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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陈婉,吃不吃铁板鱿鱼?”何心眉犹豫地瞟一眼隔壁摊子,抗拒不住诱惑。

    “你不怕上火就行。”

    “上了火吃牛黄解毒丸。那你请麻辣烫,我请你吃铁板烧。”何心眉向隔壁摊子招手,“两只鱿鱼,还有金针菇。”

    “三只鱿鱼,每样多加一份,一起的。”背后有人说。

    陈婉脊背瞬时僵硬成铁板一块,听出是谁,眼睛紧紧盯着锅里腾腾的热气不敢回头,暗自期望何心眉暂时性失聪失明。

    哪知道何心眉已经怪叫说:“桃花眼!什么一起的,你出钱请是不是?”

    “你挨墙靠壁儿去。36d,哪回见你都是在吃东西,你嘴巴老忙了?”

    “切,不请不许坐这,劳驾你去隔壁。”

    “我请我请,你别把吐沫星子喷我身上就行。”

    陈婉手背在额头上擦过一层汗,何心眉是典型的自来熟,跟谁都能瞎掰活几句。

    可是帮秦昊转几次东西就熟络到这种程度?无语了。

    接过老板递来的盘子,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在何心眉身边坐下,佯作泰然地对何心眉说:“大热天吃这个你也不怕长痘。”何心眉推推她胳膊,她抬眼,毫无意外地是一副明显闻到八卦味道极其雀跃的表情。

    见陈婉无动于衷地拿起筷子,无视她的好奇,何心眉视线在二人之间梭巡,最后停在秦昊身上。

    “桃花眼,你怎么会出现在这?这东西你吃得惯?”

    秦昊眼角余光扫过陈婉,目光摩擦中她迅速闪开。

    于是把准备说的话吞回去,避开第一个问题说:“还行。喝不喝可乐?我去买。”

    “不用不用。”气氛很是诡谲,何心眉分明感觉到其下蛰伏的暗流汹涌,哪里舍得他离开,“这里有汽水。老板,三支汽水。说真的,我还以为你送了几次东西没下文就撤了,原来还有后续?”

    “哪天一起出来正式吃个饭?怎么也得谢谢你几次帮我送东西的人情是不是?”秦昊意有所指地斜睨陈婉一眼。

    “不熟。没必要。”陈婉闷声说。

    夜色初上,身处在上海路其中的一条陋巷里,巷子口是老板挂的一盏颜色暧昧的红灯笼。

    简陋的折叠小桌上是简单的食物,坐在小马扎上,没有风,燥热,依稀能听见汗水淌过下巴流入衣领的声音。

    秦昊胸口堵着一口气起伏不止,背脊间涔涔而落的汗水已经数不清是第几道。

    此时已顾不得有她同学在旁,停了筷子,似愠非怒地眼神不离陈婉左右,压低声音说:“我说错什么话了?叫你等我,连招呼也没有转头就不见人。我找了半条街,不是你们裙子颜色晃眼,估摸我现在已经走到上海路路底前门老城墙去了。老是这样,有什么不乐意的直接讲好不好?是我的错我改,你闷在心里,我猜又猜不透,不是故意难为我吗?”

    陈婉把盘子里的豆腐干捣得稀烂,不用抬头就能想象何心眉此时此刻张大嘴下巴掉在脚脖子上的样子。

    “何心眉,你的鱿鱼还吃不吃?不吃我帮你消灭掉。”

    “哦,哦,我吃的。你们慢慢说,我慢慢吃。”何心眉阖上张大的嘴巴,低下头又忍不住好奇地抬眼偷窥秦昊阴沉的脸色。

    他自认今天表现的不错,而她还是一幅拒人千里的样子,只是埋头捣弄着盘子,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这个下午,他的心情与身上干了又湿湿了再干的衣服一般无二,夕阳里的轻笑,暮色里的深颦,无一不左右着他的情绪,浮浮沉沉。

    所有种种,尽数化作无奈地一声叹息。

    目送何心眉走进东大校门,渐渐消失在视野里,陈婉想及临下车前何心眉挤眉弄眼的表情也无力地叹了口气。

    “坐前面来。”

    她转过头,不期然在倒后镜里撞上他的眼睛。

    他待她坐好,眼神复杂地凝视她许久,久到她几乎承受不住凝滞的沉默时他才调转车头。

    到巷口,陈婉想说再见,他却先她一步开口,语气里带着些孩子气的委屈和莫名的诚恳,“你傍晚那会说不明白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认真想过了,我自己也不会形容。长这么大没试过这种感觉,看见你笑我也想笑,看见你不高兴我心里一样不好受。你在身边,不说话我也跟中了大奖似的只顾着乐,你不在身边,或者是拿很讨厌的眼神看我时,我就觉得心上被戳了几百个洞似的,北风嗖嗖地在心尖上灌来灌去。这是什么感觉?我也想闹明白。”

    陈婉脸色漠然,不发一语,心底却是迥然不同。

    第一次被人倾诉这般浪漫的话,不是不震撼的。可惜,可惜出自他口中。

    她深吸口长气,提醒自己不要被蒙蔽被引诱,不过是他又一个花招而已。

    但是他眼底真真切切的,分明……

    百炼成钢。可她害怕自己再倔强再固执,也会象下午那样不自觉地对他绽开笑容,浑然忘却曾经的痛和恨,然后——终有一日会放弃所有,化在他掌心里。

    堕落不可怕,甘于堕落才可怕。

    “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我受不起,给别人听见也不好解释。”她对他瞬时沉下来的脸恍若不见,接着说:“我们之间只是简单的交换。晚上丢下你先走是我不对,我以后会恪守本分。最好你也能高抬贵手,早点放我一马。”

    他嘴巴抿成一条线,目注前方的眼神冷冽。

    “我回去了。”她小声说,很想回家洗个澡,换上安静的衣服躺在自己安全的小窝里。

    “等等。”他抹去脸上的郁色,恢复如常。伸手至后座拎来一只紫红的袋子打开,里面层层包裹,浅灰色盒子里是紫红的麂皮套,掀开是黑匣子,上面四朵白雪花连接成十字。

    “自己来。”他把黑匣子递在她膝盖上。

    她叹了口气,自己才说过要恪守本分,那么现在应该是在打开盒盖的那一刻适时地作出惊喜的表情,还是遵从本意递还与他?

    “黑色皮套子里是说明书和身份证明文件,记得收好了。”等不到她的回应,他伸手启开表盒,“我估摸着你手腕粗细卸了两节扣环,你试试。知道你不喜欢华丽耀眼的东西,已经是最低调的款式了。和我手上这只一模一样。喜欢不?”

    说不喜欢太过矫情。

    她再次重重叹了口气,天下间没有女人不喜欢礼物,可是她没有资格,同样的,他更没有资格。

    避开璀璨的钻石光芒,抬头迎向他,刚才对他说的那番话似乎对他毫无影响,目光殷殷,只有急切想获得承认的渴望。

    “我有手表了。”她摸摸腕间的那块老梅花,阳刚气十足的表戴在她手上,越来越顺眼,配上白衬衣非常中性化,何心眉赞过好几次。

    “你那块我见过几次,几十年的老古董了,又不是大牌。不值钱。”

    她眼中倏然一黯,手指摩挲着表带上的划痕,象是在温柔地抚慰自己心上的伤疤,低声说:“是很多年了,还是我妈妈攒了好久的钱买给我爸爸的结婚周年礼物。他去世的那天还带着它,以为摔坏了,不能用了,谁知道修了修,换个表面还能走。人不在,表还在。”说着感觉眼眶发热,清清嗓子微微一笑,说:“你瞧,你根本不了解我是不是?我们根本不是一样的人,说那些喜不喜欢的话很无谓。”

    或者两人已然熟稔,或者她的黯然伤神触及到他的心,在她说第一句话时他已经了悟自己漫不经意又做错一次。

    听她絮絮说完,他期期艾艾地半晌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这个,放你那里。”她一层层重新包裹,“我用不上。”

    他干笑两声,“我又说错话了是不是?你心里大概又在骂我拿钱砸你,收买你。心里大概又在骂有几个钱就能随便欺负人了?”

    她默然。

    他也默然,很久之后才呐呐说了句

    “对不起”。忽地想起自己似乎总是在伤害她总是在向她道歉,一时间颓丧无比,“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送礼物不是想收买你的心,你和别的女孩不一样,我知道靠这些买不到你的心和原谅。可我不懂还能用什么办法哄你高兴,好像只会这个。”

    “也没什么对不起的,你又不了解我们家的事。只是别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了,没必要。”她拉开安全带,“我走了。”

    他的视线胶着于她的背影,她匆匆走进巷子进了自己家门,才呼出一口气,象是终于摆脱了什么。

    电话响起时,她几乎惊跳而起。

    “今天,今天我专程赶回来的。”电话里他迟疑着,似乎把不准是不是该继续说下去,接着听见他自嘲地一笑,笑声里竟然有几分落寞。

    “我今天生日,晚饭、麻辣烫很好吃,还有,下午很高兴。你笑起来很好看,比平时还要好看。我没多的愿望,只想能让你多笑笑,能早一天忘了我对不住你的事。”

    第47章

    秦昊在街角,几缕头发被汗浸湿了,懒懒散散地耷在前额。

    发传单的时候他会向对方微笑,如果是漂亮女孩笑容更深些,嘴角稍稍右扬,于是经常有结伴逛街的女孩接过传单后同时回望他一眼再相视捂嘴而笑。

    这时,他会对陈婉得意地扬扬眉,带着些孩子气的示威。

    任谁也不可能想到无害的面孔背后是掠夺的残忍。

    他的獠牙曾经洞穿她的身体。冰冷、尖锐、犀利,直抵最深处。

    “你手臂上的刀疤褪掉了吗?那一刀已经砍下去了,怎能当作没发生过?就算你忘了,它总是会不停提醒你的。”那晚的回答历历在耳。

    他们沉默了许久,电话里只有对方的呼吸。

    “生日快乐。”电话被放下的那一瞬,有种晦涩的情绪一点点浮升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