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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陈婉本能地摇了摇头。他锁住她的目光带着窒息的压迫感,陈婉张口想解释,他却扬手看看表,“那我走了。”她看他走向驾驶座那侧,喊了他一声,却欲言又止。

    秦昊打开车门时停下来,隔车相视,她一脸的惶然不安,他将方才心中那不能遏阻的怒气一寸寸压下去,但是又有一股无力感升腾而起,自觉狼狈不堪。

    “如果是最后一面——”他双手紧握成拳,数次捏紧又放松之后才神色颓丧地说:“算了,到了我给你电话。”

    陈婉默然点头,眼见他尾灯绝尘,她抚顺被风吹乱了的头发,无由地,有抹苦楚浮上心头。

    第58章柴米

    每到生命转折处,总会特别挂念父母。

    不需要他们有远见卓识,只渴望一杯温热的茶一句暖心的话,以他们的人生智慧指引她走正确的方向。

    可她只能孤身作战,一路摸爬滚打地过来,错对与否唯有靠直觉靠本能选择。

    那天下午,本以为他会失落失望进而怨气满腹,秦昊出了机场就打了电话来报平安,实在让陈婉有些意外。

    接下来连续两日没有联络,她在忐忑中度过。考试在即,完全没有心思在书上。

    她回去金盛,洗汰拾掇,以忙碌纾解焦躁。直到华灯初上,才煮了碗面慢慢吃起来。

    铃声响起时,她一筷子面掉回碗里,汤水溅起几滴在下巴上,也顾不得擦,抓起桌上的手机就按下了接听键。

    “在哪儿?”他声音比往常沙哑,想来是没怎么睡过觉。

    “在家。不是,在你家。”另一头默不作声,陈婉解释说:“我没事上来收拾收拾屋子。”细想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独自来金盛,难怪他不能置信。

    “这个时候才吃饭?”他似乎听见她抽纸擦嘴巴的声音。

    陈婉应了声,然后便是沉默。

    “你爷爷……”

    “还好,算是抢救及时,不过还昏迷着,看接下来几天情况怎么样。我现在在医院,估计又是一夜。”

    “那就好。”陈婉长吁口气,稍觉轻松。

    “吃过晚饭没有?”

    “吃过。”

    两个字之后又是只闻呼吸声。卸去了心头上千钧重负,可是仍有无形的压力跨越空间传递过来,她不知如何安慰如何解释,静默许久说:“那我挂了,你自己也小心身体。”

    “别。”秦昊情急地拦阻,低声说:“别挂,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就算是不说话,听着你的呼吸声,知道你在旁边也好。”

    他简单的话总会出其不意地直击心灵,陈婉死咬着拇指抵御怦然的心跳。

    两个人,相依相偎着,却各自营筑着各自的希翼。

    如今隔着千里之遥,静寂中,却反而有种灵魂沟通的契合。

    怎么言说这忽远忽近的距离?

    “我,那天有点乱了方寸。总觉得我奶奶没见过你,很遗憾。如果我爷爷也……所以也没考虑多的。其实你说的对,你来了也帮不上忙,乱哄哄的我也顾及不了你。这个时候来处境会很尴尬。”

    她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对方一示好立时自我检讨,再一次难以判别她的拒绝是对是错。

    “我也有不对,我——”陈婉想说其实她也很彷徨,她也想去想站在他身边。

    可是他们是什么关系?如果连自身都解释不通的话,如何理直气壮地向其他人解释?

    “这几天夜里没睡,一遍遍想我们的事。还有一年多你就毕业了,我看起来笃定,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你还会不会和我一起?到时候我拿什么借口继续下去?每回我妈来,你总是避开。我说带你见见父母,你也拒绝。我知道你脸皮薄,你不同意我也不敢再提。我爷爷病了,我想着也算是个机会,没想到弄巧成拙。”

    见面。

    以什么理由见?他想当然地计划着,但是从没描述过他们的将来。他甚至没有说过……他只说喜欢她,他的喜欢能维持多久?

    这些话说出来与乞求他施舍怜悯无异,她指甲狠狠挠着桌面,将无法言述的尽数吞回去。

    “猫儿,还在不在?”他困顿地问。

    “在。”她惘然答。

    “早点睡吧。看书别看太久。对了,你一个在家记得把门反锁上。”

    挂电话时,模糊听见一声叹息。

    陈婉不确定是否出自幻觉,记忆里,他不是会叹气的人。

    春节前秦昊回来将济城的事情处理完又匆匆回京,再见已是十五之后。

    明显的瘦了,下巴尖削。他死命箍实双臂,象是要把她嵌进胸膛里。陈婉心里涌出一股欢喜,单纯的只为见到他而欢喜。

    她忘记身处在家属区门口,紧紧回拥他,“你没有生我的气是不是?”

    “怎么会?”他说着紧随着一阵巨烈的咳嗽。

    “我是真的走不开。”

    “感冒了?”她伸手触碰他的额角。

    “是不是发烧?”

    “没事,咳了两天了,快好了。”

    她喜欢的孙燕姿在唱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陈婉低声哼着,每次侧脸对上的都是秦昊的微笑,路灯延绵后退,光影明暗交替,投影在他脸上。

    他闷咳,然后问:“老是看我做什么?”

    “好像很久不见了,好像好陌生。”

    秦昊若有所思,“那就好,我们真能从陌生人重新开始就好了。”

    她心神微动,反握住他的手,他回眼望来,舒眉展唇全是喜悦。

    “爷爷好不好?”

    “好,天天吼着说要吃红烧大排红烧肉,骂我们都是不孝顺的东西,合伙虐待他。”

    陈婉抿嘴偷笑,秦昊将车在路边悄然停下,用力搂住她,深深地吻着。

    她屏住呼吸应和,他的体温、耳边的音乐、车外昏黄的街灯,悉数铭印在躁动的心里。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他们相识到现在一幕幕在心上依次流淌过,像是在这个吻里轮回了几万年。

    第二天早上陈婉帮舅妈在路口卖完早餐,拨通电话后响了很久秦昊才接起来,说话含糊不清的。

    陈婉放心不下,上去金盛,秦昊果然在发烧。

    她推他起来去医院,他像小孩子一样扭着身子往床里躲。

    陈婉发毛,用尽力气扯住他胳膊往外捞,却一个趔趄被他拖进怀里。

    “陪我睡会就好了,真的,昨晚上如果不是你要回家,在这陪我我绝对已经好了。”

    陈婉好气又好笑,“你姓赖的是不是?发烧也赖我?”

    “只要不去医院怎么都行。我已经闻了一个月消毒水味了。”他的表情很是委屈。

    牛高马大的个子窝在她怀里撒娇的情景还真不多见,陈婉无奈说:“那我去给你买药。”说完腰上的手劲大了点,掐得她有点疼,听他迷糊地嘀咕着不能放她走,她细声说:“你轻点,我不走。我就去楼下买了药,马上回来。”

    姜汤姜可乐退烧药轮番上阵,到了傍晚终于退了烧。

    陈婉打电话回家托辞说在何心眉家过夜,然后捧着粥回到他床前坐下。

    吃完粥一抬头间是他高烧后发亮的眼睛,她随即湮没在灼灼光芒里。

    “猫儿,我们结婚好不好?”

    一句话犹如洪水猛兽,陈婉呆愕地望住他,心中骇然。

    亟亟欲逃地站起来说:“你烧昏头了,我去给你盛碗粥来。”她冲进厨房,伫立许久才平复心底的狂澜。

    夜里,他继续昏睡,她默数着他的呼吸,细听北风呼号。她看遍他脸上每一寸毛孔每一条细纹,手指在他心眼的位置轻轻打转。

    是不是真的喜欢我?能不能保证以后都不伤害我?能不能时光倒流,以陌生的面孔重新来过?

    清晨他醒来,她还在酣睡。皮肤白里透着粉红,两片唇瓣象婴儿一样微微张开。

    他撑起半边身体看了她许久,世上没有比这更真实的幸福存在。

    早上他连声咕囔说不要喝粥,陈婉被他磨得没办法,只能穿上大衣拿了钱夹准备下楼。

    “去哪?”

    “我去市场。”

    “我也去。”

    他绝口不提昨天那句话,陈婉在如释重负之后有些莫名的失望,同时又懊恼不堪。

    瞪他一眼,“外头雪还没化,我又不是去超市,是去上海路后面的老菜场,你也去?”那地方满地的污水和泥泞,不用想就知道说出来他绝对摇头。

    谁知他连声答应,真换了衣服陪她出来。

    路上还有薄冰,“我还有点用处的是不是?”他乐呵呵地说,挽着她的手,托着她一边腰怕她摔倒。

    老菜场里,秦昊好奇地四处张望,随着陈婉游走在一排排红绿青黄间。

    她蹲下挑鱼时,他伫足在她身侧,听她用济城话与人讨价还价,端详她愉悦的笑容。

    吃饭时,他眼巴巴地望着她面前的酸辣海蛎子疙瘩汤,“为什么我没有?你让病人吃青菜,你吃海鲜?”

    陈婉哭笑不得,“你要忌口,等你好了,五块钱三斤的海蛎子随你吃个饱。”

    “我喝了一天粥,嘴巴淡出鸟毛了。”他不满,“我把鱼汤分你一半,你把酸辣汤分我一半。”

    陈婉招架不住他无辜的眼神,“受不了你,拿碗来。”

    他心满意足地率先开动,眼里是得逞的笑。

    这一瞬如柴米夫妻居家度日般平凡、踏实,她从未想过能从他那里获得的感觉,如同空气般不经意地吸入胸腔里。

    他寻缝索隙地,渗透进的不止是她的生活,还有她的心。如果这是爱,为什么爱会让人畏缩怯懦?

    “猫儿,知道我想生病想了多久吗?”秦昊停下筷子,“那回我们吵架,你给方老二送汤那次,我就在想,换了病了的是我该多好。”

    他脸上如愿以偿的快慰是真的,“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