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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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只能生生压着怒意,双手捏成拳。

    那人凝视他一会,眯起的眼睛转向他身后的陈婉然后又回来,嘴角笑意愈甚,“你是在看我?”口吻中满是轻蔑的威胁,“我姓秦,秦昊,排行第五。你打听清楚了,还想打架我随时奉陪。”

    刘成武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脊背上冷冷的。他听说过新到任的秦副省长有个儿子,加上崔局电话里交代的那些,再看看江磊对他的态度和他毫不掩饰的轻蔑,联系到一起——他朝方存正使个眼色,方存正明白他的意思,虽然不甘心示弱,但也不愿意给刘叔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阴沉着脸,说:“今天是我方存正的不对,在这里先给你们道歉,江少说要胳膊腿,行,他们几个一出来我就送他们上门。也让我手下的都长点记性。”话未说完,他眼角余光扫了江磊一下,江磊被他看得胆寒,心里只是叫苦,今天邪门撞上两个惹不起的阎王。

    秦昊呵呵笑出声,“江磊和你开玩笑的,别当真。我们又不是混道上的,要别人的胳膊腿做什么?这样,你把江磊今天的医药费给结了,这件事就揭过不提。我才来济城几个月,说不准哪天还会去你的场子坐坐,今天也算不打不相识,当作交了你这个朋友。”

    他这话一说,在场的都松了口气。方存正混了这些年当然不会幼稚地以为秦昊真是善良之辈,估计是想着强龙和地头蛇硬拼起来只有两败俱伤,所以给个台阶大家下。门面上的功夫他也会做,当下拿了外套里面三个信封出来,笑容满面地说:“秦少肯交我这个朋友我是感激不尽,哪天唐会能再开门营业的话第一个请的就是你,赔罪的酒我一定要敬一杯。”

    秦昊示意江磊的同伴收下,点头说道:“那就说定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告辞。”

    陈婉虽然不明白来龙去脉,可也知道方存正惹了得罪不起的人,撞了大铁板。此时见方才还是剑拔弩张,突然间情势急转,一颗悬得高高的心突地落到实处,自己仿佛能听见胸腔里的一声巨响。

    她跟在方存正后面送他们离开,出了医院急诊部大楼,北风呼呼地直往身上灌。方存正陪他们去停车场取车,她于是缩着脖子走回门里等。

    “那是你男朋友?”

    陈婉吓得跳起来,黑灯瞎火的,又是在医院。回头一看,原来是秦昊,他说去洗手间,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是你男朋友?”他又问。他低着头注视她,眼睛漆黑得有如外面的夜色,呼吸的热气似要抚上她面颊,陈婉的心莫名一跳,急忙退后一步。冷着脸望向他。

    “他配不上你。是男人不会让自己的女朋友连双好鞋子都穿不起。”

    她想起刚才他帮忙拾来的刷到边上起毛的帆布鞋,又羞又怒。这人,不懂得礼貌吗?还是张扬惯了,唐突惯了,毫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她脸涨得发烧一般,学着他的刻薄语气说:“是男人不会在背后说人长短。”

    他无声地笑起来,笑得魅惑,笑得邪佞,好象突然发现了个好玩有趣的物什。

    “你的车来了。”陈婉提醒他,再一次觉得他很是眼熟。

    他眯缝着眼带着琢磨的味道看了她一会,然后不知所谓地向她点点头转身走出门口,上车时他往她的方向望过来,好象又笑了下,她能看见他眼中和牙齿熠熠的闪光,她觉得外面的北风又烈了些,寒意象是要透进骨头里去。

    脑中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这个人,她见过的,那个食肉兽!

    第7章

    唐会停业整顿一个月,错过了春节这一年中最好赚钱的时机。方存正在他“办公室”拿拳击手套照颠三脑门上狠狠敲了几下还觉得不解气。

    颠三几个在拘留所过的年,方存正每家都*送去了一笔安家费,该打点的上下也都打点了,颠三在里面并没吃什么苦头。都是刀尖上讨生活的兄弟,要让他们觉得没有白跟着老大,所以方存正向来待下不薄,这点和他哥很象。但是颠三出来要吃一顿排头是少不了的。

    手套软而厚,打在头上并不疼,只是猴子和六指几个都坐在旁边沙发上幸灾乐祸的瞅着他笑,颠三觉得有点丢人。嘴上嘟囔着:“三个人有两个说京话,只想着是过路的羊,谁知道是过江的——”

    方存正一双手套冲颠三砸过去,“操,你还有脸了?老子每个月分你的钱少了是不是?还不够你花?过年前和你们交代过,以后别干宰羊子那事,把城关那头的厂子搞好了比什么都强。你大爷的——”腊月二十七那天难得陈婉答应亲手做顿宵夜给他就被颠三搅黄了,他想着自己那天在几个瘪三面前装孙子就来火,而且还被陈婉在旁边看了个清楚透亮。这半个月他从陈家过都是低头绕路走,陈婉本来就觉得他不干好事,这下好了。脸都被丢完了。

    他伸腿踹过去,颠三苦着脸硬挨了一下。六指和猴子开始还想着看笑话乐一乐,没想到老大来真的,见势头不对都站了起来。一个抱着方存正的腰,一个挡在颠三前面。

    “正哥,别气坏了,那天也是我不对。我不出去陪小丽逛街也不会出这事。”猴子劝着。

    “唐会关一个月,吧台里的真酒也都给砸烂了,损失全部你出。”方存正打不到人,一拳打在旁边挂的沙袋上,那沙袋是他专用的,里面装的不是一般的回丝和旧布片而是铁砂和木屑。没带手套打过去手指关节疼得他直抽冷气。

    “啊?”颠三一听全部要他赔,脸都绿了。

    “扣你半年的钱算少的了。这半年你哪也别去,老实待在城关守厂子。”

    还好只扣半年,颠三脸上恢复血色,“正哥你发话,去哪都行。”他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又问道:“姓江的那儿,吃的亏我们要不要找回来?”

    “我*操。”方存正甩脱猴子,冲过去几拳猛揍。颠三嘴里讨着饶捂着脑袋往墙角退,猴子和六指扑上去拉住方存正,他这才作罢。“过年前后天天喊着严打,你才出来又想往枪眼上凑?姓江的那里先丢下,他以后不碍事的话这次我们吃的亏认了。唐会再开业你们就别再搞宰羊牯那门道了,招多点漂亮妞回来搂多点客,正经做生意赚的钱也够你们下面的兄弟过生活,往后把心思都放城关的厂子那头去。”

    陈婉心里想的没有方存正那么复杂,毕竟她和他说过很多次总会踢到铁板的。她只是没想到那天说完了马上就应验,不由暗骂自己是乌鸦嘴,为自己过年没说点吉祥话后悔了好多天。好在事情已经平安度过,唐会关了一个月又重新开张。方存正生意上的损失和打通关节的花费一起有多少她不关心,只要方存正人没事就好,他们方家如果两兄弟都进去了,方婶婶怕是眼睛都能哭瞎。

    后来听猴子说起开张头一日方存正履行承诺请了赔罪酒,喝得回家大吐。她一愣神,回忆起暗夜里闪着光的白牙和那两道紧迫的眼神,她手臂突然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她真正要操心的事情是自己。

    爸爸走了之后家里的存款不论是否合法收入几乎全部没收,这两年大学教育改革学费涨了很多。她的人生面对的是第二个迷茫期,上一回她的家崩塌瓦解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时是舅舅给了她一个新家,她不希望把压力再次转移到舅舅身上。

    她这次的模拟考试成绩下滑的很厉害,事实上她也确实没什么心思。令人向往的高校似乎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望不可即的梦,她的未来无法预期。

    晚自习结束后她和小宇一路往家里走,已经进了五月,正是济城一年里最好的季节。不知道谁家院子里栽的晚香玉,香气浓烈馥郁,徘徊在暮春轻飘飘的风里。朱雀巷的街灯很昏暗,投照在青石板上一长一短两个人影。

    “姐,想好了报哪几间没有?”

    小宇还是个孩子,没有什么事情能上心的。很奇怪,男孩子都这样,不知道要到多少岁才能真正成熟。陈婉心思游走着,也没回答。

    “你的成绩我估计几个名牌大学都能轻松进去。不过正哥就惨了,好不容易等你考上大学轻松下来,你要去了外省,他可能急得抓头。”(奇*书*网.整*理*提*供)

    她笑笑。“我可没有打算去外省。”爸爸在的时候一直鼓励她好好读书将来考到北京去,可是现在的环境——事实上,她在考虑有没有必要上大学,因为夏天小宇也高三了,如果经济条件只能允许一个人继续读书,那么她一定要把机会让给小宇。

    “你呢?明年你有什么打算?”

    “我?”小宇挠下头,“东大就好。”

    “这一年再加把劲能上更好的。”

    “还有一年呢,不着急。”

    小宇是天塌下来也当被子盖的懒散性格,陈婉觉得他就是欠揍,有时候舅舅打他一顿鞭策他一下绝对很必要。“一年很快就过去了,你当还是几岁啊?舅舅舅妈指望你将来找份好工作给他们养老的。”她挥掌打在他后脑勺上,“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小宇猝不及防,捂着头,“有话好好说不行?又动手!”说完又咕哝:“也只有方存正那个被虐狂才受得了你,换了我早踢你进清水河了。”

    “又混说!你皮痒了?”陈婉追打他,他大声笑着跑前几步。

    店子已经关了,进了堂屋,舅舅和舅妈坐在陈旧的布沙发上,少有的没有开电视。小宇见他父亲面色沉重,揣揣不安地把今天学校的经过滤了一遍,没发现自己做过有什么惹怒父亲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