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萤灯

长夜萤灯 > 03

03

    “你以后和林辰彦交往的话......还可以来看我画画吗......”

    怕钟远萤一口回绝,没有商量的余地,付烬又连忙补充:“你想看什么,我都给你画。”

    根本没有办法。

    他想见她。

    付烬的底线越放越低,或者说对于钟远萤,他本就没有底线。

    钟远萤潜意识深处的恐惧阴影如银针般,细细密密地往外冒,扎得神经隐隐发疼。

    她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在胸口千转百回,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似有无形障碍压制着,难以破冰而出。

    知道付烬浓烈炽热的感情,她再次出现十八岁那年的慌张逃避之感,这种感觉无孔不入地扰乱她的理智。

    如果她现在还做不到大步向前迈的话,起码不要后退。

    付烬慢慢垂下头,面色一点点褪尽,好似被判了死刑,声控灯灭掉后,他陷入黑暗中,如同此刻的情绪,无限下坠至深渊。

    唯一一道光线从门缝边照出,斜斜地在他们之间划开分界线,像是永远不可逾越的鸿沟。

    “付烬。”钟远萤缓缓开口。

    付烬呼吸猛地一窒,像有只大手用力攥紧心脏,挤压得生疼。

    钟远萤:“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林辰彦和何钦洋。”

    付烬胸膛起伏,仿佛那只大手蓦然松开,鲜血猛烈地回流心脏,冲击得呼吸开始发颤。

    须臾。

    她轻声说:“对不起。”为你受过的伤害,流过的眼泪,隐忍的情绪。

    “不管发生过什么。”没头没尾的道歉,他却听懂了。

    付烬迈过那条光线走向她,“你永远不必向我道歉。”

    他的世界里本就没有对与错,也没有付出和亏欠。

    只要有她。

    其他的东西,都不重要。

    ——

    浴室里传来花洒淋水的声音,钟远萤将他的衣物放入洗衣机之后,去厨房煮姜糖水。

    夜晚十一点半,老小区周围的便利店和小超市都已关门,付烬淋了雨,而她这里没有男士换洗的衣物。

    只好让付烬洗好澡后,去她床上躺好盖好。

    付烬迟疑地说:“这样不太好,我裹浴巾到客厅沙发就行。”

    “没有浴巾。”因为她洗完澡都直接套睡裙。

    付烬低下头说:“要不然我还是回去吧,虽然现在打不到车,徐子束太忙没空来接我......”

    然而此时车子停在小区外面的徐子束:“祖宗磨磨蹭蹭半天干什么呢,不是说给个画稿就回吗?明明看见下雨,车上有伞他还不拿。”

    最后付烬还是乖乖洗完澡,爬上钟远萤的床,抱腿坐着,浅蓝色碎花被子环到胸口。

    熟悉的气息让他贪恋许久,这是她日夜睡过的地方,仅是这一点,足以让他血液都灼热起来。

    “洗好了。”付烬扬声说道。

    钟远萤拿着一杯姜糖水走进卧室,对上付烬的笑容,又是那种机械精准的笑,刻意迎合她的喜好。

    她捏紧杯子,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喜欢林辰彦。”所以这个人笑成什么样都和她没关系。

    付烬听明白她的意思,笑弧收敛,低下眼,垂了头,下巴搭在盖着双膝的被子上。

    如果她不喜欢林辰彦那样的,那他就没有模板对照,不知道该如何讨她欢喜,欢喜到会时常多看他一眼。

    他看起来很沮丧,钟远萤没猜透他此时的想法,只好转移话题:“你是偷跑出来的?”

    “其实我已经好了很多。”所以能趁陈明葛没注意,大半夜跑来。

    这个好的程度还有待考究,钟远萤见识太多次他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先趁热把姜糖水喝了。”

    钟远萤把杯子递过去。

    她刚开始从斐悦然那里了解到他一直有所隐瞒的事情之后,情绪很复杂,特别想见到他。

    等几个月她冷静下来,也终于见到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付烬捏着杯子,乖乖喝完了姜糖水。

    钟远萤接过杯子放在一边的桌上,抬眼看见他湿漉发梢的水,流过修长冷白的颈脖,划过凹凸有致的锁骨。

    接近零点的夜里,静谧如潮水般没入房间,无形放大人的五感感知,似有炭火在熨烫空气,秋风吹入窗缝,被烘热成暧昧流转的气氛。

    钟远萤忍下干燥悸乱的感觉,错开视线,去床头柜翻找吹风机。

    付烬悄悄抬眼看她的神色,暗中松了口气。

    当他知道斐悦然将所有事情透露给钟远萤之后,愠怒又后怕,以折磨自己的方式抵抗斐悦然的治疗,所以才拖了长达五个月的时间。

    他清楚钟远萤对情感这块的回避,更不想自己给她造成压力,他所做一切都是自愿,出现什么后果也自己承担。

    而斐悦然竟敢对她施压。

    他害怕钟远萤再也不想见到他,于是躲了这么久,直到他听徐子束说钟远萤多次打电话询问他的消息,还将录音发给他。

    他再也按捺不住思念,连夜冒雨跑来找她。

    在付烬忐忑不安之时,他发现钟远萤并没有回避他,也没有露出厌恶的情绪,反而让他进了屋。

    他洗完澡,躺上床裹紧被子,周遭属于她的熟悉味道渐渐减轻他的惊慌后怕,让他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吹风机“嗡嗡”的声音响起,暖风吹过头发。

    付烬一怔,收回思绪。

    暖涨包含着苦涩的情绪在发酵,他眼睫一动,张口想让她不必如此,不用这么可怜同情他,以至于退让到这种地步。

    她不用为他做这些事的,只要多分些目光给他,他就能够满足。

    可当她的手指穿过他的碎发,暖风的温度顿时醺热他的心绪,他就再也无法出口阻止她。

    付烬低下睫羽,遮掩眼中快要压抑不住的情绪。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太过卑劣,还是利用了她的心软。

    哪怕她是同情也好,可怜也罢。

    这样亲近相处的时刻太过难得,令他贪恋不已,沉沦其中。

    待头发吹干,钟远萤关掉吹风机,另一只手还没收回来,付烬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幅度很小,像某种讨好人心的小动物。

    钟远萤不敢乱放的视线又落回他的身上,他拥着被子,露出肩膀腰背大片肌肤。

    付烬肩宽腰窄的后背,背脊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从肩胛骨直至腰部的线条利落流畅。

    只是他太过清瘦,远比穿衣的样子瘦得多。

    钟远萤想起视频里瘦得脱相的他,眼眶瞬间发酸。

    “付烬,”她忍住更意,“你太瘦了,以后不要这么瘦了,好不好?”

    付烬微微抬起头,认真说:“好,都听你的。”

    只要她愿意和他说话,他都会听话。

    ——

    钟远萤一个人住不需要太大的空间,也不喜欢空荡的感觉,加之少有人来访做客,更别说过夜,所以她租的房只有一卧一厅一厨一卫。

    她当然不可能让生着病偷跑出来的人睡客厅,于是说:“你好好休息,我去客厅睡。”

    小少爷皱眉不同意:“我睡沙发。”

    钟远萤没打算和他商量,直接把他摁在床上,用哄人的语气说:“我们阿烬要听话。”

    从没听她这样对他说过话,付烬顷刻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乖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漆黑好看的眼睛,眨了眨眼,恋恋不舍地央求道:“阿萤,你再说一遍。”

    像是一只小熊围在蜜罐旁边,眼眸晶亮,又舍不得偷吃。

    钟远萤连说了三遍,他才心满意足。

    等她走出去合上门,付烬将脸埋进被子里,眼尾稍扬,不可抑制地低低笑出声。

    今夜美好得恍若假象。

    但明明,他没有吃叶陀罗碱。

    ——

    夜色漆沉,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划过窗玻璃,留下斑驳的水痕。

    钟远萤在雨声中很容易犯困入睡。

    付烬等着时间,给徐子束发消息:[送一套我穿的衣服来。]

    徐子束准备好衣服,按照付烬发的单元楼详细地址,找到钟远萤家门前。

    徐子束:[祖宗,我到了。]

    深更半夜的,徐子束困乏得正想打个哈气,看见铁门以最小动静打开,那位祖宗赤着肩膀,裹着被子。

    “……”

    徐子束那半个哈气瞬间咽了回去。

    所以把自己搞得凄凄惨惨,像流浪狗求收留,就能让女人留他下来过夜?

    所以送个画稿就能送到床上去?

    所以送到床上去连衣服都没得穿是怎么回事?

    这种操作刷新徐子束的认知,三个所以令他的神情无比复杂。

    付烬懒得理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接过衣服就把他关在门外。

    徐子束迟钝地站在铁门外好似面壁思过,最后抬手抹一把脸,清醒了点,走下楼。

    “天呐,祖宗这也太效率了吧。”

    付烬穿好衣服,走到客厅的沙发边,低眸看她许久。

    而后他轻手轻脚将她抱回卧室的床上,隔着被子轻轻拥住她。

    满心欢喜的人在怀中,不可能没有亲昵的想法,但付烬知道,这次越线过度,那就没有下一次了。

    如果那个暑假他控制住,也许就能和她上同所大学。

    可惜一切都不会重来。

    她在他的怀里,哪怕隔着被子,付烬心头都酸涨得不像样。

    他僵着动作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生怕打碎这场梦境。

    无数的日夜里,他曾幻想过,她会这般安静地待在他的怀里。

    付烬垂眼静静看她,一夜未眠,直至清晨第一缕天光落在窗台,他无法克制地低头吻了吻她的眉眼。

    “我知道。”

    “你是在可怜我。”

    斐悦然的目的不过是想让钟远萤以同情怜悯的“救世主”心态拯救他这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

    这是他最不想出现的情况。

    所有的付出他都心甘情愿,不该成为束缚她的压力。

    但他尝到些许甜头,心底阴暗处疯长出更多贪婪的妄念。

    “阿萤。”他压低声音,艰涩地说。

    “不要只可怜我这一次。”

    “能不能可怜我这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