铎纲走在这个小院子里，看着屋子里的一切。他感觉自己的心很沉重，如同压着一块巨石。他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上拖着个脚镣，走都走不动。

    镜雅的房间门紧紧地关着，铎纲没猜错的话，她已经睡熟了。去打扰她肯定是不礼貌的。铎纲想到。自己刚才不应该对镜雅发这么大的火，铎纲知道，铎纲非常清楚，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是铎纲最辉煌的记忆，这也是铎纲最痛苦的记忆。铎纲一直觉得自己忘了，或者说是，铎纲一直希望自己忘了。但是铎纲知道，亦或者是，铎纲不能不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忘不了。

    忘不了，一点都忘不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这回忆就如同潮水一样涌上来，不论铎纲愿不愿意，陪伴他走过一个个慢慢的长夜。铎纲想过，和过去彻底决裂。扔掉自己的军装，毁掉所有自己留下的文件，把那些照片付之一炬，至于叶莲娜……算了他下不去手。但是，铎痛苦的发现，他做不到。

    小的时候，铎纲曾经听过一个童话故事，讲的是一群强盗为了对他们的头领无限忠诚，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心脏换成石头的，并且将心脏上刻上他们头领的名字。铎纲长大了觉得这是扯淡，心脏换成石头的人还能活吗？但是他痛苦的发现，自己的心脏上早已经被刻上了象征林鹰舰队的徽章，永世不忘。他想过毁掉所有的文件，但是即将扔掉的那一刻他忍住了！这是什么啊？这是他的回忆啊。那些文件，那些军服，那些勋章……这是他的参谋长，雅黛因·萨克中将豪爽的大笑；这是他的军团长阿尔萨克·拉蒂斯的“凯林冈人的幽默”；这是他的学生提勒庇斯的面容；这是他的警卫参谋回声的报告声……这是他的同僚，他的上级，他的部下；这是联邦军和联邦海军的信仰，这也是牺牲的战友们灵魂的寄托。

    毁掉他？铎纲是人，他做不到！

    时光荏苒，一切仍在。他还是记得自己曾经在太空中的战斗，在陆地上的战斗……

    一艘艘战舰从子空间里跳跃了出来，他们的灯光如同宇宙中的恒星一样耀眼。最核心的那艘战舰真的无比的巨大，简直就是一颗钢铁堆积而成的高山。战舰上的密密麻麻的炮台，还有如同丛林一样复杂的雷达、天线与各种特种桅杆。在这艘战舰的旁边，是一艘艘战列舰、战列巡洋舰，乃至巡洋舰、轻巡洋舰，乃至一艘艘驱逐舰。如果硬要一数的话，舰队的战舰竟然几百艘之多。而伴随这支舰队的战机，更是多的数也数不清。

    他站在旗舰“银河号”的指挥台上，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指挥刀的刀柄，肩膀上的四颗将星闪着银光。

    旁边是自己的左膀右臂。雅黛因中将的手紧紧地握着通讯器，向着对方的舰队军官通话，尽管这个人平时缺乏素质和卫生习惯，但是此时的通话却如同古代的骑士一般彬彬有礼。

    “凯瑟莉娜·艾斯坦上将，这里是联邦海军海军中将雅黛因·萨克。我代表联邦海军第三‘林鹰’舰队合军将校向联合军与联合海军的高级将领致敬，您的赫赫战功令我们敬仰无比——”

    “你有完没完，废话什么！”在一边的副参谋长爱森·马蒂克海军中将不耐烦地说。铎纲示意爱森递给自己战机部队的资料。双手有力的斩下，大声地说，“第一攻击波，出击！”

    ……

    镜头似乎变了，透过黎明时乳白色的薄雾，他似乎来到了荒原星球那萨斯的地面上，在指挥战车的司令部里。铁青色的山脊如同奔驰的兽群，奔向远方一望无际的荒原。在铁红色的大地上，烟尘滚滚。那成千上万沉重的步行机甲重重地踩踏着地面，如同地震一样。在步行机甲军团的前方，则是高速度行进的坦克部队和随行的步兵战车，天上则是斥力低空飞行艇和战机机群。

    雷霆军团可谓是精锐尽出，坦克、步兵战车、装甲输送车、步行机甲、轮式战车如同沙土一样多，而巨大的执行者战车如同金属制成的山，他们的身上满是炮口和发射器，不断地倾泻火力……远程炮兵和远火部队早已经开始发威，电浆炮发射的电浆雷球，以及远程飞弹划过天空……

    他记得自己钻过的每一个坑道，走过的每一个舱室。在航行图上标记的每一条航线……夜深人静，晚风吹过铎纲的肩膀。铎纲轻轻地坐下，看着冰冷的地面，轻轻哼唱着一首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忘掉，但是自己忘不了的歌曲。

    “肩膀生疼，我头晕眼花，

    是战场的沙子硌着我的伤口。

    步行机甲变成废墟，

    手里步枪越来越重。

    仅剩的弹匣是我的希望，

    渺茫的希望……

    战友的尸体倒在一旁，

    我知道我将会是下一个。

    我能听见他们上来，

    上尉的领章在我眼前……”

    “很轻松嘛，还有心情在这里唱歌？”铎纲走调的歌声被打断了，因为他听到远处突然响起的声音。他的身体一惊，紧接着手搭在枪柄上，迅速找了个地方隐蔽。

    “什么人！”他对着黑夜厉声喝道。

    “哦？时光飞逝啊，铎纲上将，难道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那个声音回答道，“真令人难过啊。”

    “凯瑟莉娜？”铎纲眉头一动，“凯瑟莉娜·唐·艾斯坦？艾斯坦海军上将？”

    “这三个都是我的称呼，你嘛，叫我第一个就可以了。”对面凯瑟莉娜的声音回答道。

    “哈，没想到，你还活着。”铎纲想了想，回答道。

    “这话说得，你不是也没死吗？”凯瑟莉娜回答道，“不但活着，风采依旧，怎么，还不准我活到今天？”

    “我没想到——慢着，你不是凯瑟莉娜！”铎纲回答着，紧接着面色一变，手枪举得更紧了，枪口对准前方，“凯瑟莉娜对于我这句话的回答百分之百是‘不杀了你，我没必要死’。”

    “说，你到底是谁？”

    “我——百密一疏。”这句话响起来。黑暗中的那个声音短暂地停了停，紧接着响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和刚才的声音完全不一样。这笑声让铎纲心里一松，同时也气恼了起来。“叶莲娜，你……你这个鬼丫头还能干点人事儿吗，啊？”

    “我本来就不是人啊。”叶莲娜恢复了她本来的声音，走了出来，“上校，看不出来啊，你居然对这段感情念念不忘的。”

    “行了，你大晚上打扰我，啥事儿。”铎纲没心情听叶莲娜在这里胡说八道。手枪塞回腰间，一边琢磨着自己为啥把这个人工智能弄的这么像人，天天气自己，一边问，“怎么，难道那帮家伙上来了吗？”

    “放心吧，突破外围防线起码需要一阵子，上校，”叶莲娜说，紧接着压低了声音，“你确定想送她走吗？我个人建议，你留她一段时间。”

    “啊？为什么？”铎纲低声说，“哎，我确实不想让她走，但是……你我应该都知道，过不了多久，就是什么时候了。我们所有的人都要立刻转移。”

    “我知道，你那句话我明白什么意思。但是……上校……难道你没注意过她的项链吗？”叶莲娜低声说，“今天晚上的时候，我看到她的项链，我是说，那个挂坠，我想这个图案你可能感兴趣，你看吧。”

    说着，她打开自己胳膊里植入的全息投影系统，说，“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这——”看着那个挂坠的投影，铎纲面色大变啊。那个挂坠的中间是一只金色的大鸟，长颈长翅，鸟冠绚丽，尾羽更是华丽异常。铎纲仔细想了想，“这——”他大声地说，“这不可能！”

    “说的也是啊。”叶莲娜低声说，“当你提到她有原夏宫廷里的笛子的时候，我就在注意她的身份。她气质真的不像是个普通人。这个东西如果是真的话，那么这一环就接上了，那么她的身份就是——”话没有说完，铎纲示意叶莲娜安静。

    这个时候，他看到房门打开，镜雅走过来。

    “铎纲先生……今天……今天对不起啊……。”镜雅微笑着走过来说，铎纲注意到她的脖子下面挂着那个挂坠。

    “哦，没事儿，今天对你发火是我的不对。”铎纲笑了笑说，“有什么事儿吗？”

    “无意冒犯……只是——”镜雅想了想说，“我可以，”她低声问，声音有点不好意思，“以后可以用一下你的藏书阁吗？”

    “多大点事啊，你当然可以……”铎纲脱口而出，紧接着感觉自己的神态不大对，有点失态。便收敛住笑容。“我还当什么事情呢。”铎纲笑着说，“是啊，我这里确实有一个藏书阁。钥匙我明天早上给你吧。”

    “谢谢，先生。”镜雅优雅地一笑，便回去休息了。当镜雅的身影消失在乌黑色的大门外，叶莲娜的声音响起来了。

    “她是来自什么地方来着？”叶莲娜说，“方舟邦国是吗？”

    “是的，怎么了。”铎纲说。

    “没什么，我只是很奇怪。”叶莲娜说，“你说，银河系那么多的人口，真的就剩下那么点了吗？”

    “哼，这句话这话也就那姑娘会信。”铎纲说，“叶莲娜，你应该已经监测了方舟邦国的航图。那么……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规律。”

    “如果我们想的一样的话，方舟邦国的飞船从来没有接近过中部和核心星区，甚至没有进入一些人口密集的外环星区。”叶莲娜说，“不知道我们说的是不是一个事情。”

    “和我们想的一样。”铎纲说，“虫族似乎是一瞬间从所有的发达星球上出现的，你我都知道为什么。”铎纲声音沙哑，“但是那些其他的星球呢？他们为什么始终在太空中飘着，”铎纲说，“这里面的水，我看很深啊。”

    “对了，上校，我不明白你的行为。”过了一会儿，约莫着镜雅离开了，叶莲娜说。

    “怎么说？”铎纲问。

    “我记得，”看着藏书阁的方向，叶莲娜低声说，“我记得一些大联邦军还有联邦海军的文件你也放在藏书阁了，还有你的签字。”

    “我知道。”铎纲说，“问这个干什么啊？”

    “呃……冒昧地问一下，这是下手了吗？”叶莲娜说。

    “啥意思？”

    “你这是泡她的手段吗？”叶莲娜低声问，“都说美女爱英雄，你不会是打算让她自己了解你这个联邦时代赫赫有名的大英雄，然后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吧？”

    “你关心这个干嘛？”铎纲无奈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