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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一一七章 你好,镜子

    ?接下去的事情简直是顺理成章。

    两个人连新闻都没有看完,就一路纠缠着上了三楼,交叠倒在那张颜色鲜艳的大床上。

    冷冽的空气在周遭浅浅浮动,深吸一口,松针特有的味道就沁入心底,在心口和脑海似有若无地一晃,就消失无踪。

    顾沉舟一低头,准确地亲到贺海楼的唇角。

    两片嘴唇轻轻磨蹭着彼此,动作明明轻微又温柔,却总有一串一串的小火花迸溅出来,像冬天在干燥的皮肤上蹿升的细小电流一样,蹿到哪里,就让哪里微微酥麻。

    被压在床上的贺海楼似乎有点不耐烦,突地抬起一只手搭在顾沉舟的脖子上,朝下用力,想要打破这样太过柔软也太过缓慢的过程。

    顾沉舟并没有让对方如愿以偿。

    他们额头顶着额头,眼睛对着眼睛,蒙着淡淡光辉的眼瞳里倒映出对方的虚像。

    顾沉舟慢条斯理地抬起头,又慢条斯理地低下去,在对方的眼睛上亲了一口。

    贺海楼的眼睛反射性地闭起来。

    透过薄薄的一层眼皮,顾沉舟能轻易感觉到眼皮底下,对方眼珠的轻微颤动。

    简直像蝉翼一样薄而透明。

    他压着贺海楼另一只手腕的手指一动,五指和五指就准确地切入彼此的空余之中,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

    真是奇妙。

    顾沉舟放开撑着床铺的手,抬起来撩开贺海楼额前的头发。

    颤抖的心跳,身体的热度,下面的昂扬,他娴熟地掌握对方身体的每一点微小动静,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完全由对方身体表达出来的热情。

    而他自己——

    颤抖的心跳,身体的热度,下面的昂扬。

    和对方一模一样。

    冰冷的空气中残留着浓郁的暧昧气息,就像用冰雪雕琢而成的女人,冷漠中夹杂着妩媚。

    轻微的水流声从浴室中传来,像潮汐一样有节奏地传入贺海楼的耳朵里。但不过一会,这些又含蓄又调皮的小精灵就被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驱散了。

    张开四肢躺在床上的贺海楼有些恼怒地一挑眉,足足过了一分多钟,才慢吞吞爬起来,赤|身裸|体地走下床,从一堆散落在地的衣服里翻出他的那只手机,接起来说:“什么事?”

    “明天去张医生那里检查拿药,三天之后到我这里来。”贺南山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每一次和贺海楼打电话,这位坐到副总理位置的老人身周总是很安静,连通他的平缓没有多少波动的语气,一起聚成一团浓重的黑暗,让贺海楼觉得,只要自己再和对方多说两句或者一个不留神,就会被这团黑暗从头到脚的笼罩,然后轻易扑杀。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从床头的位置一直走到房间的落地窗前。落地窗外,干枯的枝桠如同鬼魅的手臂:“时间又到了吗?”

    贺南山没有回答贺海楼的话,他淡淡说了一句“明天上午九点,记住。”之后,就挂了电话。

    贺海楼无趣地将手机从耳朵旁拿下来,他在删除贺南山拨过来的电话记录的时候,顺便看了一下时间,九点十五分。正好也是九点钟。

    浴室里的水声渐渐小了。

    隔着一扇门,顾沉舟**地从浴池里站起来,随便擦去身上的水珠之后,就穿好浴袍,打开浴室的门,结果第一眼,就看见贺海楼四肢大张地躺在床上,全身上下没有一点遮掩,偏偏正对着屋外星空的面孔若有所思,一副思考人生哲学的样子。

    顾沉舟将擦头发的毛巾准确地丢到贺海楼身上,盖住了他的关键部分:“你真想再来一场?——先去洗澡。”

    贺海楼的目光从星空上移到顾沉舟身上,轻佻问:“你还有体力?”

    “总比你有。”顾沉舟说。

    贺海楼嗤笑了一声,朝对方竖了个中指,拎着地上的一件外衣披在身上,走到浴室里边。

    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关起来。

    刚刚才放掉了一缸水的白色浴缸又被注入了热流,已经覆盖住底部,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贺海楼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抛到衣物篮里,手里头却多了一个小小的塑料罐子。

    这个塑料罐子是椭圆形的,有手指头一样的高度,罐身本身是不透明的黑色,但上面的盖子是白色的,轻轻一摇,里头就传来大小不一的碰撞声。

    他拿着这个罐子,指头移到塑料罐子的盖帽,向上轻轻一挑,塑料盖子就弹开了。

    大的、小的、红的、白的、黄的,各种各要的胶囊和药片盛在盒子里。

    贺海楼将里头的药物一一倒到手掌里,慢吞吞地数着数:

    一片,两片……三片,五片……十一片,十二片。

    小药罐里的药片倒完了。

    贺海楼抬起眼睛注视着面前的镜子。

    镜子中,英俊赤|裸的男人也注视着他。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的视线里,浴室里升腾的白雾开始不再从通风口飘走,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捕获了那样,开始不自觉地往他这里漂浮过来。聚散着环绕在他周围,手足、身体、脖子、脑袋……

    他似乎有了窒息的感觉。

    镜子中的人也开始发生变化,像是突然具有了生命那样,生出了和他本身不一样的表情,但这个表情是那样奇怪:对方的嘴唇大大地挑起,像是碰到了什么愉快又又有趣的事情一样,但眼角眉梢却愁苦地垂下去,又如同在经历着那些无法解决的事情——

    他又在哭,又在笑。

    笑声传到贺海楼的耳朵里,眼泪在镜子里的面孔上流淌。

    贺海楼慢慢地抬起手,摸上自己的脸颊。

    他的手指最先摸到了自己的嘴唇。

    平缓的,他面无表情。

    他的手指又摸到了自己的脸颊。

    干燥的,他的眼眶里没有一滴水珠。

    贺海楼的唇角忽地挑起来,像镜子中的人那样,笑得张狂又恣意。

    他凑近冰凉的镜子,手指与对方的手指相贴合,呼吸与对方的呼吸相交融。

    “你好,”贺海楼喁喁细语,他贴得很近,脸颊直接接触冰凉的镜面,每眨一下眼睛,睫毛就碰触到坚硬的镜子上,“我的幻觉……”

    他蓦然收回手,一撑水池边沿,人就离开了镜子。另一只手掌里的药片全回到了药罐里,然后贺海楼举起黑色的小药罐,将里头的所有药片倒进嘴里,全部一口咽下。

    他将这个看上去就像胶卷盒子的药罐重新塞回口袋里,然后走进已经注满热水的按摩浴池,放松身体,整个人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热流蔓延上身体每一寸位置,无数只柔软的小手按摩着他每一块疲惫的肌肉。

    真是舒服。

    贺海楼转头对空无一物的旁边说:“你说是不是?”

    他的视线里,长着和他一模一样脸孔的男人,阴冷而晦暗地注视着他。

    今天的电话简直像是中了什么不知名的诅咒,在贺海楼接到贺南山的电话之后,顾沉舟刚出来没多久,手里的军事杂志还没翻上两页,就接到了卫祥锦打来的电话。

    “你今天晚上居然不在家里?”卫祥锦在电话里抱怨说,“我又扑了个空!还好咱们两家就住隔壁。”

    顾新军和卫诚伯在京城里工作的时候,天瑞园里两家就隔着一条车道;现在大家都到了正德园,卫老爷子和顾老爷子的两栋房子倒没有靠得像天瑞园里那么近,但也就多个百十步,差不多也算隔壁了。

    顾沉舟合上手里的书,说:“我这里有客人……”言下之意是不太好在正德园里头招待——这个确实没有错,正德园里住的是这个国家最核心的一批人,进出的手续多而繁杂,要不是里头住着的人的直系亲属,光光半个小时的检查就能叫人崩溃。

    “客人是贺海楼吧。”卫祥锦冷不丁说。

    两人都对着电话沉默了一下。

    过了一会,卫祥锦又说:“怎么不说话?我猜错了?”

    顾沉舟瞟了一眼浴室:“你猜对了。”

    “他这是把你弄到手了?”卫祥锦问。

    “……你要这样说也可以。”顾沉舟说。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卫祥锦在电话那头郁闷地出了一口气:“我一点也不想这样说!你跟贺海楼到底搞什么?上午我过来的时候,贺海楼还在你那边吧,他把车子开走,是在——”电话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会,“你给我放桃花扇的时候?”

    “是那个时候。”既然卫祥锦都猜出来了,顾沉舟也很爽快地告诉对方,“我去给你拿水果的时候顺便把车钥匙丢给贺海楼了。”

    “你们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卫祥锦又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也没什么,大家都是玩玩。”顾沉舟轻描淡写地说。

    卫祥锦说:“不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顾沉舟反问。

    卫祥锦冷笑了一声:“你是没怎么骗我,你就是不跟我说而已。”

    “所以我现在没骗你。”顾沉舟立刻拿了对方的说辞来佐证自己的诚实,接着他又说,“我知道你的意思,贺海楼和我不单纯是因为青乡县地震的那件事……事情算起来还在我身上,跟你没有什么关系,你也不欠他什么,上次不是也找人撞你?”最后一句话,顾沉舟特意省略了主语。

    卫祥锦说:“我真不知道该揍你还是揍贺海楼。”

    卧室里,顾沉舟无声笑了一下:“两个都不揍怎么样?”

    “果然应该两个都揍死!”那边传来一连串噼里啪啦的扳手指声。卫祥锦又说,“算了,你们都有主意,我不管你了,你自己悠着点。”

    顾沉舟说:“我当然知道……”微弱的门锁转动声传进他的耳朵里,他看了一眼浴室的玻璃门,对卫祥锦说,“先挂了,贺海楼出来了。”

    “你们不是在聊天?”卫祥锦顺嘴问了一句,“他从哪里出来?”

    “浴室。”顾沉舟最后说道,接着直接挂了电话。

    贺海楼这时候也从浴室里走出来,他轻飘飘地看了顾沉舟一眼,走到床边坐下,拿着毛巾擦自己的头发,还没扑腾两下,头发就散开来翘起,跟刺猬身上的刺一个模样了。

    顾沉舟还是第一次看见贺海楼这么——有活力——的造型,他随手将手机放到桌子上,从贺海楼手中接过毛巾,开始帮他擦头发。

    贺海楼打个哈欠,爬上床,调换前后位置,舒舒服服地躺到顾沉舟膝盖上,将自己的脑袋丢给对方。但没躺一会,他又忽的坐起来,从地毯上捞起空调被,盖在身上后又躺下去。

    星星在天空上闪烁,静谧又悠远。

    贺海楼突然说:“明天我们去吃龙虾吧。”

    “行。”顾沉舟简单答应了。

    贺海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止不住地发笑:“你知不知道我平常在心里叫你什么?”

    顾沉舟瞟了贺海楼一眼,说:“龙虾?”

    贺海楼吹了声口哨,算是赞美对方灵活的脑袋。

    顾沉舟的动作依旧不疾不徐,他说:“那你猜我叫你什么?”

    贺海楼一愣,想了一会后说:“这个有点想不出来……”

    “打下我手机。”顾沉舟将贺海楼发尾的两绰红毛也擦干了。

    贺海楼依言行动,刚按下拨号键,一阵猴子叫就在室内响起来。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这回贺海楼真的愣住了,他足足听了三分钟的猴子叫,才在电子女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的提示下挂掉电话,对顾沉舟说:“真是内涵啊——”

    顾沉舟对贺海楼很内涵地笑了笑。

    贺海楼目光接触到顾沉舟,又越过顾沉舟,投到对方身后两步的位置。

    大床,床头柜,落地灯,还有墙壁。

    没有其他东西了。

    不应该,再有其他东西。

    贺海楼停顿了两秒钟,然后对顾沉舟露出一个略微古怪的笑容。