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思暮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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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谢轻寒将她送到酒店,他的秘书已经在大厅等候多时。

    那是一位很美很亲切的姐姐,见到她连忙迎过来,笑着同她招呼,“这是周小姐吧?”

    周雪看着她,说:“叫我周雪就好。”

    谢轻寒今晚在这小丫头身上花太多时间,实在是累了,他将周雪交给秘书,交代她,“替她开间房。”

    他讲完这话便径自走向电梯,但走出几步又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看了眼周雪身上穿的衣服,随后同秘书说:“替她重新准备一件衣服。”

    周雪身上还穿着今晚在酒吧穿的那条黑色吊带长裙。并非不好看,是质量看起来太廉价,平白多了风尘味。

    谢轻寒不喜欢。十九岁的小姑娘也不适合穿这样的衣服。

    谢轻寒走了以后,张秘书去前台帮周雪开房间。

    周雪抱着书包站在大厅,四周望了望。这间酒店她平时从未进来过。有一次和杨森他们坐机车去离海边看海鸥,经过这间酒店,杨森说,能住这间酒店的都是有钱人,最便宜的一间房也要两三千。

    周雪当时坐在杨森的机车后面,回过头远远望了一眼。金碧辉煌的酒店,气派得像一座皇宫,是她永远也无法走进去的地方。

    那时候的周雪没有想到,有一天她竟然能走进这间酒店,并且躺在这间酒店的床上。

    床上不知是否铺了羽绒被,她躺在被子上,整个人软得陷下去,像躺在厚厚的鹅绒上。她从未睡过这样舒服的床。

    她翻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闻到淡淡香味,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

    人间原来真的有天堂。

    -

    周雪一夜好梦,以至于第二天见到谢轻寒,心情都愉快很多。

    那时是早晨七点,谢轻寒在酒店餐厅用早餐。张秘书领周雪来时,他正接电话,抬头看见周雪时,她已换掉昨晚在酒吧穿的那条裙子,身上穿一件素净的白裙,长发披肩,看起来倒是比昨晚见她时乖上许多。

    谢轻寒感到欣慰,昨晚的叛逆少女并没有她昨晚表现出来的那么不服管教。

    他看着她,用没接电话那只手敲敲桌面,示意她坐。

    周雪昨晚睡了好觉,今日心情愉悦,愿意扮作乖乖女。她抚着裙子在谢轻寒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谢轻寒一边讲电话,一边替她倒一杯牛奶。再将餐单递给她,让她自己点餐。

    早餐非常丰富,周雪看得眼花缭乱,不知点什么,索性叫来服务生,指着谢轻寒面前的早餐,同他说:“和他的一样。”

    服务生微微笑,说:“好的,小姐稍等。”

    服务生下去后,谢轻寒也打完电话,他将手机放桌上,闲聊般地问周雪:“你的口味和我一样?”

    周雪望住谢轻寒,诚实道:“不。我只是不知点什么。”

    谢轻寒看着她,难得笑了笑,又上下打量她一遍,说:“换身衣服,立刻变乖了。”

    周雪笑了笑。

    谢轻寒不知见过多少长得漂亮的女人,他历任女友个个是出了名的大美人,但周雪笑时,他还是不禁失了失神。

    他忽然明白为何她身边总跟着一群小混混,毛头小子哪里抵得住她灿然一笑。

    只怕她笑一笑,魂都被勾走。

    谢轻寒移开目光,端起咖啡来饮,同周雪说:“我昨晚忘记同你说。你母亲在三个月前和我父亲在温哥华登记结婚,我与你算是异性兄妹。”

    周雪并不打算认回那个无情的女人,脸上的笑容落下去,又变回不讨人喜欢的少女,同谢轻寒划清界限,说:“我不会认她,也不会同你做兄妹。我很快就会回来。”

    谢轻寒并没有兴趣插手何丽珍同她女儿的恩怨,他只负责找人。如今人找到,将她带回北京他就功成身退。

    他无所谓道:“认不认是你的事,我只负责将你带回北京。”

    原本愉快的早上在不愉快的对话中结束。

    吃过早饭,周雪就跟着谢轻寒坐车去机场。

    她从未坐过飞机,自尊心令她即使对周遭的一切都很好奇,也绝不允许自己转来转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她在候机室端正坐着,目不斜视,像极大家闺秀。

    谢轻寒坐她旁边,他拿过旁边的报纸翻了翻。没有什么感兴趣的新闻,他翻完又将报纸扔回报架。

    候机的时候最无聊,眼下是谢轻寒闲不住,他抬手揉了揉酸软的脖子,侧头的时候才注意到周雪正端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

    谢轻寒略诧异,看她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说:“你学木头人?一动不动。”

    敏感的自尊心令周雪觉得谢轻寒是在耻笑她,她侧过头,抿着嘴唇瞪住谢轻寒。

    谢轻寒并不知道敏感的少女在想什么,他只当没看见周雪生气,问她,“饿不饿?前台有吃的,想吃什么去拿。”

    周雪见谢轻寒并没有在耻笑她,她不高兴地盯住他看了很久。然后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她何时变得这样拧巴?

    她明明最讨厌这种人。

    索性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探头去看窗外的停机坪。

    那天太阳很烈,周雪站在落地窗前,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身上。

    直到很久以后,谢轻寒都记得这一天,周雪站在候机室的落地窗前,停机坪外的阳光穿透玻璃照在她身上,在她身上罩下一片柔软光晕。她整个人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美得令人心滞。

    但那已经是好几年后。那时周雪同谢轻寒闹翻,负气远走。谢轻寒空窗几年,每每闲下来,脑海中全是周雪的身影。他那时候才意识到,周雪早已悄无声息闯进他心里。也是那时候才意识到,原来周雪在他记忆中,一颦一笑都无比生动。

    但这些都是后话,眼下的谢轻寒还未将周雪放在眼里。他同她顶多算是异性兄妹,所以未曾提防她,以至最后身心都陷落在她身上。

    他未曾想过,他谢轻寒有朝一日也会过不了情关。

    但眼下望住窗外的停机坪悄悄抿起笑容的周雪,看起来一派天真烂漫,哪里想得到她后来最知怎么折磨他。

    她深谙此道。

    上了飞机后,谢轻寒的位置原本靠窗,但周雪此刻已经放下不必要的拧巴,她从未坐过飞机,对机舱外的蓝天充满好奇,于是同谢轻寒说:“我可否可以同换你个座位?我想靠住窗口。”

    谢轻寒点下头,径直在里面一张座位落座。

    周雪心中高兴,坐进靠窗的位置。她侧过身,扒住窗口往外望。

    直到听见广播响起,提示乘客系好安全带,她才回过身来,不动声色盯住谢轻寒怎样系安全带,然后跟着他学。

    周雪有很强的的学习能力,所以日后很快就融入了上流社会。她同谢轻寒出席各种酒宴舞会,举手投足像极大家闺秀。人人都以为她是天生的大小姐,无人知道周雪出生于贫民窟,并在贫民窟长大。

    飞机要飞行两个半小时,周雪一直扒在窗口望住窗外触手可及的云层。浩瀚宇宙,她头一次感到自己好渺小,天空真是广袤无边。

    整个旅途,周雪一直望着窗外,仿佛永远也看不腻。直到飞机快抵达目的地,谢轻寒一觉睡醒,发现周雪还在望着窗外,他略诧异,说:“你别同我说,你看了一路?”

    周雪回过头看他,认真道:“你不觉得云层很美?”

    谢轻寒看着周雪天真认真的神色,不忍扫她兴,他笑了笑,说:“你这样喜欢坐飞机,日后我出差,可多预定你一张票。”

    周雪看着谢轻寒,问:“你常坐飞机?”

    谢轻寒道:“是,整日飞来飞去,已经腻烦。”

    “你去过埃菲尔铁塔吗?”

    谢轻寒嗯了声。

    周雪忽然有些羡慕,以至对谢轻寒的提议都感到心动。如果能次次都随谢轻寒出差,不仅能坐许多次飞机,还能免费到世界各地旅行。

    但这样的念头只在周雪脑海中很短暂地存在了一会儿,随即便被她自己否决。

    她绝不会认回何丽珍,也不会原谅她,更不会同他们生活在一起。

    她很快就要回家,回到那个属于她的熟悉的家乡。

    飞机在中午十二点半准时降落北京机场,何丽珍亲自来接,看见周雪同谢轻寒乘坐的航班抵达,紧张到手足无措,不停问自己丈夫,“我看着可还好?这身衣服合适吗?我昨晚就想好今日一定要穿白衣,阿雪小时候最爱我穿白衣服,每次穿白衣服,就在我怀里拽着婴儿小手冲着我笑。”

    何丽珍已紧张到语无伦次,谢玄清扶住她两侧肩膀,温柔安抚她,“丽珍,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现在有多激动,但是你先冷静下来。你的身体刚刚复原,医生讲过要多休息,切勿忧思过度。”

    何丽珍上星期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手术,医生讲她应该尽量卧床休养,今日来机场接周雪,谢玄清担心她身体,原本想叫她在家等,但何丽珍坚决不肯,说什么也要亲自来接女儿。

    天知道,她有多想她的阿雪。

    她焦急地等在接机口,几乎望眼欲穿,终于见到谢轻寒领着一名穿白裙的少女从机场走出来。

    何丽珍远远见到周雪的一瞬间,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所谓近乡情怯,她到这时候反而不敢举起手招呼阿雪,怕她厌她,怕她恨她。

    倒是谢玄清看到谢轻寒领着个小姑娘,向他们挥手,“轻寒,这边。”

    谢轻寒看见父亲,点了下头,领周雪过去。

    周雪其实远远就已经看到了何丽珍。并非她还记得她的长相,只是她感觉到人群中有道视线一直跟随她,她顺着那道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何丽珍望着她的眼里盛满泪水。

    但她并不觉得感动,只觉得很假很假,她甚至想立刻买张机票飞回家乡。她不知自己来做什么,来向她讨个说法,还是来看她虚伪流泪,向她诉说她有多对不起她。

    周雪忽然觉得很厌倦,她不该来。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厌倦,想逃走。

    谢轻寒像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低声同她说:“别气她。她上星期刚做过手术,医生讲她需要卧床休养,但她今日执意要亲自来接你。”

    周雪道:“与我何干?我让她来接我了?”

    走到何丽珍与谢玄清面前,周雪冷漠地看着他们。谢玄清见妻子此刻只知望住女儿流眼泪,说不出话来,连忙充当和蔼的继父,“这就是阿雪吧?比照片中更漂亮,似足你母亲。”

    周雪看了眼谢玄清,讲出来的话近乎残忍,“她这样老,我哪里像她?”

    谢玄清一愣,似没想到周雪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轻寒听得皱眉,他侧头看了周雪一眼。周雪却完全不觉得自己说错话,脸上全是不服管教的桀骜不驯。

    何丽珍在这时候却终于出了声,她并不同阿雪生气,她知她恨她。她温柔地看着女儿,眼眶蓄满泪水,悲伤地说:“是啊,我老了。阿雪长高了,也长大了,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周雪看着何丽珍悲伤的眼泪,说不出更难听的话。她扭头看别处,心中想,真烦。

    她最讨厌人哭。

    谢玄清连忙打圆场,说:“好了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家再说,回家再说。”

    周雪早就不想待在这里,她头一个离开,连眼角余光也没有看他们一眼。

    她背影单薄且笔直,连一个背影都透着倔强。

    谢玄清看着周雪的背影,心中隐隐担忧,这孩子看起来十分倔,只怕没那么容易认回母亲。

    他替妻子担忧,侧头看妻子,见她果然望住女儿的背影默默垂泪,他心疼极了,扶住妻子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事,我们来日方长。阿雪看着是个善良的孩子,她会懂得你的苦衷。”

    何丽珍悲伤到说不出话,泪眼已经模糊,但仍踩着一双高跟鞋踉踉跄跄地跟住周雪,怕一眨眼,她又找不到她。

    终于到了机场外面,何丽珍高声叫,“阿雪阿雪,等等——”

    周雪望着机场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北京城与她想象中一点都不一样。太大了,车太多,人也太多,烦得她想立刻回到家乡。

    家乡虽然很小,没有这样多的高楼大厦,也没有这样多的人,但那个地方小小的,她无论走到哪里,都知道怎样回家。不像在这里,她望着机场外陌生的城市,连往哪个方向走都不知道。

    周雪抱着书包茫然地站在路边,何丽珍追在后面见阿雪终于停下来,一颗心才稍微放下。

    谢玄清一直在旁边扶住妻子,看见周雪终于停下来,也总算松一口气。他打电话叫司机将车开到机场外的停车点,随后上前去,同周雪说:“阿雪,我们已经叫司机过来,稍等一会儿就可以回家了。”

    他当周雪是小孩子,关心道:“饿不饿?我让轻寒去买点吃的。”

    周雪不答,也不看他。

    她故意望住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像没听见旁人讲话。

    谢轻寒终于看不下去,同父亲说:“她不是小孩子,饿了会知道开口。”

    周雪听见谢轻寒的话,终于回过头看向他。

    谢轻寒看她一眼,说:“你还懂得看人?我以为你耳聋,听不见旁人同你讲话。”

    周雪抿住唇,瞪住他。

    谢玄清咳嗽一声,示意儿子不要这样同阿雪讲话。

    谢轻寒当没听懂,他没那么好脾气惯着周雪,她这脾气,换做是他亲妹妹,他一定教会她什么叫尊重人。

    司机很快将车开来,谢玄清想让周雪和何丽珍母女俩单独说说话,便让周雪同何丽珍坐一辆车,他自己则坐谢轻寒的车。

    但是周雪不愿意与何丽珍独处,她看了眼何丽珍,然后移开目光走到谢轻寒面前,看着他问:“我可以和你一辆车吗?”

    谢轻寒同周雪相处的时间比谢玄清和何丽珍两人都长,他已差不多摸准她性格,他若不同意,以她叛逆性格,一定掉头就走。没有钱买机票,指不定她宁可去端盘子刷碗赚足机票钱。

    他看了眼周雪,随后点了下头,示意她先上车。

    周雪这才同意上车,她走过去,弯身坐进谢轻寒的车里。

    谢玄清张了张口,似有话要说,谢轻寒道:“就让她坐我的车吧,硬逼她同阿姨坐一辆车,眼下恐怕也不会愉快。”

    谢轻寒讲得有道理,谢玄清没再多说,叮嘱他,“叫老张仔细开车,好好照顾阿雪。”

    谢玄清爱屋及乌,已将周雪当做亲生女儿。

    谢轻寒嗯了声,走去车前拉开车门上车,吩咐老张先开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