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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陈婉站在洗手间瞪着马桶里残留的橡胶薄膜状物体时,秦昊前额的头发遮住半边眼睛,迷迷糊糊拖着鞋走进来,张手就要抱她。

    她凶巴巴地一手按下马桶上的去水键,漩涡消失,抽走他亿万个子孙,暗自祷告最好什么时候能把它们的主人也一并冲走。

    “你快点,别故意拖延时间。”她推开他出去,留下他对着镜子笑眯眯地开始刮胡子。

    回程时秦昊自知不能太过张扬,可嘴角就是不自禁地微微上挑。

    欠揍!陈婉看在眼里,心下堵着气,憋足了一路。车进市区,他在药店门口停下。

    陈婉不明白他进药店做什么,看着他背影消失在店里,突地回想起上次自己去买药的经历。

    再次重温当日的无助与凄惶,心里即时被冷意包裹,冰寒透骨地疼,眼一酸,又想掉泪。

    不知道何时变得如此软弱?她恨自己不争气,擦擦眼角,装做无所谓地目注着前方。

    “喏,拿着。”他上车时说。

    她瞟一眼他手上的东西,有些出乎意料。

    “昨天晚上才看见你腿上的红斑,怎么咬成那样?我妈提过这牌子,效果特好,不留疤的。”他漫不经心地说。

    陈婉脸上微红。朱雀巷的蚊子比普通的毒,站厨房里一晚上能被咬得象葡萄串。

    她的皮肤又敏感,一抓就发肿,即便最后疙瘩消掉了,也有点淡褐色的印,要过一个冬天才能完全消失。

    平常再热她也是穿长裤多,昨晚……脑海里闪过他低头一寸寸亲吻她小腿的景象……顿时赧颜耳热地别开视线,手上紧紧攥着他买的药膏。

    没到前街,她已经匆匆喊停。秦昊诧异,陈婉说:“以后别停前街路口了,上次被人看见了,传到我舅妈那里,我舅妈在问呢。”

    “那你怎么答?”他好奇。

    “还能怎么说?说是问路的。”见他毫不掩饰失望,她没好气,“我走了。”

    “等会。”他拿出个信封递给她,陈婉瞬间沉下脸,秦昊连忙解释说:“你别想歪了。叶慎晖指名说送你的,就是汇星城的购物卡。别往心上放,他一年送出去不知道多少。头回见,叫他一声哥,他也该给的是不?”

    她迟疑了数秒,接于手中。

    “唉,你别急着走啊。”秦昊喊说,“就没话和我说了?”

    “没了。”

    他一口气被噎住,想了想问:“放暑假真不能出来?”

    “嗯。”

    “白天也不行?”

    “要看店。”

    “那记着有事没事给我电话。”

    她敷衍地点头。

    “那个……方存正没找过你?”

    她瞥他一眼。

    “我就问问,顺口问问。”

    “没别的我走了。”

    他点头,指尖敲击着掌下的方向盘,见她拉开车门,忍不住说:“要记得有空想我。”

    陈婉一触上他眼中殷切不舍的眸光,即刻垂下眼,淡淡应了声,提起东西下车。

    他倒是信守承诺,偶尔有电话来,也是问问近况。每每她敷衍以待,他便是一阵欲语还休的沉默。

    过了不久说回去看爷爷,陈婉听闻后微微松了口气。

    家里的房子据舅舅说和中间人谈过几次,价钱比周围卖出去的几家略高,毕竟巩家的宅子靠路边,保护的也好,不像别家那样四处搭建。

    只是舅舅一直怕上当,中间人又推说买主忙,不在省内,周旋了数次仍旧没有确定下来。

    舅舅说不急,陈婉心里明白他是强颜镇静。转眼已经几个月,伤好了七七八八,欠方存正的医药费还一直拖着,那次砸烂的酒水也赔进去不少钱,而她和小宇,再过不久又要开学了。

    何心眉电话打来时,陈婉连连点头。

    “就是帮人家地产公司做广告,帮新楼盘派发宣传单什么的。以前高中时和宁小雅经常这样打散工,钱又多又好玩。就是这两个月太晒了,你不怕晒黑的话明天过来,还有其他几个,几乎都是我们学院的。”

    每年下半年是地产界的旺季,虽然是按日计酬也要比一般的散工钱多。

    陈婉多了个心眼问是哪家公司,实在是害怕又遇上洪建学那干人等。何心眉一幅大姐大的架势,说:“是我老同学亲戚家的,放心,拖谁的工钱也不会拖咱们的,明天记得准点来就行。”

    第二日到了地头才知道是信诚地产的楼盘,想起叶慎晖,马上记起包里还有一张卡。

    何心眉正与宁小雅几个插科打诨地逗乐,一个说

    “我有胸!”一个说

    “有胸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有锁骨呢!”

    “我有蝴蝶骨!”嘻嘻哈哈地互相贬低着对方穿着统一服装的丑模样,说着火就烧到陈婉这里来,何心眉叹说:“如果工钱是按照谁的腿长来定的话,我就没的混了。全给陈婉好了。”

    话音一落,就有几个平时看陈婉不顺眼的冷着脸,抱着宣传单吆喝说:“走了走了,干活去了。”[网罗电子书:]

    宁小雅也抱起一摞子花花绿绿的宣传单,忿忿说:“你又没撬过她们男朋友,在学校也是再低调不过了,干嘛把你当仇人一样?”

    “别理她们,恨人有笑人无,人都这样。你越是不在意,她们心里越不痛快。”何心眉说话常无禁忌,没想到一句话又给陈婉惹了麻烦,讪讪地安慰她说。

    陈婉浅浅一笑。她尝的白眼多了,这点小事从来没往心上放。

    想起那张卡,于是问起来。

    何心眉接过惊呼:“这么多钱,你从哪里来的?”

    购物卡是这两年才兴起的馈赠佳品,早年陈婉父亲在世的时候还没有这么低调而实际的玩意儿。

    听何心眉惊呼一声,有些莫名其妙,又有点着慌,嗫嚅说是捡的。

    “我怎么没这么好运气?”何心眉哀叹,“大喇喇五千块。”

    宁小雅一贯仔细,接过手上认真看了看卡上印的数额,问:“会不会是用完了的空卡?”

    “空了一般都会收回的,反正去星汇城验过就知道了。”何心眉说。

    陈婉没想过这么多钱,听说五千心下一凛。

    想起秦昊那日说叶慎晖一年不知道要送多少这样的卡出去,又不由黯然失神。

    有人高朋满座,鲜衣怒马;有人糟糠陋室,荼然疲役。甩了甩头说:“如果不是空卡的话,不知道能不能换现金,我家等钱用呢。不说这个了,干活去。”

    第45章

    陈婉再次默记了一遍存折上的数额,才小心翼翼地揣回包里。

    叶慎晖那张卡以八折价卖给了何心眉,说是家里换空调还是电视。

    从何心眉手上接过钱时,她作贼般的心虚,又有些自嘲的苦涩。

    坚持的、捍卫的、倚仗的、赖以维系继续昂颈生活下去的尊严与信念,在卡与钱的交换间荡然无存。

    深究到底,没有秦昊的关系与面子,叶慎晖不可能平白赠与;深究到底,最终还是间接接受了他的施舍。

    之前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看起来极为虚伪与矫情,她与蒋小薇之流,殊途同归,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差。

    上个星期日,在楼盘门口见到蒋小薇,一如既往的明丽,不见丝毫憔悴之色。

    她记得当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随即失笑不已。她不是做坏事的人,何须为他人强加于己的罪恶自惭?

    真正面对,最需要的应该是质问一声为什么?

    从冷得象冰窖的银行出来,热浪陡然滚滚而至,地面淌火一般。

    迎向正午的日光,她有瞬间的眩晕,拿手遮在额角,挡住炎炎烈日,往树荫下避去。

    连续两个周六日在中山路派单子,扬起的胳膊已晒成小麦色。

    她今天来的早了些,何心眉说正午时候中山路也没多少人,确是如此。

    手上的冰水变成温水,只有瓶身握起来有些许凉意。

    “我的妈,怎么蒸出来的是汗,不是油?”坐在冷饮店门口的凳子上,何心眉不停地以手扇风,“是油还能当减肥。还是宁小雅奸猾,说三点来。早知道我们也拖到四点。”

    “我们找哪里坐坐?这样子估计等街上人多也是四点后了。宁小雅长期躲懒惯了,我还真不确定她三点能不能到呢。”她们分几个商业区派广告单,陈婉何心眉还有宁小雅负责上海路和中山路。

    陈婉对上何心眉的目光相视苦笑,不约而同地记起一年级时,军训头一日宁小雅就假装中暑晕倒的事迹。

    “去商场里面溜达溜达去,免费空调。”何心眉决定说。

    “那我们的东西……”陈婉犹豫。

    “多的放这儿,没人要。我和老板打声招呼。”

    从商场出来,日头偏斜,暑气稍微收了些。

    何心眉一叠声地数落宁小雅不讲信用,不来连个电话也没有。

    “算了,我去中山路路口,你守这条街,早点派完了早点回家。”陈婉也有些无语,三个人的工作量加到两个人头上,又是大热天,任谁都有些不痛快。

    好在没有了第一日时的腼腆,见了人过来假笑着往人面前一递就行。

    至于转身后是不是进了垃圾箱那就不是她考虑的了,毕竟只是博人眼球的商业行为而已。

    到了傍晚时,街上人多了起来,她眯起眼西眺橘色的夕阳,估摸今天晚上又是要到晚饭后才能回去了。

    眼前的黑影挡住她的视线,她眨眨眼,金光太绚烂,一时有些看不清,手上却习惯性地递出去。

    “在这儿晃荡做什么?”秦昊眉毛快挑到额顶,一脸的错愕。说着看一眼手上印刷精帧的宣传单,眼皮抬起扫过她金黄色短裙下的长腿,脸上随即布满阴霾。

    陈婉也是难掩惊讶,不是说回去看爷爷吗?不是不在济城吗?

    心念未动,已经一把抢回来,说:“没看见在发楼盘广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