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琳娜，你去看一下战马……别一会儿再怎么着。”帕安伦娜一边拽着马缰绳，让自己的战马“银月”的马头对准了大军计划前进的方向，另一边转头对瑟琳娜喊道，“我们能不能解决战斗可就是靠它了。你们……你们也是……”她对着另外的几个军官下达命令道，“也注意一下战马……”

    “女士……这不是战马啊。”一个士兵一边拿鞭子抽马，一边抬起头来，为难地说，“我们这……这就算驮马都有点勉强。这不通人性，我们根本就没法处理这……”此时他还在忙着拽马缰，那匹马则是铁了头的不听话……

    “这还算好的，女士，这，这可是骡子啊……这东西能打仗吗……”

    “没打算用这个打仗。”帕安伦娜笑着说，“但是能不能骗过那些人就靠这些大牲口了。”

    “是这样……可是你这也……”瑟琳娜策马过来低声说，“你这主意也太……”

    也不怪瑟琳娜吃惊，帕安伦娜想到，自己的这个主意的确挺难……挺让人无话可说的，以至于她一提出来所有的人都反对。帕安伦娜的想法是骗过那些人——虽然铎纲那货一门心思想着睡了自己，这让她恨不得把他直接阉了永绝祸根，但是不可否认，他在打仗方面还是有一套的，颇有少鹰王的风范。

    铎纲的计划是让这些人以为自己遇到了主力军队，而忽略进攻切林城的军队——直到他们意识到切林城遭到了袭击！而切林城遭到袭击的同时，伊丽莎白·艾莉耶芙娜小姐、玛丽安·诺索夫公主殿下以及安娜·诺索夫殿下，再加上十几个波耶的军队也开始攻击其他的城市——这样的话那些人就会气急败坏的发现自己判断错了铎纲的进攻位置，然后就会率军冲着铎纲去了。

    那就值了，帕安伦娜想到。因为这里面真正铎纲指挥的只有两千多骑兵和差不多数量的骑马步兵。而这支军队将被用作伏击那些人回援的军队。

    这里问题就来了——最早铎纲的计划是用一万五千军队吸引注意力。但是随着战局的铺开，他，以及他麾下的将领们都觉得如果只留下一万多军队，在这战场上很明显显得有些捉襟见肘。最终……帕安伦娜最终仅仅带了五千军队出征。另外，由安娜公主和马力加波耶指挥七千军队，由拉夫尔德波耶自己指挥两千军队，剩下的军队也分了出去。

    可是帕安伦娜的面前就有了一个问题——那么怎么让这些人忽略切林城的军队呢？

    简单来说就是……如何让这些人错判军队的数目？

    帕安伦娜找了大量的驽马和劣马，甚至从农庄拿了一些驴骡来充数。这些驴和骡子全部被套上厚厚的布，由穿着棉甲的士兵骑上去以伪装成人马具甲的重装骑兵。草原上一望无际，没什么隐蔽，他们的斥候只能远远地看军队的人数，而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军队中编制有大量的“具装骑兵”——这东西往往和重装骑兵军团划等号，而这东西越多，那么是主力的可能性越大。她想着还扭过头去看了看，她看到军队里的旗手高高地举起了象征诺索夫皇室的金底黑鹰旗和象征艾利耶家族的鹰狮王冠旗，以及其他的几家旗子。你别说，还真的有点像模像样的……

    “稳住了诸位……”帕安伦娜大声地说，“你们记住了，一旦接敌，不要让骑兵冲阵，我们手里也只有将军卫队……我们立刻就地转方向逼开他们的锋芒。千万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来。我们在这里坚持的时间越久，他们那边起到的效果越好。”说着，她又强调了几句话，然后带着骑兵队往远处走了……

    说是这么说，但是帕安伦娜自己心里也没有底。铎纲那货在制定计划的时候说了一句话“需要撤退的军队是最需要技术的”而这话你别说……还真不错。前面一旦接敌，帕安伦娜必然会带兵撤离。而撤离的过程中坚守的人不能乱，而撤退的人也绝对不能变成溃退。这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帕安伦娜想着，越来越紧张——自己的亲兵保护自己撤离问题不大，但是你总不能把这千来号人全扔了吧……

    帕安伦娜想着，战马不自觉地来到了前军吃后营当中。六百斥候骑兵全都穿着锁子甲，头上带着半球形的钵盔。这些人都是图库特人打扮，手里紧握着缰绳，马鞍上挂着马刀和弓箭。他们排成一个楔形队列，走在最前面。再往后是前军的一千人。这些人穿着厚厚的棉甲，扛着大斧挟着弓箭。帕安伦娜跃马从这些士兵身边走过。他们也许不认识帕安伦娜——她离开东域也有些年头了——但是能穿得起这样的铠甲，有这样的战马，想来也不是出身平庸之人。他们也纷纷躬身行礼。

    帕安伦娜举剑回礼并且从他们当中走过。她看着这些人。一个步兵个子瘦小。他眼窝深陷，胡子蓬乱，背略驼，枯槁的双手布满了老茧。厚重的棉甲在他身上，衬托着他的身体格外的瘦弱。他用战斧作为拐杖，跟随鼓手的鼓点往前走。他身后的是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样的棉甲，带着军刀和弓箭。他跟随着前面那个人的步伐，同时双眼望着前面。他的身后是一个军人，帕安伦娜觉得这个人应该是经验丰富的。他穿着锈迹斑斑的锁子甲，在锁子甲的外面甚至还有板甲衣。他的靴子尽管有些破旧，但是的确是北境的样式——帕安伦娜推断他应该参加过对北境的战争，或者说……她想到，或者说他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些老旧的便宜点，但是也算是可堪一用的铠甲。

    再后面是一个西领人——帕安伦娜觉得他是个西领的吟游诗人。他的棉甲后面挂着一张七弦琴。他对军旅生涯充满了厌恶但是却不得不这么做。帕安伦娜不清楚他为什么要选择当兵，但是她知道这其中一定有心酸的故事。他的身边是一个受尽风霜之苦的秃顶老汉。皮肤黑红，脸色阴沉，武器似乎要把他压垮了他的嘴角叼着烟袋，似乎这是他忙里偷闲唯一的方法。叼着烟的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他身边就有一个和他轻声念叨着什么，并且注意帕安伦娜经过的瘦子。穿着大棉衣戴着棉帽，叼着土烟斗，扛着长矛并且在腰间挂着一把柴刀。

    他们的身边是一队“具装骑兵”，包含四头骡子，两头驴外加三匹马。而“骑兵”们尽管能很好的使唤这些马，但是帕安伦娜细密很清楚，只要一轮箭雨，胆怯四散奔逃的绝对是这些牲口。他们不是战马……

    帕安伦娜看了看这支队伍，没有看到旗帜无法猜测这些人是哪里来的。她看着这些人，不知道一旦交敌，前军首当其冲，他们有几人得以回还呢？这本来就是一次必死的战斗……

    第三天的日暮大军在一处湖边饮马，帕安伦娜则带着骑兵队勘查周围的地形。她心里很清楚，战斗随时都会打响。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她的军队昨天就发现了敌人的斥候，只是故意让他走了。瑟琳娜陪着她，两个人有一句无一句地搭着话。就在帕安伦娜聊到理查堡的厨师烤的肉派的时候，瑟琳娜突然看到前面闪过的黑影。

    “是我们的斥候。”她低声说。

    “但愿这帮家伙没有直接把他们引来。”帕安伦娜看着斥候的身上带着血，低声说，“传我的命令，准备战斗！”

    “大军布阵！”帕安伦娜下令道，“立起盾墙！”

    话音刚落就听见了军官们的吆喝声：

    “列队列队，准备战斗！”

    “长枪在前，弓箭在后！”

    “立起盾牌，准备长矛……”

    沉寂已久的军阵开始动了起来。帕安伦娜和瑟琳娜带着骑兵在队列的后方看着他们布阵。士兵从帐篷里钻出来，接过长枪并且拾起来从躺在地上的阔盾——这种厚重的盾牌可以挡住整个人身，相应的这东西只能由步兵使用却需要专门的盾牌手。帕安伦娜看着他们有些蹩脚——真的是蹩脚——的排列军阵，军官们提醒他们“长矛在前，弓箭手在后”，并且对着几个发愣的士兵怒吼“填补空缺，蠢货，填补空缺！”

    不得不说，这些人的素质无法和精锐的亲军相比。尽管对这些人参军这一事情深表同情，帕安伦娜想到，但是战争是容不得同情的活动。不可否认，他们的队形并不整齐，甚至可以说很拖沓。她只能祈祷对面没有足够的冲阵骑兵吧……

    前军斥候三百斥候多，仅仅回来了一百四十多。他们告诉自己，前面遇到了一支敌军，数目很多。帕安伦娜不知道数目很多指的是多少，所谓兵上一万，无边无沿，兵过十万，彻底连天，这斥候不可能告诉自己有多少人马。但是帕安伦娜心里还是有数的，这说明他们上钩了。

    想着呢，帕安伦娜听到了远处突然响起来了如同擂鼓一般的声音。她不知道这是多少马踩着地面的声音。远处可以看到一片影子密密麻麻的。帕安伦娜推测这至少有两万人。帕安伦娜看到这支军队的主力是步兵和一部分轻甲骑兵。轻甲骑兵不足为惧，但是这些步兵和自己面前的步兵绝对……自己的人绝对没有优势。

    轻骑兵从自己的军阵前掠过，骑弓射出的羽箭落在盾墙诸侯，不时响起来惨叫声。而有的士兵抓准机会此处的长矛则时不时的带走了一些骑兵。双方就这么胶着，直到战斧、军刀和长剑重重地对撞……

    盾牌相撞和闷响，利刃切割的响声，惨叫声和怒吼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粪便的臭味，随处可见断臂残肢。和铎纲一起在从东岩地打到白石港，帕安伦娜早就免疫了战争的血腥。但是看到这一幕，想到刚才她经过军阵的时候看到的那些人的脸孔，她不禁心有不忍……

    “撤退。”瑟琳娜低提醒说，“我们得准备撤退……”

    “啊？”帕安伦娜下意识地说，“那些人……”话没说完，就听到瑟琳娜下达命令的声音：

    “你们过来！准备掩护学士撤退！把马铠卸了，还有骑枪，这些都不要了……所有的损失一律找铎纲大人报销！”

    话音刚落，三百精锐骑兵迅速围上来，将帕安伦娜和瑟琳娜护在中间。瑟琳娜还在下令撤退令，命令各军交替掩护，最终前往冰封塔。这道命令一直是机密，除了帕安伦娜和瑟琳娜，以及主力的中军后军的指挥官外，别的人都无从知晓。帕安伦娜看着他们的阵列和前军靠在一起，下命令道，“先别管我……我们最后一个撤离。传我的命令……骑兵队，我们冲散他们的队形。能多撤出来一点算一点……快点……”说着她便要抽出金色曙光。

    “你疯了！”瑟琳娜低声说，“你忘了我们的计划了？现在接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们的任务是撤退！撤退！”

    “我知道。”帕安伦娜低声说，“但是如果我们这么一撤退，前面的人，你都知道他们什么情况，必然心里慌乱。到那时候不但我们撤不远，他们还会追上来。”

    “先别管这么多了。”瑟琳娜低声对帕安伦娜说，“撤退要紧，他们知道我们前往冰封塔并不是什么秘密！”

    “可是……”

    “你是指挥官，不是一个普通小兵！他们注定是要牺牲的……这就算战争！回头报丧的时候多送点抚恤便是，难道你还有别的办法吗？这就是战争！”瑟琳娜低声对帕安伦娜说，紧接着大声地喊道，“亲卫，赶紧掩护帕安伦娜学士撤离战场！你们在这里……也不怕铎纲大人要了你们的脑袋！”

    “不是……这……”帕安伦娜想说什么，但是很快，十几个穿着重甲的亲卫骑兵就把她保护在正中心里。

    帕安伦娜其实心里很清楚，这支军队，至少前军在计划中的目的就是弃子。她所带的五千军队，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军有机会完成迂回和穿插任务，而这一千多前军的任务，就是让后军和中军有机会撤离战场并且向安全的城堡靠拢的。换句话说，这一千前军本来就是在阵亡名单中预留好位置的……

    但是……这一千多前军也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不是冷冰冰的数字。他们本来只是普通的村民和市民，是被一纸调令拉进军队然后到这鬼地方的。本来只是工匠、小商贩和马车夫……她怎么能放着这些人去送死呢……帕安伦娜不是铎纲这样的，一辈子就在干两件事情，骑马打仗和沾花惹草，她很难下了这个狠心。

    只能说能撤出一点是一点吧。看着中军后军有条不紊的撤退，这是帕安伦娜心里这是唯一的想法。但是这些骑兵却并不怎么愿意执行这道命令，或者是，他们打算执行铎纲大人下的死命令。

    “把瑟琳娜小姐，还有伦娜给我完好无损的带回来，如果她俩有半点闪失我要了你们的脑袋！”铎纲那货下的这命令绝非儿戏至少他们是这么想的……事实上……他们此时将帕安伦娜死死地护在正中间……

    不管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她是打算再一次下达命令，指挥自己的亲卫冲锋。只是突然间……似乎自己的脑袋被骑枪重重地撞了一下罢……帕安伦娜只是觉得脑袋一疼，眼前一黑。紧接着，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剩下黑色的潮水奔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