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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一一一章 我的朋友,我的兄弟

    ?和贺海楼同居的生活,对顾沉舟来说,其实有一点出乎意料之外。

    同居的第一天,贺海楼在电梯里说的“同睡一张床”,在顾沉舟而言,确实没有什么——既然他都准备让贺海楼住进来了,也不差同睡一张床了——但是跟之前迥然相反的,贺海楼这一次的说说还真只是说说,那天晚上,他们吃了川菜回来,贺海楼就直接跑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不知道在倒腾什么了。

    两个人一同居住,彼此间的作息时间,是最明显的差别,有好几次,几乎顾沉舟中午上班回来,都进了门之后,贺海楼才叼着牙刷从洗手间走出来。而等他晚上处理好各种事物准备睡觉的时候,贺海楼才慢吞吞地拿出电脑,远程处理一些公司事务。

    结果几天下来,贺海楼自己也纠结了一下,第二天就换成了跟顾沉舟一样的作息。

    除此之外,多了一个人的房间,对顾沉舟而言,就是天天看见一个或许不那么喜欢的人,以及租住房的厨房终于不再总只是摆在那边落灰尘。

    总结来说,这样的生活,对顾沉舟来说,和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但这样的生活对贺海楼来说,就总有一些地方不对劲了。

    在那一次电梯里的对话之后,贺海楼就觉得自己似乎碰触到了一个很古怪的领域。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似乎在时时刻刻地坐着大餐前的准备,看着侍者摆好餐具碗碟,替他系上围巾,将开胃汤及面包及红酒一一摆放上桌,而最引人注意的龙虾全餐,还在厨房准备着,只等他一声令下,就有人将巨大的银质餐盘摆放上桌——

    另一方面,他之所以迟迟不下令,就是因为虽然馋了好久,却总觉得萦绕在鼻端的味道可以再香一点,再诱人一点,再特别再与众不同一点——

    贺海楼一边在锅里下着面条,一边犹豫着是不是要直接开吃或者到底什么时候具体开吃。

    这个关键性的问题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连锅里烧开的水滚出边沿了都没有注意到。

    顾沉舟正在客厅里接电话,电话是从京城打来的。今年过年的时间早,一月底就是除夕了,沈老爷子打电话过来问顾沉舟过年前要不要回京城,在他那边住几天。

    “我当然会回去,”顾沉舟笑道,又说,“已经调好公休假了,明天晚上的车子,大概后天就到京城了。”

    沈老在电话里笑着说了几句话,又问顾沉舟卫祥锦会不会过来。

    “祥锦可能不会,前几天祥锦跟我打电话,还抱怨事情特别多。”顾沉舟又跟沈老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厨房里的贺海楼终于找到自己飘到天边的注意力,关了火,把烧得有点过头的面条装了两碗,一手一碗端到桌子上。

    顾沉舟从沙发上站起来,拿了两双筷子,一双给贺海楼,一双自己拿着。

    贺海楼拉开椅子坐下来,随口问:“你要回京城过年?”

    “过年前呆在我外公那边,除夕的时候回爷爷家。”顾沉舟说,“你呢?”

    “看贺书记在哪里吧。”贺海楼无可无不可地说,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晚上的车票了。”顾沉舟看了贺海楼一眼,夹起一口细面条尝了尝,然后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沈家呆几天?”

    贺海楼若有所思地盯了顾沉舟一会。

    顾沉舟:“嗯?”

    “我现在有点相信确实很多人说你让人欲罢不能了……”贺海楼说,然后轻耸了一下肩膀,“行啊,一起走吧。”

    位于京城的沈宅不管看上几次,都给人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在夜里尤为清楚:树木婆娑间,璀璨的灯火在林间遥遥亮起,远远看去,园林中间的复式小楼就像独自伫立在世界里一样,宁静与繁华的对比如此强烈,几乎无法用言语描述。

    顾沉舟和贺海楼是在春节前一周到达沈宅的:这也是顾沉舟除了去国外的两年外,多年来的习惯。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英国来的管家詹姆士还是精神奕奕、背脊直挺地等在主宅前,但沈老爷子脸上的皱纹,却比一年前多上很多了。

    “外公。”顾沉舟走进老爷子的书房,将手按在老人冰凉起皱的手背上。

    “回来了就好。”沈老爷子说了一句,又看向贺海楼。

    顾沉舟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介绍词是“我的朋友”。

    贺海楼在一旁很给面子地露出了一个微笑,问好说:“老爷子好。”

    沈老爷子微微点头。

    顾沉舟在一旁说:“詹姆士,帮我带海楼去我隔壁的那个房间休息。”

    这并不需要顾沉舟吩咐,詹姆士已经站到了贺海楼的旁边:“贺少爷,请往这边走。”

    贺海楼也没多话,很爽快地跟着詹姆士走出去,只是在两人离开沈老的书房的时候,他问:“詹姆士,小舟妈妈的房间,是不是直到现在都还保留着?”

    在前方带路的詹姆士脚步微顿,点头说:“是的,还保留着。贺少爷如果想看,我给您带路。”

    这句话大大出乎了贺海楼的预料,他之所以对顾沉舟母亲的房间感兴趣,是因为在顾沉舟刚刚回来的时候,他们通过郑君达过了一手,当时顾沉舟用手在车玻璃上写下了一行凌乱秀丽的字体,他后来回去想了一想,基本确定那个字体是顾沉舟母亲沈柔的字体。

    只是顾沉舟的外祖是商人,沈柔又早早去世了,不管从哪个方面入手,跟他的距离都太远了,因此贺海楼只是脑海里过了一下,也没有多想……根本没想到转过一年,他居然能来到沈家,并且走进沈柔当年的房间。

    当然,目的只是做一些验证。

    郑月琳因为去世的人照顾顾沉舟,贺海楼却因为顾沉舟,而对去世的人产生了一点兴趣。

    沈柔的房间距离沈老爷子的书房不远,几步路就到了。站在白色的木制房门前,贺海楼问正上前开门的詹姆士:“这里经常有人进来?”

    詹姆士转开了房门,又退回门外,站在一旁。他脸上带着微笑,目光明澈睿智,似乎能洞彻人心:“当然不,舟少爷只带过两个朋友进来,一位是卫少爷,一位就是您了。”

    贺海楼顿了顿,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抬脚走进房间。

    属于女性的房间,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同一时间,书房里的祖孙两也在交谈。

    沈老爷子并没有对刚刚回来的顾沉舟问什么问题,只是让对方先写一幅字。

    顾沉舟也没有出声,径自动手,铺开纸张,研磨墨水,挑选毛笔,一系列准备工作足足持续了半个小时,才用大号的毛笔饱蘸墨水,在宣纸上写大字。

    他写的是“澄心静气”这四个字。

    沈老爷子站在一旁,等顾沉舟写完,将宣纸捧起来对着灯光细看,一边看,一边微微摇头。

    顾沉舟并没有注意到沈老爷子的小动作,他沉着一口气,一连写了五张同样的字,才放下手中的毛笔。

    除了最开头的一张,剩下的几张沈老爷子都只随便一看,就问顾沉舟:“知道什么问题了没有?”

    “一日不练自己知道,一周不练观众知道。”顾沉舟将笔放在笔洗里轻轻洗涤,回答沈老爷子。

    “除了这个呢?”沈老爷子问。

    顾沉舟用拇指和食指轻捏毫尖,没有说话。

    沈老爷子倒是笑了:“古代人都讲究由字观人,片面是片面了一点,但是看看写字人写字时候的心情,还是做得到的。你写着‘澄心静气’四个字,笔锋却不够圆融,骨架横突,构造支离……怎么,在心烦什么事情,都带到写字上来了?”

    “没什么事情……”顾沉舟刚说了一句,沈老爷子就沉着脸“嗯?”了一声。他只好说,“是有一些事情,不过不太重要。”

    “不太重要的意思,是指不是工作上的事情?”沈老爷子问。

    “嗯。”顾沉舟点点头。

    沈老爷子将手中的宣纸放回桌上,背着手走了两步,突然问:“小舟,你在体制里想取得什么样的地位?”

    顾沉舟微微一愣。

    沈老又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直到你出国之前,你都没有进里头的打算吧?”

    “是,”顾沉舟说,“不过在国外,我想通了。”

    沈老哼笑一声:“这句‘想通’不用对我说,对你爸爸你爷爷说去,我是巴不得你想不通呢!”他又说,“我不管你碰到了什么事,工作上的也好,不是工作上的也好,没有必要考虑太多,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和你妈妈,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够舒舒服服地过完一辈子!”他重重说道。

    “……外公,我知道。”顾沉舟接话说,“我是有一些犹豫,不过这些犹豫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顾沉舟实话实说。

    和贺海楼的事情,对他来说,确实不是特别好下决定。甚至一边做的时候,顾沉舟一边还会对自己发出质疑。

    但是越犹豫越坚定,越质疑越明确。

    如果说顾沉舟真的有什么是和别人不一样的,那就是这一点: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达成的结果,在前景的道路上,他会犹豫,却并不放慢脚步;会斟酌衡量,却不首鼠两端。

    他能够稳定而准确地向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中间有风景,没有岔路。

    顾沉舟的目光错开沈老爷子,投向占了书房整面墙壁的大落地窗。

    深沉的夜色像一块黑绒布,静静地罩在玻璃上。

    顾沉舟看得非常专注,并没有意识在一旁沈老爷子的眼里,他的眼神跟罩在玻璃上的黑绒布,是一样的暗沉。

    “至于进体制,不是家里的要求,确实是我自己的想法。外公,我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顾沉舟说道。

    他同时也在想:不自己经历一次,不亲自见识一次,他永远不会知道,被推出这个圈子是什么样的感觉和滋味。

    如果他不想再像梦里那样——

    “如果是卫祥锦,今天我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咱们半斤八两。”

    “顾沉舟,对你来说,什么不可以交换?”

    似乎沾满了蜜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沉舟自己回想着,也发自内心地浮起了一抹认同的微笑。

    是啊,什么东西不能交换?

    ——反正不会是操一个人。

    贺海楼的变数太大了。

    这个机会倒是刚刚好。

    顾沉舟不动声色地想着。

    乘着这个机会,早点把麻烦解决掉——贺海楼之所以会追着他不放,不过是够了几次都摸不着他吗?等他够得着摸得到了,像他这种人,早晚会厌倦这种身旁时时刻刻存在另一个人的浑身束缚的感觉:

    他够温柔体贴吗?

    够,但贺海楼要什么样温柔体贴的人要不到?

    他够有钱有权吗?

    够,但贺海楼要什么钱没有要什么权没有?

    那么他跟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显而易见,一点区别都没有。

    顾沉舟和贺海楼的晚饭是跟沈家的人一起吃的。

    一楼巨大的饭桌上,一张大桌子足足坐了两位数的人。

    延请自南方的大厨师使出浑身解数,做了一桌子可以端上酒店宴会席的美味。

    饭桌上,顾沉舟多年来的位置一直是沈老爷子左手边第一个,但这一次,因为有贺海楼在,顾沉舟索性在开饭之前就找沈老爷子说了,按照辈分排下去,把他和贺海楼排在一起。

    这一桌子菜虽然精致,但对贺海楼来说,味道实在淡了点。

    吃饭的过程中,饭桌上倒是不缺乏交流,话题多数是围绕着顾沉舟的,还包括一个月前青乡县的那场大地震,话里话外都透着关心之态——只是太刻意了一些,如果真的关心,一个月前就该关心了,还会在地震都结束了一个月之后,再提这个话题?

    但撇开这点,大体上来讲,一顿饭还是吃得和乐融融的。

    饭后,沈老爷子和詹姆士去后花园散步,顾沉舟则弯下腰抱起自己大表哥刚刚两岁的小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玉佛,挂在小孩子胖乎乎的拳头上。

    一旁的大表嫂看见了,立刻走上来道谢,顺便把孩子从顾沉舟手里接过去,还哄着孩子跟顾沉舟说谢谢:“思思,谢谢你小叔叔。”

    小孩子胖乎乎地很可爱,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顾沉舟直笑,还跟着自己的妈妈一起依依呀呀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贺海楼特意站得远了一点,他一点都不喜欢孩子——就他所知,顾沉舟也没什么好感,这一点从顾沉舟放下孩子之后不止碰都不碰,还倒退了一部就能很明显地看出来了。

    “大表哥,这位之前来过我们家。”顾沉舟没有再去看小孩子,只是转向了旁边的人,自然而然地介绍说,“姓贺,贺海楼。是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