下两个人,裴文宣盯着李蓉,抓紧了马车边缘,冷声道:“李蓉我告诉你,以后如果你要决定我的事情,你至少要先问我一声愿不愿意。”

    李蓉愣在原地,裴文宣语速极快,似是在发泄什么:“你觉得我是什么人,你觉得我会想什么,你觉得我该做什么,你都得先经过我同意。”

    “原来是兴师问罪,”李蓉苦笑,“比如呢?我今日是误解了裴大人什么,让裴大人气愤至此?”

    裴文宣没说话,他就只是看着她,她神色平静,一如既往,好似没有什么能动摇她半分。明明都在倾盆大雨之中,他早已满身狼狈,她却仍旧从容矜雅,不乱分毫。

    他又酸又恨,恨得冲上去把这个人拖下来,一起滚在泥泞里。

    可他又舍不得,他心里里的李蓉,一辈子都应当是这副模样。

    他就只能是看着她,用目光发泄着一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可他却清楚知道,如果他始终说,如果他和上一世一样,始终逃避。

    那么这一世和上一世,没有什么不同。

    于是好久后,他才挣扎着出声,一字一句,艰难道:“我不喜欢秦真真。”

    “我知道。”李蓉听他说这事,立刻理解,缓声安抚道,“毕竟过了很多年,你不可能和以前一样喜欢她。可其实……”

    “没有其实,也没有什么和以前一样喜欢!”

    裴文宣打断她,大声道:“我年少时候,对她就不是喜欢!”

    李蓉愣住,裴文宣说出口来,剩下得似乎都自然而然,他看着她,靠近他,认真继续:“我从来不会思念她,我从来不会想她,我从来不会走在路上看见一根簪子想要买给她,我也从来不会想过要亲吻她。”

    “只是从小他们都告诉我,她是我的妻子,所以我一直以为,这就是喜欢。”

    “可是后来我遇见了一个人,”裴文宣看着李蓉,染了水汽的眼珠微动,似乎是带了几分笑意,“我看见她高兴我就高兴,我看见她难过我就紧张,她看过一根簪子我就会记在心上,她一笑我就觉得世上再无寒冬。”

    “她不在我思念她,哪怕是去官署我也会想着给她写纸条回去,我会想我们会有几个孩子,我会想和她白头到老。”

    “李蓉,”裴文宣深吸一口气,“我对秦真真没有遗憾。她死了,我作为朋友,作为兄长,我尽力了,我没想过要和她重来一辈子,从一开始,我从没想过和她重来。如果我想过片刻,春宴我就不会去。”

    “如果我有什么遗憾。”

    裴文宣声音顿下来,他看着李蓉,好久后,才沙哑开口:“那只有你。”

    “因为我真的喜欢过,又失去过的人,”裴文宣笑起来,那一笑像哭了一般,“只有李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